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云上的日子
于德北
從2006年到2008年,大概有三年的時間,我氤氳在一種相對封閉的寫作狀態里。我為自己喜歡,又為自己悲傷。尤其是在有雨的天氣里,我一個人坐在木亭子下邊吸煙,看著雨珠落在水面而形成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擴大,直抵到湖面的另一側去。
青蛙在叫―在雨天尤甚―我聽不懂它們在說什么。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就像聽一個詩人吟詩,看一個畫家畫畫,欣賞作曲家的一段新作,你未必能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但你抵擋不了美對你的沖擊。
就是那段日子,我借了一個園子―是植物園里的一個小園子,在里邊寫《小王子》(中國版),寫“我”和一個孩子之間的故事;如果心累了,便去東部山區旅行,在一戶有親戚關系的農家小住,守著炕桌,守著寧靜的夜,做不著邊際的遐想……
我幾乎陶醉其中了。
就是這段日子,我稱之為“云上的日子”―因為,那是仙境的生活!
我所說的金花鼠,學名叫花栗鼠,屬于嚙齒類,松鼠科,是灰松鼠的近親,但個頭兒要比松鼠小得多。它們的體重大約在100克左右,平均壽命5—10年,屬于晝行性動物。
花栗鼠喜歡吃紅蘿卜、馬鈴薯、地瓜、菠菜、大白菜、番茄、小黃瓜等;也喜歡吃栗子、葵花籽、花生、松子―我認識的這只花栗鼠就經常趁我不在的時候,偷我的鹽爆花生吃,只是,我不知道,食鹽的味道能不能被它所接受。
開始的時候,它有一些膽怯,因為我用來寫作的桌子就在木亭子里,而且,靠近水邊;有時,為了避開陽光的斜射,我會把桌子搬到亭子外邊的松樹下,如此一來,我便完完全全占據它的“梳妝臺”了。所謂的“梳妝臺”,就是一塊向內湖突兀進去的平滑的石頭,有時,我坐在那里觀魚,并把手中的饅頭捏碎,逗引著內湖中人工飼養的錦鯉們歡呼跳躍―錦鯉是能發出聲音的,只不過因為它的聲音短促,暗啞,粗糲,所以,不被常人所聽到。錦鯉躍出水面的樣子很好看,鱗光閃閃地翻一個身―尾巴濺起晶亮亮的水花。有時,我坐在那石頭上打坐,閉目養神―一天的光照讓石頭變得溫熱,盤膝在那上邊,身體迅速變得溫暖、舒適。每每這個時候,那只花栗鼠一定在連翹樹叢中窺視著我,它一定十分納悶,這個人怎么回事呀?怎么能占著我的“梳妝臺”睡覺呢?花栗鼠是孤獨的,我從未見過它有什么伙伴,它總是先從地柏的樹葉間探出頭來,確認安全后,才一跳離開家門,沿著湖堤快速地奔跑。它跑的時候,尾巴翹起來,像一個風向標。
是的,開始的時候,它是膽怯的,后來,相處的時間長了,它發現我并沒有傷害它的意思,它便在我寫作入神的時候,悄然登上“梳妝臺”,俯下身軀,潔凈自己的皮毛。晨光往往照在它的背脊上,褐色的毛尖兒上涌動著細碎的金光。如果你仔細看去,它背脊上的三道黑色豎線,像一個若隱若現的“川”。
我想,也許它的老家在四川吧,不然,它的身上怎么會留下如此的烙印。
小M是我給園子里的黑松鼠起的名字,其實,它應該就是普通松鼠,只是因為季節的變化而毛色發黑,看上去比灰松鼠更加洋氣罷了。它像一個紳士,又像一個幽靈―它本來是慢慢地跑動在湖堤上,可當你開始注意它時,它會稍稍地一愣,然后,閃電一般一逝而過;你再看它時,它已經蹲在十米開外的大柳樹的枝杈上了。它在柳樹上并不做更多的停留,也許只是為了給你留下一個印象,讓你知道,它時刻會把自己置放在安全之所,一旦你領會了這層意思,它便又從大柳樹的另一側下去,影子一樣翻過圍墻,消失在那一片為數不多的紅皮云杉樹叢之中。
我知道,根據生活環境不同,松鼠可分為樹松鼠、地松鼠和石松鼠幾種,全世界有松鼠近35屬200多種,分布廣泛,為人類常見。我國有松鼠11屬24種,其中巖松鼠和側紋巖松鼠為我國特有。生活在東北和華北地區的松鼠,為普通松鼠,也就是灰松鼠,身體細長,體毛為灰色、暗褐色和赤褐色,與它們的名字十分貼切。松鼠喜食堅果,它們采集堅果的時候,能把自己的兩腮塞得滿滿的,遠遠看去,似作鬼臉兒。
小M因為黑,所以顯得神秘,它好像有意隱瞞自己的身份,讓你在蛛絲馬跡中暈頭轉向,讓你在驚詫之余,腦海中永遠保留它的模樣!
