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蘇玉
“公私兼顧”是毛澤東在根據地最困難時期,為保障財政供給在陜甘寧邊區一次高級干部會議上提出的經濟政策,新中國成立前夕被寫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列為《共同綱領》規定的新民主主義經濟政策第一條。“公私兼顧”政策,要求國家在“經營范圍、原料供給、銷售市場、勞動條件、技術設備、財政政策、金融政策等方面,調劑國營經濟、合作社經濟、農民和手工業者的個體經濟、私人資本主義經濟和國家資本主義經濟,使各種社會經濟成分在國營經濟領導之下,分工合作,各得其所,以促進整個社會經濟的發展。”它不僅明確了當時的公私工商業經濟關系,也為新民主主義社會經濟發展指明了方向。今天重溫“公私兼顧”政策在新中國城市工商業中的實施績效,對處理當今中國公私經濟關系、更好地發揮國有經濟的領導作用有一定的啟示。
“公私兼顧”作為中共在新中國初期處理公私經濟的政策之一,在國民經濟恢復階段和“一五計劃”階段的實施目標不同,績效各異。
(1)國民經濟恢復時期“公私兼顧”的實施績效。
新中國成立前夕,因戰爭破壞而難以為繼、卻又是國計民生所需要的各解放區私營企業已經開始小規模接受國營企業委托的加工訂貨、收購產品了。全國平息物價、穩定通貨和財經統一后,國營經濟已經控制了市場主要物資,成為了市場的領導力量。然而,私營工商業卻出現了更嚴重的困難。針對這種情況,中共中央委托召開的全國統戰會議,劃分了公私資本的經營范圍,國營經濟只控制幾種主要商品的一定數量,不要壟斷一切。會上,毛澤東、周恩來不僅批評了一些工商管理干部的種種激進觀點,而且清晰闡釋了“公私兼顧”的內涵,指出“公私兼顧”不是“先公后私”,更不是“先私后公”,當然也“不等于平均”,而是要使公私經濟“各得其所”,而不是“一得其所”。
之后,各地對若干主要的私營工業實行加工訂貨等辦法予以扶助。全國七大城市工商業局長會議和一系列專業會議后,人民政府適當調整了價格比例和工商業稅,使私營商業有利可圖;各類國營公司也紛紛收縮經營范圍,為私營商業提供更大的經營空間。在人民政府公私工商業政策調整下,私營工廠商店紛紛復工復業,開業戶數隨之增加,城鄉貿易活躍。經過一輪全國范圍的大規模工商業調整后,私營工商業都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復。據中國社科院經濟所的數據,“1950年上半年,各大城市私營企業開業率少于歇業率一半還多,下半年開業率卻幾乎是歇業率的3倍以上。”這次工商業調整的紅利一直延續到1951年底。1951年是私營工商業發展的“黃金期”。然而,隨后開展的三反、五反運動對資產階級造成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城市經濟萎靡不振。
有鑒于此,黨中央、毛澤東毫不猶豫地提出了緩和策略,以盡快恢復私營工商業。毛澤東還專門找了工商界頭面人物談話,重申中共對私人工商業的既定政策。3月,政府啟動第二輪公私工商業調整政策。入秋后,私營工業又見活躍,各地公私工業主要產品產量及總營業額比1951年同期都有所增加;資本主義商業有了一定的恢復與發展,但總營業額較1951年同期有所下降,歇業戶數增加。
這三年的“公私兼顧”實實在在體現了“各得其所、而非一得其所”的經濟意圖,有利國計民生的私營工業得到了政府大力扶持而快速發展、私營商業也獲得了一定的維持,私營銀行、錢莊則率先全行業公私合營了;國營企業和合作社經濟發展速度很快,它們已經控制市場的領導權。
(2)“一五計劃”時期“公私兼顧”的實施績效。
五反后的工商業調整效果一直延續到了1953年上半年。然而,各地私商卻趁機開展了新一輪投機活動;部分工業資本家也以種種方法投機牟利。在私營工商業者一而再、再而三反利用、反限制做法的刺激下,1953年下半年,國家首先加強了對私營批發商的限制和排擠,對私營工業則進一步擴大加工訂貨,私營零售商則盈虧不一。11月,中央政府實行糧油統購統銷,明令禁止私商經營糧油。由于一些地區國營、合作社商業前進過快,國家計劃市場逐步擴大,自由市場逐步縮小,私商的經營受到了極大的限制,大多處于難以維持的狀態。
為了進一步嚴格取締私商的投機行為,1954年初,中財委以“四馬分肥”規定了較大私營企業和公私合營企業的紅利分配原則。為了保證供應,需要調動資本家繼續經營的積極性,黨中央“指示”國營商業用各種辦法繼續維持私營零售商一定的營業額,使其不再有發展,同時推動大型私商的社會主義改造。9月,國家又對棉花棉布實行統購統銷,進一步掌握了社會主要大宗商品的購銷大權,私營工商業又進一步依賴國營經濟。至年末,私營批發商已基本上被國營批發商所代替,私營零售商的營業額大幅下降,部分困難私營企業陷于停工半停工狀態,關門、歇業的也不少。工業方面,一些地方國營工業和合營工業盡管也有一些困難,但較私營工業發展較快;部分私營工業企業由于生產任務和原料分配較少發生了極大困難,生產逐漸下降。為了幫助私營工業克服困難,年底,政府擬定了安排私營工業的方針和措施,強調“國營經濟的領導是不能動搖的,但要照顧其他經濟成分,既要有所不同,又要大體上一視同仁。”由于國家社會主義工業化進程的開啟,國營和合作社經濟的擴大、公私合營企業增加,私營企業發展空間進一步受到擠壓。1954年是私營工業生產最困難的一年。
1955年上半年,私營批發商的主要部分已經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私營零售商業則在經過2月全國財經會議的安排后,從第二季度末起經營情況有所好轉。針對私營工業的困難情況,政府進行了統籌安排,使部分行業生產穩定下來,經營狀況較1954年有所好轉。由于受到秋季開始的全國農業合作化高潮的影響,加之社會主義工業化的發展要求,國家對工業原料和產品的控制范圍繼續擴大,國家開始有計劃有步驟地對私營工商業進行了全行業公私合營。1955年,私營工業生產與之前最為困難的1954年相比仍下降了很多。私營商業雖大部分行業得到了維持,但無論從戶數還是營業額或從業人員看,都急劇下降。
