摘要:在兩宋政權統治的三個世紀中,我國的封建經濟高度發展,海外貿易也遠遠超過了前代進入了高峰時期,它不但給宋朝提供了可觀的財政收入,也與傳統的中國社會彼此有著深刻的影響。海外貿易的繁盛不但使中國千年的傳統貿易商路發生了本質性的改變,也潛移默化地引導著中原王朝傳統的對外經濟模式的走向。使著宋朝的商業流通和社會生活產生了奇特的質變,堪稱是中國對外貿易和社會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關鍵詞:宋代 海上絲綢之路 對外貿易 經濟模式 市舶司
筆者選題的意義旨在通過個案研究探討宋朝海外貿易與中國傳統外貿格局演變的相互影響。宋朝繁盛的海外貿易實現了我國對外貿易重心的轉移,鞏固了我國在海上貿易中的主導地位,同時也奠定了我國古代海上貿易的基本范圍,與宋朝商業經濟、社會生活、思想內容等方面有著較為深刻的相互作用,對于中國沿海經濟起著有力的促進作用。它極大地適應了唐朝以來中國經濟地理的變遷與社會發展的走向。上承盛唐之韻,下啟大元之聲,極大地推進了中國傳統社會邁進的步伐,甚至有可能促進其轉型,它的影響涉及中原民族生活的方方面面且綿遠悠長、意義重大。筆者認為其當時的功效甚至可能與今天的對外開放相互媲美,只是限于世界歷史形式與具體國情的不同未能有效地改善中央政府的政治地位。但無論如何,宋代繁盛的對外貿易是毋庸質疑的,而且影響之深遠已成為史學界的共識。
前人對此研究的范圍方面已經涉獵很廣很深,宋朝海外貿易的研究自二十世紀初即受到史學界的廣泛關注。日本學者桑原騭藏與藤田豐八曾就中國宋朝的貿易港口和貿易制度進行系統探討。國內學者諸如陳尚勝、吳泰等對于宋朝海外貿易進行了專題研究。但都局限于貿易制度的硬件方面,對于它與宋朝社會本身的相互影響提及較少。唯有鄭學檬先生《宋代福建海外貿易的發展對社會經濟結構變化的影響》和黃純艷博士在《海外貿易與宋代海南島商業的發展》一文中闡述了海外貿易對國內部分沿海地區經濟結構的變化、商品生產的增加、農產品商業化的論證,但縱觀宋史研究的總體而言,對海外貿易與宋朝商業經濟、外貿模式等方面的相互聯系探討并不深刻。
針對宋代海外貿易與中國傳統外貿經濟模式轉變的相互關系,筆者對其進行了以下幾個方面的梳理。
一、傳統商路貿易重心的轉移
中國對外貿易的歷史源遠流長,早在原始社會就有了“黃帝游手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丘”的傳說,在先秦時期,通過陸海兩路,我國的古代先民們就已經同境外國家、民族展開貿易往來了。
陸路貿易與海上貿易在中國古代的起始時間大體相同,在史籍中有明確記載的兩種途徑的貿易往來也都是從漢武帝時期開始的。西漢武帝之后才正式有了“樓船高十余丈”“大艑所出,皆授萬斛”的海上交通貿易往來,即“海上絲綢之路”。
但無論是在西漢中期或是之后,兩種途徑貿易的發展速度卻有很大差別。東西方交通路線已經形成,農業、手工業成品與技藝的傳播也通過河西走廊在中亞輾轉進行。偶發性的海外貿易活動也時有進行但始終不占主導地位。陸上絲綢之路開通之后,自玉門關出西域的南北兩道上的商使交屬,想望于道。兩道并進,絡繹不絕,而海上的交往常常是政府使節和勇敢應募者的行為,輾轉循案而行,還擔心有蠻夷“剽殺人”從而導致“又苦風波溺死,不者數年未還”幾乎無人問津的凄清局面,比起西北陸路貿易盛況相差甚遠。此后是魏晉南北朝的分裂時期還是隋唐的同一時代,西北陸上絲路并沒有阻斷,而且規模相比從前都有了較大的擴充,雖然南方六朝的統治下海上貿易有了很大發展,但是經濟重心、政治中心畢竟還在北方,而曹魏、西晉、北朝各政權對外交往仍通過西北的陸上通道。在隋唐統一之后,西北絲路發展的速度更加迅速,因為它們政治中心和主要經濟中心仍在北方,特別是作為最大的政治中心與消費中心的首都長安城處于關中,更有利于西北陸上貿易的發展。安史之亂后,隨著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海上貿易發展很快,其中市舶使的派遣就可以說明海上貿易有了與前代完全不同的規模與意義。但它仍屬使職差遣性質,并不像西北陸上的互市監那樣是管理貿易的專門機構。
