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超彬 陳穗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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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述角度解析簡單過去時的使用
黃超彬 陳穗湘
在法語語法教學中,對簡單過去時的常見講解包括:簡單過去時常與第三人稱連用于書面語、表示發生在過去并與現在沒什么聯系的非延續性動作、動作一個接一個發生等。然而這些過于簡單的講解似乎已落入俗套,要感受簡單過去時的使用效果,還需要更多的思考。本文欲從這些語法講解出發,從陳述理論角度并借助部分敘事學觀點解析簡單過去時的使用,區分簡單過去時與復合過去時的使用效果,從而為幫助法語學習者理解簡單過去時提供一種陳述語言學的思考方式。
簡單過去時 復合過去時 陳述理論 故事 話語
[Résumé] Au sujet du passé simple, l’enseignement de la grammaire de fran?ais en Chine se limite à ses emplois et à ses valeurs ordinaires: temps du récit, utilisé le plus souvent à la troisième personne et marquant une action brève délimitée dans le passé et la succession des faits etc. Ainsi il nous semble que ces explications stéréotypées et simplifiées ne nous permettent pas de bien comprendre la fonction de ce temps, ce qui nous demande davantage de réflexions. De ce fait, nous analyserons les valeurs du passé simple dans une perspective énonciative et narratologique tout en le distinguant du passé composé. Une approche énonciative profitera aux étudiants chinois francophones de sorte qu’ils puissent mieux saisir le passé simple.
簡單過去時的使用一點也不“簡單”。其產生的語言效果與復合過去時完全不同。對于法語學習者而言,能正確體會簡單過去時的語言效果有助于閱讀文學作品,更好地理解作家的意圖。然而,語法教材上的簡單講解,似乎無法讓學習者很好地體會該時態的使用,導致對該時態的認識不足。本文希望能夠突破這些俗套式的講解,打破“無需說明理由”的語法時態解說的教條神話。
上個世紀60、70年代,陳述(énoncé)和陳述行為(énonciation)概念由法國語言學家本維尼斯特首先提出,并被其他學者接受并傳承。我們認為了解陳述理論相關的知識對于學習簡單過去時很有幫助,也有助于對比和區分簡單過去時與復合過去時。此前已有文章以陳述理論的“時空參照點”為切入點區分簡單過去時和復合過去時[①]參見李樹芬,Le passé simple et le passé composé,載:《法語學習》,1996年第2期。。雖然陳述與時空密不可分,但陳述概念遠不止“時空參照”便可闡釋的。我們認為從更廣闊的視野吸取陳述理論的成果,并運用到簡單過去時的分析與理解是很有必要的。
從語言(langue)向言語(parole)的轉換,經過陳述行為過程,即個體對語言的具體使用(mise en discours),它反映出說話人的主體性(subjectivité)。陳述行為的結果是產生了陳述,該概念與陳述行為相關,有別于以往使用的言語(parole)和話語(discours)。陳述行為中說話人的主體性呈現在語言中,即在陳述中出現反映主體性的語言形式標記,它們被稱為“聯結詞”(embrayeur),與雅克布遜提出的“轉換詞”(shifter)概念類似。
1.1 話語時位
主體性首先體現在說話人每次陳述都參照新的話語時位(instance de discours)[②]此處翻譯參考于:[法]本維尼斯特:《普通語言學問題》(選譯本),王東亮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即“我-此地-此時”(je-ici-maintenant)。
