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瑞鶴 凌崎猛
近年來,從9月底開始至10月中旬,秸稈都是人們關注的一個重要話題。這段時間里,不管是農村還是城市,天空總要被秸稈焚燒而產生的煙塵或多或少“占領”一段時間。
“周口市太康縣幾個鄉鎮的田地里,火光沖天,濃煙籠罩了附近的高速公路……”中秋節剛過,有關周口秸稈焚燒的報道,率先走進了人們的視線。這一報道,直接導致太康縣被處罰2000萬元,多名領導干部被約談,有關鄉鎮主要負責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行政處分。一時間,由此而引發的秸稈到底該不該禁燒的大辯論,借助互聯網的力量,前所未有地迅速展開。
“焚燒”沖動
“不得不燒,我都燒了,我們全村都燒啦!”說這話的,是河南周口農民康明。
康明在鄭州打工,每年秋收時都要回家收玉米。在他的家鄉,玉米收割后,秸稈都是被砍倒后留在田間,經過兩天的風吹日曬,村民就開始尋找時機點火。
“午后最合適,這時太陽光照強。”康明說,三五個人商量后,就來到各家地頭,發現沒有鄉政府的人在,就開始點火。其他村民看到火起,也都往自家地里跑。火勢順風而起,迅速蔓延,只需十幾分鐘,一畝地的秸稈就全部燒完了。全村幾百畝地,基本上同時“起火”。
“秸稈禁燒令”的震懾力,顯然壓制不住農民焚燒秸稈的沖動。
“白天有檢查的,晚上也有檢查的,即便在后半夜,警車也要在村子周圍轉一圈。村支書也一直叮囑不讓點。”康明說,“他說不讓你點,你肯定不能當著他的面點吧?等他走了,你去點不都中了?”
在村里,“焚燒秸稈拘留十五天罰款五百元”的標語隨風飄揚,康明清楚地記得,就在今年夏收的時候,兩三個村民就因焚燒秸稈被拘留了。
“但這有啥用呢,法不責眾啊!”康明說。
在河南第一人口大縣固始縣,水稻是主要作物。每年這個時候,秸稈焚燒也是田間最常見的場景。
“鄉鎮里把干部全撒了出去,天天守在田間地頭,禁止鄉民焚燒秸稈。同時也會要求村委通知村民禁燒秸稈,違者從重懲處。”村民辛亮說,“但不管宣傳有多苦口婆心,措施多嚴厲,陣勢有多大,還是沒多大用處。白天不讓燒,鄉親們會晚上結伴點一把火”。
基層無奈
“喇叭響,禁燒大播講,秸稈還田是奢望,上級追究忙;天已午,饑腸響如鼓,禁燒鏖戰正如荼,倍覺身心苦;夜色晚,蚊蟲齊吶喊,身上衣單難御寒,咬牙坐田間;禁燒難,基層干部慘,老天不下鬧干旱,常年在打疲勞戰;這種日子好多年,每天都是一身黏,酷似在打游擊戰,感悟苦和甜。”這樣一首打油詩,形象真實地反映了鄉鎮基層干部秸稈禁燒工作的辛苦和無奈。不僅如此,因為一把火,而斷送政治前途的領導干部也不在少數。
在這個本應是舉國同慶、攜家人外出休閑旅游的國慶假期里,卻有這樣一幫奔波在田間地頭禁燒秸稈的人:沒有假期,不能陪伴家人;沒有補貼,不能享受三倍工資;監督群眾焚燒秸稈,被群眾背地里咒罵;頂著禁止焚燒不力被處分和免職的巨大壓力——他們是鄉村干部。一項看似簡單的秸稈禁燒工作,卻成了懸在鄉鎮干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秸稈禁燒工作,鄉干部為啥如此犯難?!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鄉村干部如此訴說緣由:
農民焚燒秸稈,很難被當場發現。如果農民跟鄉、村干部玩“躲貓貓”去焚燒秸稈的話,一個鄉鎮那么大范圍,指望全部幾十個鄉鎮干部和百十個村干部去抓現行,是非常困難的。往往鄉鎮干部在這邊,那邊起火,等前往那邊,這邊又起火,干部們不可能站滿每個田間地頭。
即使派出所出警調查出來秸稈焚燒的地塊是哪位農民的,只要農民死不承認是自己焚燒的,又沒有其他農民作證,派出所也是束手無策的,不能拘留,更不可能罰款,頂多訓誡一番。
就算焚燒秸稈被當場發現,一些農民也不“怕”。現在一些農民逐漸懂法了,知道自己情節不嚴重,對他人財產也沒有造成損失,派出所一般是不會隨便行政拘留的,更不用說刑事拘留了。在他們心里,“毫無執法權的鄉鎮干部,能奈我何?”
