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曉鵬
盡管我國宏觀經濟存在諸多問題,實體經濟持續不振的信號也逐步被放大,但中國經濟不會崩潰。這里有三個因素要重視:一是中國的城市化水平不高,還不到55%,這意味著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帶來的投資與消費等空間還很大,增長的動力依舊存在;二是中國是一個地域空間廣闊的大國,東、中、西梯度差異有序,國內各地每一輪消費升級和生產效率改進,都能帶來巨大且較為長期的產出增長;三是中國有著巨大的市場消費能力,這是中國開啟全球化紅利的利器。
近期,關于中國經濟崩潰的說法不絕于耳。大致看來,這種觀點無非是依據當前經濟增長速度下滑、實體經濟產能過剩、股市大幅下跌等作出的判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認可。不可否認,中國經濟的確在近兩年出現了增長回落,但依此認定中國經濟即將崩潰則過于危言聳聽。因此,我們需要進一步探究中國經濟當前的發展現狀、弄清楚問題所在,以消除各種似是而非的觀點。
在經歷了4萬億投資和十大產業振興的計劃之后,強力刺激之后的中國經濟又進入到相對疲軟的發展狀態。經濟增長速度徘徊在中低位的7.5%左右,今年8月份中國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PMI為49.7%,比7月回落0.3個百分點,創下3年新低,PPI接連42個月同比下降且再創新低。更為嚴峻的是,這種情況并未有根本逆轉勢頭。時至今日,當前中國經濟的發展困局有4個顯著表現:
第一,經濟運行凸顯三大結構性轉換特征,但對提振實體經濟益處不明顯。
最近兩年來,我國經濟運行的主要特征顯現為就業結構、居民收入結構和財政收入結構的三大轉型。在就業結構方面,主要表現為第三產業增長迅速,三產吸納就業能力相對增強。2014年,第三產業增加值增長8.1%,高于經濟增長速度,第三產業共吸納新增就業1322萬人。在收入結構方面,主要顯現為“農”快“城”慢的特征。2014年,我國農民工月均收入2864元,增長9.8%,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增長9.2%,顯著高于經濟增長速度;而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長6.8%。在財政結構方面,主要顯現為“央”穩“地”降的特征。2014年中央財政收入同比增速為7.1%,與2013年持平。地方財政收入同比增速明顯下滑,由2013年的12.9%滑落至9.9%。
以上三個方面的特征均屬于結構變化,雖然有利于保持經濟穩定和增加中央政府調控能力,但對激活經濟活力尚有不足。比如,第三產業是在工業增速下滑前提下的增長,脫離工業支撐的服務業,無論是投資還是供求關系,都不能持久。又如,農民收入的提高,雖然有利于提高低收入群體的邊際消費傾向,從而擴大消費能力;但城市居民仍然是我國內需的主導群體,這種替代式的收入結構變化很難換來內需的有效擴張。再如,地方財政銳減而中央財政穩定時,將加劇地方事權與財權的不匹配程度,中央調控經濟的壓力增大。
第二,制造業預期利潤率低,工業投資顯著不足。
近年來,國內實體經濟不振,制造企業的投資意愿普遍不強。一個很重要的是誘因是,制造業的預期利潤率過低?!?008至2014中國制造業500強研究報告》顯示,2014年中國制造業企業500強的利潤率僅為2.7%,遠低于世界制造業的利潤率,這是制造業500強平均利潤率連續第三年下滑,并且是2009年以來最低水平。在制造業500強企業中,利潤率大于10%的企業僅有23家,利潤率低于2%的企業數量達到259家。事實上,導致中國制造企業利潤率低下的原因不僅僅是全球經濟的不景氣,更重要的是我國的制造業基本都附著在產業鏈的低端環節,屬于成本競爭性的領域,即便是在經濟繁榮時期,這些制造企業的利潤率也無法與高技術制造企業相比。在經濟蕭條時,許多制造企業又將遭受產能過剩的危機,利潤率無法提升,這就造成低利潤—低投資的陷阱。
第三,虛實經濟錯位,資金成本過高。

