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柳娜 (汕頭大學文學院 515063)
沈從文的人性觀
鄭柳娜 (汕頭大學文學院 515063)
沈從文以湘西為背景建筑自己的文學神廟,在這小廟里供奉的是“人性”,“獸性”與“神性”構成了“人”這個有機整體。他塑造了一大批與湘西有關的人物形象,在他們身上無不體現著湘西獨特的人性內涵;他描繪了鄉下與都市兩個陣營,認為現代都市文明導致了人的異化。
沈從文;人性;都市;湘西
在中國現代文壇,沈從文獨樹一幟,他憑借著自己早年的部隊生活體驗及心中的故鄉山水,用筆桿建立起自己的文學殿堂。他自稱“鄉下人”,不習慣都市生活,懷念家鄉延長千里的沅水、幽美秀麗的山巒、淳樸真誠的民風,正是因為這種特殊的鄉土情懷,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建構起 “希臘小廟”。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周作人對“五四”時期及后世的作家產生過深遠的影響,“沈從文自己就承認受過周作人的影響。周作人早年譯介的日本狂言,倡導的‘歌謠運動’極其性心理學思想,對沈從文早起戲劇和后來的小說創作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1周作人在《人的文學》中認為:“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美的善的,應得到完全滿足。凡是違反人性的習慣制度,都應排斥改正。”、“獸性與神性,合起來便是人性。”2他在此提倡了一種“靈肉合一”的生活,把人的自然本能放在合理存在的位置,并充分肯定其道德合理性,把矛頭指向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禁欲主義,這在當時是破天荒的。沈從文正是在這種思想影響下,將人的存在劃分為“生活”與“生命”兩種形式,“生活”是人最基本的需求,是人的動物性;“生命”是高一級的人生追求,旨在擺脫單純的物質欲望對人的控制,一個對“生命”有意識的人,他的生命便具有“美”,即有了“神性”。
(一)“獸性”
沈從文認為人具有“動物性”即“獸性”,肯定了人作為生物之一,追求生命自由奔放的一面。
首先,這是一種原始生命力的張揚。《虎雛》中的虎雛,是個年僅十四歲的勤務兵,秀氣中透著威風,眼睛大而靈活,面貌出眾,乖巧得很,“我”把他留在都市,讓他讀書,想用最文明的方法來造就他。可他在城里住不到一個月,就殺了人,逃走了。“我”為造就虎雛的計劃落空而遺憾,但對虎雛的野性卻非常欣賞。這個欣賞與“五四”時期對民族性的思考是相呼應的,陳獨秀就曾經認為我們民族中缺少“獸性”,太柔弱了,把我們民族中原始的、野蠻的,甚至是所謂的“野性”引向健康,強壯的方向發展,這大概就是沈從文當年的一個“遐想”。
其次,沈從文著眼于人性的健全,他不僅在男女關系中表現情,也在情中表現欲。性愛是人與動物都存在的一種行為,沈從文認為它是人類的本能,無端地壓抑性愛是與人性相悖的:“天許可的那種事情,不去做也有罪。”3《雨后》《月下小景》《阿黑小史》等大批作品就是以詩性的筆墨渲染青春男女嘗試性愛之果的幸福與歡悅:“理智即或是聰明的,理智也毫無用處。兩人皆在忘我行為中,失去了一切節制約束行為的能力,各在新的形式下,得到了對方的力,得到了對方的愛,得到了把另一個靈魂互相交換移入自己心中深處的滿足。”。4在《阿黑小史》中,阿黑在和五明的性愛行動中始終掌握著主動權,甚至她需要五明,比五明需要她還多,沈從文在此似乎替千百年來父權壓迫下的女性喊出了心聲,認為這種不受壓抑、不悖乎人性的行為才是人性美的體現。
(二)“神性”
“神性”是人擺脫了蒙昧的原始狀態,超越了世俗社會的約束之后,具有的一種精神信仰,一種人性的莊嚴神圣境界,“神性”被扭曲就會縱容人的各種貪欲,少了原有的仁愛、勤勞、誠摯等美好的品質。沈從文把人性美集中體現為“愛”,愛可以凈化心靈,讓人性充滿神性的光輝,如若沒有愛,人與動物無異。湘西的神巫習俗對沈從文的思想影響很明顯,他的認識具有泛神論的傾向,他認為一個人過于愛有生一切時,定是因為在一切有生中發現了美,亦即發現了“神”。
