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良祥
2015年4月2日,美英法德俄中終于與伊朗達成“關于聯合全面行動計劃中關鍵限制條件的解決辦法”。盡管這一協議的達成再次佐證了美伊關系緩和的總體趨勢,有著積極的意義,但這并不意味著伊核問題從此會一帆風順。事實上,一紙協議尚難消除美伊之間的嚴重互疑。

2015年4月2日,在經過兩天的加時談判之后,美英法德俄中終于與伊朗達成“關于聯合全面行動計劃中關鍵限制條件的解決辦法”,即所謂的“框架協議”。
盡管這一協議的達成再次佐證了美伊關系緩和的總體趨勢,有著積極的意義,但這并不意味著伊核問題從此會一帆風順。事實上,伊核最終協議即使達成,也未必標志著伊核問題的最終解決。一紙協議并不能消除美伊之間的嚴重互疑。
長期以來,美國國內關于伊朗一直存在三種基于歷史體驗的認知模式,或曰,歷史類比:一是將伊朗視為20世紀30年代納粹德國那樣奉行瘋狂擴張的非理性國家;二是將伊朗視為冷戰時期蘇聯那樣與美國存在戰略矛盾和意識形態對立,但決策尚且理性的國家;三是將伊朗視為類似于20世紀70年代中國那樣,雖然意識形態對立,但有著重大共同戰略利益且奉行理性外交的行為體。

認知是人類行為的根源。與上述認知相關的,則是三種不同的對伊政策主張,一是不惜以軍事手段對伊實施政權更迭,二是對抗和遏制,三是遏制和接觸。三種政策主張相互碰撞,貫穿了美伊關系的整個歷史,并形成美國自相矛盾的對伊政策。如果說克林頓政府所奉行的“東遏兩伊”的政策更多體現了對抗和遏制的特征,那么,小布什政府在2002年國情咨文中將伊朗列入“邪惡軸心”名單,則體現了美國對伊朗實施政權更迭的意圖,而奧巴馬政府所實施的則是遏制和接觸的政策。
盡管上述認知模式植根于歷史案例,但認知同樣也是現實需要和利益的反映。部分由于小布什政府所發動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消耗了美國的大量戰略資源,也部分因為美國總體實力的相對下降,2009年奧巴馬出任總統之時,美國已經難以延續其投入大量資源遏制伊朗的政策。如何實行更為平衡的中東政策,成為美國政治精英不得不面臨的一個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國內日漸高漲的接觸伊朗的聲音實則反映了美國中東政策調整的需要。
弗林特·雷沃瑞特和希拉里·曼恩·雷沃瑞特是美國國內研究伊朗問題的知名鴛鴦搭檔,且均在美國國務院等多個政府機構任職。兩人不僅共同撰書、撰文,而且多次在電視媒體呼吁奧巴馬政府實施接觸伊朗的政策。他們認為,美國在中東的地位呈現出自由落體式的下降趨勢,唯一的出路便是與伊朗重新結盟,如同20世紀70年代美國調整與中國的關系一樣。
主張溫和對外政策的哈桑·魯哈尼2013年6月當選、8月出任伊朗總統,為美伊關系緩和,也為美國改善對伊關系提供了契機。繼2013年11月24日伊核會談達成“過渡協議”,2015年4月2日“框架協議”的達成,意味著長達12年的伊核問題出現重大積極進展。
“框架協議”中,美伊雙方在伊朗核計劃的規模方面最終達成了妥協。伊朗現有離心機數量19000臺,處于運轉狀態的約為10000臺。“過渡協議”達成之后,伊朗要求保留8500臺,而美國一度要求伊朗只能保留4500臺。“框架協議”最后確定的數量為6104臺。雙方亦在協議的時限上達成了妥協。伊朗曾經要求協議期限不能超過5年,美國則要求20年。“框架協議”是以伊朗做出重大妥協,美國也有所讓步而結束。根據協議,部分伊朗的核活動期限為10年,部分為15年,部分為20年。
取消對伊朗金融和石油領域內的制裁需要美國國會通過法案,但奧巴馬的“跛腳鴨”政府根本就不具有推動取消制裁的能力。如此看來,伊核談判的前景仍不明朗。而且,根據“過渡協議”和“框架協議”,除非所有問題達成協議,否則所有已經達成的協議都不算數。如此,前功盡棄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伊核問題雖涉及諸多國家的經濟和安全利益,但主要反映的是美伊矛盾。美伊對抗和沖突雖涉及意識形態和歷史恩怨,但伊核問題則是兩者關系緩和和改善不可不逾越的障礙。伊核框架協議的達成意味著美伊在跨越障礙方面又向前邁進了一步。特別是美國國務卿克里和伊朗外長扎里夫在瑞士洛桑一待就是一個星期,并且在協議最后期限到來之后兩次加時,充分表明兩國的行政系統都有著達成協議的強烈政治意愿。從這個意義上說,美伊關系緩和是大勢所趨。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伊核問題就一定能夠達成一份不折不扣的全面協議。4月9日,也即所謂的“框架協議”達成一個星期之后,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打破沉默,發表講話指出,現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意味著伊朗會簽署協議,并不意味著伊朗會同意協議內容,甚至也不意味著談判會繼續下去。這一表態無疑為國際社會對伊核協議的期待澆了一盆冷水,但的確道出了未來伊核問題面臨的嚴峻挑戰。
如前所述,盡管“框架協議”對伊朗的義務做出了明確規定,限制極其嚴格,但并沒有換取美國在取消制裁方面的實質讓步。伊朗要求協議一經達成,所有制裁必須立即取消,雖然有點不切實際,但美國和西方國家僅僅表示暫停制裁,則又距伊朗的要求過于遙遠。事實上,美國對伊朗金融和石油領域內的制裁,其取消需要美國國會通過法案,但奧巴馬的“跛腳鴨”政府根本就不具有推動取消制裁的能力。
如此看來,伊核談判的前景仍然并不明朗。而且,根據“過渡協議”和“框架協議”,除非所有問題達成協議,否則已經達成的協議都不算數。如此,前功盡棄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自伊核談判以來,一直存在一種觀點,認為中國是伊核談判達成協議的主要障礙。其背后的邏輯則是,一旦伊核談判達成協議,伊朗與西方的關系緩和,中國企業將失去在伊朗的商業機遇。不僅西方國家和伊朗一些學者認同這種觀點,而且部分中國學者似乎也默認了上述看法。
盡管上述觀點很有市場,但卻是基于一種錯誤的邏輯。中國從來就不是美伊關系敵對的受益者。中國企業的確獲得了在伊朗的商業機遇,但這并不是因為西方國家的缺席,而是因為中國經濟自身的競爭能力、中伊經濟關系的互補性以及中國商人吃苦耐勞的精神。無論是西方國家缺席還是不缺席,中國企業都能獲得商業機遇。這和中國企業在包括美國、以色列以及世界其他地區的成功經驗并無二致。
伊朗與西方關系的緩和,固然有可能導致部分缺乏競爭力的中國企業在面臨西方企業競爭的情況下,不得不退出伊朗的市場,但同時,隨著伊朗經濟發展的外部限制條件部分或全部取消,中國與伊朗的經濟關系將會全面發展,中國企業也將會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
在中國大力推動“一帶一路”戰略的大背景之下,中國更是樂見美伊關系的緩和。無論是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還是其領土和人口規模,伊朗都是中國所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的重要環節。一個經濟上發展、且融入地區和全球經濟體系的伊朗符合中國的利益。總而言之,中國非但不是談判的阻力,反而是談判的推動力量;是美伊關系緩和的受益者,而不是失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