從符號學的觀點來看,空洞的符號能包括更廣闊的意義。人稱代詞、時空指示詞(déictique temporel et spatial)都是空洞的符號,能夠指涉廣泛的說話主體、陳述的時間空間位置意義。每發生一次陳述行為,或者說話人每次使用語言,他們都參照著全新并且獨一的“我-此地-此時”。此外,言語雙方交際過程中,不僅在輪到自己說話時參照新的“我-此地-此時”,而且為了理解對方已經說過的話,也要參照對方在陳述時所參照的“我-此地-此時”。
說話者自立為主體“我”的能力就是主體性,說話人稱“我”的同時,把聽話者確立為“你”??臻g指示詞顯示陳述對“此時”的參照,如:這(那)里、這(那)個、遠(近)處、左右,這些詞都參照陳述行為發生時說話人的位置。時間指示詞則標記出對現在“此時”的參照,如:明天、前天、最近、上周等,下文還將詳細描述這點。
例1:你明天來我這里。
情景一:話語雙方面對面交際時,說話人與聽話人處于同一時空現場。聽話人能夠根據此情景知道“明天”是交際發生的第二天,“我”是說話者,“這里”是說話現場,“你”是聽話人。所以在面對面的交際時,話語時位可以是隱含的,說話所參照的“我-此地-此時”是交際雙方自明的,它們客觀存在,可以不被特別說明。
情景二:假設這是某人留在紙條上的信息,書寫人還需要附上書寫行為發生的時間、簽署書寫人的姓名甚至是書寫地點。這些補充信息告訴了收件人,發生書寫行為的時間空間位置,話語時位被具體語言標識。信息接收者讀取信息時需要以紙條上留下的人物時間地點為參照,亦即書寫行為發生的陳述情境,來理解“這里”是何處、“明天”是哪天,“我”是何人。
無論上面哪種情景,在說話人(書寫人)說(寫)每句話時,他都以自己說話時的話語時位為參照,而對方在理解他的所說或所寫時亦要以說話人(書寫人)陳述行為發生的話語時位為參照。如此,口頭或書面的交際才可能實現。所以,人稱代詞和時空指示詞都可以成為顯示主體性的語言形式。
1.2 語態
主體性不僅反映在參照“我-此地-此時”,語態(modalité)也反映出陳述行為發生時說話人的主體性。語態顯示說話人的態度、感受。本維尼斯特在《陳述的形式配置》一文主要區分了三種語態:疑問、命令、論斷。
使用這些語態的陳述,是為了完成一種社會行為。在《論語言中的主體性》一文中,本維尼斯特稱“這種陳述行為是一個‘完成’:“發誓”明確包含“我發誓”的陳述行為,從而陳述與自我(Ego)聯系起來。說‘我發誓’的陳述行為是完成一個擔保的行為本身,而不是描述我完成的行為。當有人說‘我承諾’‘我保證’,事實上完成了我承諾和保證的動作”[③]EmileBenveniste,Problème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I, Paris: Gallimard, 1966, p. 265.。無疑,這些論述與語用學言語行為論不謀而合。
奧斯汀的言語行為論認為“說即是做”,當我們說話時,同時有三種語言效果:以言指事(acte locutoire),以言行事(acte illocutoire),以言成事(acte perlocutoire)。我們在說話時,不僅在表述一句話,而且在實施一個行為,我們的講話在聽話人心理或行為上產生影響,完成一個言語行為。如上例:“明天來我這里。”說話人講這句話時,首先描述了一件事請—何時何地何人要做某事,也就是“以言指事”;其次這句話是說話人的一個命令要求,即“以言行事”;最后,當聽者接收到這個命令后,可能會遵循這個命令,說話人則“以言成事”。所以語態反映了講話人的一個主體性行為,帶有目的性。雖然沒有出現“我命令”,但“命令”的確隱含在說話人的言語行為當中,可謂含蓄的命令,使句子委婉化,這個言語行為依然與說話者自我相聯系。此外,還可以通過評論性的副詞、形容詞、名詞,或者條件式等語言形式標記顯示說話人的態度,它們都能夠在聽話人行為或心理上產生一定的影響,呈現說話人的主體性。
上述內容看似與我們討論的簡單過去時沒多大的聯系,但事實絕非如此,因為這是本維尼斯特進而區分“話語”(discours)與“故事”(histoire)的基礎,而二者的區分又關聯著復合過去時與簡單過去時。下面我們就從語法教材中對簡單過去時的講解出發,結合陳述理論詳細分析簡單過去時的用法及語用效果。
在《法語動詞中的時間關系》一文中,本維尼斯特集中討論了法語中時態問題?;趯^去時態的討論,他提出法語中的時態分屬于兩種不同的系統,而“這兩種系統體現了不同的兩種陳述行為層面(plan d’énonciation ),分別稱為‘故事’(histoire)和‘話語’(discours)”(Emile Benveniste,1966:238)。如今本維尼斯特定義的“故事”常被“敘事”(récit)代替,我們將延用本維尼斯特最初區分時所用的術語,因為敘事學理論中“敘事”、“故事”所被賦予的意義已有所改變。
要區分簡單過去時和復合過去時,可以先區分“故事”和“話語”。“話語”反映確切的說話人主體性的存在,而“故事”具有明顯的客觀性質,沒有明顯的說話者介入痕跡。
2.1 書面語中與第三人稱連用的簡單過去時
