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宏蕾

2015年10月23日,一位小朋友被自行車上的變化圖案所吸引。這輛自行車可通過藍牙接收手機里的圖案,并顯示在轉動的車輪上
中關村核心地帶,位于北京市海淀區丹棱街的微軟創投加速器。這個有著寬大落地窗、近百平方米的敞開式辦公室中,聚集著十幾家初創公司。每個公司只占有幾張簡易電腦桌,乍看上去和大公司的工位沒什么區別。
電腦后面的人個個年輕,他們既是老板也是會計,還是自己公司唯一的員工。
他們在這里的時間通常不會超過半年。也許會有人失敗,但大多數人都成長起來,拿到融資,擴大團隊,搬到別處更大的辦公室去。
而就整個中關村來看,僅2014年上半年,新創辦的科技型企業就已經超過9000家,平均每天誕生49家。這一數字比前一年又高出了1.5倍。
將時間線拉長,也許3年之后,這些公司中只有約20%還在運營,5年后只余10%,10年后則只剩1%。但這并不會阻止創業者們前赴后繼,因為總會有幸存者、成長者。
這種蓬勃的創業景象,飽含著智慧、激情、壓力和不確定性。一切都是聞所未聞。
從“一張桌”、“一間房”到“一層樓”乃至“一幢樓”,這種脈絡直觀地反映著中關村初創公司的成長歷程。新一代創業者在各種孵化機構的加速下,其資本關系、技術路線和公司結構,已然和中關村前輩們完全不同。
能否破解硅谷的創新神話
幾年前,一位《華盛頓郵報》的記者到中關村采訪,“中國最值得美國人害怕的事情,是中國人發現了美國的秘密——科技與資本的結合。”這個“秘密”,就是創新孵化器。
中關村早期孵化器的初始形態,是以上世紀80年代末的“創業服務中心”為起點,為企業提供辦公場地和基本的行政服務,是當時政府部門為民營科技企業服務的唯一窗口。
而當時中國第一家孵化器武漢東湖新技術創業中心,還在仔細拿捏入選企業的門檻——如果只能是高新技術企業,一是孵化器“吃不飽”,二是一些好項目可能在高門檻下夭折。
“早期的孵化器多以國有為主導,后來才陸續出現民營、外資等創辦的孵化器。直到兩年前,事業單位性質的孵化器仍占國家級孵化器總數的55%,民營孵化器約占13%。”北京市海淀生物醫藥孵化器主任劉榮耀告訴本刊記者。
他總結說,傳統的孵化器主要有4種運營模式:房地產模式、企業研發中心模式、投資公司模式和政府埋單模式。
而近年來中關村出現的幾十家創新性孵化器,則被視作“帶來了更強大的資源互聯方式,把科技、創業者、資本、市場等各種資源有效地組織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創業生態鏈”。
所謂“創新性孵化器”,即不以物理空間為載體,主要通過早期投資、產業鏈資源整合、搭建專業技術平臺、創業導師輔導等深度服務,推動企業創建和快速發展。
比如,在早期孵化方面,硅谷有Tech Stars,中關村有創新工場、常青藤創業園;在創業者開放辦公方面,硅谷有I/O Venture、Hacker Jo Do,中關村有車庫咖啡、3W咖啡;在創業媒體方面,硅谷有Tech Crunch,中關村有36氪等。
中國科學院科技政策與管理科學研究所副研究員程郁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中關村近年來誕生如此多的創新型孵化器,可能是中國也是中關村第一次真正破解硅谷的創新神話。”因為,“社會網絡和文化”才是硅谷創新的本質。
復刻“硅谷基因”
中關村活躍著全國近八成的天使投資人,其中最主要的根據地之一就是亞杰商會。
但在2005年,當AAMA亞杰商會秘書長郭基梅抱著筆記本電腦到處借辦公室時,“創新型孵化器”這個概念尚未進入大眾視野。
1979年成立于美國硅谷的亞杰商會(AAMA),匯聚了大批擁有豐富資源的亞裔或華裔企業家、銀行家、投資者。
2004年12月,AAMA亞杰商會在北大朗潤園成立,希望將硅谷的創業理念、管理經驗帶回中國。
應該以什么形式幫助創業者? “當時在中國沒有經驗可循,甚至國外也沒有類似的模式。”郭基梅說。
事實上,中關村形成第一批創新性孵化器熱潮,要到2009年,國務院批復同意建設中關村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以后才開始加速。
而在成立的最初3年,亞杰商會就是一個人、一臺電腦,到處借場地,年會無錢結賬時還得 “化緣”。
2005年,他們推出第一期“搖籃計劃”——每年邀請10位科技、商業、投資金融界精英作為導師,同時甄選20余位富有潛力的創業者,與創業導師結成一對一或多對多、多對一的交流關系,每屆歷時兩年。“一切都是公益性質。”
“最早邀請導師都是我們一個個去說服,當時去谷歌邀請李開復時,手上就拿著一張紙的計劃,”郭基梅現在還記得,上面寫著“成功不可復制,但智慧可以傳承”。

2014年10月21日,北京中關村創業大街創新創業孵化器中,隨處可見喬布斯、比爾蓋茨、馬云等成功人士畫像
“那時我們只有一個口頭承諾,而現在亞杰商會在邀請導師時要簽署一份承諾書,明確要求導師每年要為創業者貢獻多少時間、提供多少幫助。現在這已經是一套很完整的體系。”郭基梅說。
AAMA亞杰商會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業內“大佬”導師,也有完美時空、聚美優品、海蘭信、蘭亭集勢等12家學員企業上市(不包括新三板上市企業),此外還有數十家企業正在上市申請中。