如果你到東部山區去,在蜿蜒的公路上爬行,不經意間,總能看到松鼠和花栗鼠像頑皮的孩子一樣,冒險從你的車前穿過,它如同一個靈敏的鼠標,按照自己的指令工作;而你則是一臺老式電腦,因內存太小、反應太慢而一驚一乍地出著冷汗。
那一年,從二道白河往樺甸,汽車中途拋錨。我得以在原始森林的邊上小坐,森林里腐殖土的味道又潮濕又樸素,對有探險欲望的人們絕對是一種難以抵擋的誘惑。我本來是面對公路坐著,看師傅修車,看乘客三三兩兩地在公路上吸煙、抱怨,互相拍照,大口大口地吃東西;我看膩了這樣的景象,便背依著樹干,以樹身為圓心,一點點地向密林的方向轉動。森林的近處幽暗,更深一點的地方則是一片黑暗。能聽見鳥兒的叫聲,卻看不到鳥兒的蹤跡,天光沿樹冠的枝葉瀉落下來,所有的景物都變得斑斑駁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啄木鳥在敲擊樹干,它想找到蟲子的藏身之所,它們是樹木的醫生,此時此刻,這種體會才真切無比。我站起身,側耳尋找聲音的來源,不曾想,這樣的舉動引起了司機師傅的注意,他從車下探出腦袋,大聲的提醒我:“別往里走,快回來!”
他的聲音太大了,我頭上有什么東西被驚動,樹葉飄搖,發出一片輕微的碎響。我抬頭望去,隱隱看見那篷大的尾巴,正是它的掃動,讓樹葉的神經變得緊張―樹葉的驚呼不是對騷擾者的贊美,而是對它的冒失舉動的尖利的反抗。
騷擾者是誰呢?
其實,說它是騷擾者,不如說是一個窺探者,難道松鼠也有這么強烈的好奇心嗎?
我想起法國學者、作家布封在《自然史》中關于松鼠的描述―
清晨,陽光明媚,森林里活躍著松鼠可愛的身影。它們在樹枝上竄來竄去,或覓食,或玩耍,毫無拘束,自由自在;累了,便用爪子或牙齒梳理皮毛,整理“胡須”。它們長相清秀,行動敏捷,潔凈衛生,舉止機靈,一條又松又軟的尾巴常常翹到頭頂,愈發襯托它們模樣的可愛。雖然松鼠有時會偷食農民的糧食和水果,但它們性情溫順,活潑可愛,又不傷人,總體來說還是美麗的生靈。
松鼠不棲息在矮樹叢中,它們的家在高大的喬木上;它們也不藏身地下,而是一直在空中跳躍。由于它們的身子太輕,無法一步一步地前進,所以,一蹦一跳地行走成了它們的專利。它們的巢穴干凈、溫暖,通常以苔蘚為主要材料,只有一個出口,朝向高處,洞口狹窄,剛好夠它們進出。在出口上有一個圓錐形的蓋子,可以遮擋雨水,使之不流入洞內。松鼠在冬天要換毛,一胎可以產下三個到四個幼仔。
可以這么說,和其他動物相比,它們更像“人類”,因為它們喜歡直著身子或半弓著腰坐在那里,用前爪把食物送到嘴里。它們的佳肴多為果實和種子,如扁桃、榛子、橡子等,偶爾也開開葷,吃些昆蟲和更小的動物。它們在夏天里很忙碌,為了過冬,它們把搜集到的堅果之類的東西儲藏在樹洞里或樹干的裂縫里,這樣一來,即使大雪封山,它們也不至于挨餓了。
它們似乎怕土,只有大風撼樹的天氣,它們才到地面上來;它們似乎也怕水,有人說,它們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用樹皮做船,用粗大的尾巴做帆或舵,以期渡到河的對岸去;它們似乎還怕陽光,炎熱的夏季,光照充足時,它們往往躲在樹洞里,等到晚上才出來活動覓食―這時,寂靜的山林里可以聽到它們互相追逐時所發出的聲音―比白貂更響亮,更光彩,更毫無顧慮。
當然,它們有煩惱的時候,它們也會發出低低的、輕輕的抱怨。
你看,它們就是這么可愛,無論是在作家的筆下,還是在現實生活中,松鼠總是能夠激發人類對未來生活的美好的想象。
在整個動植物園里,我最喜歡的動物有三種,黑猩猩、大象和長頸鹿。每次入園。我都特意從西門進去,這樣一來,我便可以先過大象館,然后是長頸鹿館,再走一段路,過曲橋斜插到黑猩猩館,在那里站一會兒,如果喬喬、遷遷和大壯在,就靜靜地和它們相處,互相心不在焉,又不停地窺探,終于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再不走就耽擱工作了,才戀戀不舍地坐到木亭子里,認真閱讀,修改前一天留下的筆跡。
因為寫童話,不想把一切事情弄得太實,所以,關于喬喬、遷遷和大壯的資料也是半采訪,半推理,半想象得來,若即若離中給自己留下大片的寫作空間。
喬喬和遷遷是一對親姐妹,喬喬是姐姐,遷遷是妹妹,它們的父親就是大壯,這個大壯可謂是沒有“猩性”的家伙,它喜歡吃香蕉,可是,植物園不是每天都投香蕉,投得更多的是蘋果,所以,它就逼著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喬喬和遷遷的母親吃蘋果―它以為,蘋果吃光了,就會有香蕉―結果可想而知,它把自己的妻子撐死了。
不是可以不吃嗎?