根據本維尼斯特的區分,“故事”專屬于書面語,而“話語”在口語和書面語均可出現。后者的基礎時態是現在時,表示過去使用復合過去時;而前者基礎時態是簡單過去時和未完成過去時。在“故事”層面原則上只會使用簡單過去時,未完成過去時和愈過去時;而“話語”層面能使用簡單過去時以外的現在、過去和將來時態。
正如我們上文所述,口語或書面交際中,我們的話語都反映說話人的主體性,參照“我-此地-此時”,體現出言語行為,所以我們日常口語或書面交際往來都處于“話語”層面。其實,“所有設定了說者和聽者,并且說者有意用某種方式影響聽者的陳述行為都屬于話語” (Emile Benveniste,1966:242)??陬^上的說書藝術就帶有“話語”特征,說書人面對聽眾口頭敘述一個故事,語言中大量出現表現主體性的用詞,如用“各位看官”指稱面對的觀眾“你們”;“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告知,而是為了吸引聽眾下次還來聽書所用的具有影響效果的言語行為,可謂成事行為(acte performatif)。書面體裁中,“書信、回憶錄、戲劇、教材,所有一個人向另一個人的說話,由一個說話人講出,并在人稱范疇中組織言語的體裁”(Emile Benveniste,1966:242),都屬于“話語”。在“話語”中,講話者使用了“我”,對著“你/你們”講話,在口頭說書形式中面向真實存在的聽眾,而在書面敘述中則是“受述者”。傳統定義的第三人稱“他”,被本維尼斯特看成“非人稱”,與人稱“我/你”相對?!拔?你”存在于交際對話之中,乃是交際雙方的指稱,而“他”不參與交際,是與交際中“我/你”之外的另一人,與“我/你”對立。在上一節中提到過的參照“我-此地-此時”和語態,都是“話語”中常出現的呈現話語主體性的語言形式標志。
但“故事”則不同,“故事”的基礎時態是簡單過去時和未完成過去時,它是一種只涉及事件,處于敘述者之外的時態。即使書面的故事始終還是由敘述者(“我”)向受述者(“你”)講述,敘述的時間和地點客觀存在,但是它們可以不顯現在語言形式中。“故事”雖然也是一種陳述,它卻與敘述者的陳述情景(situation d’énonciation)相分離。我們可以簡單地理解敘述者的敘述行為就是一種陳述行為,敘述行為的結果就是產生了一篇“敘事文”,敘事文就處于“故事”層面?!肮适隆睂用娌粫褂贸霈F在“話語”層面中的“我/你”“這里”“現在”這些呈現主體性的聯結詞,人稱上使用第三人稱。當然,用第一人稱講述故事的自傳體小說例外,本維尼斯特所定義的“故事”排除了自傳體,“將故事敘事定義為排除了所有‘自傳體’語言形式以外的陳述方式” (Emile Benveniste,1966:239)。歷史學家敘述歷史時也是如此,使用第三人稱客觀講述歷史(histoire)。在“故事”層面的“他”,不標識主體性,不存在交際雙方“我/你”,也就不存在與“我/你”的對立關系。所以在書面的“故事”中,簡單過去時常與第三人稱連用,但有別于“話語”中的人稱“他”,后者的“他”是相對于交際中“我/你”而言。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事實上無需把自傳體完全排除在外,畢竟第一人稱與簡單過去時連用也很常見,所以在語法教學中,通常只是介紹簡單過去時多與第三人稱連用。其實只需區分第一人稱小說故事敘事的“我”與“話語”中呈現主體性的人稱指示詞“我”,把本來不該出現在本維尼斯特定義的“故事”層面的“我”看成“一個與敘述者一致的人物指代”[④]Dominique Maingueneau,Linguistique pour le texte littéraire,Paris: Armand Colin, 2007,p. 57.:盡管“故事”層面和“話語”層面都使用“我”,但是其意義不同,“故事”層面的“我”指稱那個與敘述者同一人,但已是過去的敘述者,實質上與“他”無異,都只是故事中的人物角色,而話語層面的“我”卻是敘述行為發生“此時”呈現自身主體性的敘述者“我”。因此,“‘我’的故事如同別人的故事一樣被講述。寫作的‘我’和文本中涉及的‘我’不同”[⑤]JennySimonin-Grumbach, Pour une typologie des discours, in Langue, discours, société, Julia Kristeva et al. ed., Paris, Edition du Seuil, 1975, p. 101.。
至于語態方面,故事敘事本身并沒有真實言語行為中的語態豐富,作者在敘述故事時,往往并不向讀者命令或承諾,僅完成語態中的“論斷”。故事文本由敘述者圍繞虛構的人與物發表的論斷編織而成。但是敘述行為產生的敘事文可以模擬真實世界,一旦進入這個虛構世界之中,言語行為就和真實世界的言語行為一樣豐富。
盡管如此,“話語”與“故事”兩個層面并非截然分開,它們經常混合出現在同一文本中,下文將列舉的多個例子都是如此。
例2:--Quoi, monsieur, lui-elle enfin, vous savez le latin?
