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傳統手工藝的手工心性-以傳統釉下青花“水路”為例

詹 偉，喻 宏

（景德鎮陶瓷學院，江西 景德鎮 333403）

淺議傳統手工藝的手工心性-以傳統釉下青花“水路”為例

詹 偉，喻 宏

（景德鎮陶瓷學院，江西 景德鎮 333403）

本文以傳統釉下青花的“水路”裝飾形式為例，并以手工心性為研究論證核心，由此印證手工藝的價值本體，并將其置于工藝發展的背景下,探討青花手工技藝的自律性發展對手工藝的影響。

手工藝；青花水路；價值

一、手工藝中的“人心”與“人性”

在漢字詞語的釋義上，手工藝包含了兩個層面的內容，其一為手工，其二則為手工之藝?！冬F代漢語詞典》對此分別給出了解釋：“手工：①靠手的技能做出的工作。②用手操作。③給予手工勞動的報酬。手工藝：指具有高度技巧性、藝術性的手工，如挑花、刺繡、緙絲等?！盵1]簡言之，手工藝是一種以人手制成，且具有藝術價值的生產方式。我們看到，自機器生產普及之初，機器生產與手工之間的爭戰便開始了，其中最為知名的當屬19世紀中期開始的“工藝美術運動”。在這場聲勢浩大的設計革命中，從普金到拉斯金再到莫里斯，始終都在以自己的理論研究和實踐證明人之主體性在藝術設計中的優先地位，表達他們對于機器生產的厭惡與反對，他們在其藝術設計中不斷嘗試回歸到中世紀的自然之中。莫里斯這樣描繪他們夢想中的世界：“我們必須將這片土地由冰冷無情的工廠改造為花園……直到有一天，我們的頭頂出現清澈的藍天，腳下長出茵茵的青草，工人們可以恢復享受四季之美好，博物館與學校不再是專屬于有錢人的消遣，大地之美被重新交還給大眾?！盵2]因此，在工藝美術運動中，我們能夠看到的最醒目的設計探索標志就是對手工藝生產的復興，它可以被看做是現代社會對手工藝重要性的第一次反思。此后，這種反思便不斷地出現，特別是在一些學者的研究成果中，手工藝的價值得到了客觀的呈現，柳宗悅對此評價為：“在這里(指手工藝生產的過程)，自由和責任得到保障，因為這樣的工作伴隨著快樂，同時還顯現出新產品的創造力。”[3]尤為難能可貴的是，這種價值肯定并不建立在對機器的貶低之上。自20世紀開始，研究者們都已充分認可了機器生產方式存在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事實證明，手工藝的價值并不表現在它是否能夠打敗機器生產，從而成為最為主要乃至于唯一的生產形式，在近二百年的研究探索中，我們逐漸明白，手工藝的真正價值在于其中所包含的“人性”，這也是它與機器的根本區別，“手總是與心相連，而機器則是無心的。所以手工藝作業中會發生奇跡，因為那不是單純的手在勞動，背后有心的控制，使手制造物品，給予勞動的快樂，使人遵守道德，這才是賦予物品美之性質的因素。”[4]心手相連正是手工藝真正的價值所在。人類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動物，就在于我們懂得思考，懂得通過系統的思考來解決面對的問題，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我們會充分地利用肢體來創造工具，在創造的過程中，我們運用得最為自如的肢體莫過于雙手，因此，我們將這項勞作稱為“手工”。如果用鄭板橋有關于“胸中之竹”的理念來看待手工制作的過程，我們不難看出，幾乎所有的手工產品都是經由腦、手的密切配合方得以成功，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手工藝產品的藝術品位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制作者的藝術素養。雖然，在傳統的手工生產過程中，絕大部分的匠人并未獲得過良好的藝術教育，但是，長期的生產實踐和經驗總結使得他們的雙手異常靈巧，他們的內心也自然形成了一套客觀的藝術品評標準，特別是當文人們步入到手工設計生產的領域之后，他們所倡導的設計實踐總是被看做風雅的典范，如唐代陸羽在《茶經》中所說：“若邢瓷類銀，越瓷類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類雪，則越瓷類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綠，邢不如越三也。”[5]直至今天依然被視為飲茶用器的選擇標準。李漁在《閑情偶寄》中所介紹的扉牗之制“至入寒儉之家，睹彼以柴為扉，以甕做牗，大有黃虞三代之風，而又怪其純用自然，不加區畫。如甕可為牗也，取甕之碎裂者聯之，使大小相錯，則同一甕也，而有哥窯冰裂之紋矣”[6]亦能令今人充分感受到手工的天然趣味和設計者的巧妙心性。

通信聯系人：詹 偉(1974-), 男，碩士，副教授。

Correspondent author:ZHAN Wei(1974-), male, Master, Associate professor.