故而宋朝之前的陸路外貿歷史比海路要豐富的多,到了宋朝,財賦重心與經濟重心南移的過程已經發展到了后期,江南的農業經濟有了長足的發展。加之五代以來開封城已代替古都長安洛陽成為全國性的政治中心,軍事中心也隨之東移,這給海外貿易的發展產生了多方面的影響:不僅使出口商品的供給地轉移到了距離港口更近的東南沿海地區,與經濟重心南移相伴隨的政治中心與消費中心的東移和南移使對外貿易的主要消費市場更接近貿易港口;而且日益繁榮的南方經濟也為進出口貿易創造了巨大的經濟腹地與市場空間。所以,經濟重心的南移與政治中心東移,消費中心南移不僅為宋代海外貿易的日益繁榮奠定了基礎,而且直接導致了中國古代貿易重心的東移。從此以后,西北陸上絲綢之路把獨占了千年之久的龍頭地位讓給了東南海上貿易,陸路絲綢之路往日的輝煌逐漸遠逝,以致此后再沒有出現。后人有語甚為精湛:“有宋之興,東南民物康寧豐泰,遂為九圍重地,奪往古西北之美而盡有之。是以鄒魯多儒,古所同也,至宋朝則移在閩浙之間,而誅泗寂然也;關輔饒谷,古所同也,至于宋朝則移在江浙之間,而雍土涼矣”。
二、貿易重心轉移后的新現象
傳統商路貿易重心的轉移表現有很多,其中有五個方面最為重要:
一是進出口商品的主要產地轉向了東南地區,蘇浙、兩廣等路的沿海地區,各色各樣的外貿港如雨后春筍般沛然而興,浩瀚的貨物通過這些港口吞進突出,其中進口品的運輸和銷售,出口品的生產和供給所產生的經濟效益,對東南沿海地區城鎮的興衰,交通的發展,市場的發育以及經濟結構的變遷都有顯著的影響和促進作用。特別是最能代表中國手工業的瓷器生產主要集中到了沿海地區。例如一種受波斯金屬器形制影響的鳳頭壺,主要是適應絲綢之路的出口需要。宋代主要在廣東和福建的窯址出土,“而在北方宋代窯址中迄今未發現風頭壺標本。這與廣州、泉州貿易港的對外繁盛貿易有關,同時也看出唐代陶瓷輸出是沿西北絲綢之路,宋代以后轉移到了海路。”僅次于陶瓷的絲織品外銷主要也是由東南沿海市鎮供給的,當時福建的絲織品大多運往海外,“凡福之綢、漳之紗絹、泉之藍……其航大海而去著,尤不可計。”海外貿易這個巨大的市場鼓舞了生產者的積極性,為生產的發展注入了活力,比起西漢絲綢之路上“金張掖,銀武威”的河西四郡,其繁華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它所帶來的社會效益反過來也推動了社會生產的發展,對沿海城市地區經濟結構變化的驅動力很大。一些沿海城市在外貿的促進下出現了專業的生產,在手工業生產方面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產業鏈。
二是海路日益成為中原王朝與少數民族政權以及海外諸國交往的主要通道,宋朝出海的船舶非但只是去發展貿易與尋找財富,在政治軍事的應用中也起有重要的作用,例如宋徽宗從政和七年(1117年)起,先后數次派人從登州渡海到金,相約夾攻契丹。并于宣和二年(1120年)訂立海上之盟。南宋大將張俊也曾派部下出洋,從而求得巨大的海外財富。
三是海上貿易的收入已經具有一定的財政意義,宋政府每年能從海外貿易中獲得幾十到幾百萬的收入。宋高宗也曾經說過:“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動以百萬計。”雖然貿易利潤的絕對數量還很有限,在財政支出中所占的比例也屈指可數,但貿易品作為一項市場上新興的大宗商品,需求在日益擴大,成為政府調節市場、調動商人的有效手段,起到其他商品所不及的作用。所以早在北宋初年太宗、仁宗就格外重視,并由南宋統治者所繼承。
四是管理海上對外貿易及進口商品營銷的整套機構,即市舶司的設置都是根據海上貿易的需要進行的,宋初多由知州兼任。元豐三年改設專官,稱提舉市舶司,主要職責是“掌蕃獲海舶征榷貿易之事,以來遠人、通遠物。”這樣,市舶官職就成為招財聚寶的肥差,極容易衍生貪污舞弊。宋政府對此深有了解,它一方面采取相應的改革舉措使市舶事務正常運行,另一方面又嚴格規范市舶官員的銓選與考課,規定懲罰條例,采取各種措施激勵并監督市舶官員,促進貿易的發展。