Ce mot de monsieursi fort Julien qu’ilun instant.
--Oui, madame,-il timidement.
Mme de Rênalsi heureuse, qu’elledire à Julien:
--Vous ne gronderez pas trop ces pauvres enfants?
--Moi, les gronder,Julien étonné, et pourquoi?
--N’est-ce pas, monsieur,-t-elle après un petit silence et d’une voix dont chaque instantl’émotion, vous serez bon pour eux, vous me le promettez? (, Stendhal[⑥]Stendhal, Le rouge et le noir, Paris: Librairie Générale Fran?aise, 1983, p. 40.)
在此例中,同時呈現兩個陳述層面,分別使用不同的人稱和時態體系。斜體的動詞屬于“故事”層面,非斜體動詞屬于“話語”層面。
斜體動詞動作屬于“故事”敘事,動作行為一個接一個。該層面的時態不依托于現在時,而是過去時,使用的簡單過去時與“現在”無關,這點我們還將詳細闡述。我們先重點關注這里使用的人稱,第三人稱占絕對優勢。這里“故事”層面使用的第三人稱完全為了敘事指涉的需要,作者借此構造一個虛構世界,指稱人物Mme de Rênal與Julien,在此“故事”層面中,不存在“我/你”?!肮适隆笔菙⑹稣邤⑹鲂袨楫a生的結果。如果要找到一個“我/你”,那就跳出了這個敘事的“故事”層面,敘述者和受述者之間建立了或隱或現的聯系,甚至是“真實或虛構的對話”[⑦]GérardGenette, Figures III, Paris: Seuil, 1972, p. 262.,通過敘述行為,敘述者“我”向受述者“你”講述關于“他”的虛構故事。在這段敘事中,這種“話語”關系是隱含的,未通過語言形式呈現。
非斜體動作行為在“故事”敘事內部構成了模擬真實世界的對話,模仿了真實世界的人物關系。交際對話屬于“話語”層面,交際雙方Mme de Rênal與Julien使用第一和第二人稱來自稱和尊稱對方,對話中談及的動作參照他們交際時的陳述情景,有現在時,有簡單將來時。對話中二者使用屬于第三人稱的各種代詞(les、eux)指代二者都知道的第三方“孩子們”,但他們未參與對話,標志著人稱“我/你”與“他”之間的對立。
簡而言之:隱藏的“話語”層面里敘述者向受述者講述“故事”,而虛構故事中夾雜了模擬現實世界的“話語”。下圖展示這段文本中不同層面的關系:

最后,從語態方面分析,虛構世界中的對話里發生多次言語行為,二人之間相互發問,得到對方回答。然而就故事本身而言,它由敘述者向受述者講述,完成的只是“論斷”,敘述者和受述者之間并無表示疑問、命令、承諾等言語行為的交際互動。
2.2 與“現在”無關的簡單過去時
語法教材講解簡單過去時,通常會介紹簡單過去時表示“在過去某一確定的時間內已完成的動作,該動作沒有延續性,和現在沒有什么聯系”[⑧]毛意忠:《法語現代語法》,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 第146頁。。根據一般的語言常識我們會認為過去時就是現在的過去,那為何簡單過去時作為一種過去的時態,卻與現在無關呢?
