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煥平+廖吉喆
摘要:國際政治研究中一直有一個爭論中的話題,那就是國際政治研究能否進行預測,不同的理論流派提出了不同的見解和主張。通過對預測本身進行分析,并對預測行為的影響和其他相關因素進行論述,提出了自己關于國際政治學中預測行為的理解和觀點,筆者結論認為作為一門人文科學,由于人為因素作為自變量的參與,國際政治研究無法做到提供科學的預測或預見,退而求其次,國際政治學做到的只能是進行描述總結和糾錯。
關鍵詞:國際政治;預測;科學方法
一、國際政治中的預測或預言
關于國際政治中的預測行為,我想先從一個故事開始——古希臘著名的戲劇《俄狄浦斯王》。故事中俄狄浦斯的父親遭到神的詛咒“你將會被自己的兒子殺死”,為逃避厄運,剛降生的俄狄浦斯被拋棄荒野,然而卻被人所救流落異國。俄狄浦斯長大后知道了自己的厄運,為了逃避神的詛咒“你將會殺死自己的父親并娶自己的母親”,他離家出走奔走他鄉,卻在流浪的過程中無意中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并因為解開了“斯芬克斯”之謎而迎娶了王后,他并不知情的是王后正是自己的母親。這一希臘悲劇想暗示的是人的命運,注定的命運無法改變,一切試圖改變或阻止它的行動都將加速它的到來。拋開這個故事所強調的宿命論不談,因為注定的定數或詛咒并不符合科學的邏輯。我想理性來分析一下,也許俄狄浦斯本來沒有這樣的命運,而正是那個所謂的神祗使得眾人在恐懼之下做出種種脫離正軌的行為和舉動。正是因為預言的存在,俄狄浦斯才會被拋棄荒野,也正是因為相信預言,俄狄浦斯才會奔走他鄉并走向了自己的“命運”。或者如《圣經》所說“上帝決定了這一切,任何對它的阻止只能加速它的到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一種自我預言的實現,正是預言本身的存在使時間的進程導向預言的內容和結果。
在國際政治中出現的類似情況,多是關于戰爭的預測,例如第一次大戰爆發前期人們對戰爭不可避免的預測,以及伯羅奔尼撒戰爭中雅典和斯巴達雙方對戰爭不可避免的預測,這兩者都導致戰爭的最終爆發。雖然我們看到,當時對戰爭的預測行為不是在嚴密的論證和科學計算之下進行的,但不可否認也是基于大量的事實考量和經驗分析之后得出的結論,從這種意義上說,這也算一種理性的預測行為。這么來看,似乎國際政治中的進程似乎是可以預測的,因為那些例子都進行了事實上的證明,人們可以預測戰爭,也可以預測和平,正如鄧小平關于“和平與發展是時代發展的主題”“新的世界大戰在可預見的時期內打不起來”等著名論斷。但事實上,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來思考,國際政治的進程遵循的是歷史中社會力量的方向,社會力量是每個人實踐和行動的結果,也即是一種合力,而每個人的行動是基于一定的心理預期,這些預言的實現與其說想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倒不如說那是大眾預期的實現。對戰爭的預期指導著各國擴軍備戰,精神高度緊張,劍拔弩張;對和平的預期則引導人們溝通與和解,努力消除爆發沖突和戰爭的因素。這樣來看,人們并不是預測到了未來,而只是被自己對未來的預測左右了行為,事實也證明,國際政治中鮮有預測成功的案例。尤其是在涉及到長時間跨度的國家間關系方面,國與國之間的沖突與和平總是顯得波云詭譎,大國的興衰所引起的國際格局變革更是難以捉摸,國際政治研究者的結論總是被事實的結果證偽。
二、偶然因素的意義
我們大多數人以及大多數時候都相信歷史的必然性規律,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某種規律的作用下必然要產生的結果,就像一種宿命,或者是一種理性,似乎歷史是有理性的。但是很多時候,當我們在反思一些悲劇性的事件時,當我們在事后心有余悸地驚訝于自己的幸運時,我們會特別強調那些偶然性的因素。比如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薩拉熱窩事件,一些歷史讀者會猜想,假設斐迪南大公夫婦沒有在躲過第一次刺殺之后前往醫院,假設槍手失手之后倉皇遠逃而不是在那家酒館喝酒,假設駕車的司機選擇另一條路線,假設……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戰還會不會發生呢?又如埃及艷后的鼻子,一些歷史學家假定她的鼻子短一寸或者長一寸,一場毀滅性的戰爭也許也不會發生,后續的鏈式反應又會發生另一種變化。