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和頭發

朱曉鵓

我這個人對于衣著服飾向來是不太在意的，一向都是老婆買什么就穿什么。而且對服裝的認識也不入流，十幾元錢的，幾十元錢的，甚至上百元錢的衣服褲子在我看來都差不太多，都挺好，穿上就是了，以至于老婆對我在服裝上的眼光，那是特瞧不起。那次我去南方出差想獻殷勤表示愛情要給她買衣服，她不僅不感動還從鼻子里冷哼兩聲，輕蔑地說，得了，我謝了，你還是省省吧。你買那衣服，怎么穿啊，你還是別浪費錢了吧。噎得我半天說不出話。

雖然對穿什么不怎么在意，但對帽子我卻很是鐘情。家里的帽子最少要有十幾頂（這還不算舊的破的扔掉的），冬天的，夏天的，春秋戴的，各有不同。而且盡管我最討厭的就是逛商場，一進商場的門還沒逛就腰酸背疼，但只要有機會，比如被老婆強拉進商場或者不得不去商場辦事，賣帽子的地方我是必去的，而且逛得細心看得仔細，每一頂帽子都要一一看過，不時還要售貨員拿來試試。喜歡帽子當然是有緣故，因為我沒有頭發。

其實頭發也不是全沒有，而是四周邊都很茂盛，但中央卻稀疏清朗，沙漠般地只稀稀地生有些許芨芨草樣的細細的頭發。以至每天早上要對著鏡子小心地梳理，認真仔細地把四周的頭發梳上來，才能把那片沙漠蓋住，用一個相聲演員的話說，是“地方支援中央”。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還很年輕時就開始掉頭發。剛開始時依仗著年輕還不怎么在意，二十幾歲的青春，正是人生的鼎盛時期，就像老人家說的，早上九點多鐘的太陽，誰會對掉幾根頭發大驚小怪。可是后來不行了，三十幾歲了，哇，太陽已經往下午走了，而且頭頂上已經出現沙化的跡象，有些處已是疏草離離。再后來更嚴重了，四十幾歲了，太陽快落山了，得，沙漠已形成，寸草不生了。

頭發掉得多時曾在心里怪過老爸，干嗎把這個不是毛病的毛病遺傳給我，整得我經常為鏡子里日漸稀少的頭發操心煩惱。后來一個同鄉在一次酒桌的聚會上給老爸正名，說是老家那兒水土的原因，所以掉頭發。他這么說當然也是因為頭發少，可這就為老爸洗脫了嫌疑，而且他是一個作家，名氣挺大，這就讓他的話很有一定的權威性。心里就開始怪老家那兒的水土，同時也有些慚愧，同樣被老家的水土滋養，同樣頭發稀少（他的頭發更稀少），可人家卻成了著名的作家，老家的水土也這么不公平，干么只讓他應了“寬闊的馬路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那句話呢。

其實禿頂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但卻讓人很是煩惱。首先你便顯得另類。人家都是滿頭烏發蓬勃茂盛，你的卻稀疏裸露蓋不住土地，當然會被側目而視。盡管早上出門時你會小心細致地把周圍的頭發梳上來，掩蓋住那塊沙漠，可無情的風兒卻不理會你的良苦用心，輕輕一吹，便袒露出秘密。當然你會在心里尋找挺多的理由來自欺欺人地為自己開解，以為男子漢大丈夫少幾根頭發算什么；而一些怕傷了你自尊心的朋友也常常用“貴人不頂重發”諸如此類的話來寬慰你，可還是不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照鏡子，那討厭的自卑情緒就會冒上一點點來，同時也會憤憤不平，昂藏七尺之軀，相貌堂堂，別的不比別人差，干么讓我頭發少那么多。自然這也只是自怨自艾，因為那憤憤不知該沖誰發。頭發少除了經常要被人嘲弄，抓住這一現象作為玩笑的利器外（自然很多玩笑都是善意的），還要忍受別人對你年齡的誤解。因為禿頂不僅極大地削減你相貌上的自信，還加深歲月在你臉上的痕跡，而后一點年輕時還不怎么在乎，可跨進不惑之門后就著實讓你不愿忍受。

那天在市場，一個菜販兒的一句老師傅立即就讓他失去了一份生意。我瞪他一眼用鼻子冷哼一聲扭頭就走。我有哼他的理由，因為他那寫滿生活艱辛的臉，我無論怎么看也比我滄桑得多。其實也怨不得人家菜販兒，可能他以為那一聲老師傅是對我的尊敬，他用那尊敬討好我，以便光顧他的生意，豈不知這對于一個中年人恰恰是一種傷害。我知道肯定又是頭發惹來的事兒，就像多年前，我新到一所學校任教，一個同事后來對我說，那時看你低頭看書以為來一個老頭兒，哪知抬起頭方知，哇，是一個小伙。