在上一節的介紹中,我們已經知道“話語”中表現話語主體性,其中一點便是參照陳述行為的情境,呈現主體性的陳述參照“此時”(maintenant),所以時態是以現在時為基準的。在“話語”中,使用的過去時態包括了復合過去時,但是卻不能使用簡單過去時。僅出現在“故事”中的簡單過去時并不參照“此時”。
在過去、現在和將來三個時間中,很多學者都認為“現在”是最重要的,過去和將來都與現在有關。本維尼斯特則認為,說話人不斷以說話的“此時”為參照,“現在”成為分界線,說話的當下是現在,向前移是過去,向后推是將來。時間狀語的使用反映了上述幾點,如“昨天”(hier)和“距今三天前”(il y a 3 jours)是參照今天的之前第一天和第三天;同理,明天(demain)或者兩周之后(dans quinze jours)指今天之后的第一天和距今天之后的兩周,而諸如cet hiver、lundi指今天所屬年份的冬天和今天所屬星期的周一。并且“人每次說話時,這個現在都是不同的,它是新的時間,是沒有被經歷過的時間。”[⑨]EmileBenveniste, Problème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ii, Paris: Gallimard, 1974, p. 74.對于這種與話語時位緊密相連的時間,本維尼斯特稱此為“語言時間”(temps linguistique)。其獨特之處在于,它“有機地聯系于言語實踐,它被定義或安排為話語的功能”(Emile Benveniste,1974:73)。
本維尼斯特定義的另外兩種時間是物理時間(temps physique)和編年時間(temps chronique)。物理時間指宇宙運行導致客觀存在的時間。編年時間是一種與事件有關的時間,它包括了三個條件:以某一固定的軸心(condition stative)為基準,如把耶穌誕辰那年定為公元元年;指向性(condition directive),即向前或向后,如公元元年之前被稱為公元前(avant Jésus-Christ);單位可衡量(condition mensurative),如以地球公轉一周為一年,公元元年和公元二年之間相差一整個地球公轉物理時間。編年時間是“事件客觀位置的標記,也標記著我們面對這些事件的位置”(Emile Benveniste,1974:72)。這些事件是長久固定不變的,具有社會性,不因陳述情境而改變。對比簡單過去時和復合過去時,我們首先注意到不同的時間狀語:
例3:Le 1erOctobre 1949, la République populaire de Chine fut fondée.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Il y a 65 ans, la République populaire de Chine a été fondée.
65年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1949年之后,都可以說“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1949年10月1日”,這個時間“從系統而言,這是顯現和完整的日期,但不讓我們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時候被陳述的”(Emile Benveniste,1974:73)。而另一句話,只有在2014年說“65年前”才是合法的,說話人以當下的年份為基礎算出一個時間距離,而到了2015年時這句話便要改為“66年前……”。所以簡單過去時“與現在無關”,是指與陳述行為發生的“此時”時間無關?!?949年10月1日”屬于編年時間,而相對于言說“現在”的“65年前”是語言時間。
另外,為了更好說地明“話語”的時態以現在時為基準,而“故事”層面使用的過去時態與陳述行為發生的“此時”無關,我們再從文學作品中舉兩例。敘述者面向受述者的敘述行為,其結果是產生了“故事”,然而由于敘述者的介入,敘述者和受述者之間的關系通過語言形式呈現主體性。
例4:Je la frappai deux fois. C’était le couteau du Borgne que j’avais pris, ayant cassé le mien. Elle tomba au second coup sans crier. Jevoir encore son grand ?il noir me regarder fixement; puis il devint trouble et se ferma. (,Prosper Mérimée[⑩]Prosper Merimée, Carmen et autres nouvelles, Paris: Librairie Générale Fran?aise, 1983, p. 240.)