五是造船業、航海技術、航海經驗在宋代的進步大為加快。無論是對于海外貿易還是東南漕運,船舶的功能是不容忽視的,而東南沿海對外經濟模式的轉型與造船技術和航海技術的提高是息息相關的。在兩宋時期海船在制造技術上有了不少創新,船體更為堅固,防搖減搖,噸位更重且吃水更深,而且指南針運用于航海,特別是航海者航海經驗的日益豐富。他們掌握了東至日本、高麗,南至南洋諸國的季風規律,使當時的海運能力大為增強。海運相對于陸運的優勢也來越得到較好的體現。海外貿易在航海條件的進步下極大地降低了風險,更擴大了貿易規模,降低了貿易成本。使海上貿易成為比路上貿易更有利可圖的事業。一艘海船所載貨物常常要超過幾支大型路上商隊的貿易量。明代邱濬曾比較兩者的成本,“河槽視陸運之費省什三四,海運省陸運之費省什七八”海上貿易的規模和發展潛力是路上貿易無法比擬的,這既是貿易中心轉移從陸路到海路上的新現象,有極大的推進了商路演變的進程。使之后兩種外貿途徑的反差呈現了一邊倒的趨勢。
三、從厚往薄來到爭利市舶
在中國古代,海外貿易是一個特殊的經濟行業,但相對于自然經濟它始終是農業社會中的一個邊緣行業。由于它巨大的流通性和對自然經濟的巨大瓦解力,常常受到中央政府的強力限制。又由于它是對中國仰慕的海外各國分享輝煌的華夏文明的途徑,所以常常被封建統治者作為政治外交的重要輔助手段。但在兩宋時期,這些特點表現的并不明顯,它成為一個海外貿易發展新時期的開端。所以,宋代作為對外貿易史上的一個特殊時期當之無愧。
從貿易政策發展的歷史演進看,歷代封建政府對海外貿易的控制是逐步加強的。漢唐時期海外貿易規模比較有限,而貿易政策始終是開明和寬松的,優待來華的外商,懲治干擾貿易的官員,始終沒有對海外貿易實行限制。宋朝時期中央政府雖然積極鼓勵海外貿易的發展,但也力圖通過系統嚴密的市舶調法將海外貿易控制在政府手中,最大限度的獲取市舶利益。簡單的說,宋朝對海外貿易政策的特點是既鼓勵又控制。對于海外貿易的重視大大強于前朝,從政府到民間的海商的思想也發生了改變,大體上就是從前代的“厚往薄來”轉化為注重實際效益。這也是由當時特殊的歷史環境決定的。
在宋代之前幾個較穩定的封建王朝里,無不奉行大一統的原則,把四夷懷服視為國家的榮耀,在經濟交往中本著“不與蠻夷爭利“的出發點,厚往薄來,輕視經濟效益,重視萬國宗主的虛名。海外諸國樂于獲得豐厚的回賜,爭相朝貢。
但是這種“外藩幅湊中國,亦壯觀一事矣”的宏大場面的背景到了宋朝有了較大的演變,宋朝嚴格限制朝貢貿易以減少回賜。因為宋政府始終面臨北方強鄰的軍事威脅,國內的政府效能低下造成了三冗沉重,加上連年戰爭的損失和巨大的“歲幣”負擔,宋政府的外交政策顯得收縮被動,無法再國際中樹立崇高的威望,所以它不再向唐王朝一樣是亞洲最大的宗主國,也大大缺少了唐朝統治者的華夷氣度,無緣享受萬國宗主的榮耀。
在對外貿易的態度上,宋政府一改前朝“厚往薄來”“示以綏懷”的態度和行為,也并沒有企圖通過對外貿易宣示天朝聲威,虛驕觀念大為改變,轉向的是比較實際的經濟效益。宋高宗曾經說過:“市舶之利,頗助國威,宜循舊法,以招徠遠人,阜通貨賄”
不過,這一變化對海外貿易的發展并非完全不利的。它同時也使宋政府少了很多重義輕利陳規的約束,付出的貢賜貿易的代價也少的多。它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宋政府較其他王朝更多地以功利的目的對待海外貿易,對待南洋諸國、日本等都是來者不拒,并積極投身于進出口商品的營銷中去,大并以此大大促進了國內外商業的發展。
宋朝的貿易政策相對寬松,政府制訂了管理海外貿易的系統制度即市舶法,并且積極鼓勵民間商人出海貿易,對貿易成績突出的商人給予減稅、授官等獎勵,對于市舶司的官員也制訂了相應的獎懲措施,而且首次被納入正式的官僚體系之中。總之,宋政府扮演的中原王朝實現了從厚往薄來到爭利市舶的演變,它希望通過海外貿易增加財政收入,所以積極主動地鼓勵外貿發展。