1956年1月和2月間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步入高潮,到6月底,全國資本主義工商業已基本上實現了全行業的公私合營。
由此可見,這一時期的“公私兼顧”其實已是“以公為主”、公營取代私營了。這其中有資本家多次反利用、反限制等投機違法活動的影響,更多的是中共當時的社會主義觀在起作用,以及國內政治經濟力量對比乃至國際環境變化的結果。國營經濟的比重不斷增加,其領導地位日益鞏固;私營工商業逐漸被削弱,最后接受了“大勢所趨”的社會主義改造。
毛澤東、周恩來曾在全國統戰會議上清晰闡釋了“公私兼顧”的內涵,指出“公私兼顧”不是“先公后私”,更不是“先私后公”,當然也“不等于平均”,而是要使公私經濟“各得其所”,而不是“一得其所”。
從上述對新中國初期“公私兼顧”政策實施績效的梳理中可以看出,“公私兼顧”一度實現了城市公私營工商業的“雙贏”。當然,從這一梳理過程也可發現,建國初期的每一次工商業調整,都導向了鞏固并強化國民經濟的領導地位,擴大了私營企業對國營經濟的依賴度。這一方面是中國共產黨傳統的社會主義觀和打擊私營工商業的投機性的必然要求,另一方面也是實現社會主義工業化的客觀需要。當年之所以保留并在一定程度上扶持私營工商業,是為了恢復國民經濟、解決民眾生計、鞏固政權、最終建立起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公私兼顧”是在國家計劃范圍內對私營工商業進行適當照顧。當然,后發國家要實現經濟騰飛,也必須先經歷一個政府主導經濟發展的時期,依靠政府力量建立起獨立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為國家主權獨立和國家安全提供物質保障。正是這一時期政府主導的社會主義工業化,才奠定了今天改革開放的自主權。

新中國初期的“公私兼顧”政策最終被“以公為主”取代,圖為《人民畫報》關于“公私合營”進展的相關報道。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大發展的今天,國有經濟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在不斷下降,我們討論“公私兼顧”,有其特殊的時代意蘊和現實緊迫性。一方面,《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嚴格規定,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國家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堅持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在這個制度框架下,國有經濟必須在真正關系到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重要行業和關鍵領域集中做強做優做大,始終發揮對整個國民經濟的領導作用,決不允許損害國企在一些關鍵領域與行業的主導地位,更不能“讓國企統統私有化”。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也規定,“國家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時至今日,在非公經濟“三分天下有其二”的現實面前,如何看待和保障國有經濟的主體地位,仍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從量上看,我國國有經濟早已不占主體地位。盡管,對質的控制力更為重要,然而我國國有經濟是保證國家社會主義性質的經濟基礎,要有一定的量的要求,因為唯物辯證法告訴我們,量變達到一定程度也會引起質變。因此,要鞏固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就決不能任由國有經濟比重無限制地下滑、政府對關乎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行業失去控制;當然,也不能重回消滅非公經濟、公有制一統天下的時代。以史為鑒,控制住這個“度”極端重要。
另一方面,在改革開放的今天,我們討論“公私兼顧”應更多地考慮內外資經濟間的公私關系,即妥善處理好公有經濟與外資經濟的關系。30多年來,“引進來”與“走出去”早已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常態,競爭早已不再僅僅是內資公私經濟間的競爭。我國公有經濟在市場化較強的領域正大力推進混合所有制改革,一系列強勢外資企業逐漸進入,“國內市場競爭國際化,國際市場競爭國內化”已是普遍現象。外資憑借其在世界市場的份額和技術優勢往往處于強勢地位,經濟全球化的后來國家其民族企業大都面臨著與發達國家(地區)的跨國公司在殘酷競爭中被摧毀的危險。我國在引入外資參與公有經濟混合所有制改革中,公有經濟如何吸取過往三十幾年的經驗教訓,確保外資安全審查工作不留死角,守護好自己的“戰略高地”和國家主權,是關系到社會主義江山不變色的大戰略問題。與此同時,公有制企業的海外投資、并購規模也在不斷擴大,在全球產業價值鏈布局中如何從國家戰略出發兼顧企業自身發展戰略?如何制定出“一石二鳥”的占優策略,既確保對外投資風險可控、經濟主權安全,又保障我國公有制企業保值增值和技術品牌升級,提升國有企業的國際競爭力?這是一項長期而又極其艱巨和復雜的偉大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