整段敘事以過去時為主,但有一句話使用了現在時。其他句子都處于”故事”層面,而這句話屬于“話語”層面,“我現在依然覺得他黑黑的大眼睛盯著我”。這句話其實是敘述者的一種評價介入,與被敘述的故事發展無關。因為“敘述者講故事指的是過去,評論時立足現刻?!盵11]趙毅衡,《當說者被說的時候:比較敘事學導論》,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 第102頁。這句話涉及的不是過去發生的故事里的行為動作,而是在敘述者敘述這個故事、敘述行為發生“此時”的感想:故事已經完結,但是當“我”現在回憶描述這件往事時,“我”似乎依然能夠感覺到他在看著我。句中的encore(依然)非常重要,表明了這句話與整個故事的斷裂,分屬于兩個不同的層面。所以這句話立足點是敘述行為發生的現在,使用了現在時;而描寫過去發生的故事時,作者使用了“故事”層面的過去時:簡單過去時和愈過去時。
此外,按照上面我們關于第一人稱小說敘事的論述,這段文本中出現在兩個層面的“je”(我)并不相同,虛構故事中的“我”用來指稱過去故事里曾經的敘述者,與故事中出現的“他”一樣,都是參與故事發展的人物;而“我現在依然覺得他黑黑的大眼睛盯著我”里的“我”指代敘述行為發生“此時”的敘述者。在“故事”層面和“話語”層面使用相同的代詞“我”可以混淆兩個層面,需讀者細致閱讀才能發現敘述者的介入。
例5: Le 14 juillet, prise de la Bastille. J’assistai, comme spectateur, à cet assaut contre quelques invalides et un timide gouverneur…Les passants se découvraient, avec le respect de la peur, devant ces héros, dont quelques-uns moururent de fatigue au milieu de leur triomphe. Les clefs de la Bastille se multiplièrent; on en envoya à tous les niais d’importance dans les quatre parties du monde. Que de fois j’ma fortune!Si moi, spectateur, jesur le registre des vainqueurs, j’une pension aujourd’hui.(Chateaubriand[12]Fran?ois-René deChateaubriand, Mémoire d’outre-tombe Tome I, Paris: Gallimard, 1951, p. 168.)
與上一例相似,此段包含“話語”與“故事”兩個層面,而“話語”層面出現的最后兩句話,它們依然表明敘述者的評論介入。
其中感嘆句使用復合過去時,條件句中從句使用條件式過去時第二式,表示對過去的假設,主句使用條件式現在時,表示現在不可能實現的動作。敘事者敘述過去的故事時感慨“我曾經錯過了多少次機會??!如果當時作為目擊者的我也記載在戰勝者之列,我可能如今也有撫恤金”,其中也不乏諷刺性。無論是時態選擇、時間狀語、語式還是主觀評價,都表明了敘述者的主體性。這句話與描述的整個故事事件發展毫無關聯,后者處于“故事”層面,使用了“故事”層面通常使用的簡單過去時和未完成過去時。
2.3 簡單過去時表示一連串的一個接一個的動作
在上一節中,我們已經談到了簡單過去時屬于“故事”層面,脫離陳述情境,與陳述人主體性無關。雖然每個故事都有一個敘述者,但是這個敘述者并不在“故事”里標識出主體性,“故事”不參照陳述行為的“我-此地-此時”,語態上也不表示命令、疑問,只是表明論斷。我們可以設想“故事”只是一個內部封閉的文本世界,沒有參照文本以外作者的世界,羅蘭·巴特形容傳統小說文學敘事“建立了一個自足的世界,每個世界都產生了自己的幅員和界限,并在其中安排了自己的時間、空間、人物以及種種物件和神話”[13]羅蘭·巴爾特:《寫作的零度》,李幼蒸譯,北京: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第20頁。。簡單過去時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簡單過去時的確是一種過去的時態,但是它并不把事件納入時間當中,而是納入獨立自足的文本世界,一個敘事的法則……故事(histoire)只有被封閉,才能成為‘敘事’(récit)”[14]DominiqueMaingueneau,Linguistique pour le texte littéraire, p. 58.按照上面的理解,這里說“納入時間”的“時間”,也就是參照陳述情境的語言時間。本維尼斯特也認為用簡單過去時敘述,使得“似乎沒有人在說話,只是事件自己在講述自己”(Emile Benveniste,1966:241)。
