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村“好支書”的悲劇

□ 易 銘

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許多天，但甘肅省慶陽市寧縣焦村鄉長官村的村民們說起2014年12月28日那場為李小軍舉辦的聲勢浩大的葬禮，仍然如在眼前，許多人甚至哽咽難言。

李小軍是長官村的黨支部書記，也是長官村新農村建設的帶頭人，被村民們贊譽為“我們的好支書”、“我們的好公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2014年12月20日下午喝下了四瓶農藥，狠心丟下他傾其所有建設的“美麗鄉村”和一家老小，撒手西歸……

“長官村能有今天，都得歸功于李小軍”

長官村地處西長鳳公路沿線，全村420 多戶人家，1600 多口人，2006年人均純收入僅2075 元。李小軍任職前，人們稱長官村是“爛長官”，“別說開車，就連自行車也騎不進去。路窄不說，路上深坑多，下雨天深坑里的水能積到大人的腳脖子處。”

2010年焦村鄉政府推行“能人治村”。當年8月，頭腦靈活、關系廣泛、在外經商的李小軍當上了長官村的村支部書記。當上村支書的李小軍決心改變村里的出行狀況。由于資金短缺，決定由村民集資修建村道。

在這次集資修路中，李小軍帶頭捐款5 萬元。

李小軍死后，他妻子在接受“澎湃新聞”的記者采訪時回憶說，2011年，一開始修路時，村里人不理解，沒人出勞工，“他每天起來早飯都不吃，挨家挨戶地去叫人出工，還被人家罵”。

如今，原先最窄處僅3 米而且凹凸不平的進村土路變成了約10 米寬、10 多公里長的平整的石子路。一位村民流著眼淚說，這是李小軍給他們修建的“致富路”。

路修好之后，2012年，李小軍又響應寧縣黨委、政府號召，帶領村民修建了一座“臥龍嶺公墓”。這座公墓占地140 畝，總投資78 萬元，栽種綠化苗木6200 株。

為了改變村民們根深蒂固的舊觀念，村兩委還用以獎代補的辦法予以引導：10年以上的墳，遷一座，村里給補助1000 元；3-10年的，遷一座給補助1500 元；3年以內的，遷一座補助2000 元。

“臥龍嶺公墓”的建成，曾一度讓寧縣縣委、縣政府引以為豪。

村民李自強回憶說，在各級領導去公墓考察的現場，寧縣縣委、縣政府官員當眾承諾，公墓建好后政府會給長官村財政支持40 萬元。

在修建公墓的同時，長官村的“美麗鄉村建設”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在長官村西側鄰近公路處，8 棟六層的樓房承包給了不同的工程隊。另外，還在高層樓房與村子之間規劃修建50戶整齊劃一的小別墅。

如今，長官村8 棟六層的樓房已全部竣工，雖然還無人入住，但其中有的樓層已經安裝上了黃白相間的瓷磚。30戶整齊劃一的小別墅，部分已經住進了人。

長官村修建的30戶小別墅。圖片攝影/ 澎湃新聞記者 王萬春

村民為李小軍寫的悼詞。

這些，顯然與寧縣縣委、縣政府大力推行的“美麗鄉村建設”分不開。其目標是：“到2019年底，建成可看可學可借鑒的18 個示范鎮（鄉）和150 個示范村，完成3 條美麗鄉村風景線建設和107 個行政村創建任務，力爭創建省級美麗鄉村先進縣”。

2014年4月13日，寧縣縣委、縣政府下發了《寧縣美麗鄉村建設實施方案》的通知，要求各鄉鎮黨委、政府，縣直各部門，省市駐寧各單位，“認真抓好貫徹落實”。

據當地一家媒體記者的調查，當時寧縣國土局等相關部門批復了長官村修建50戶小別墅的占地面積，同時縣政府承諾等工程竣工后，每戶獲得2 萬元的財政扶持。但長官村在修建的過程中，只修建了30戶小別墅，剩下的20戶用地蓋起了樓房。

