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淑娟 柏 婷
(山西省社會科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我國擁有龐大的流動人口群體,對這一群體進行研究對于了解、把握和預測未來的人口發展和經濟社會走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學術界將1980 年及以后出生的流動人口稱為“新生代流動人口”,目前這一人群已經成為我國流動人口的主體。鑒于其獨特的流遷背景,學者們對新生代流動人口與第一代流動人口的群體差異進行了研究,結果顯示新生代流動人口在群體特征、流遷方式、就業與收入、消費及生活方式等方面具有鮮明的代際特征,與其父輩有著明顯的不同。然而,已有的研究尚未關注到新生代流動人口群體內部的分化和差異,而這種差異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愈來愈明顯,同時這種差異性與流動人口遷移模式的變化密切相關。家庭式遷移作為新生代流動人口的主要流動方式,不僅改變了流動人口在城市中的生存方式,也直接導致了部分流動人口“流而不動”的遷移模式,從而對流動人口的未來走向產生深刻影響。那么,不同遷移模式下的新生代流動人口都表現出哪些不同的特征?家庭式遷移模式可以為新生代農民工提供哪些支持?這些支持是否有利于新生代農民工擺脫“農民工”身份,更好地融入城市生活?本文將圍繞這些問題展開觀察和討論。
新經濟遷移理論是諸多遷移理論中比較新興的理論,其核心價值在于將遷移的決策主體從個體轉向家庭,以家庭決策為主線解釋復雜經濟條件下勞動力鄉城遷移的本質。新經濟遷移理論認為:流動或遷移不僅是個體的選擇行為,同時還是基于人力資本投資和家庭效用最大化基礎上的家庭行為。從遷移的決策主體來看,個體在做出流動或遷移決策時不僅要考慮到自身的意愿和需求,還要考慮到家庭其他成員的意愿和需求;從遷移的動機來看,家庭做出流動或遷移的決策是為了尋求經濟利益顯增化、追求社會地位、提高居住和生活滿意度、追求家庭成員及整個家庭未來發展等;從遷移的結構來看,家庭主體在綜合家庭狀況的前提下會做出個體遷移、部分成員遷移及舉家遷移等不同的決策;從遷移的目標來看,就是為了實現家庭效用的更好發揮。基于這一理論,本文將新生代流動人口分為兩類:一類是個體一人流動到城市;一類是隨家庭遷移至城市。通過對這兩類新生代流動人口的個體特征、就業與收入、生活與社會保障、留城意愿等進行比較和分析,考察家庭在流動人口遷移過程中的作用。
每年的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是觀察流動人口特征變化的有效數據庫,本文利用2014 年山西省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進行分析。首先從5000 個總樣本中篩選出“出生年份為1980 年及以后”的新生代流動人口樣本2508 個,接著再以“是否與父母(雙方或其中一方)同住本地”為依據將新生代流動人口分為“與父母同住本地的新生代流動人口”(計472 個樣本,以下簡稱“同住組”)和“不與父母同住的新生代流動人口”(計2036 個樣本,以下簡稱“非同住組”)兩組。
1.年齡。年齡最大值和最小值在同住組和非同住組中并無差異,但年齡均值差異較大。同住組的年齡均值為21.23 歲,比非同住組(28.55 歲)低7.32 歲,說明與父母同住的新生代流動人口相對更年輕一些。如果分年齡段來看,前者多分布于25 歲以下的低年齡段,而后者多分布于25—35 歲間的高年齡段。
2.婚姻。同住組中有90.25%的人尚且未婚,初婚和離婚比例分別為9.53%和0.21%;非同住組中未婚、初婚、再婚、離婚的比例分別為20.68%、78%、0.59%和0.74%。二者相比,同住組的未婚比例顯著偏高,這與群體年齡偏低的特點相呼應。
3.受教育程度。同住組受過大學專科及以上教育的比例為23.09%,比非同住組(20.04%)高3.05 個百分點;若以高中及以上學歷比較,其比例分別為61.86%和41.99%,同住組高出19.87 個百分點。也就是說,與父母同住的新生代流動人口其受教育程度更高。
