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的“旁觀者效應”

文/薄祿龍

醫院里的“旁觀者效應”

文/薄祿龍

中國有句俗語，人多力量大。可放在醫院里，這句話未必正確。在醫學界鼎鼎有名的《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來自耶魯大學醫學院的皮膚科醫生Robert Stavert與Jason Lott，用一個真實案例說明了這一點。

一位32歲的男性，出現不明原因的腎臟、肝臟與肺功能衰竭，住進ICU。為了找到發病原因，9個治療小組超過40名醫生參與到病人的治療中。按說，如此龐大的治療團隊，病因理應及早被找到。遺憾的是，病人的情況卻不容樂觀。

治療小組間缺乏交流，各自進行自己的檢查，以致每天進行25種之多的實驗室檢查，其中許多竟然重復。沒有哪個小組能確定病人到底怎么了，每個小組都在期待著其他小組做些什么。在經過最初大張旗鼓的診治后，病情似乎沒有一點起色。為避免病人陷入更為糟糕的境地，各個治療小組變得保守起來，不愿主動提出新的治療措施。

幸運的是，11天過后病人病情好轉，最終順利出院。遺憾的是，在投入這么多人力財力過后，病人的最終診斷依然不明。而參與治療的醫生，每一位單獨拎出來，都是優秀的醫生。可是，他們的合力卻不優秀，顯得無所作為，在疾病的診斷與治療中捉襟見肘。

兩位醫生寫下這個例子的目的，是想告訴人們，這就是醫療界的“旁觀者效應”。這是一個心理學詞匯，又稱作“吉諾維斯現象” 。1964年3月13日，紐約克尤公園。一位叫做凱蒂·吉諾維斯（“Kitty”Genovese）的28歲女孩被謀殺，作案男子行兇長達半小時，盡管公園附近有38人看到這一情形，卻無一挺身而出施救或電話報警。這樁震驚全美的謀殺案，催生了名詞“旁觀者效應”。

“旁觀者效應”也叫做責任分散效應。按照維基百科的解釋，它是指“在緊急情況下，個體在有人在場時，出手幫助的可能性降低，援助的幾率與旁觀者人數成反比。換句話說，旁觀者數量越多，他們當中任何一人進行援助的可能性越低。”直白點說，圍觀群眾越多，見死不救越可能發生。而今，盡管有人稱當時的新聞存在偏頗，但吉諾維斯謀殺案與“旁觀者效應”已成為社會心理學教材的經典案例。

社會心理學家約翰·達利（John Darley）與比伯·拉塔尼（Bibb Latané）認為，旁觀者數量越多，救助一名弱者的可能性越低。為了驗證旁觀者效應真實存在，他們設計了一項研究，讓72名不明真相的志愿者，通過一對一或四對一的方式，與一名假扮癲癇的病人進行通話。研究結果令人吃驚！在一對一對話時，有八成志愿者會主動報告病人癲癇發作。而在四對一對話時，盡管四個人都聽到了病人呼救，只有三成志愿者主動報告。

面臨緊急情況時， 參與的人越多，采取行動的人可能越少。人們大多先觀察其他人的反應，才判斷自己是否行動。其后果是，每一個人都變成了鴕鳥，將頭埋入沙子，對眼前一切變得盲視。社會新聞中，公交車上搶劫、小悅悅的悲劇、落水者無人施救，都有“旁觀者效應”的作怪。沒人看見“房間里的大象”，人們淪為“沉默的大多數”。

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個中道理，基本近似。也就是說，如果要求一個群體去完成一項任務，這個群體里的每一個體的責任感會變得很弱，往往難堪重任。人多力量大，頂事的沒幾個。當責任被彌散開來時，再大的重擔也變得毫無分量，進而被忽視。

醫院里的“旁觀者效應”是怎么形成的呢？這與現代醫學的特點緊密相關。首先，為避免醫生疲勞工作，維護病人安全，保證工作質量，住院醫生工作時間長度有了限定。比如，美國低年資住院醫生連續工作不能超過16小時，每一位醫生都會在內心打起小算盤：只要在其所負責的上班時間內，病人不出現任何閃失，那就是一種成功。這可能造成治療上的短視現象，而忽略治療的連續性。

其次，專科化是當今醫學的趨勢，醫生在從業道路上，逐漸成為某一專業領域的專家。每一個器官或疾病都由專科醫生負責，醫生眼中的疾病是具體化的，這便可能造成全局觀的喪失。當心臟出現狀況時，有請心臟醫生出場，當肺臟出現疾病時，只能由呼吸科或胸外科醫生上陣。這也造成了另外一種現象，參與治療一種疾病的醫生數量越來越多。

我所工作的ICU，全年24小時無休。換言之，醫生護士時刻守護在最危重的病人身邊。為了完成龐大的工作量，ICU有四組醫生人員，確保全天候的“覆蓋”，不留缺兵少將的現象。除了ICU自己的醫生外，外科術后的病人還擁有自己的外科醫生隊伍，他們每天都會前來查看并參與治療。

每一組醫生在連續工作24小時后，大多休息2天，再連續工作24小時。也就是說，一位病人在ICU內進行治療時，可能經過兩到三個小組的治療。有時候，等你再次前來上班時，那些你最初參與診治的病人，情況很可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你又必須從頭熟悉幾天來的治療走向。

很顯然，各組醫生相互之間的溝通是至關重要的。如何才能保證溝通到位呢？耶魯大學的兩位皮膚科醫生的建議是Team Steps。這是美國醫療保健研究與質量管理署推出的一個培訓項目，旨在提高并增進醫生間交流技能，使治療團隊發揮最大能量。

最新的醫療技術、藥物層出不窮，若是缺乏合理的運用，很可能無法為病患帶來切實益處。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每一個有弱點的人，如何規避人性深處潛藏的不作為因素，必須值得考慮。作為醫者，必須認識到“旁觀者效應”可能給病人帶來的危害，通過醫療規范和加強溝通來制定責任人，詳細規定每一位醫生所應擔負的責任，或可最大化避免自己成為一名“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