中國經濟的確在近兩年出現了增長回落,但依此認定中國經濟即將崩潰則過于危言聳聽。 圖/CFP
如果說實體經濟的利潤回報率過低導致投資意愿不足,那么,虛擬經濟的過度繁榮則對實體經濟產生了資金流向的排斥作用。從2012年起,中國政府的貨幣政策一直保持著相對穩定的基調,全社會的流動性也保持著相對寬松的狀態。但在過去的兩年間,我們看到的則是,一部分流動性通過地方融資平臺進入到政府的公共基礎設施項目中,一部分則通過國有經濟體系流向了具有政策扶持的產業領域,還有一部分通過銀行業的表外業務進入到高利息回報的虛擬經濟領域。三種吸納資金的方式帶來了兩個后果:一是以所有制為判別標準的資源配置手段,違背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決定性作用”的這個基本前提,低效投資甚至無效投資很多,客觀上造成我國經濟增長中全要素生產率貢獻水平的降低,經濟增速下降的同時,增長的質量也在下降;二是在金融監管效率缺乏和銀行過度追求體制性高回報的前提下,助推了資金使用成本,最高時可以達到15%以上的利息率。如此高企的資金成本迫使許多實體經濟企業知難而退,轉而進入“用錢生錢”的虛擬經濟領域,一夜之間全國各地大量擔保公司應運而生。凡此種種,都實際加速了我國虛實經濟的紊亂,實體“冷”與虛擬“熱”并存。
第四,債務規模高企加上股市過山車,促使經濟政策陷入兩難困境。
相對于企業的銀行貸款,股市融資的資金成本就低了很多。因此,從2014年以來中國股市的快速上漲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實體經濟資金需求的困難。但要注意的是,在實體經濟一蹶不振的前提下,股市暴漲的情形并不多見。這種脫離實體經濟實際績效的股市行情注定難以持久。不管個中原因如何,經歷了股市的暴漲暴跌之后,實體經濟低成本的資金需求缺口依舊存在。
與此同時,全社會債務規模還在不斷攀升。統計數據顯示,2014年末社會融資規模存量為122.86萬億元,其中企業債務占到55%左右。根據有關專家的測算,中國目前的債務總量(包括政府、企業、家庭等三部門債務)僅利息就有11萬億人民幣,這個利息仍在以每年10%~15%的幅度增長,假設3~4年還完,每年需要還的利息額度接近我們每年GDP的增量。
兩種因素疊加起來的后果有兩個。一是股市的低成本融資渠道斷裂,企業資金需求和有效經營的壓力加大,降低了償付高企債務的能力,并依次影響到居民和政府。例如,2013年以來,企業債務與國內生產總值(GDP)之比大幅升高15個百分點,而企業存款幾乎沒有變化。這表明企業從銀行獲得的貸款正用于償還舊債利息,而不是擴大再生產。二是高企的債務規模加大了銀行業的系統性風險,在實體“冷”與虛擬“熱”的背景下,放松流動性有可能會產生帶來金融風險的倍增效應,經濟政策的兩難性凸顯。
經濟增長與市場信心具有互為聯動的因果關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相互放大,這種情況在經濟過熱和過冷時都特別顯著。今年以來,各種因素都在不同程度上放大著市場悲觀預期,并促使人們展開了廣闊的聯想。比如,中國的房地產市場低迷與1980年代日本房地產崩盤極其相似;人民幣匯率貶值是否會引起大面積的資本外逃;或者說人民幣是在央行操控下的貶值,目的是為了規避1984年日本“廣場協議”后的困境,這實質暴露了中國經濟極其脆弱的一面。還有將經濟持續低迷與中央反腐和“八項規定”聯系起來,認為地方政府沒有積極性,是因為沒有正面激勵,所以該開工的項目就不開工,能拖延項目的就拖延。實質上,這樣的判斷雖然都有其看似合理的一面,但都不夠全面。這是因為,中國經濟首先是一個大國經濟,經濟發展的自主性是首要前提;其次中國經濟在增長乏力時絕不能退回過去的老路上,不能再寄希望于犧牲環境、扭曲的激勵方式換回增長的速度,順應經濟轉型是基本原則;再次,中國經濟還是一個政策敏感型經濟,經濟發展的好壞與政策導向或者體制機制的關系往往會成為人們猜測或聯想的焦點,以至于會出現輿論或者媒體綁架政策方向的現象,這就需要格外注意輿論引導的方式。