不行。
說它是一個狠家伙,心術不正,正在于此。如果妻子不吃,它就死命地打它,想一想,一雙可以把鱷魚的嘴撕開的手,去攻擊一個比它身體還小一倍的雌猩猩,雌猩猩的慘狀可想而知。
我懷疑喬喬的智商有些低下,甚至于是患有憂郁癥,它常常做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舉動,比如說,連續地踹鐵絲網;比如說不停地攀爬,之后,迅速地蜷身在某個角落里,用一種淫邪的眼神偷看你;比如說,對著開闊場地上的父親,也就是大壯不停地吼叫;又比如把食物放進嘴里,吐出去,再放,再吐,往復循環,無休無止……
大概它母親懷它的時候,正遭受父親的虐待,母親心里壓抑,所以,才造成了它性格的扭曲?
或者童年的時候,它也受到了驚嚇?
這樣的答案你憑猜測是做不來的。
而遷遷卻不同,它非常活潑可愛,個頭也比姐姐小巧得多。如果說喬喬是傻大姐,那么,遷遷是可以當一個史湘云了。它會飛吻,每次見到我,都會把自己單臂吊在半空中,秋千一樣悠來蕩去,然后,在你手舞足蹈的時候,把手掌全面地、緊緊地扣在嘴巴上,不動聲色,旁若無人,十幾秒后突然地向空中劃一個優美的弧線,一個夢露般的飛吻藉此完成。
有時,這個來自異類的飛吻真讓你著迷啊!
如果你回一個飛吻給它,那么好吧,它的飛吻像風車的輪子,暴風雨般飛向你,讓你的臉于感覺中變得濕漉漉的,而且,奇癢無比;如果你樂了,它會高興地由此地到彼地,輕松而愉快地完成一系列的空中飛行。
回頭再說大壯,它簡直就是一個壞蛋!
只要我在猩猩館外邊站著,它就會弄兩個礦泉水瓶子,推著它們在空場地上來回奔跑,礦泉水瓶子和水泥地面摩擦所發出的聲音刺耳無比,但這種刺耳的聲音對于大壯來說無異于一針興奮劑。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如同一塊瘋狂的石頭,被神秘的力量驅使著,無法停下自己無序的腳步。
它認為它已經吸引了你,這聲音便戛然而止!
它靜默一會,然后,突然把手伸向你,同時討好地晃動自己的身子,它的臉上有無諂媚的表情呢?毛發太多了,根本無法看清,但我想,這樣的表情一定是有的,因為它伸手的原因是想從你那里獲得食物。
你給它了,它不會感激你;但如果你不給,它就一會兒跺腳,一會兒拍地,表示自己無所謂,早已忘了討要食物的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你愛干嘛就干嘛,我只做讓我自己開心的事。
真是這樣嗎?
如果你相信,你就大上其當了。
它不停地拍一只手,其實,另外一只手已經在身后摸索石頭去了,一旦它找到石頭,絕不會猶豫一分,上臂掄圓了一甩,不等你反應,石頭已在百米開外落地了。幸好它“射擊”水平一般,不然,一定讓你頭破血流。
大壯是襲擊不了我的,因為,我太了解它了,它一開始跺腳拍手,我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關于野雞的故事,聽過兩則。
一則是母親講的,說她年輕的時候,嚴格意義講,應該是她的少年時期吧?我樂于這樣去想―有哪一個做兒子的不希望自己的母親永遠年輕漂亮呢?