歷史好像是由無數的偶然構成的,無數的偶然彼此鏈接且相互孤立,既連續又不連續。但如果國際政治將關注點放在那些偶然性因素上,就幾乎無規律可循,處于混沌和雜亂無章的偶然事實中,偶然性事件的出現更無預測可言。而事實上,對偶然性事件的分析就像這樣:一位酒駕的司機駕駛著車況不好的車,在一個極易發生事故的路段上撞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剛剛在路邊吸完煙正好穿越馬路。我們將事故發生的假設集中在遇難者吸煙這個問題上,假如遇難者不吸煙,他就不會在那個時候穿越馬路,也就不會遇到在此時開來的車。這就是偶然性因素的分析,必然性因素是那些諸如酒駕、車況、路況之類的事件。從這種意義上來看,必然性因素的考察幫助我們消除不利事件發生的機會,而偶然性因素分析的意義在于幫助我們在悲劇事件后嘆息或者獲得其他慰藉。
因此,偶然性因素在國際政治研究中算不上值得關注的研究對象,它并不能是國際及政治研究成為一門科學的研究。
三、預測行為
我們可以做出這樣一個假設,假設未來可以預測得到,或者推測到必然性的趨勢,哪怕只是未來的短時間預料。那么,當我們預測到不幸的事情要發生時,我們會采取規避風險的反應行為,我們會采取相應的措施預防不幸的到來,似乎這樣做未來可能發生的不幸就會被避免了。在這里面我們不能忽視一點,那就是時間的過程是連續的,事件發展的進程也是彼此鏈接的。當我們在預測到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時,我們試圖去改編時間的軸線,努力將時間的箭頭扭向另一個方向。正因為如此,歷史走向了另一個未來,未來又會發生改變,我們又會面臨另一個未知。電影《預見未來》中有這樣一句臺詞:當你在嘗試預測未來的時候,未來已經在發生改變。在這里,預測行為本身已經將事件發展中的因素進行了置換,自變量發生了改變,因變量必然發生改變。就好像俄狄浦斯的悲劇,當劇中人看到了未來的預言,努力改變即將出現的事實,未來沒有按照當初設定的邏輯發生,卻是在改變了的進程中以另一種邏輯實現了設定的事實。在日常經濟生活中,常有這樣的情況,對未來收入穩定性和增長的預期會增加當前的消費,卻在不知不覺中消耗掉了本應有的存款。endprint
在某種意義上,未來是一種過去事實的疊加效應,過去事實的疊加導致了下一步。在數學中,有一種算法叫遞歸,循環式的算法:
S=S+i
i=i+1
每一步的疊加構成了最終的結果,任何一個疊加的步驟發生了變化最終的結果都會發生變化,這種疊加效應也可以成為“蝴蝶效應”。
卡爾在《歷史是什么》中提出這樣的觀點:在有歷史自覺性的人們之中,為什么歷史很少重演,其原因之一便是,在第二次演出時,劇中人已經從第一次演出中知道了結局,他們的行動受到了這種知識的影響。預測行為也是一種預演或者排練,預演好的事件很少會出現,也是因為這種影響,人們會竭力避免命運的安排。
之所以有這種效果或者影響,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預測者本身也在自己的預測中,當預言者出現在預言的未來中,未來的不確定性又會出現放大效應。預測這種東西就像是一個函數,或者是一個公式,將所有的變量因素帶入其中,求得函數的值或者公式另一邊的結果。如果人們有做出預測的行為,那么預測行為也是一個變量因素,也就是說函數本身或者公式本身也是其中的一個變量。數學中還有一種算法,可以描述這種情況——遞歸算法,遞歸算法是把函數自身作為迭代的變量進行推理計算。其基本公式可以這樣表示f(x)=f(f(x-1),g(x-1)),舉個例子:f(n)=f(n-l)+2,在這個例子中,要想求得f(n)就得需要求得f(n-1)的值,以此類推,最終將答案的解決歸結到了初始的f(0)。對未來的預測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過去對現在的預測,短暫的預期影響長期的預期。
智者在進行預測的時候往往努力試圖消除預測行為本身的影響,生怕預言者或者知曉預言者會影響時間的演進,從而改變已經判斷好的未來。在中國的歷史中,一個典型的例子便是諸葛亮的錦囊妙計。在《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總是將想好的計策放到一個錦囊中,并且反復叮囑務必不要提前打開。實際上,諸葛亮的計策都是基于對未來的預測和判斷而采取的預防性措施,計策的成功與否取決于對未來的預測是否準確,取決于未來的情景會不會按照預期推進和再現。諸葛亮的高明之處在于他深知預測行為本身是一種不利的影響因素,因此會極力控制預測行為所影響的范圍,所采取的措施就是將對未來的預測僅限于自己知道,應對的行動計劃和方案也要用錦囊將其封鎖,直到預測的情景出現時才做出反應。在這里面,“錦囊”成為一種象征,代表著對預測行為影響范圍的抑制,預言擴散的范圍越廣,未來就會出現越大的改變,因為更多的人會做出反應。
