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拳反腐是中國邁向現(xiàn)代化的必然要求——本刊專訪湖南省委黨校副校長、湖南行政學院副院長吳傳毅教授

訪談執(zhí)行_本刊記者

重拳反腐是中國邁向現(xiàn)代化的必然要求——本刊專訪湖南省委黨校副校長、湖南行政學院副院長吳傳毅教授

訪談執(zhí)行_本刊記者

吳傳毅

現(xiàn)代化與民主政治和法治相生相伴，相輔相成，但縱觀世界上的現(xiàn)代化國家，沒有一個腐敗問題嚴重的國家屬于現(xiàn)代化國家之列。國家在走向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會面臨很多問題，其中就包括腐敗問題。事實證明，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的國家無一例外地解決了腐敗問題。相反，腐敗問題沒能得到有效解決的國家，很難完成這樣的飛躍。

那么，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呢？中國目前的重拳打擊腐敗態(tài)勢與國家走向現(xiàn)代化之間，又是一種怎樣的關系呢？近日，就這些問題，本刊記者（以下簡稱“記”）對中共湖南省委黨校副校長、湖南行政學院副院長、教授吳傳毅（以下簡稱“吳”）進行了訪談。

反腐利劍出鞘，掃清國家走向現(xiàn)代化的攔路虎

記：中國已經進入中等收入偏上國家的行列。腐敗等問題會不會成為中國向現(xiàn)代化國家邁進的“攔路虎”？

吳：《人民論壇》雜志在征求50位國內知名專家意見的基礎上，列出了“中等收入國家陷阱”的十大特征，包括經濟增長回落或停滯、民主亂象、貧富分化、腐敗多發(fā)、過度城市化、社會公共服務短缺、就業(yè)困難、社會動蕩、信仰缺失、金融體系脆弱等。一般而言，幾乎所有的新興市場國家都可能面臨這些社會矛盾和問題。

新興市場國家之所以會面臨眾多社會矛盾問題，是因為市場規(guī)則的建立以及人們對市場規(guī)則的適應都會有一個過程，甚至這個過程不會很短。市場經濟在釋放民間創(chuàng)造財富熱情的同時，也會讓一些利欲熏心的人不擇手段。因此，所有新興市場國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腐敗問題，只是腐敗形式不同而已。

事實上，市場秩序的規(guī)范和政治權力的良性運行需要較長一段時間。如果沒有相關法律制度的積極跟進，經濟領域很可能亂象叢生，政治權力很可能涉足經濟領域進行尋租，腐敗就可能成為中國邁向現(xiàn)代國家行列的“攔路虎”。當代中國盡管出臺了很多從政規(guī)范，但仍有一些官員置經濟紀律于不顧，在經濟紀律面前越底線，踩紅線，于是就會栽跟頭。

記：事實上，習近平總書記執(zhí)政之初，就亮出了反腐利劍，這表明了中國新一屆領導人在反腐方面的政治決心。

吳：是的。早在2012年12月13日，《華爾街日報》就發(fā)表了“中國腐敗程度不及當年美國”的理論文章。美國前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稱：“腐敗的人、縱容他人腐敗的人絕不可以履行公職。”而后他通過鐵拳重擊腐敗，通過卡住政府的錢袋子，美國的政治開始走上清廉之路。《華爾街日報》把習近平比作美國的前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

習近平執(zhí)政的第一年被世人稱為中國“反腐年”，從高官被查處的密度和速度來看，新一屆中央領導層的反腐敗力度，為近30年來最大。十八大以來，中央掀起了反腐風暴，75名副部級以上官員和軍級以上軍官落馬，涉及領域越來越廣，深入軍隊、國企、政法等重要系統(tǒng)；觸及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塌方式腐敗”被挖掘，對貪腐利益集團這塊難啃的“硬骨頭”也在“啃”。作為黨的總書記，用“刮骨療毒、壯士斷腕”的字詞來表明反腐的決心，可見態(tài)度的堅定性。有學者感嘆：讀遍二十四史，反腐未如今日。

記：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以習近平為總書記的黨中央之所以要鐵拳重擊腐敗，目的是為中國走向現(xiàn)代化掃清障礙？

吳：以習近平為總書記的黨中央之所以要鐵拳重擊腐敗，直接原因在于今日中國腐敗的嚴重性。從一定意義上講，今日中國已經形成了既得利益者的聯(lián)盟。這個聯(lián)盟是權力、資本和知識的聯(lián)盟，一些知識精英甚至也成為某個利益集團的一份子，被一些學者稱之為“黑色精英”聯(lián)盟。這個聯(lián)盟根基深厚，利益糾葛錯綜復雜，對當下中國影響不容小覷。貪腐利益集團抱團取暖、結成同盟，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中國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走向。隨著很多“老虎”級官員在中央強力反腐中落馬，和他們有利益勾連的商人也一并倒下。