那時,母親在縣城里讀書,每周必須回一次家,一是拿換洗衣服,一是拿一周的食物。可換洗衣服就一套吧?在家的時候,可以借穿姥姥的衣褲,把自己的洗干凈;而在學校,又去向誰借呢?所謂食物,也千篇一律,玉米面貼餅子,咸菜條,用面袋子盛好,一天三個,一周十八個,偶爾多一個兩個,那也是從姥姥的嘴里省下來的。
這是題外話了。
母親從縣城往家走,快到家時,看到了一只野雞,羽毛艷麗,雉尾鮮華,應該是一只雄野雞,呆頭呆腦地在甸子上覓食。野雞怕趕,一趕就轉向了,飛也飛不高,飛也飛不遠。大概是神經太緊張的緣故。這一點母親是知道的,她放開雙腳一邊攆一邊大聲吆喝,像一只快樂而狡猾的兔子。野雞飛飛停停,膽都要破了,母親發狠狂奔,讓野雞更加驚慌,這一路的追逐眨眼就十幾里地,母親不累,野雞卻累了,它無奈地把頭插在樹棵子里,余下的事都不管了―它以為,自己看不見母親,母親就看不見它了,如此,它便安全了―可是,隨后,它就明白了,這是自欺欺人的把戲,母親把它的雙翅一攏,輕輕一提,便把它送給姥爺當下酒菜了。
現在想來,這不應該,所以,我們權當軼聞聽吧。
另一則故事是我的好友王國華講給我的,而他又是聽他的好友王虎說的,說著無意,聽者有心,我把它記錄在這里。
王虎是通化人,他說他小時候,通化火車站有賣野雞的人,手里只有獵槍,并沒有野雞,卻見到外地客人便問:“要野雞不?”
如果你要,他又會問:“公的母的?”
隨你選。
無論公母,只要定下來,他便隨手揀一個磚頭,領著你來到火車站后邊的僻靜處,把磚頭往草棵里一丟,長長地喊一聲:“喝―喝喝喝―喝―”
一群野雞便飛起來了。
賣野雞的人端起槍,不慌不忙地瞄著,如果你要公的,他就打公的,如果你要母的,他就打母的,一槍下去,野雞落地,十塊錢一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貨兩清,你登程,他去尋下一個生意。
現在想來,這也不應該,如果不這么打,野雞怎么會成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呢。
我在東部山區小住的時候,每天清晨會去離村子三里余的山泉邊打水,我喜歡用山泉水泡茶―以蘇東坡的說法,一沸水太嫩,三沸水太老,所以,只用二沸水―泡碧螺春,上頭茶,以溫水入杯,少許,填入茶葉,待葉芽全部展開,高沖低泡,一杯的鮮綠。
這也是閑話,不說也罷。
說我坐在泉子上頭看書,看瑪麗·奧斯汀的《少雨的土地》,泉子的涌不是浪花般的,而是淺淺的翻滾,一涓細流沿坡而下,至那不知去處的遠方。
這里并不少雨,所以,我對“少雨的土地”有更多的憐憫。
有一只雌野雞,帶著二十幾個孩子來泉邊喝水了,它們沒有看見我,所以,母親有絕對的權威和自豪,孩子們亦是歡暢無比,它們彼此互應,陣陣唱鳴,直至泉邊,將喙插入水里,猛地仰起脖子,嘴里發出氣泡碎裂的聲響。
真甜啊。
我本想跳起來,大聲地嚇唬它們一下,可是,眼見著這幅“母子歡暢圖”,又怎么會忍心那樣去做呢。
在我寫作的木亭的東南方向,有一個并不寬大的渠口,它的上端是一眼深水井,每天早晚為內湖供水,以促進內湖水系的循環,保持水質的鮮活。由于經常受到沖刷,渠口十分干凈,并總積存少許清水,清水潤涼,可以直接飲用。
渠口側面的堤坡上,種著七八棵山楂樹,春天開白花,秋天結紅果,是花栗鼠和灰喜鵲的最愛。渠口正對面有一片杏林,說是“林”,其實總數不過三五棵,只是種得過于集中,所以,給人一種“林”的感覺。杏子有甜有苦,分辨這甜與苦十分容易,只要看樹根處的落果便能知道。花栗鼠上樹,遇到甜杏子,就“一吞而就”,而遇到苦杏子,剛剛咬一口便丟下樹去,所以,苦杏子的樹下盡是殘破的杏子,遇到雨天迅速霉爛,空余一地的果核兒。
每天下午兩點多的時候,會有成群的灰喜鵲從園外飛來,它們互相啼鳴著,纏繞著,忽而前,忽而后地扎入園來,紛紛落在渠口處,喝水的喝水,洗澡的洗澡,打鬧的打鬧,灰喜鵲的頭、頸是黑色的,背脊是灰色的,翅膀是藍色的,無論在天空飛翔,還是在近處棲息,它們的樣子都十分美麗的。
灰喜鵲屬于雀形目,鴉科,屬中型鳥,外形酷似喜鵲,但比喜鵲略小。我們學習《詩經》的時候,《召南·鵲巢》里有“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一句,所謂“鳩占鵲巢”的鵲就是灰喜鵲。按說灰喜鵲是聰明的,怎么會接受這樣的欺負呢?