《邊城》是神廟上最璀璨的明珠。在《邊城》里,美麗善良的翠翠、她的殉情的雙親、重情輕利的外祖父、豪爽慷慨的順順、相互友愛的兩兄弟,都具有作家所向往的“人性”美。在這些理想人物的身上,閃耀著一種神性之光,體現著人性中莊嚴、健康、美麗、虔誠的一面。沈從文自稱“人性治療師”:“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樓杰閣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理想的建筑。這神廟供奉的是‘人性’。”5
在沈從文的文學小廟中,被供奉在其中的“人性”就是作品的基點,這主要是通過一系列形象鮮明的人物展現出來的,他的筆下有淳樸的水手、少女、士兵……甚至連山賊土匪、土娼老鴇等都大多機智幽默、重情重義、不失人性的真善美。
(一)寄托人性希望的湘西青年
湘西青年是自然之子,青山綠水滋潤著他們成長,使他們有著自然的活脫脫的外貌、似水的柔情以及剛烈的性格。《長河》中的夭夭是天性善良的俏皮少女“身個子小小的,腿子長長的,嘴小牙齒白,鼻梁完整勻稱,眉眼秀拔而略帶野性,一個人臉盤手腳特別黑,神氣風度都是個‘黑中俏’……”除了外表動人外,她又特別乖巧、勤勞、體貼。《邊城》中翠翠是沈從文理想的集人性之美于一身的人物,而他對儺送、天保的“人性”刻畫也很深入,兩兄弟都長得像公牛一樣結實,凡是鄉村青年們能做的事情他們倆都能做,而且無一不精;雖高人一等,他們性格上卻又十分和氣,不矯情也不浮躁。在同時愛上翠翠之后,兩兄弟并沒有傷和氣,他們到碧溪岨去唱歌,兩人公平競爭來決定自己的幸福。在得知翠翠喜歡的是儺送時,天保默默離開,成全儺送與翠翠。正是這些重情重義的青年才有著茶峒的寧靜與人情味。
(二)具有人性底蘊的湘西老年一代
如果說沈從文把人性理想寄托在年輕一代身上,那么在湘西老年一代人身上,我們可以發掘到的是人性的底蘊。《牛》中的大牛伯把牛當成自己的親人,當無意打傷了牛腳后,他沒有責怪牛耽誤了農時,而是因為牛受到的痛苦而自責。《邊城》中的老船夫身上有著湘西村民身上的一切優秀品質,他重義輕利、盡忠職守、善良、真誠。不管刮風下雨、白天黑夜,他都守著渡口,雖然很多人感動于老人的盡職而想給他“小費”,但善良的老人卻沒有接受。去買肉的時候,屠夫總是不收老人的錢的,但是老船夫卻會把錢先算好,猛地把錢扔進屠夫的錢筒里去,拿起肉走開……這里不只是幾個錢的謙讓,而是老船夫與鄉民之間的相互友愛和尊敬,是老船夫身上一直保存有的重情輕利的美好品質。
(三)“在別一個國度里”土匪、娼妓等人身上的人性底線
只有在沈從文的筆下,我們才有可能看到“在別一個國度里”土匪、娼妓等人的人性之美。在他的筆下土匪比官更像“人”,娼妓放縱肉體又不埋沒良心,他們是作為文明社會的丑惡存在的,但是沈從文卻在他們的身上標刻了人性的底線。
小說《在別一個國度里》主要講述一位落草為寇的山大王想娶一戶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的故事,這個山大王不用搶親的粗魯方式,反而是通過寫信的來跟這戶人家周旋,信的語言還用得十分和氣、滑稽、幽默。除了土匪形象的塑造,“在別一個國度里”還居住著一個具有人性美的特殊群體——娼妓。在《頹敗線的顫動》(魯迅)、《日出》(曹禺)、《月牙兒》(老舍)等作品中,我們看到的都是黑暗社會中妓女的悲慘命運和血淚史,而在沈從文的筆下,即便是做妓女,也永遠那么醇厚。《邊城》中便這樣寫道:“尤其是婦人感情真摯,癡到無可形容,男子過了約定時間不回來,做夢時,就總常常夢船攏了岸,一個人搖搖蕩蕩的從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邊跑來。”在《丈夫》《柏子》《一個多情的水手與一個多情的夫人》《廚子》等小說中,妓女如常人一樣在精神上忠于愛情,熱情、善良。她們的生活是扭曲的,然而她們的靈魂和普通人一樣純潔;她們出賣自己的肉體,但是她們的人性并不墮落;他們貧賤,卻不貪婪造作。沈從文在人性被扭曲的地方感悟人性的情義和善良,對他們懷有更多的同情和關注,讓人性的光輝普照骯臟的現實。