以習近平為總書記的黨中央之所以要鐵拳重擊腐敗，根本原因在于現(xiàn)代化與腐敗的互不相容，鐵拳重擊腐敗是對中國現(xiàn)代化的積極回應。影響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因素很多，但是，腐敗是關鍵性因素。今日中國的腐敗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人們對黨和國家的政治認同，影響到社會穩(wěn)定和諧，影響到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tài)、國防與軍隊及黨建等方面的建設，影響到國家現(xiàn)代化的進程。

從一定意義上講，當今中國發(fā)生的群體性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又與當今中國的腐敗有關。只有大力反腐，才能凝聚黨心軍心民心，才能為全面深化改革掃除障礙，才能為中國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營造良好的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

維持反腐的高壓態(tài)勢，才能賦予反腐制度以生命力

記：中國要想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不再被腐敗困擾，從制度上約束權力無疑是根本之策。問題是，現(xiàn)在制度不少，為什么腐敗現(xiàn)象卻仍然層出不窮呢？

吳：反腐要取得持續(xù)成效，必然要走制度化之路。近現(xiàn)代社會與古代社會最大的一個不同是，古代社會強調道德管理，近現(xiàn)代社會強調制度管理。好的制度具有規(guī)范性、科學性、可操作性、程序性、穩(wěn)定性等特點，執(zhí)行過程不會變形走樣。對于當前“運動反腐和制度反腐”的結合，中央紀委書記王岐山作了最好的詮釋：“要用時間換空間”，即通過運動反腐治標，最終走上制度反腐的常態(tài)化之路。

只有制度化才能常態(tài)化。這個制度不僅僅是懲治制度，更有預防制度。預防制度與懲治制度等的結合才能有效抑制腐敗。只有預防制度，沒有懲治制度，腐敗分子感受不到懲治的震懾；而只有懲治制度，沒有預防制度，腐敗分子還會存在僥幸心理，一些腐敗官員還會鋌而走險。人性的弱點不是每個人都能戰(zhàn)勝和超越的，而人性的弱點又最容易與權力糾纏在一起。緣于此，習近平多次講道，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要堅持用制度管權管事管人。

王岐山強調要“用時間換空間”，目的是通過一段時間的運動反腐，把腐敗分子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而后再出臺行之有效的反腐敗國家立法來預防腐敗犯罪。假若不把腐敗分子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反腐的有效制度出不來；即便制度能夠出來，也可能成為“一種擺設”。事實上，關于反腐敗的政策和法律規(guī)定也不少見，但卻有一部分形同虛設。不僅中國如此，國外也如此，不僅現(xiàn)實如此，歷史也如此。習近平總書記在河北調研時指出：有些政策規(guī)定是約束性的，有些明確是剛性要求，卻成了“稻草人”，成了擺設，這樣就會形成“破窗效應”。

記：說到建立反腐的相關制度，一方面有了大量制度卻對一些腐敗官員約束乏力，但另一方面，有一些大家都呼吁了很久的制度——比如說官員財產公開制度，為何卻遲遲不見出臺？

吳：官員財產公開是反腐倡廉的重要立法，是預防腐敗犯罪最為有效的措施之一。關于這項制度的建立，20世紀90年代就有人大代表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呼吁要建立官員財產公開制度，但直到今天，20多年過去了，卻仍然沒有見之于立法。雖然中組部也在一些地方進行了試點，但由于種種原因，卻沒有在全國范圍內推行。當下中國的官員財產公開，一方面擔心引發(fā)社會震動，事實上，官員財產公開可能會觸動社會的某些神經系統(tǒng)。政治體制改革是大事情，太慢不行，太急也不行。正如行路，步子太快可能不穩(wěn)，可能摔跟頭；但另一方面，卻是來自官員內部的阻力。一些官員以種種理由和借口來阻止官員財產公開。緣于此，又必須形成反腐的高壓態(tài)勢。應該說，通過十八大以來的反腐，高壓態(tài)勢已經形成，但還沒有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記：從哪些方面可以證明“反腐的高壓態(tài)勢已經形成，但還沒有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吳：這很好理解。習近平在十八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上告誡我們：“反腐敗斗爭形勢依然嚴峻復雜。”具體表現(xiàn)為：