我的朋友田成林家的小院里有一棵桑樹,每年七月的時候,桑葚暗紅,沉甸甸地壓彎樹枝。這個院子離植物園不遠,所以,下午三點多鐘,洗完澡的灰喜鵲便集體襲來,密麻麻落了一樹,不一會兒的工夫,滿樹的暗紅就會出現一塊“斑禿”。
似乎聽誰講過,灰喜鵲像烏鴉一樣,會入室盜竊。如果是夏天,你離家時忘了關窗戶,恰好桌子上又有好吃的東西,灰喜鵲便三五成群地飛來,幾只站在窗臺上警戒,幾只進到房間里美餐,如此輪換,吃好為止。大飽口福,自是欣欣然,喜喜焉,互相朋引著飛走,竟是這么神不知鬼不覺啊!
《舊約》中有這樣一句話,叫:“去觀察螞蟻的動作,可以得到智慧。”
在東部山地居住時,我曾認真思考這句話。螞蟻想做一件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中國有句農諺―螞蟻搬家要下雨。如果大暴雨將至,或者江河即將泛濫,螞蟻都有感知,它們會浩浩蕩蕩地搬家,搬上高崗,搬到安全的地方。這種避開危險的意識是難能可貴的。螞蟻在水里可以生存兩個星期,不到最后一刻,它們不會輕言放棄。螞蟻珍視集體的力量,無論干什么事,都不會偷奸耍滑,每一份子都盡其全力,直抵成功。
螞蟻的智慧多么偉大!
夏天的時候,有人會提著水桶到山上去捉螞蟻,因為螞蟻的藥用價值很高,常有商販來收購,所以,捉螞蟻也被視為致富之道。這些人捉螞蟻的方法很巧妙,帶幾把新的刷鍋用的刷子,沾上糖水,放在蟻穴的周圍,螞蟻嗜糖,很快就會爬滿刷子,捉蟻人見螞蟻多了,就拾起刷子在水桶邊沿用力地磕碰,使螞蟻紛紛落水,從此墜入苦海,回頭無岸。
我不會去捉螞蟻,但我可以和它們一起游戲。
看書看累的時候,我就散步到林地邊上,找一個龐大的蟻穴,觀察螞蟻的活動。偶爾可以看到螞蟻翻蛋,不知是要搬家,還是分家另過了。在螞蟻的家族中,權利最大的當是蟻后,她只負責補充營養和生育,其他都一概不管;最逍遙的是雄螞蟻,它只管交配,不需參加任何勞動;最苦的是工蟻,同樣是雌蟻,它們遠沒有蟻后那樣舒適、快樂,也失去了做母親的滿足感。終日奔波,不停勞頓,擴大巢穴,采集食物,飼養幼蟲,直至老死。
螞蟻的交配是在空中完成的,雄蟻交尾后不久就會死去,留下新的蟻后過著孤單的生活,不過,蟻后的“孀居”并不會持續太長時間,等到幼蟻長大,她便開始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這樣的日子短到十幾年,多到幾十年,最多可達五十年,可見養優處尊也是長壽之道。
剛才說到螞蟻翻蛋,不由使我想起法布爾在他的《昆蟲記》中所記述的紅螞蟻,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強盜,它們長途奔襲到另一個家族去,搶奪人家的卵,運回自己的巢穴―不要以為它們有什么至真至善之心,要為這些即將孵化成幼蟲的孩子充當慈祥的養父養母,它們根本就是用最小的代價把這些孩子養大,然后,逼迫它們成為這個種群的奴隸,一生為它們耕耘,一生不得逃脫。
小的時候,還聽父親講過,說冬天的時候,螞蟻會把蚜蟲、介殼蟲、角蟬、灰蝶的幼蟲搬運到自己的洞穴里過冬,不過,這和紅螞蟻一樣,不是它們大發善念,而是它們要刺激這些“奶牛”排泄“奶蜜”,從而使它們獲得過冬的食物。
這也算是螞蟻的智慧吧?
在東部山地,我和螞蟻做過這樣的游戲,找到龐大的蟻穴后,用白糖在地上寫字,不一會兒,螞蟻來搬糖,那些字就會顯形了。那些字是什么呢?你想寫什么就寫什么,不過,我寫的最多的是:德北愛螞蟻。
2010年9月17日,植物園里的長頸鹿死了。我叫它“長脖子小姐”。長頸鹿的平均年齡是15歲,而“長脖子小姐”已經17歲了,按此推算,叫它“長脖子老太”更貼切,可是,陽光下的它實在太美麗了,每次見她,我都會想起法國女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小說《情人》的開篇:有一天,在某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他向我走來。他對我說,我見過你,那時你很年輕,他們說你十分美麗。你現在依然很美,甚至比年輕時更美。和你的青春美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得容顏……
“長脖子小姐”的家很遠,在上海。1998年,它來這里落戶,到它死亡,它已經在植物園生活12年了。1998年,我在北京駐寨,一直到秋天才回來。兒子對我說,爸爸,植物園來了一頭長頸鹿,你帶我去看看唄。我就帶著他去了。長頸鹿實在太高了,它一抬頭,就可以夠到柳樹的樹梢兒,而我和兒子站在它的面前,顯得非常渺小。
兒子問我:“它有名字嗎?”