四、國際政治的科學性
科學本就是對知識的探索,伽利略的觀點里科學是整理事實并從中發現規律,近代以來弗蘭西斯.培根界定了近代科學的概念,倡導實證主義理念,將科學定義為從理性、客觀和實驗證據出發,進行完整的證明,做出公允性的結論。總的來說科學具有如下幾個特征:
1、理性客觀,科學研究以客觀事實為基礎,而不以無法感知的非客觀的東西為基礎。
2、可證偽,科學研究的東西是可以進行檢驗的,也就是可以通過事實或者實驗來推翻或者驗證。
3、一定適用范圍,科學研究的科學性存在一定的適用范圍,在一定范圍內有效。
4、普遍必然性,科學理論適用于對其適用范圍內的一切事實進行解釋和說明。
在人文學科中,國際政治與社會學、經濟學相比,明顯缺乏數理統計的研究和實驗方法,似乎顯得缺少科學性,國際政治的研究者在很長時間里也是懷疑自己算不算一門科學。為了提升一下學科自信,國際政治研究者大量借用社會學、經濟學、心理學、數學的方法,運用系統論、博弈論、控制論等理論進行比較研究,進行數據推理,建立數學模型,發展出實證主義和行為主義研究,例如默頓.卡普蘭的國際系統理論、華爾茲的結構現實主義,都屬于這方面的探索。這些研究的成果,都或多或少地為國際政治的研究披上了一層科學的外衣,將國際政治研究推到了實證分析的階段。但是從科學本身的定義來看,科學并不局限于數據與實驗,哲學和邏輯都屬于科學的范疇,只是沒有自然科學那么“硬”罷了。從科學原始的含義來看,國際政治學做到了科學性的要求,當然在證偽方面,國際政治只能通過既成的事實來檢驗已有的理論,而不能通過實驗來驗證。國際政治的研究對象是戰爭與和平問題,實驗環境很難再現,實驗也很難組織和操作。
數學模型的應用在國際政治研究中頗具有局限性,數據的收集在研究過程中本身就是十分巨大的工作量,做到完整的數據采集是很難的。另外,數學模型總是以許多假設為前提,剔除掉一些因素不予考慮,即使最為復雜的模型在現實世界中也屬于極為理想的環境和狀況,未被考慮或者被忽略的因素在數量上要遠遠超過考慮在內的因素。大量的隱性因素和不可預知的偶然事件在國際政治中不可忽視,被濾掉的因子也會時常起到舉足輕重的重要作用。而研究者在進行模型建立時,往往在腦海中先有了觀點和結論,數據的選擇和邏輯關系的建立都受到引導。以此為基礎進行的“科學性”的研究,一般也是對現存的或者過去的國際關系進行解釋,向未來提供預測也是相當審慎的。
五、國際政治研究能提供什么
國際政治研究看來并不能對未來進行成功的預測,也不能建立準確的公式,好像這門學科的研究沒什么太大的價值了,就像有人說的:國際政治的研究者并不比一個做深度報道的記者高明多少。實事略顯悲觀,難道真的是這樣嗎?如果不是如此,那么那些研究方法在國際政治中的應用能提供給我們什么呢?我想,這門學科的研究者所做的工作為我們提供了不可否認的價值:
從某種意義上說,國際政治研究所做的是對國際政治進程提供一種合理的解釋和值得接受的概括總結。國際政治研究的原材料是大量的既成事實,既有長跨度的大歷史地理探索又有小范圍的政策研究,研究的過程時常是在厘清紛繁復雜的事實和其中的聯系,并解釋事情的發展為什么會這樣,我們為何會走到今天。
在解釋和厘清事實的基礎上,國際政治研究的初衷和所提供的更大的價值在于,它會提出一種糾錯的判斷。歷史和人類社會向前發展的動力就在于這種不斷的自我糾錯的功能,國際政治也是如此,研究者分析國際政治進程為何會這樣,從中尋找人類在其中做出的錯誤舉動,從而在后來的時代里不再重蹈覆轍,這就弱化甚至扼殺了它的預測功能,因為它希望歷史不再重演。不過,這種糾錯的判斷將引導國際政治進程走出所謂循環的圈套,沿著正確的軌道發展進步,這應該屬于國際政治中的樂觀預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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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姜啟源,謝金星.葉俊.數學模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8.
[2](美)華爾茲,國際政治理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