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歌（組詩）

楊 康

酒歌（組詩）

楊 康

大醉

一定是動了情。大醉一場

把所有的嚎啕大哭在今夜用完

讓哭聲的荒涼淹沒一座城市

的繁華。從沙坪壩到觀音橋

淚水流了這么遠的距離

痛和悲傷，也有這么長的距離

在一杯酒水里返回，回到大紅高粱

回到茅臺鎮的酒水河，回到

黔北大地，坐在一垛高粱的枝頭

隨風而哭，順著一條河

慢悠悠地哭，在貧瘠的土地上

把哭當做人生大事。哭一路

傷痛就灑一路，當我回頭張望

全是累累傷痕遍野，大醉一回

在一生中最年輕的時候

只有大醉，才能在日后清醒

用一杯酒去擦拭傷口，給內心

種上陽光和雨水，讓生靈萬物

再次活躍起來。大醉一回

讓痛更加猛烈，讓思念更加

深刻，讓青春的記憶

在酒水的揮發中變得永恒

父親

父親隔三差五就要喝一點

年輕氣盛，第一次喝醉娶了母親

哥哥和我相繼出生，父親幸福地

端起酒杯，向前來祝福的眾親友

道謝。喜悅以后，就是沉重的

生活，父親喝酒的時候習慣性地

皺一下眉頭，千絲萬縷的愁苦

在一杯酒里被打開，溶解

酒壯慫人膽，平時不茍言笑

喝醉以后的父親開始罵天罵地

罵命運的軌跡偏離了最初的設想

更多時間，父親總是默默無語

一口酒，堵住他無聲的嘆息

上了年紀，父親還是要喝酒

喝得胃痛胸痛頭痛

就是戒不了。一日無酒

父親整個一天都找不到生活的

主題，只是他不再像年輕時

喝得那么猛。現在，他很享受

這種生活，端起酒杯，抿一口

然后再抿一口，父親的一生似乎

都在重復性地做著這樣的動作

行酒令

君賜臣酒，臣不得不喝

不管是一杯前程似錦的美酒

還是宋江含淚飲下的那一杯苦酒

酒即是令，唯令是尊

一生的命運用一杯薄酒去賭注

喝吧，喝下吧，也不管你是

舉杯邀明月，還是一壺濁酒

盡余歡。投壺之飲，與

流觴曲水無異，雅令與通令

皆可入宴。酒水在上

這些聚集了糧食的精氣魂

這些，集天地萬物之精華

一滴一滴釀造出來的神靈們

把它們舉過頭頂，唯酒是尊

父賜子酒，子亦不得不飲

眾多的條條款款也要敗給

一句父命難為。一旦入席

就要在酒令之中一決高低

分出你我，勝與負，貴與賤

高與低，絲毫都不含糊

酒場也是隱形的戰場，行酒令

也是無數英雄豪杰的生死令

對飲

掏出酒杯與懷抱多年的酒瓶

倒一杯酒，再倒一杯酒

當我舉杯痛飲并大喊一聲，好酒

對面的那一只酒杯卻無人端起

我為此憂傷起來。這個時代

不缺飲者，缺少的是對飲者

我該邀請誰來與我對飲呢

他們忙著談情說愛結婚生子

沒有閑工夫來陪我這個昔日同窗

而故鄉的親人們，太老了

以至于他們對我所處的城市

產生了恐懼。還有誰呢，我想一想

城市車水馬龍，這么多人

這么多與我擦肩而過的人

這么多對我阿諛奉迎或者是

旁敲側擊的人，我竟然找不到

一個對飲的人。我只好先喝一杯

然后端起另一杯與這只空杯子

碰出響聲。我對自己稱兄道弟

我給自己滿上一杯，勸自己喝下

然后再滿上一杯再勸自己喝下

自己與自己對飲，我越喝越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