E-mail:zhanwei3212008@163.com

在以手工為主要生產方式的古代社會中，人們評價其中的手工價值時通常是以耗費的時間及技術的成熟程度為標準，然而，當機器生產成為現代社會最為主要的生產方式之后，手工藝已成為一種藝術的表達，工藝的純熟與精巧固然仍是其中重要的價值所在，然而，正如古代文人在評價手工產品時所設定的“心趣”標準一樣，當手工產品不再成為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時，其中所包含著的設計者與制作者的“人心”之美就成為其價值的集中表現。

二、傳統青花“水路”裝飾形式中的手工心性

雖然，目前的考古學證據還未明確顯示景德鎮青花瓷的準確出現時間，然而，元代的景德鎮顯然已取得了青花裝飾的巨大成就，特別是那些被稱之為“至正型青花”的巨大瓷器，它們紋飾精美、做工優良，是當時十分重要的外銷瓷產品。在對已知的存世品進行研究的過程中，我們不難發現在這些元青花的裝飾上呈現出一種標準的審美范式，即“水路均衡”。所謂“水路”是指青花裝飾中的白色部分，作為青花紋飾的底色，白色的瓷胎本身實際上也可被看做是一幅優美的繪畫，它的構架是否勻稱，布局是否合理，氣韻是否流暢，這些都是青花紋飾能夠優美的關鍵因素，因此，如何安排“水路”，使之具有如云氣水痕一般的流動暢達之感，就成為紋飾設計者與繪制者不得不關注的焦點。在著名的元青花代表作“蕭何月下追韓信”青花梅瓶上(見圖1)，我們看到了其中所包含的手工心性。繪制者以瀟灑而嫻熟的筆法勾勒描繪出一幅均勻且豐富的人物故事畫面，在將畫面展開后，我們可以發現，三個人物形象分別位于畫面的三分之一節點上，每一個人物的身邊圍繞著由山石、植物或馬匹、船只組成的背景，尤為難能可貴的是，所有這些以青花繪成的藍色圖案單元之間似乎都是斷裂的，但是，如果我們將白色的“水路”引入到整個圖式文本中來觀察，卻會發現，連貫的水路不僅沒有割裂青花圖案之間的關系，反而給觀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間，化身為水氣云痕，將整個畫面貫穿起來，同時又化解了青花紋飾過多過滿會導致的審美阻滯。從現代圖像學的角度看，繪制這件梅瓶的匠人顯然應當具有良好的藝術修養，因為，他不僅以純熟的繪制技巧表現出中國傳統的書畫筆法韻味，同時還懂得如何取以一種合適得當的方法架構整幅圖案。換言之，這件青花梅瓶的繪制者是以手工藝的方式展現著中國傳統美學的“心性”，他以心和手的配合完成了一次經典的手工藝創作活動，詮釋出了心手合一的手工之美，也以永恒的魅力展示了純熟手工藝的真正價值。

圖1 《月下蕭何追韓信》Fig. 1 Xiao He Pursuing Han Xin in the Moonlight

與“至正型青花”嚴謹精美的藝術風格不同的是明代民窯的青花裝飾，如果說上文所舉范例是一種精致且高尚的手工藝成就，那么明代民窯眾多的青花產品則代表著手工藝生產中的另一個極端——率性灑脫。雖然，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民窯青花裝飾中隨處可見的瀟灑筆意更多地是建立在巨大的勞動壓力之下的結果，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我們仍能從中看出手工的趣味：略顯遲滯的筆意展示著一位年輕畫工的稚拙手藝，行云流水般的筆法則彰顯著另一位畫工純熟的技巧，密實而略微雜亂的線條似乎在告訴我們畫工急于歸家的秘密，而頓挫有致、調理清晰的紋樣則再現了畫工清靜平和的心態。

既然心手相連，那么，作為“心性”的直接表現者，青花裝飾在現代研究者的眼中早已不再是單純的古代之物，它已成為一種社會心態的簡介表達，乃至于成為我們窺探古人心緒的藝術媒介，這就是手工的心性，也是手工的歷史價值。