更有極個別農民,知道政府的軟肋,那就是怕上訪,只要一上訪,有理無理都會讓鄉鎮政府不得安寧。他人焚燒秸稈沒被當場發現、沒被有效處理,你發現我了你就處理我,我不服,我就上訪去。鄉鎮干部一般都會迫于這種“威脅”,只對其進行一番勸阻和訓誡。
“我們為啥燒”
農民為什么要燒秸稈?在一些農民看來,焚燒秸稈也是無奈之舉。
以前農作物的秸稈是舍不得燒的,通通拉回家,整齊地堆在屋前屋后,用來燒火做飯或者喂養牲口,也可以為它們鋪圈。在那個時候,夕陽西下,裊裊炊煙升起,小村莊在咩咩的羊叫聲中漸漸沉于暮色里。而現在,農村家家戶戶也都用上了液化氣,做飯不用秸稈了,也沒有幾戶用秸稈鋪豬圈喂牲口了。
那么,秸稈還有其他用途嗎?
在康明看來,對于秸稈還田村民也不買賬,在他們那里,秸稈還田的技術其實不成熟,也不實用,有的留下的茬很高,給耕地帶來很大麻煩。玉米被收割后,散落在田間的秸稈不易腐爛,會給來年的春耕造成影響。
“周口地方的養殖業并不發達,尤其是養牛行業。”康明的言外之意是,玉米秸稈用作飼料的辦法在太康也行不通。
聽說秸稈還可以造紙,可以造人工板,可以生產乙醇,但在康明眼里,這些所謂的用途,書面理論大于實際應用。
就算是有的企業需要,也賣不了多少錢,一斤幾分錢,有的看車論價。秸稈價格低,運輸成本卻很高,干燥蓬松的玉米稈,不進行壓縮的話,一車是裝不了多少的,而打包壓縮需要錢,田間小路又進不了大車,成本又增加了。
對農民來說,無用的秸稈自然就成了廢物。康明家有10畝地,都種玉米,假設把玉米秸稈歸攏好,再拉回家里垛起來,這個過程,至少需要4個勞力辛辛苦苦干上3天。對他來說,這樣的付出顯然是多余的,還是“一燒了之”的好。
“我們都不燒”
10月7日,豫北地區的玉米已經進入了收獲尾聲,要不是幾天前的一場大風,姚安玉也不用開著三輪車在玉米地里忙碌了,雖然天氣不算太熱,但對于他來說,“現在都是機械化,何必受這罪。”
姚安玉家位于新鄉平原新區祝樓鄉,緊鄰黃河大堤,今年風調雨順,玉米長勢不錯。“幾天前,位于大堤南邊的4畝玉米,不到半晌工夫,就在收割機的轟鳴聲中顆粒歸倉了。大堤以北的這塊地,有10畝左右,正準備收呢,一場大風來了,由于不堪重負,許多“玉米在身”的玉米稈紛紛倒地。這樣一來,現代化收割機便無法施展,只能使用人力了。”姚安玉說。
在姚安玉家玉米地西側的一塊田地里,已經不見了玉米秸稈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深耕后松軟平坦的泥土,清風徐來,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面而至。
“這么高的玉米稈咋辦?能還田嗎?”記者問。
“當然還田了,這樣對土地和莊稼都好。”姚安玉不假思索地說。
應該是從今年夏天開始,在姚安玉所居住的村莊,村民們不再焚燒秸稈了。“去年還燒呢,但今年村民們統一口徑似的都不燒了。”他說,也沒啥特殊的原因,一是政府管得嚴,最主要的還是村民意識,認識到秸稈還田的好處,“既然政府不讓燒,秸稈還田對莊稼好,何必要燒呢?”