宋政府積極主動的外貿方針和收縮被動的政治外交方針似乎并不協調,但縱觀大的歷史環境,雙方是并行不悖的,因為宋代是中原王朝里最為積貧積弱的一代,與北方少數民族政權的軍事斗爭中處于下風,不平等的盟約更是令其出讓了大量的政治經濟權利。宋政府為了確保自身的安全,只有盡力增加財政收入,以豢養龐大的軍隊。所以當宋朝統治者看到了前朝所忽視外貿收入時,干脆大大改變了以往的對外經濟模式,將市舶收入作為一大利源。為了解決財政危機,宋政府打開國門,大力鼓勵海外貿易,廣泛的增加外貿的港口,同海外諸國公平平等地進行貿易,這樣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結語
兩宋時期,隨著經濟重心南移,政治中心東移和消費重心的東移南移,中原王朝對外貿易的重心發生了極大演變,這一方面可以歸結為歷史的必然,另一方面又要很大歸功于宋朝統治者積極的外貿政策。在封建小農經濟占主導的中國古代,如此積極而又宏大的貿易實在為數不多。
宋朝繁盛的海外貿易很大程度上依賴貿易商路重心和政府對外態度的改變,沿襲千年的傳統對外經濟模式有了很大的改觀。宋政府一改前朝“泱泱大國”的身份,以一個正式的貿易國身份積極參與對外貿易,不但宋朝本土商人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外國商人也在貿易港受到了較為合理的撫恤與保護,這是中國古代史上所少有。據傳國外一位用計量是學方法研究中國經濟史的學者估算,按購買力而言,宋代的人均GDP達到了520美元,是中國封建社會各個朝代中最高的。由此可見宋代之富裕可見一斑,所謂“積貧積弱”“三冗沉重”等只是政府效能與政權力量問題,與社會經濟的發展并沒有直接關系。在兩宋時期社會經濟的各個方面較之唐代已經有很大提高,拋去國防虛弱的因素,宋朝的綜合國力應在唐朝之上的。在海外貿易方面自然有很深的體現。
宋朝的市舶收入較之前代有了很大增加,宋政府從海外貿易中獲利途徑是多樣的,海外貿易在宋代財政上的影響不容忽視。即使如此對于宋政府的財政困難亦只是杯水車薪,根本無回天之力,更沒有改變宋政府在與民族政權斗爭中的地位,這一方面是封建小農經濟占主導的地位決定的,另一方面也是由宋朝所處政治環境影響的,更直接的是由于統治者的揮霍浪費與不思進取,新興的海外貿易最終沒能促進宋朝的社會轉型,也沒有挽救兩宋王朝滅亡于北方少數民族的最終命運。
南宋王朝滅亡后,元朝政府基本上繼承了開放的國策,使中國社會得到了較大發展。令人痛心的是在西歐資本主義萌芽茁壯成長的16世紀及以后,那時統治中國的政府并沒有發揚宋元開放的對外方針而是轉為保守,宋朝繁榮的海外貿易曇花一現般地消失了,宋朝積極的對外經濟模式又重新被更改,并且趨于封閉,成為中國落伍于世界的先聲。當然這是后話,不過每次回首宋朝對外貿易的繁盛時,都是有所觸動的,宋朝真的堪稱是中國貿易史上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參考文獻
① 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
② 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北平圖書館影印本,1936年。
③ 黃純艷:《宋代海外貿易》,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
④ 梁小民:《在歷史與經濟之間》,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
【作者簡介】李陽(1990年—),河北保定人。西北民族大學2013級中國史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歷史地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