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丹弗機場轉機,距離下一班飛機的起飛還有些時候,我坐在登機口不遠處。這時,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向我這邊走來。原來,他相中了我旁邊的座位。我不情愿地挪開座位前的行李箱,心想:明明有那么多空位,為什么偏要坐在這里?
當他坐下來后,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迷彩服已經褪色了,帆布包上還有軍隊的標志?!澳闶恰蔽胰滩蛔柕?。
他默默地點點頭。
我也朝他微微頷首,敬意油然而生。盡管我不知道他具體都做了些什么,但作為一個四十多歲已經是母親的人來說,我知道,這個孩子不容易。
他也似乎并不覺得我陌生,問我要去哪里。
“回家?!?/p>
我們的談話很自然地開始了。他告訴我他剛剛從阿富汗回來,請了幾天假,回去看望在佛羅里達州的母親,給她一個驚喜。
“你多久沒見過她了?”
“5年。”
“那你回到家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洗個澡!”
在聊天的過程中,他一直端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磥碥娐蒙钤谒纳砩狭粝铝松钌畹睦佑?。
“其實,離開比留下更難,因為我不可能丟下其他人不管。我肯定還要回去,不過……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機會了……”
我知道,他想說這可能是最后一次機會去見他的母親了。一陣陣酸楚涌上心頭,我憐惜地傾聽著他的訴說。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環顧四周;但當目光停留在我這里時,又會變得特別熱切,似乎想得到什么似的。
我是母親,他是兒子。盡管他人高馬大、肌肉強健,但在我眼中他依然是那么小、那么弱,又如何能扛起槍去打仗,去承受戰爭所帶來的痛苦和折磨呢?
他說自己很難放下戒心,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因為他隨時處在危險中。昨天,他還在沙漠中和同伴們一起出生入死,目睹自己的戰友被炸得粉身碎骨;今天,在機場,航班延誤讓他憤怒無比,等待咖啡讓他焦躁不安,在這樣和平的環境中,他反而變得無所適從。
我想,我懂了。就在幾個星期前,我的朋友失去了她的兒子。那天晚上,我陪著這位悲痛欲絕的母親靜靜地度過了幾個小時,然后去參加我女兒的戲劇表演。在演出的大廳里,媽媽們抱怨著擁擠的座位,為各種細枝末節的事情而傷神,我卻依然在悲傷中不能自拔,感覺自己離她們好遠、好遠……我把自己的感受和我身邊的這位士兵小伙子分享。他聽完后深呼一口氣,淡淡一笑,若有所思。
他雖然年齡小,但卻看盡了人間冷暖、生死離別,因此他懂得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然而,他不知道如何表達出來。我突然意識到,這正是我該給予他的。他不僅僅想要我旁邊的座位,更想和我并肩而坐,因為他是如此的需要安全感,需要被理解,哪怕就在這個等飛機的短暫瞬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還需要服多久的兵役,但我真誠地希望他能將驚喜順利地帶給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也會足夠堅強。直到飛機起飛,我們一直并肩而坐。說完再見,各自踏上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