秸稈還田,從收到種,成本增加多少?
“沒多少,也就多了秸稈粉碎這道程序,每畝地40元左右,完全可以接受。”姚安玉一邊掰著玉米,一邊介紹。
“周口那邊火光沖天,我們這里紋絲不動。”一位鄉鎮領導半開玩笑地說,他又補充道:“一個是綜合利用,一個是農民的意識。不管是還田還是用作飼料,只要為秸稈找到合理的出路,不影響種植莊稼,農民就可以做到不燒。如果農民莊稼受到了影響,那措施再嚴,也擋不住他們燒。”
與豫北相比,豫西許多地塊顯得零散且高低不平,又因為缺水,這里的玉米顯然“差強人意”。但即便如此,從鄭州出發,一路西行,也很少看到秸稈焚燒的痕跡。
“玉米收獲后,農民都會把玉米稈堆放在地頭的馬路邊,政府安排專門人員將秸稈拉到指定地點,而后再考慮如何利用。”一位村民如此介紹他們這里秸稈禁燒的經驗和做法,“政府都下了這么大的勁兒,幫我們解決秸稈問題,我們總不能只圖自己省事還燒吧。”
焚燒秸稈,是不是必須?
我們還是先來看一組數據。據有關報道,截至10月7日,河南省共監測到228個火點,18個省轄市中周口市有火點115個,占全省總數的50%,其后依次是駐馬店市35個,南陽市24個,開封市19個。從統計數據上看,豫東、豫南和豫西、豫北形成了秸稈焚燒的“冰火兩重天”,這種局面表明,秸稈焚燒在河南并不是普遍存在的。而這也說明,焚燒秸稈,不是必須,而且有路可走,有的地方還走得很好。
“今年夏季與去年同期相比,火點處減少了307個,下降幅度近40%。夏季秸稈禁燒工作,得到了環保部等國家部委的充分肯定。雖然今年秋季的數據還沒有完全出來,但整體禁燒效果應該是非常明顯的。”在河南省禁燒辦,業務負責人寧曉峰說,目前在秸稈禁燒方面,省政府已經出臺了許多強有力舉措,但從長期來看,秸稈的綜合利用,才是禁燒的長遠之計。
其實,在秸稈的綜合利用方面,作為農業大省的河南,已經取得了不小的成就。“2014年,河南秸稈利用率達到81%,力爭在2015年末,達到85%以上。”寧曉峰說。
不僅如此,高于全國平均水平15.3個百分點的農業機械化水平,也為河南的秸稈綜合利用在很大程度上起著保駕護航的作用。近年來,河南農機專業合作社數量一直處于全國領先地位。2014年,河南全省新增農機專業合作社353家,目前共有5715家。農機專業合作社的快速發展,推動了河南農業生產方式進入機械化新時代。
那么,為啥還有農民喊“燒”呢?
“一畝地補償50元,農民肯定不燒了,并且愿意自己處理秸稈。”康明說,此外,采用保護價收購也是很好的辦法,如果能讓秸稈真正變成老百姓口袋里的錢,誰還沒事燒著玩。
他的意思,秸稈燒不燒,就是錢的事唄。如何讓秸稈由“火光沖天”變為“紋絲不動”,這也許正是各級政府需要認真思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