我隨口回答:“有啊,它叫‘長脖子小姐’。”
兒子又問:“長腿叔叔是她的丈夫嗎?”
我笑了,說:“不是,它們是朋友。”
兒子歪著頭想了半天,說:“長腿叔叔家住在美國,‘長脖子小姐’的家住哪兒啊?”
我說:“非洲。”
兒子說:“他們離得那么遠,怎么會是朋友。”
我指了指兒子的胸口,說:“在你的心里,他們見面了。”
那天下午,兒子開心極了。我們把手合攏在嘴邊,大聲喊:“長脖子小姐,長脖子小姐。”
長頸鹿轉過頭看著我們,然后向我們這邊走來,隔著柵欄,它叉開雙腿,脖子長長地向前探著,仿佛在和我們打招呼。我們也努力地探著身子,想觸摸它的臉龐。可是,我們距離還是太遠了,我們的姿勢不像是要擁抱,而是隔著車窗告別―火車緩緩移動,我們的雙手在空氣中飛揚。
在“長脖子小姐”死亡的前一星期,27歲的雌象昂亞把自己的飼養員踩死了,這又是為什么呢?我每次入園都要去看昂亞,園里的工人都說它是一個乖姑娘呢,可它為什么會如此暴躁呢?三年前,和它一起生活的雄象死了,死于心力衰竭吧?它死了,留下了昂亞一個人。
我不知道雄象和昂亞有無夫妻關系?
它們有孩子嗎?
應該是沒有吧!
失去伙伴的感覺是人所共知吧!
2011年的春天,我又一次進了園子,依然是原來的路線,但是,昂亞沒有出來,“長脖子小姐”已經仙逝了,我自己,只有我自己,走過空蕩蕩的象館、長頸鹿館,內心充滿淡淡的憂傷。
我的腦海中留有兩個影像。
一個是,有人拿著蘋果逗昂亞玩,它竟然把他抵在一個角落里,用鼻子輕輕地抽打他,直至把蘋果弄到手。
一個是,“長脖子小姐”的胃腸解剖中,發現了兩團東西,這兩團東西里有細鐵絲,有塑料袋,有包裝袋絲條等異物,它的胃一直在出血,其痛苦之狀況可想而知。
夏末秋初,山里的早晚已經有了涼意,風吹亂頭發,像青草有意無意的生長。榛子樹樹葉已經開始變紅,它們正為自己的飄落準備著積極的心情―我喜歡它們的狀態,平靜地面對著漸行漸近的短暫的休眠。年輪擴大了一圈,若漣漪蕩蕩地向外拓展,只是,漣漪有浮萍的陪伴,年輪卻只能寂寞地獨守,它們看著自己前邊的同伴的身影,內心發散著無聲的淡笑。
生命啊,無論是存在還是死亡,始終綻放著自己獨有的光芒。
我和打柴的人一起進山,他們為冬天的溫暖而勞頓,我卻只想獲得片刻的悠閑。
我手里拿著一根木棍,一邊走,一邊敲打著左右的荒草。這山里有一種蛇,當地人稱“土球子”,據說毒性很大,雖比不上五步蛇尺寸之間穿心斷腸,卻也能半日之內奪魄索魂,令人一命嗚呼。我屬蛇,卻天生怕蛇。那一年,去林語堂的老家看山,遇到一條銀蛇,通體素白,帶著淡淡的青花,如同剛出窯的瓷器,讓人不忍釋手。周邊的人都在驚呼,甚至有人去觸摸它的身體,我卻遠遠地避開,唯恐被它的冷漠擊穿。這蛇是吉祥的象征,得遇者必定發財,可我寧可窮困,也不想從它那里得到絲縷的恩惠。
我現在所過的,是一片次生林,樹齡在10-20年不等,不知為什么,我一進入到山里,耳邊就會響起油鋸的轟鳴,眼前幻化樹木倒下的混亂而緩慢的景象,內心痛苦至極。
打柴的人囑咐我,沿著泉子走,原路去,原路回,萬萬不能“橫枝旁曳”,不然迷路了,會十分的麻煩。我又如何敢走遠呢?我只是愛聽流泉的淙淙之聲,喜歡享受不被世人打擾的寧靜,有了這份寧靜,我便安穩了!