盡管我國宏觀經濟存在諸多問題,實體經濟持續不振的信號也逐步被放大,但中國經濟不會崩潰。這里有三個因素要重視:一是中國的城市化水平不高,還不到55%,距離75%的高城市化率還有較大距離,這意味著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帶來的投資與消費等空間還不小,增長的動力依舊存在;二是中國是一個地域空間廣闊的大國,東、中、西梯度差異有序,國內各地每一輪消費升級和生產效率改進,都能帶來巨大且較為長期的產出增長,從而延緩經濟下行的速度和期限,帶來較長的緩沖期;三是中國有著巨大的市場消費能力,這是中國開啟全球化紅利的利器,特別是在互聯網+的時代,需求能力是稀缺資源,掌控并利用好這種資源,中國經濟的起飛只是時間問題。從當前的情況來看,筆者認為,要加大四個方面的政策執行力度:
一是加大改革創新力度,但要有選擇、有重點推動。全面深化改革是我國中長期驅動經濟轉型的基本方略,但在近期不能求全、求大,要集中在關鍵領域緩解發展中的體制性瓶頸,向全社會釋放出積極樂觀的信號。如,要盡快細化刺激民營經濟和小微企業發展的政策方案,在信貸支持、稅收減免等方面給予切實的優惠;要盡快加快房地產市場的去行政化改革,該由市場說話的就由市場來決定,政府只要作好保障房的規劃、安置等工作;要加快地方政府考核機制的轉型,通過法制化而不是刮旋風的方式將地方政府考核納入制度化管理范疇,一方面要放權激勵地方政府去作為,另一方面要加大對地方政府不作為的懲戒。
二是做好戰略性計劃的啟動工作,但要把控好節奏并確保上令下達。過去幾十年里,中國經濟發展的成功法則被看成是地方熱衷試驗及其成功經驗的復制與推廣。這一法則在今天仍然有效,但要特別注意的是“上令下達”的問題。接下來,我國在“十三五”時期將陸續大規模啟動“一帶一路”戰略、“長江經濟帶”戰略,盡管這些重大戰略已經獲得共識,但仍須避免一哄而上,防止出現重復建設、同質競爭、浪費資源的現象,嚴防死控出現新的產能過剩。在這一過程中,上令下達就非常重要,它不僅需要各部門、各地方政府共同推進,還需要有一個統領全局的機構來指導和協調各部門、各行業、各地方的戰略推進工作。這恰恰是今后促進實體經濟發展要注意的關鍵問題,不能只想到戰略的短期效益而忽視戰略的初衷。
三是密切關注全要素生產率的貢獻,不能為短期增長扭曲經濟效率。在各國經濟轉型過程中,日本的失敗案例被人們多次提出。但在根本上講,日本轉型的失敗源于國內兩個因素:一是政府對國內大量閑置資本的錯誤引導,政府對低效率企業和衰落的產業大規模補貼,以至于低效甚至是無效投資充斥經濟體系,全要素生產率大幅降低,到1990年代甚至達到-15%的增長貢獻率;二是日本在1980年代在模擬技術上的絕對領先,形成了規模龐大的模擬技術產業,即使在數字技術革命前夕依舊錯誤地判斷不會動搖自己在模擬技術領域的地位,致使發生模擬產業被數字產業全盤替代的深刻教訓。因此,對中國而言,下一步促進實體經濟的發展,不能只顧短期投資所帶來的增長利益,不能只顧體制內投資的便利性,要留意投資的方式、投資的去向、投資的重點和投資的效果,確保投資不以扭曲資源配置和扭曲增長效率為代價。
四是審慎對待互聯網+浪潮,失去實體經濟支撐的互聯網經濟也是泡沫。在當前關于中國經濟運行態勢的各種判斷中,從事實體經濟的企業家大多持有悲觀預期,而從事互聯網+的企業家們則許多持有樂觀預期。這種反差似乎將實體經濟與“互聯網經濟”絕對地割裂開來。實際上,各國經濟發展的經驗表明,實體經濟是互聯網經濟的基礎,二者是唇齒相依的關系,離開了實體經濟的支撐,互聯網也將難以發揮效力。正如馬云的觀點:“數字經濟、虛擬經濟,沒有實體經濟強大的支撐是沒法走出來的。所有的數字都是因為有實體,只有實體成長了,數字才會好看,這些數字才是扎實的?!币虼?,運用互聯網+的思維或者推進互聯網經濟的發展,并不是去實體經濟化,也不是花哨的模式創新,更不是置實體經濟于不顧,其根本應當放在實體經濟核心競爭力的提升方面。為此,要密切關注第三次科技革命和德國工業4.0的發展動向,運用現代科技改造并提升中國制造業的核心能力,真正實現新型工業化的革命。
總的來講,在當前宏觀經濟低迷和實體經濟不振的情況下,任何經濟政策只要短期不見成效都有可能成為批判的重點,其實質是悲觀預期的蔓延。為此,要加大輿論的正面引導,為經濟發展提供更多的正向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