4.本次流動范圍。同住組跨省流動的比例為33.9%,省內跨市流動的比例為41.74%,市內跨縣流動的比例為24.36%;非同住組的這一比例分別為39.73%、40.13%和20.14%。可見與父母同住的新生代流動人口省內流動的比例更高。
5.流動時間。同住組第一次流動和本次流動時的平均年齡分別為12.63 歲和13.58 歲,而非同住組的平均年齡分別為22.62 歲和24.67 歲。可見不論在本次流出時,還是在初次流出時,同住組年齡都要遠遠小于非同住組。
6.流動原因。同住組排名前三位的依次是隨同流動、因務工經商和出生于本地,占比分別為69.70%,24.15%和3.39%;而非同住組排名前三位的依次是務工經商,隨同流動和婚嫁,占比分別為82.61%,13.95%和1.47%。由此可以推斷,同住組大多是隨同父母流動到本地。

表1 同住組與非同住組新生代流動人口的群體特征比較
通過以上基本指標的對比,可以形成對于“同住組”群體大致特征的認知,突出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年齡偏小,多數不超過25 歲且未婚;二是文化程度較高,多數人具有高中以上學歷,其中不少人受過高等教育;三是多數在年少時就隨同父母流動至城市,具有城市生活背景,并在成年后繼續留在城市中參加工作。可以看出,這一類流動人口不僅是新生代流動人口,同時是出生或成長在城市中的“第二代”流動人口;他們與第一代流動人口有著根本的不同,同時也與同一年齡段個體流動至城市中的新生代流動人口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1.勞動參與狀況。在同住組中,“今年‘五一’前一周做過一小時有收入的工作”的樣本占到群體總數的48.73%,比非同住組(83.25%)低34.52 個百分點,可見同住組勞動參與率顯著偏低。再細分年齡段來觀察,兩個組表現出依年齡大小不斷變化的勞動參與率,但變化的方向截然相反。同住組在低年齡段時勞動參與率很低,不及對比組的1/3,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其就業率不斷增加。而非同住組在各個年齡段的勞動參與率均比較高,并呈現出隨年齡微弱遞減的特點。分析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同住組在低年齡段時獲得了父輩所給予的最直接的經濟支持,具有接受更多教育、延緩進入勞動力市場的經濟條件;而隨年齡增長就業率不斷增加可能是由于同住組的父輩在城市生活中積累了一定的社會關系以及他們自身受教育程度較高等原因。
2.就業特征。無論是從所在的職業和行業分布來看,還是從單位性質、就業身份的分布來看,同住組與非同住組的差別都不算大。半數以上新生代流動人口在經商或者從事餐飲服務等服務類工作;60%以上集中在批發零售、住宿餐飲以及居民服務、修理和其他服務業;70%以上的是個體工商戶或在私營企業工作,近九成是雇員或自營勞動者。也就是說,同住組的就業依然集中在傳統服務職業和行業,依然以“打工者”和“個體戶”為主要身份狀態,其就業特征與其他流動人口并無明顯差異。
3.收入情況。總體來看同住組的收入要低于非同住組,前者月收入均值為2455 元,后者為3413 元,相差近千元。分年齡段來看,除15-19 歲年齡段前者略高于后者以外,在其他年齡段同住組的收入都遠低于非同住組。這可能是由于同住組能得到一定的家庭支持,生存壓力比較小,且長期的城市成長背景也使得他們對于工作環境和未來發展空間的期待更加強烈,因此增加了學習培訓的時間和就業搜尋的成本,同時愿意為此犧牲暫時的經濟收入。而對于非同住組來講,經濟收入是他們的主要追求,為此他們傾向于付出更多的體力和時間,忍受更為艱苦的勞動和生活條件。收入的差異性其實反映出了基于條件不同的經濟收益和非經濟收益之間的相互替代。
1.住房情況。兩類人群居住方式的最大區別在于:同住組購買政策性保障房或商品房的比例要明顯高于非同住組,自主建房的比例也更高。同住組中有28.59 的人已自購(建)住房,而非同住組的這一比例僅有13.06。這很有可能是同住組的父母在其購買或租賃住房方面給予支持的結果,同時也反映出同住組對于城市生活方式和生活舒適度的要求更高。