語法教學中,簡單過去時被介紹為“用來敘述一連串的動作,這些動作是一個接一個發生的……表示一連串的一個接一個的動作,用于敘述事情的經過”[15]毛意忠:《法語現代語法》,第146-147頁。。在內部封閉自足的文本之中,事件一個接著一個自行講述,次序井然。羅蘭·巴特認為,簡單過去時的功能是:
“使現實歸結為某一時刻點,并從被體驗和被疊合的時間多樣性中抽象出一種純動作行為,這種行為擺脫了經驗性的存在根源而指向一種與另一種行為、另一種進程,即世界的一般運動相關的邏輯聯系:它的目的是在事實的王國中維持一種等級秩序。動詞由于其簡單過去時態而暗中成為一個因果鏈的組成部分,它參與了一個互有聯系的,及有方向的行為組合,其作用像是一種意圖性代數之符號。動詞在時間性和因果性之間維持一種含混性,它引出一種進程(déroulement)觀,也就是一種敘事的可理解性。”(羅蘭·巴爾特:20)
因而,使用簡單過去時的動作前后相繼,無需在使用“過去的過去”時態刻意表明動作的先后。
鑒于簡單過去時產生上述效果,用簡單過去時講述故事,故事看似自己在發展,一個接著一個,被本維尼斯特描述成故事“自己講述自己”。然而,簡單過去時制造了一種虛假的現實(fait irréel)。巴特認為,幕后始終還有一個操縱者,“在簡單過去時的背后總是隱藏著一個造物主、上帝或敘事者”(羅蘭·巴爾特:20),他讓故事發展到哪里就到哪里,小說家在這里是全能的。而用復合過去時講故事,卻是另外一種效果,好像一個目擊者在旁觀現場發生的事情,他看到的只是正在發生的事情,他無法預知將來會發生的事情,作者不再是萬能的,而是“看到什么說什么”,對于還未發生的事情也全然不知,只待事物發生,才能講述出來。
例6:Tout mon être s'est tendu et j'ai crispé ma main sur le revolver. La gachette a cédé, j'ai touché le ventre poli de la crosse et c'est là, dans le bruit à la fois sec et assourdissant, que tout a commencé. J'ai secoué la sueur et le soleil. J'ai compris que j'avais détruit l'équilibre du jour, le silence exceptionnel d'une plage où j'avais été heureux. Alors, j'ai tiré encore quatre fois sur un corps inerte où les balles s'enfon?ient sans qu'il y par?t.(, Camus[16]Albert Camus, L’étranger, Paris: Gallimard, 1942, p. 62.)
加繆被認為是“零度寫作”的作者。從一般的敘事角度而言,在論述加繆作品《局外人》的零度寫作風格時,我們不能忽視復合過去時對于“零度寫作”所起到的效果。該小說使用了復合過去時,而不是簡單過去時。我們可以通過兩種過去時的對比來觀察加繆的零度寫作。如果小說選用的過去時是簡單過去時,它便表明連貫、一個接一個的動作,人物動作由全能的作者刻意安排,在巴特看來,這依然是一種作者的介入,作者好像知道人物的所有動作行為。而使用復合過去時的效果則不一樣,各個動作之間并沒有必然的邏輯順序關聯,動作之間沒有前后因果連貫性,表明了一種偶然性的選擇,作者似乎不清楚人物的下一個動作是什么,他只是旁觀者,看到一個動作就記錄下來,而對于接下來的動作便無能為力。如此的時態選擇突顯了小說主角行為的荒誕性,Meursault在沙灘殺了一個阿拉伯人,前后進行的行為連他自己也未能預料,這些動作之間完全沒有任何的因果邏輯聯系。由此可見,讀者可以根據復合過去時或者簡單過去時的運用,揣測作者的真正意圖。
概而言之,簡單過去時常常出現在書面語中,主語的謂語是第三人稱動詞,該動作行為與陳述行為發生的“現在”無關,產生動作一個接一個自述的效果,屬于“故事”層面。選擇使用簡單過去時還是復合過去時,不妨先判斷屬于“故事”還是“話語”。但是在書面作品中,尤其是文學作品中,我們常見“故事”和“話語”混合使用,妨礙了學習者的判斷,但是依然可以從語言形式入手,分析語言形式是否體現出說話人(敘述者)的主體性,從而正確區分“故事”和“話語”。
誠然,以上我們主要談及簡單過去時使用的一般情況。在此之外,諸如我們略微涉及到簡單過去時與第一人稱連用,或者“故事”層面不使用簡單過去時敘事等情況也常常出現,尤其是在現代小說中尤為突出。我們認為,雖然不能簡單地從是否包含“je”(我)來判斷兩個層面,但是兩個層面的對立依然存在,文本封閉自足的世界與敘述者敘述行為產生的世界之間的區別也依然存在。
【項目】:本文得到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資助(項目名稱:《陳述語言學視角下的話語語用分析研究》項目編號:14GWCXXM-17)
(責任編輯:余峰)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西方語言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