腐敗現(xiàn)象依然存在。正如習近平指出的：“腐敗活動減少了，但并沒有絕跡。”王岐山也表示：“在懲治腐敗的高壓態(tài)勢下，仍有一些黨員干部不收斂不收手，甚至變本加厲。”繼續(xù)深挖潛伏的老虎蒼蠅，“減少腐敗存量”，威懾敲打那些還蠢蠢欲動的黨員干部，“遏制腐敗增量”的工作依然艱巨繁重。

面對反腐鐵拳，腐敗走向了隱蔽化。有的人搞期權腐敗，臺上不收，臺下再收，或臺下得到“特別關照”；有的是“收錢的人不辦事，辦事的人不收錢”，讓中間人幫助收錢；有的是牌桌下不收，牌桌上收。

阻力越來越凸顯。“久坐釣魚臺”的腐敗者，過不慣沒有聲色犬馬的生活，自然不會束手就擒。腐敗“利益共同體”的圈內人自然對反腐說三道四，尚未被揪出來的貪腐分子更會百般阻撓，甚至“狗急跳墻”。有的腐敗分子“還在窺測方向甚至困獸猶斗”。所以，反腐的高壓態(tài)勢不能“做減法”。

反腐立法要著力于權力失范的預防，權力運行的公開，權力運行的監(jiān)督

記：您剛才提到了反腐國家立法，請問國家層面的反腐敗立法應該包括哪些內容？

吳：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在《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強調，要“加快推進反腐敗國家立法，把賄賂犯罪對象由財物擴大為財物和其他財產性利益”。縱觀世界各國反腐實踐，反腐敗國家立法主要包括三個環(huán)節(jié)，這些方面我們都可借鑒：

對權力失范的預防。即是說，在設計權力運行體制時，強調對權力的制約和監(jiān)督，讓權力很難為惡。美國獨立宣言起草人杰弗遜指出：在權力問題上不要奢談對任何人的信任，應該用憲法的鎖鏈去約束他們，讓他們想違法違不了法，想犯罪犯不了罪。英國思想家休謨甚至說得很極端：在設計政府體制時，要把政府官員假想成為無恥之徒，他們除了自身的利益追求之外，沒有任何正當?shù)哪康摹?/p>

權力運行程序制度。權力運行程序制度至少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為權力運行設置法律軌道，即規(guī)定權力行使的方式、步驟、順序、時限；二是明確權力運行的陽光程序。十八屆三中全會發(fā)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要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要依法公開權力運行流程。權力運行的陽光程序，即是說要全面推進黨務公開和政務公開，堅持以公開為常態(tài)、不公開為例外原則，推進決策公開、執(zhí)行公開、管理公開、服務公開、結果公開。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其實質就是讓權力運行接受社會監(jiān)督。

完善權力濫用的懲治機制。對腐敗犯罪要給予嚴厲懲治，讓腐敗者付出沉重代價。一般而言，人都是理性的，都會對自己的行為做出預測和理性選擇。當違法犯罪所得大于其所擔風險時，便會有人以身試法；而當違法犯罪所得小于其所擔風險時，這些人便會抑制內心違法犯罪的沖動。

記：您認為在反腐國家立法方面，國外有哪些經驗可資借鑒？

吳：當然有大量經驗值得我們借鑒。比如說，在如何加強對權力失范的預防方面，我們就可借鑒西方國家的一些經驗：官員財產公開。

官員財產公開，目的是接受社會的監(jiān)督。官員每年都要進行財產申報，監(jiān)督部門要進行抽查，抽查申報不實，必須進行問責，必須追究官員的法律責任、政治責任和道義責任；公民終身只擁有一個賬號。無論官員也好，民眾也好，終身不得擁有第二個賬號，并通過法律明確不得進行大額現(xiàn)金交易。凡有大額現(xiàn)金交易行為，便認定為違法行為，必須給予處罰。對官員來說，必須問責，必須追究其法律責任、政治責任和道義責任；其他預防制度，包括官邸制、“裸官”任職條件、制定官員待遇標準等等。

不過，將加強法治建設與道德建設相結合，反腐效果會更好。王岐山指出，要使領導干部“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這是政治新常態(tài)。“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也是一個“三位一體”的建設。“不敢腐”就是要形成對腐敗犯罪的高壓態(tài)勢，讓腐敗分子認識到搞腐敗得不償失，搞腐敗必須付出沉重代價；“不能腐”就是建立腐敗預防機制，讓想腐敗的人難以得逞；“不想腐”就是要加強黨員干部的黨性修養(yǎng)，加強廉政文化建設，幫助黨員干部堅定理想信念，陶冶高尚情操，讓黨員干部增強內心的約束，從思想上真正認識到腐敗于黨于國于己的危害，常修為政之德，常思貪欲之害，常懷律己之心，在內心筑起反腐的“防洪大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