我去泉邊洗手、洗臉、洗腳,甚至要把人也放到泉子里去,只是那泉水實在太涼了,我怕自己承接不了如此干凈的圣浴,同時,也怕自己的骯臟,弄污了這自然的誠摯的邀請,所以,才及時地讓自己的雙手停下了可笑的舉動。
有一片早落的葉子在水里,隨波而逝。
有幾枚五彩的石子在泉底,通體散發著剔透的晶瑩。
我無意間回過頭去,瞬間與它目光對峙。因為緊張,我的身體驀地蜷成一團,狀如待發的鉛彈,頭發也一根根豎立起來,額頭和手心沁出大粒大粒的冷汗。那是一種戒備的,自信的,又略帶嘲諷的眼神兒,同時,也帶著陌生的探究感,似乎猶疑不決,又裹挾著不甘心的躍躍欲試。見我發現了它,它的毛發也豎立起來,尾巴翹立,腰部慢慢隆起,眼睛越瞪越圓,胡子也盡量地向外擴張。突然,它張開嘴巴,露出兩顆尖尖的牙齒,似乎要把體內的力量在這一刻集中地展現出來―“哈―”―這是它發出的破空而來的聲音,雖然很低,但足以擊破你的身體。
我跌坐到泉子里!
它只輕輕地一躍,接著是樹葉紛紛顫動的碎響;再接著,四周恢復了常態。
大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我從驚懼中醒來,猛地捧起泉水激到臉上,讓自己從夢境回到常態。我知道我遇到了猞猁,俗稱山貍子,是兇猛的貓科動物,可以剎那擊斃鹿、狍子等大型食草動物,偶爾也會潛入村舍,獵殺家禽和家畜。我無法確認是我侵入了它的領地―猞猁喜歡獨居,可靜臥一處幾日不食;還是它想攻擊我,如果是后者的話,這片山林便是我的墓地了。
于德北,作家,某年某月死于猞猁的利爪之下。這是我的墓志銘?
細想一想,我忍不住笑了。
我叫它“長馬臉”。
是一只猴子,在猴群中特立獨行,雖不是猴王,卻比猴王更逍遙自在。它的臉特別長,幾乎占了身體的三分之一。小眼睛,眼距極短,仿佛熱戀中的夫妻,一刻也不忍分離。它的身體十分靈活,所以,能輕易地從猴山飛躍出來,坐在樹上享受周邊的風景和絕對的自由。
我第一次見到它,是在植物園的松林里,我寫字寫累了,一個人出來散步。恰好植物園里的飯店開張,我便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瓶啤酒,坐到松林樹下看猴子打架。猴王教訓小猴子是非常隨意的,不管它犯錯與否,想罵就罵,想打就打,而且,一旦有游人拿了吃食站到猴山旁,所有的猴子都要后退,只有猴王沿著猴山的邊緣往復尋巡,直到游人把吃的東西丟進來―猴王愛吃的,拾起來吃;不愛吃的,便不屑一顧地走開,躺到草地上睡覺。也只有這種時候,其他猴子才獲得了吃的權利。
“長馬臉”是一只公猴子。
我想,他一定是公猴子里的特例。
猴王面對游人,他就跳到猴山下邊的護池里―游人的力氣有大有小,力氣大的,可以把食物投到猴山上;力氣小的,食物便落到了護池里。“長馬臉”不與猴王爭食,卻利用智慧為自己“另尋出路”,把護池當成了自己豐盛而美麗的餐盒。
我第一次見到它時,它坐在我頭頂的松樹上,手里捧著一個西紅柿,有一搭無一搭地啃咬著。它看見了我面前的花生米,眼睛頓時冒出金光。它從樹上下來,試探性地走向我,一邊防范著我,一邊直直地盯視著簡便餐盒,仿佛它那樣盯視,花生米就會跑到它的嘴里。
我知道,它是討要吃食來了。我故意不理它,并把簡便餐盒緊緊地抱在懷里,同時大口吃著花生米,并發出嘖嘖的聲音。它開始抓耳撓腮,來回跳動,以期引起我的注意,可我已經把臉扭到一邊去了,吃花生米的聲音也越來越夸張。它終于激了,閃電一樣竄回到樹上,把手里的西紅柿狠狠地丟下來―幸好它的投擲的準確性很差,不然,西紅柿汁一定會把我的T恤給染了。我笑了,把簡便餐盒放在地上,對它招招手,然后遠遠地躲開。
“長馬臉”異常興奮,飛快地跳下樹來,抓起一把花生米塞進嘴里,然后,又快速地返回樹上,躲在樹枝的濃密處,安然享受自己的饕餮大餐了。
我們就這樣相識了。
那以后,我每次去看喬喬、遷遷和大壯時,總不忘順道去看看它,當然,口袋里基本上都揣著時令水果。“長馬臉”喜歡吃大櫻桃,每次給它買櫻桃的時候,它都會發出興奮的“吱吱”的叫聲,不知道是對食物的贊美,還是對我表示謝意。無論哪樣,我都很高興,人與動物的交往是簡單的,也是快樂的,你交付一份真誠,它就會還你一份驚喜。