依據焦村鄉政府和長官村村委會的說法：第一年修建了3 棟6 層的樓房，第二年繼續打地基準備修建另外的5棟時，李小軍被鄉政府喊去談話，勸誡李小軍占地面積大、工程量大，要讓他放棄，但已經打出地基的工地上，施工并沒有被喊停。

當時參與項目工程審批的知情者說：“他已經邁出了那一步，越修越大，硬著頭皮干了。”

除此之外，李小軍還帶領村民捐款改善了長官村小學校舍，修建了長官村廟。村民們說，李小軍還計劃在新農村項目中給村里建設村民廣場、敬老院等設施。

不管怎么樣，長官村的村容村貌有了大的改變。長官村的村民說：“長官村能有今天的發展變化，都得歸功于李小軍。”

資金鏈斷裂，李小軍“走投無路”

在長官村建設新農村的過程中，雖然一開始村里也有一些人反對李小軍的做法，但相比這些村民的不理解，資金，應該是李小軍最頭疼的事情。

有村民說，修建公墓，政府原本承諾財政撥款40 萬元，結果寧縣民政局最終只給了5 萬元，其間由于資金不足，工程曾一度擱淺。而蓋樓房的錢基本上是靠借貸來支撐的。由于之前批復建設的小別墅是50戶，建了30戶后把剩余的20戶的用地修建成了樓房，政府答應每戶扶持2 萬元的資金也沒有拿到。

“他李小軍只能找高利貸。”村民李興發說。

焦村鄉政府一位工作人員說，長官村的工程款主要來自于銀行貸款、信貸公司借貸、個人借貸等。據長官村村民們的說法，這些欠款最少不下于4000 萬元。

村民李自強說：“借的高利貸，光利息就有50 多萬。”

2014年12月20日下午，債主再一次到村委會向李小軍催債。據村民們回憶，這一天除了來自信貸公司要高利貸的人，還有一名包工頭帶著10多個農民工。在長官村村委會院子里，無路可走的李小軍喝農藥自殺。

李小軍隨即被送往鄰近的和盛鎮醫院，但沒能救下。

村民李自強說：“都攬在他一個身上了，逼得不行就喝藥了。”

在李小軍的遺體從醫院拉回村里的那天，100 多輛車子排成隊，長官村的村民和臨近村子的數千人前后相隨，前面還打著一面“小軍一路走好”的白色橫幅。

如今，李小軍靜靜地躺在了他帶領村民修建的“臥龍嶺公墓”里。

李小軍的妻兒老小仍住在他父親在世時修建的三排磚混結構的房子里。80 多歲的老母臥病不起，大兒子2014年剛結婚，成績優秀的小兒子正讀高三，馬上就要參加高考。

“孩子讀書，老母親治病，都需要錢。”李小軍的妻子流著眼淚說。

在長官村“美麗鄉村建設”中，李小軍把出嫁大女兒的約3 萬元財禮錢墊付了工程款；2014年初大兒子結婚時，他又把3 萬元禮金拿出來墊付了工程款。

編后

李小軍的悲劇，給人的思考是多方面的：當地在新農村建設過程中，是否存在不切合實際，步幅邁得過大的問題；是否在急功近利的政績觀推動下，有主觀冒進的傾向；對于其中可能存在的風險，是否建立了管控機制。

可以肯定的是，李小軍的借債，不是為私而是為公，但資金鏈斷裂的后果卻壓在了他一個人身上，其舉債行為是否通過村支部全體黨員會議和村民代表會議討論通過，我們不得而知。但這種為發展舉巨債又不考慮管控風險的行為，也是不值得提倡的。

實施美麗鄉村建設，政府相關部門應立足城鄉發展實際，因地制宜，因勢利導，科學規劃，統籌推進，以真正把這件利民的事情辦好，防止類似悲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