在沈從文人性神廟中,我們可以強烈地感覺到“鄉村”與“都市”這兩個對峙的陣營——鄉村表現的是人性的世界,都市則體現了人性的異化。沈從文由湘西來到都市,他清楚地意識到了現代文明對人性的戕害,他曾說:“請你試從我的作品里找出兩個短篇對照來看。從《柏子》同《八駿圖》看看,就可明白對于道德的態度,城鄉與鄉村的好惡,知識分子與抹布階級的愛憎,一個鄉下人之所以為鄉下人,如何具體顯明反映在作品里。”6
與鄉村男女間的愛情相比,都市人在文明和道德的制約之下,反而喪失了人的本性,他們的“愛情”只剩下一點原始的肉欲。《紳士的太太》中,紳士的太太無意中發現了另一家人的大少爺與三姨太通奸,她便幫他們隱瞞了這件事,好處是得到他們的錢并同時也成為大少爺的情人,最后大少爺娶了一個有錢人的女兒,而紳士的太太懷了大少爺的孩子,生下后成為紳士的第五個兒子。《八駿圖》寫達士受邀去大學授課,在與未婚妻的通信中諷刺了其他教授身上的一些性愛缺陷,而最后他自己卻受到一個女人的誘惑,向未婚妻謊稱生病,推遲了回去的日期。沈從文把都市男女用赤裸裸的欲望和相互利用的關系聯系在一起,描寫了都市中所謂社會名流、紳士淑女的的純粹肉欲,來揭示其人性的墮落,并且以此來突顯另外一個陣營——鄉村男女用情至深、靈肉合一。
然而沈從文也注意到湘西的人性美正在逐漸消失。《邊城》是沈從文以鄉下人的視角建立的自己獨特的邊緣對抗的文化世界,一方面,沈從文創造了一種詩化世界,另一方面,他又展開了對湘西世界在遭遇現代文明之后的必然命運的沉痛反思。儺送的婚姻選擇就是對“碾坊”與“渡船”的選擇,碾坊代表的是一種先進的生產力,是現代文明的象征,而渡船就像淳樸善良的老人,是邊城古老文明的象征。碾坊在茶峒是一個稀奇物,別人都覺得儺送應該選碾坊,不然他就是個傻小二。沈從文在這里設了一個兩難的選擇,面對現代文明的沖擊,湘西的人們還能守住自己的文化嗎?另外,小說中白塔的倒塌、老船夫的死去、被水沖走的渡船,這些都象征著美好善良的品質消失了。
以湘西質樸的人性為“尺子”,沈從文筆下的鄉村充斥著旺盛的生命力,而都市中現代文明則充滿對利益的追求、對于人生命力的扼殺。于沈從文而言,都市生活代表著向前的歷史,卻是以人性的犧牲為代價的;而湘西世界卻是優美、健康的人生形式,是人性美的完美體現。
注釋:
1.任葆華.論周作人對沈從文文學創作的影響[N].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07-05(3).
2.周作人.人的文學[J].新青年,1918(5).
3.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7卷[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282.
4.沈從文,凌宇編.沈從文小說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405.
5.6.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9卷[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4
鄭柳娜,文學碩士,研究方向:文藝學。

圖2 薛曜《夏日游石淙詩并序》局部

圖3 薛稷《信行禪師碑》局部
在悠久燦爛的中國古代藝術史中,書法藝術是一種奇妙的藝術,真可謂,方寸之地,包羅萬象,以小見大,字里行間顯現車中國文化的源遠流長。書法藝術作為一種抽象藝術它不像繪畫一樣,把具體的形象展現在欣賞者的眼前,然而,它所表達的情境不亞于其它門類的藝術,它會隨著時間的流轉而變更加葳蕤。對于書法藝術而言,細細品味一件件經典的書法作品的時候我們會獲得不同的體驗,會得出不同的直覺判斷和心靈感悟。而這種直接判斷和心靈感悟需要我們平時知識的積累和見聞的增長有這不可分割的關系。
作者簡介:
張曉紅(1979.10-),女,遼寧,碩士,延安大學魯迅藝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