頭發少既然惹來許多的煩惱，當然要后天進行補救。先是用生姜切開往頭上蹭，據說這是個傳統方法屬中醫的范疇能生發挺有效。那時還年輕，就買來生姜沒事兒就往頭上蹭。可生姜用了不老少頭皮都蹭破了也沒見生出幾根頭發。后來一個懂氣功的哥兒們傳授我，要我經常用硬梳子最好是鐵梳子梳頭，沒事就用手指撓頭點頭，說那樣刺激穴道促進血液循環就能長頭發。他的話似乎挺有道理，方法也挺簡單還沒有成本，只是得遭點罪，你想鐵梳子梳頭會是什么感覺，沒事還得經常使勁撓頭。但為了長頭發那點疼算什么，當然照做不誤。只是堅持了一年多連鐵梳子都梳斷了齒，頭發仍是不長。再后來一個叫趙章光的據說是生頭發專家的人發明了一種藥，被稱為章光101，據說如仙丹一般特靈效，好多人用了都生出了頭發。當然這是有驗證的，因為每瓶藥盒里都附有一紙說明，那上面印有許多用藥人的效果圖，看著那些比我的頭頂要禿得多得多的人用藥后都生出了茂盛的頭發后，心里就裝滿了興奮，想象著不久的將來我也會長出一頭茂密的黑發。自然那生發精真的不便宜，但為了生頭發保持形象免被人嘲笑這樣的成本還是要投入的，盡管真的很心疼。可是幾千塊錢花出去了，除了讓章光老先生的荷包往起鼓之外，頭發卻還是沒有長出來。

后天生發努力的失敗著實挺讓人泄氣失望，好在頭發少真的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不會影響實質的生活。就像甲肝，人家招考公務員或教師就會有所考慮，因為傳染；而黨政干部提拔條例上肯定沒有禿頂就不提拔這一條。自然老婆也決不會因為你頭發少而和你離婚，至多有時會揶揄你一句，瞅你那禿老亮。不過頭發雖然生不出來，但缺陷還是有辦法補救的，那便是戴帽子。

我戴過的帽子可真的是不少。論種類就有棉帽、單帽、呢帽、布帽、紗帽、皮帽；論樣式有軍帽、禮帽、前進帽、八角帽、遮陽帽、貝雷帽，足有幾十頂。其實在頭發多時我對帽子是挺不感冒的，覺得戴帽子會妨礙我和大自然親近。那時年輕，頭發即濃且密，除了冬季最寒冷的那些日子，我總是光著頭，任大自然的陽光雨露沐浴。可是后來不行了，不管你怎樣的心疼多么的不愿意，無情的歲月總是不停地往下薅扯，似乎那些頭發是地里的野草。漸漸地，那頂上的沙漠就顯現出來，不用風，自己也會從鏡子里看出那裸露的丑陋。既然無論怎樣努力也阻擋不了那里的沙化，又不愿意別人知道，那就只好用帽子把那兒遮蓋起來。

其實帽子對于我們中華民族，從老祖宗那時起，就是很有講究的。在古代，帽子總稱為冠。《楚辭·漁父》篇，就有“新沐者必彈冠”的記載。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說：“古以尺布裹頭為巾；后世以紗、羅、布、葛縫合，方者為巾，圓者為帽，加以漆制日冠。”在古代，冠有冕、幞、巾幘、弁之分，戴帽子是要分等級的。冕是帝王、諸侯、卿大夫能戴的帽子。幞頭，據《朱子語錄》云：“唐人幞頭初止以紗為之，后以軟遂斫作山子，起于魚朝恩。”北周武帝用漆沙制之；至唐又有紗帽制之。巾，《后漢書》說：“單衣幅巾”，是扎在頭上的織物幘巾。《晉書》“輿服制”載：“文武官皆免冠著幘。”弁，是皮革制成的帽子。《周禮司服》云：“凡甸冠弁服，謂冠而如弁也。”孫詒讓的《周禮正義》謂立冠而加弁，故稱冠弁，即孟子說的皮冠。可見，帽子是不能亂戴的。除了關乎地位，帽子和世俗禮儀還有著密切的關系。孔圣人在《論語》里就說過，“羔裘云冠，不以吊”，這是規矩。是君子就要“正其衣冠，尊其瞻觀，儼然人望而畏之”，要是你衣冠不整，就要為人所不齒。做官的戴帽，美其名曰“升冠”，音同升官，討個吉利的口彩。在古時候，貴族子弟二十而冠，表示成年，要舉行隆重的冠禮。帽子戴在人的頭上，是人尊嚴的表率。

有了這些鋪墊和注解，每天早上戴帽子的時候就很自豪很慶幸很竊喜，原來戴帽子還有這樣多的意義和好處，不僅發揚了民族的傳統，傳承了老祖宗的文化，還遮掩了頭上的沙漠，使短處成為了優勢，頭上的冠顯示出了十足的品位和尊嚴。那些人頭發多又怎樣，你不戴帽子，就體味不出冠的內涵，那就低了一個層次。其實阿Q點有什么不好，最起碼精神上總是滿足的，盡管摘掉帽子一照鏡子就會有些心虛，就會有些感慨：唉，要是有頭發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