2.社會保障情況。數據顯示,大部分新生代流動人口依然是參加農村而非城市社會保險,在城市中享有社會保障的比例普遍比較低,印證了其作為流動人口的身份特征。兩組對比而言,同住組參與城鎮居民社會保障及商業保險的比例要稍高一些;而非同住組享有由用人單位提供的職工保險的比重略高一些。在這一點上可以說,前者的“社會性”更強一些,后者的“單位性”更強一些。從個體融入城市社會的角度來看,前者略勝一籌。
3.子女及家庭生活情況。在已婚樣本中,同住組擁有子女的平均數量略低于非同住組,而且其子女中有92.22%的人與父母及(外)祖父母共同生活在城市中,比非同住組(80.59%)高出10 多個百分點。這說明,同住組全家團圓的比例更高,他們在城市中享有更高質量的家庭生活。
對于“你是否打算在本地長期居住(5 年以上)”的回答,可以基本反映新生代流動人口對未來的打算。同住組中有63.35%的人愿意繼續留住在本地,有8.89%的人明確表示不愿意留住本地;而非同住組的相應比例分別為54.81%和14.88%。說明同住組對于城市的歸屬感更強,留城意愿更強烈,來自家庭成員的情感支持對于新生代流動人口融入城市生活有著積極的作用。
通過比較可以看出,同住組新生代流動人口的經濟社會特點具有兩面性:一方面,他們具有更高的受教育水平和更好的生活條件,對于城市中收入和生活的訴求比較高,對于未來預期的確定性相對更強,留城意愿更加強烈。無論從成長經歷、思想觀念還是生活方式,他們更接近于真正的“城里人”,是最希望也最有可能成為“城里人”的“村里人”。另一方面,他們的就業狀況與收入水平相對于其他流動人口并無明顯改善,現實生存依然困難,社會保障等方面依然受到不公正待遇。要想擺脫“村里人”身份,要想在城市中扎穩腳根,成為真正的“城里人”,他們還面臨著諸多困難和障礙。
數據分析不僅展示出了新生代流動人口內部的分化與差異,同時也折射出流動人口家庭從農村向城市的突圍路徑:第一代農民工流入城市工作與城市,并將他們的子女帶到城市中生活。這部分新生代流動人口雖然成長于城市中,近距離地接受著城市文明的熏陶,但是卻依然繼承和傳遞著父輩的“農民工”身份;成人后他們多數會在父輩習慣的職業和行業中找到自己的工作,但經濟收入和社會地位依然尷尬;對于未來他們有著更多的期望,卻也面臨著現實的苦惱和無奈。其實,對于“同住組”的新生代流動人口,說他們是“農民工”甚至“流動人口”都已經不準確。因為從平均年齡和流動時間計算來看,雖然他們的平均年齡只有21.23 歲,但其中有四成以上已經離開戶籍地八年以上,有六成以上已經在本地連續生活六年以上,更不用說他們其中的部分人口是在本地出生且一直生活在這里。相對于他們的父輩而言,他們是成長于城市中的“第二代流動人口”。在融入城市生活方面,他們顯然已經比父輩走得更遠,他們是人口城市化的先行軍。而我國的流動人口家庭正是通過這種代際的傳承與接替來逐步實現家庭的鄉城遷移理想,他們的身份也經歷著從“農民”到“農民工”再到“流動人口”,最終到“城市人口”的更替與突圍,這種代際傳遞的方式也恰恰是發展中國家人口城市化的基本內涵。
目前來看,第二代流動人口面臨的最大的障礙并不在農村,而是在城市。原因在于,相對于第一代流動人口,農村對于新生代流動人口的牽絆已減弱了很多,尤其是第二代農民工多數已完全脫離農業勞動,土地已不再是他們的主要生產資料,而逐漸轉化為一種財產性資源。對于長期在城市生活的第二代流動人口而言,農村不再是“熟悉的歸宿”,反而是一個“陌生的故鄉”。而要使第二代流動人口真正地留在城市、融入城市生活、成為真正的“城市人口”,就必須針對制度中的缺陷和現實的需求矛盾采取相應措施:第一,鼓勵流動人口選擇家庭式遷移。家庭式遷移是流動人口的理性選擇,也是未來遷移模式的主流,應該充分認識到它對于個人和家庭幸福、子女教育乃至社會安定和諧的積極意義,接受和鼓勵更多的流動人口選擇家庭式遷移。第二,從制度方面,要順應家庭式遷移的歷史趨勢,滿足流動人口家庭的需求,幫助他們解決子女教育、住房安置、養老醫療等家庭生存問題。第三,從城市而言,要著力推進以戶籍制度為核心的制度改革,配套城鄉一體化的就業、教育、社會保障制度,提高社會制度的公平與公正。第四,從農村而言,要加快建設好社會主義新農村,大力發展農村非農產業,為有意返鄉的新生代農民工提供就業和創業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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