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曉炎

楊曉炎上海市美術家協會會員。曾在報刊上發表美術評論、人物專訪等諸多文章,擅長鑒定書畫,創作漫畫
這個題目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程十發先生為介紹我而寫的,當年發表在《文匯報》上。程十發的署名文章一開始就寫道,“見小友楊曉炎的美術評論、人物專訪等諸多文章,蔚為可觀,甚為欣喜。小楊聰慧,行文自然真切。文人畫、禪宗畫這樣的話題,他和學者、專家一樣談機杼、啟吾性,倒也不乏見地”。(詳見《文匯報》1991年3月1日)那時我年輕,穿著警服像“張靈甫”,在警界從事美術宣傳工作,能在報上看到大師這樣的夸獎,仿佛得到諾貝爾獎評語,真像莫言獲諾獎時的心情“狂喜并惶恐”。還真有同行到程家質疑,發老當面認可文章是他寫的,事后我才知還有這樣的插曲。真是文人相輕呵!如今先生已作古,我也白發蒼蒼,經過歲月的磨礪,早已過了年輕氣盛期。回首往事,淡然一笑也。

圖一
今天做一次“王婆”,介紹我的幾幅作品,它們基本上是我在警界從事美術宣傳工作時所畫。
畫這幅馬(圖一),我盡力在宣紙上做到灑脫放松。我是隨心所欲地寫了十幾幅(注意我是用“寫”代替“畫”),然后選出一幅自認“一氣呵成,氣運生動”的滿意之作,把它帶到劉旦宅家。劉老看了我的畫,贊賞之余,感到馬的臀部形不太準,他趕緊用毛筆沾染淡墨又勾了一遍,再題上他的行草書法。頓時,這幅畫有如神助,立刻從形似到神似。劉老是我敬佩的名畫家之一,他的風格清麗透骨,甜而不俗,尤其他的書法有顏魯公氣勢。更可貴的是,他的美學觀與我相同——有人問他,如何才是“好畫”?他毫不猶疑答道:“畫得自然就是好畫”。中國畫講究筆墨功夫,不注重色彩,這是中國畫的特點,王賓虹的山水筆墨分五色,甚至于春夏秋冬,也能從筆墨里感覺到。色彩幾乎沒有,就是有,也是淡淡的頭綠及朱砂,甚是淡雅。我努力追求這種感覺。
另一幅蘇東坡(圖二),我吸收漢畫像磚味,用濃墨勾勒,竟做到墨跡斑斑力透紙背。畫好后,給周志高看,他大概欣賞此畫為逸品,洋洋灑灑題了東坡詞句。現在他當選上海書法家協會主席,或許請他題詞不容易了吧?我這兩幅畫都是用筆墨構成,不涂色,配上二位大家的書法,更是增輝。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以前的國畫,大多是文人騷客奢玩的產物,以搏開心而已。
還有一幅《雨中情》,是為參賽世博漫畫而作,此畫受吳冠中畫影響。我想漫畫也可以用彩墨形式創作,遂一口氣畫成,效果很好,五顏六色的圈圈傘,造成了觀博氣氛。發給某報,關照等參賽結束再見報,因為參賽規則是“未發表作品”。結果等這幅畫評上獎項后,被評委們發現已發表,活生生取消獎項。不過后來我也想通了,好畫大家看,獎項其次。
另一幅笑佛,我試用墨骨法畫法。所謂墨骨法是傳統國畫中的一種技巧,不用線構圖,純用水墨構成。梁楷的潑墨仙人,成了國畫經典之作,我也臨摹多遍,發覺有許多偶然性,其實中國畫的筆墨情趣,真的有偶成天趣,這是工筆畫無法取代的,不過難度較大。笑佛的大嘴,廢了我幾張宣紙,因為一不小心水墨控制不到位,嘴巴會變成哭笑不得。中國水墨畫,要得心應手,一筆下去要狠準,否則畫壞只能廢掉,因為傳統的中國水墨畫很難修改。而且一定要練書法,書法寫不好,國畫難有成就。還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是前輩畫家經驗之談,故要不斷練習基本功。
一些美院學生,畫技都不錯,但畫出的作品總好象缺點什么,其實就是缺思想意境。試想,一個畫山水國畫者,不讀唐詩宋詞哪會有詩情畫意?一個畫人物油畫者,不懂歐州文化史哪會有典雅味?故讀萬卷書很重要,一個國畫家,尤其是文人畫,詩、書、畫、篆都要精通,會創作詩,會寫書法,會用筆墨寫畫(是一氣呵成寫成畫面,不是描),又會篆刻,所有這些技巧,所要表達的全是畫家思想感情的抒發。齊白石做到了,他畫面上題款詩歌,大多是原創,這就是大師級文人畫家。再看油畫家,如果說拿支油畫筆在畫布上涂涂就是油畫,那就太簡單了。油畫要有油畫語言,畫面上的顏料要有油性,感情的宣泄,色塊見筆,每筆見色,整個畫面的筆觸干脆利落,猶如中國畫的寫意。無論古典、當代,各種風格不同的油畫都應具備這種要素。我讀過許多大師級的油畫作品,他們畫了很多素描速寫,僅為創作做準備(包括小色彩稿,局部色稿),到正稿時,揮筆自如胸有成竹,與國畫同理。如凡高、高更、莫奈等畫家大多如此,因為油畫也有畫家不同風格的氣質在里面。
當然,說說容易。要具備以上兩個畫種的畫家素質,當代有多少?這要練一輩子苦功,還不見得能成功。除了苦功,還要上帝給他悟性,這叫勤奮加天才。齊白石與凡高、畢加索都達到了。如今畫家急功近利,油畫打稿靠幻燈,國畫靠粉本,東抄西拼,這就離大師愈行愈遠。以賽亞·伯林在《蘇聯的心靈》一書中說,“藝術家不是牧師,也不是美好物品的提供者,而只是公開說一個直接基于他們切身經歷的真理。面對這個真理,他只不過更有感觸,更有反響,只不過是一個比普通人更有洞察力和表達能力的評論者和闡釋者。”齊白石、凡高、畢加索不正是如此嗎?
我永遠銘記程十發先生當年為介紹我作品時所寫的那番話:“我與曉炎同屬雞,皆愛說笑,談文說藝。寓嚴肅于灑脫放松之間,興致來時,也合作畫畫,甚得忘年之樂。我衷心祝愿小楊百尺竿頭,再上一層,深信曉炎及其他青年朋友的努力,無愧于這個偉大而激蕩人心的時代。”這是褒獎,更是鞭策。尤其是那句“寓嚴肅于灑脫放松之間”也成為了我的藝術座右銘。我的理解:一方面,先生希望我的畫藝達到“灑脫放松”的境界;另一方面,也希望我的畫要有內容有意境,也就是所謂的“嚴肅”。這是很高的要求,我不會把發老當年的“過譽之詞”當做自己“達標”的自詡,我會將它當作一種激勵,方向明確地為之努力。

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