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聽到開門聲的距離

蘇心

當父母年齡大時，與他們對門而居，能聽到彼此的開門聲，其實才是最好的距離。

吃完除夕夜的餃子，婆婆嘆了口氣說：“過年我就71歲了，一個孤老婆子生活越來越不方便，農村不比城里，買個東西都要跑一里多地。”我知道，婆婆這是不愿一個人住了。公公去世后，婆婆始終一個人住在老家。白天還可以去鄰居家串串門，可到了晚上，滿屋的寂寞和荒涼真是讓人坐臥難安。老公也曾和我商量把婆婆接到城里同住，我總擔心婆媳同一個屋檐下住著會生出許多罅隙。如今她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還能裝著聽不懂嗎？

我還沒說話，老公已經搶著說：“媽，您去城里和我們住吧，也省得我們每周往回跑。”婆婆矜持了一下：“這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啊？”我趕緊說：“不麻煩不麻煩，一家人就應該住在一塊兒，不就多雙筷子的事嗎？”婆婆順勢同意：“嗯，那就初六搬家吧，六六大順。”

剛來城里的前幾天，婆婆還有些興奮。新樓房、新家具、新被子，一水兒的新，讓她覺得理想中的好日子來了。

婆婆搬來的第二天，中午我下班回到家，婆婆已經做好飯。雖說簡單，可吃現成的，我也很高興。婆婆胃不好，頓頓都要煮粥，這天熬的是白米粥。我眼睛盯著電視看節目，端碗喝了一口粥，感覺嘴里不對勁，一根頭發被我喝了出來。我跑到衛生間狂吐……

回到客廳，我再也吃不下一口飯。老公面帶不悅看著我說：“快吃吧，毛病真多，你做的飯里我也吃出過頭發，誰像你鬧這么兇！”我白他一眼，沒說話。心里想，我天天洗頭，你媽十天半月不洗，多惡心。

晚上，我喊婆婆：“媽，您洗個澡吧，解解乏，我先幫您洗頭吧。”婆婆不情愿地起身，和我來到衛生間。我幫婆婆洗了頭，把水放好，讓她自己洗澡。

等婆婆洗完澡，我去把衛生間徹底清洗了一遍，才放心出來。正聽到婆婆和老公對話：“你媳婦是不是嫌我臟啊？”老公小心翼翼地答：“沒有，她就是愛干凈，您也知道，您在意著點不就行了。”婆婆有些慍怒：“我已經夠在意了，在這個家里，我這也不敢坐，那也不敢摸，比蹲監獄還難受，你趕緊送我回去得了！”老公不再吭聲。

自從發生“頭發”事件，婆婆就不再做飯。也正合我意，甜甜地說：“您就坐著享清福，啥都不用管，我自己來就行。”貌似孝順，其實是嫌婆婆不衛生。一個多月下來，婆婆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笑容，幾次聽到她和老公壓低聲音吵。我也不好受，小心翼翼、忍氣吞聲，背地里沒少和老公發脾氣。

婆媳關系真的是千古一大難題，老公一籌莫展。

一連幾日，我下班回到家都能吃到老公做的飯。我估計了一下，老公做好這些至少要提前回來一個多小時，這可不是他這個“先進”的做派，一定有什么事。

晚上，我和老公要錢，說看中了一款項鏈，我工資卡上的余額不足了。他囁嚅了半天：“媳婦，先和你商量件事。對門的兩居室出租，租金還不貴，我想給媽租下來。”我搶白他：“家里這么大面積還租房子，有病啊！”老公解釋：“媽來的這段日子，你們互相都很難受。要是在對門租一套房子，問題不就解決了嗎？雖說花點錢，可咱也負擔得起不是？”

我想了想，和婆婆住在一起確實很別扭，天天端著，明明在自己家里可總覺不自在。要是婆婆在對門住，既不用我們來回跑，又能住得踏實。我點點頭：“好吧，我同意，給我買項鏈吧。”老公笑：“我給媽交了半年房租，真沒錢給你了。”我給他一個白眼。

由于對門是新樓房，屋里沒多少東西。房東只提供了一套廚具和一張床，看著空蕩蕩的。婆婆讓老公回老家拉來幾件家具，擺上后有種回到老家的恍惚，看著很親切。忙活了一上午，婆婆就在對門安家落戶了。

每天下班我先去對門坐一會兒，開門時都會看到婆婆開心的笑臉，我暗吁一口氣：她老人家總算滿意了。婆婆說口味和我們不一樣，提出自己單獨做飯吃。老公說這樣也好，讓她有點事做，比天天閑著強。周末我偶爾做了好吃的，也會給婆婆端一碗去，婆媳關系空前良好。

婆婆習慣早睡早起，她起床后要去小區遛彎兒。每天清晨聽著她開門的聲音，就像給我們定的鬧鐘，提醒著我們起床，也告知著婆婆的安好。

婆婆把從前掛在老家墻上的“全家福”也拿了來，她說自己現在住的屋里都是老家具，公公也會習慣的。真是我心安處是吾家。

曾經看到這樣一句話：父母和成家后的子女的最佳距離，是保持一碗湯從父母家端到子女家不會涼掉的距離。

我算過，一碗湯的距離也要隔著一段路。父母身體健壯時，這或許是最佳距離。但當父母年齡大時，與他們對門而居，能聽到彼此的開門聲，其實才是最好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