三、手工心性是造就手工藝價值的必要條件

景德鎮青花裝飾是一種極富代表性的陶瓷藝術品類，自元明清三代之后，這種青白相間的陶瓷裝飾形式，就成為了中國時代的象征之一。無論是民窯青花洗練率真的線條，還是一絲不茍的勾線、精美絕倫的分水，無不展現出處于巔峰狀態的高超技巧，在這種表現基礎之上，我們對于裝飾的審美通常也就集中在這種手工技術的純熟度上，特別是這種裝飾工藝所展現出的“水路”布局形式，更是令人們在享受到充分的視覺沖擊后不由得為其中所包含的心手融合的藝術價值所折服?！笆蛛S心動”體現的是手工藝本質特征，傳遞著手工藝人的情感。隨著時代的發展，釉下青花“水路”布局形式有了新的意味，此時的手工已兼具技術性與藝術性，它不再是傳統觀念中低下的“技”，而是包含有藝術之“道”的風雅成果。通過熟練的青花技藝表達，在層層暈染的青花色韻中，產生出同形不同神的變化，在這些作品中，多變的手工痕跡無不引起我們心靈的激蕩，值得我們回味。

圖2 《飛雁圖》Fig. 2 Flying wild goose

如民國時期的王步先生將青花的繪制技藝與自身藝術修養結合起來，獨創了頗具文人意味的青花“水路”布局，其類似于國畫藝術的留白效果，集民間手工技藝之大成，從而獲得了在青花語言上的突破(見圖2)。筆者認為，發乎于心的創造，正是心手合一的結果。時下工業生產所帶來的產品的同質化傾向，尤為凸顯出手工藝的藝術價值，手工創作產品的每一個細節無不摻雜著手工藝人的情感體驗，在某種意義上說，青花“水路”延續著某一種手工藝的勞作模式，它的每一筆每一劃凝結著那一時代的人的印跡，既有歷史的痕跡，也有個人心血的結晶。在一定程度上，機器的迅速發展與普及確實也催化了手工價值的評價演變，當產量已不再是手工生產的主要目標之后，這種“人的創造行為”自然要通過藝術的方式來展現出“人心”與“思想”的價值。

四、結語

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說：“共計一坯之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7]他以一種嘆為觀止的態度欣賞著古代景德鎮制瓷工藝中所展現出來的手工價值。如今，在機器的轟鳴聲中，我們一方面享受著現代科技帶來的便利，一方面則應當從客觀的角度來評價手工藝的價值，既然它已不再以“生產”為目標，那么，我們就應當以藝術欣賞的態度去審視它的手工價值，這種價值體系的建成顯然是建立在人類對自身能力的欣賞與認同的基礎上，也是欣賞者與創造者之間的審美共鳴。在現代社會中，只有真正地認知手工藝的價值，我們才能夠客觀而合理地規劃出傳統手工藝的保護方針與策略。

[1]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 現代漢語詞典[M].北京: 商務印書館1985: 1058.

[2] 高兵強, 等. 工藝美術運動[M].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2011:1.

[3][日]柳宗悅. 日本手工藝[M]. 張魯譯. 桂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6: 1.

[4][日]柳宗悅. 日本手工藝[M]. 張魯譯. 桂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6: 3.

[5][唐]陸羽. 茶經[M]. 北京: 中國工人出版社, 2003: 17.

[6][清]李漁. 閑情偶寄圖說[M]. 濟南: 山東畫報出版社, 2005: 235.

[7] 熊廖, 熊微編注. 中國陶瓷古籍集成[M]. 南昌: 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 2000: 55.

Spirit of Traditional Handcraft: A Case Study on “Waterflow” in Traditional Blue and White Decoration

ZHAN Wei, YU Hong
(Jingdezhen Ceramic Institute, Jingdezhen 333403, Jiangxi, China)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spirit of handcraft, using the “waterflow” in traditional blue and white decoration as an example, thereby verifying the value of handcraft as noumenon and observing on it the influence of the autonomous development of white and blue decoration.

craft; waterflow in blue and white decoration; value

date: 2015-09-01. Revised date: 2015-10-28.

10.13957/j.cnki.tcxb.2015.06.024

TQ174.74

A

1000-2278(2015)06-0702-04

2015-09-01。

2015-10-28。

本文為江西省社科規劃項目《手作的價值-景德鎮手工業制瓷的傳承與發展研究》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