不同于傳統孵化器,AAMA亞杰商會并沒有很大的物理空間,摸索的結果是,需要形成一套體系化的服務和培訓,線下創業家實體圈子+超級天使創業投資。
“現在看來是走對了。”郭基梅說,“2014年,我們在中關村創業大街有了自己的空間。10年前,像我們一樣做創新型孵化器的就這么幾家,10年后,環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雖然中關村創新型孵化器在出現時間上比硅谷晚,但發展勢頭迅猛,已經呈現出與硅谷同步創新發展的態勢。”程郁分析。
孵化器范式
“中關村已經從人才、資金、政策等方面逐漸形成了支持孵化器發展的政策體系。”中關村創業服務處處長楊彥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比如,中央關于海外高層次人才的‘千人計劃,其中五分之一創業類人才選擇中關村;這里也是股權投資活躍地,創投案例、投資額能占全國總數的三分之一。”
2009年,“貝塔咖啡”開創了咖啡館孵化創業的先河;車庫咖啡,因為國家網信辦主任魯煒的深夜造訪而聲名大噪;而李克強總理喝下一杯帶有“3W”字母拉花的香草拿鐵咖啡,讓專注于互聯網招聘及創業服務的3W咖啡被更多人熟悉。
2015年3月,阿里云發布“創客+”,給創客提供從開發組件、分發推廣、辦公場地、投資到云服務的一系列資源扶持。
4月,騰訊COO任宇昕宣布:騰訊開放平臺升級為“騰訊眾創空間”,以產業孵化的形式落地25個城市,京津滬三地正式啟動。
5月,“JD+智能奶茶館”也開門迎客,京東金融業務的產品眾籌、股權眾籌也需要奶茶館充當創業孵化器。
根據官方披露的數字,2015年,國家規劃的各類孵化器數量將達到1500家,孵化場地達5000萬平方米以上,孵化資金總額50億元以上,在孵企業10萬家以上。其中,國家級孵化器達到500家。
“現在,孵化器在中國早已不是新鮮事物,但擁有最好的早期創業氛圍、最多投資人、最先進理念的,還是北京中關村。”楊彥茹認為,“這里也正在創造和實踐著越來越多的孵化器范式。”
大公司為什么愿意做孵化器
“微軟創投加速器”是微軟于2012年推出的創業孵化項目,2012年7月正式落地中國,開始扶植中國的創業企業。
“三年來,我們累積孵化了106家企業,產品及服務覆蓋整體估值達300億元人民幣。”微軟創投駐企執行官CEO高欣欣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高欣欣介紹說,微軟并不打算從中盈利,而是出于長期戰略布局考慮,希望深入中國的創業生態鏈,鼓勵更多創業者使用微軟云計算平臺進行技術開發與創新。
當高欣欣第一次見到云適配創始人陳本峰和高婧時,“兩人剛剛從美國回來創業,除了技術專利和幾個海外案例,國內幾乎什么都沒有。”
“在微軟美國總部從事瀏覽器核心研發工作的陳本峰是‘技術大牛,后來風靡全球的IE8、IE9兩款瀏覽器都出自他的研發。”高欣欣回憶,“手里有國際專利技術,再加上有美國政府這樣的客戶,所以很順利就進入了加速器。”
云適配提供的是網站跨平臺適配的移動化技術,只需在原網站中插入一行代碼,就可以實現網址不變、內容實時更新。“這幾乎顛覆了傳統手工移動網站的建設模式。”
看上去一切順利,但問題在于,怎么賣?賣給誰?
這是個海歸團隊,做的又是變革性的技術產品。微軟創投加速器市場總監白玉說,“對于團隊來說,國內市場很陌生;而對用戶來說,專業產品又很費解。”
微軟自己成為云適配的第一個用戶。
白玉介紹說,不僅云適配,加速器為了幫助企業打開市場找用戶,經常會采購他們的服務,比如功夫熊。
“功夫熊”之前做閑置物品買賣,后來轉做O2O按摩服務。高欣欣說,“為了支持他們,加速器團隊首先采購他們的服務,成為功夫熊第一個付費的企業用戶。隨后微軟亞太研發集團總部、小米等公司也先后加入,功夫熊的企業市場就這樣慢慢打開了。”
“我們并不排斥收購加速器中的企業。”高欣欣說。這透露出微軟在全球布局創投加速器的另一層想法。
對于傳統IT巨頭而言,與其自己投大量人力,倒不如讓孵化器扶植一批初創企業去試錯,也為自身的未來業務發展積累經驗值。
這一脈絡從微軟創投加速器在中國招募的七期初創企業名單中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最早,微軟創投加速器看重投入云計算的初創企業。而后,云計算細分領域、移動互聯網、大數據、物聯網、智能硬件、互聯網金融等初創企業也逐漸加入。這些方向無疑都是時下最火熱的。
不過,根據第三方網站IT桔子的統計,創業項目能夠得到天使輪、A輪、B輪、C輪、D輪投資的比例分別是49.8%、50.6%、13.4%、4.8%、1%。這意味著:進入A輪的50個項目,最終只有4.8個進入C輪,1個進入D輪。
“很多早期項目都是初創團隊自己掏錢啟動,這部分并沒有被統計在內,否則,從天使輪到C輪、D輪,淘汰率還會更高。”硅谷投資機構PLUG ANG PLAY中國區經理趙晨告訴本刊記者。
“在目前這輪創新創業浪潮中,活躍的資本和扶持政策,在短期內大大降低了創業失敗的成本和風險,各式各樣孵化機構扮演著背后推手的角色,這應該是創業從精英走向大眾的環境溫室。”他說。
趙晨認為,全民創業催生了這場孵化器熱潮,中國未來或許會誕生一批偉大的孵化機構。“當縣一級行政單位都在建立孵化器時,這股浪潮或許可以更加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