有一次,我在園子里飲酒,不知不覺,天已經大黑了。我收拾好東西,告別守夜的更夫,一個人沿著小路向植物園的北門匆匆行進。月光落在地上,我的影子忽長忽短,微風搖曳不停,青草和樹葉的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響,頭腦微醉著,心卻清醒著,一心念著回家的溫暖,每一盞燈的明滅對我都是此起彼伏的暗示和領引。
突然,覺得身后有動靜,便猛地回過身去。
哈,竟然是“長馬臉”!它弓著身子,與我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咫尺間距,看我發現了它,就原地坐下,歪著頭望到別處,手卻下意識地抱在懷里。
“你是來送我的嗎?”我問它。
它不理我。
“我說,你是來送我的嗎?”我提高了聲音。
它“吱―”地長叫一聲,然后,轉身跑掉了。
不知為什么,我的眼睛有些濕潤,我樂于把握這種想象中的溫暖,并讓它們在我的心里擴散,從現在,到永遠。直到永遠。
西漢劉向的《說苑》中有一則寓言。名字叫《鳴梟東徙》。
梟與鳩遇,鳩曰:“子將安之?”梟曰:“我將東徙”。鳩曰:“何故?”梟曰:“鄉人皆惡我鳴,以故東徙。”鳩曰:“子能更鳴,可矣;不能更鳴,東徙猶惡子之聲。”
這里的梟就是貓頭鷹。
貓頭鷹屬鸮形目,是夜行性肉食動物,頭寬大,嘴短而粗壯,前端有鉤。臉部正面羽毛排列成盤,與貓相似,故稱貓頭鷹。東北人又稱之“夜貓子”,有“夜貓子進室,無事不來”之說。
貓頭鷹的脖子異常靈活,甚至可以把臉轉到身后去,所以,當你看到貓頭鷹的臉端放在后背上,千萬不要害怕,它不是有意要嚇你,而是懶得轉動身子罷了。
我第一次見到貓頭鷹,是十一二歲的年紀,我的家還住在情報所宿舍里,鄰居姓崔,是朝鮮族,家里的親戚就住在山里,所以,經常送一些野味到城里來。我見過的有山雞,有蛇,有刺猬。還有一次,見的就是貓頭鷹,一對,裝在紙盒箱子里,眼睛又圓又大,散發著冷漠的光。那對貓頭鷹被他們殺掉吃了,羽毛凌亂了一地。聞到肉香,我的心里十分羨慕,現在想來,這樣的念頭生發出來都是罪惡,幸好那時還是少年,就算錯了,上帝也會原諒。
又一次見貓頭鷹就是在東部山區,夜深了,睡不著,與家里的老奶奶聊天,她說她年輕的時的事,講她如何嫁到這個家里,講幾個媳婦坐著馬車去趕集,幾乎轟動了整座縣城。正說著,忽然聽見有人發笑,嘎嘎的,像嗓子眼兒里裝了一個擴音器。
我轉頭向窗外看去。
夜漆黑。
老奶奶說:“是夜貓子。”停頓了一下,嘆口氣,又說,“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
她摸索著下地,從炕沿兒邊上抓起拐棍兒,蹣跚著推門出去。我拍她摔倒,便穿上鞋,緊隨其后。她站在院子里,向空中無奈地揮動手臂,嘴里發出“歐式歐式”的怪聲。她是盲目的,因為她并不知道貓頭鷹在哪里。其實,出門的一瞬間,我就發現了貓頭鷹的蹤跡,它蹲立在倉房的頂部,雙翅緊緊地攏在身體的兩側。
夜色里,它的眼睛是黃色的,帶著淡淡的綠。
它無視老奶奶的驅趕,一直冷靜地把自己塑在原處。只是,它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像一個文明的智者,饒有興致地關注孩子的把戲。
山風起來了,空氣有些涼。
我勸老奶奶進屋,她卻固執地側耳傾聽,確認貓頭鷹已經不在,才滿意地點點頭,緩緩地回到屋內的炕上。其實,貓頭鷹還是在那里呢,它像一個盡職盡責的勇士,守護著自己的真實的夢想。也許,老奶奶的兒子,也就是這家的男主人說得對—倉子里的老鼠太多了。
那夜,我做夢了,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貓頭鷹。
我一直飛,呈滑翔之態。翅膀尖劃破空氣,耳邊盡是“嘶嘶”的口哨聲。
有一點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想笑,但我怎么也笑不出它那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