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站到了南極的土地上。這是2010年底,而2011年就是人類到達南極點100周年。
自從進入南極圈之后,我們就一直住在文森峰大本營,等待機會沖頂。可天公不作美,我們被接連幾天的大風雪阻擋,困在了大本營。
因為沒有預料到會在文森峰困這么久,組織方預備的衛星電話的電池快沒電了,所以打電話需要申請并得到批準才行。這幾天我也很少見隊友打電話,好像大家已經徹底放下了一切,在這遼闊無邊的冰天雪地里盡情享受寂寥和無所事事的樂趣。而我卻在為不能回京、不能通過電話處理一些事情而糾結。我心中突然覺得非常迷茫:“我為什么要在這冰天雪地里等待攀登那沒有意思的頂峰?”
我們于2010年12月13日下午從北京出發飛往巴黎,然后轉機到智利再到蓬塔,一路上大家氣勢高昂。一隊裝備精良、衣服上又佩戴著南極標志的隊員,每到一處都備受矚目。
17日離開蓬塔飛往聯合冰川的時候,那種匆忙趕飛機的感覺還真像是執行任務中的特種部隊。我們乘坐的美國大力神飛機,樣子很特別,機艙內到處都是裸露的管道和零件,粗糙得就像沒裝配完的半成品似的。飛機的前半部是近百人的座位,后半部是敞開的行李艙。飛行時,機艙內聲音震耳欲聾,大家都戴著耳塞,彼此用肢體比劃著交流。
經過3個半小時的飛行,我們到達了南緯80°海拔710米的聯合冰川。吃過晚飯稍作休息就直飛文森峰大本營。因為大飛機無法在文森峰大本營降落,中途還換乘了一架小飛機。幾經周折,當我們終于到達文森峰大本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近12點了。這里是南緯78°,早已進入了南極圈,所以是極晝。即使晚上12點太陽依然高懸,光線亮得刺眼。從此我們的生活里就沒有了黑夜,到了睡覺的時候,人人都需要戴上眼罩,慢慢習慣在“白天”里睡覺。
初到大本營的第一個晚上,可能是真累壞了,我睡得特別香。第二天早上醒來,看到天空依然還和昨天一樣艷陽高照,似乎有了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19日,我們就趕到低營地了。按計劃我們應該在4天時間內完成登頂并重新回到這里。從大本營前往低營地,海拔從2100米上升到2700米。盡管都是雪坡,但是比較平緩,坡度只有10°~20°。我把大部分裝備都放在雪橇里拉著,背上只背了一個登山包,里面放上隨時需要的物品。這段距離我們走了5個小時,中午的路餐是一塊冰冷的三明治,晚上是煮方便面,在冰冷的環境吃上熱乎乎的方便面,感覺還不錯。
低營地旁邊有山,太陽照射的時間很短。而南極太陽直射與不直射之間,溫度能瞬息變化攝氏30度。在太陽直射的狀態下行走,不僅衣服很容易被汗水濕透,還要頻繁地往臉上和胳膊上涂防曬霜,再捂上頭巾,不然可能很快就會被曬傷。而一旦停下來休息,或者沒有太陽直射時,則必須快速穿上羽絨服,否則很容易被凍傷。在耀眼的陽光下,冰雪極其刺眼。從進入南極圈的頭一天開始,我的眼睛就有些痛。四周全是白雪,又沒有黑天,必須24小時戴著墨鏡,時刻提防可能出現的雪盲。
到達低營地之后,我們原計劃去高營地進行適應性訓練,結果被向導告知,未來兩天的天氣都不好,不適合往高營地攀登。
接下來的兩天,天氣依然不好。大家在向導的帶動下,開始鋸雪磚搭建防風雪墻。雪墻砌好后,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這時從高營地撒下了4個人,一位父親帶著他的一雙兒女和一個向導。一聊才知道,他們居然是1924年攀登珠峰的傳奇人物英國人馬洛里的后代。這一家3口曾經在2008年一起由珠峰南坡登頂,現居住在加拿大,女兒23歲,是加拿大最年輕的登頂珠峰的女性。
一直期待好天氣等待登頂,只是如今這樣的等待和無所事事,的確比真正的攀登還難熬。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無聊的等待加劇了對家人的思念。想念家里那張溫暖的床,想念和親人、孩子們相擁的感覺。越是這樣,越是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的孤寂感,就像整個世界都停滯在這冰冷的南極大陸冰蓋,而我卻被凍成了千年冰人。
時間又過去了一天,到了22日,天氣依然很糟糕。大家起得更晚了,現在營地每天只吃兩頓飯,一次在中午12點,一次在晚上7點左右,每頓飯都是袋裝的方便食品。每天在極冷的環境下,即使不運動,能量消耗也很大,餓的時候就吃些自帶的零食充饑。
這天我們下午4點才吃到中午飯。是牛肉米飯,這是進山的第一頓米飯,中國人都喜歡米飯,大家吃得很香。晚上8點多,大家又吃了一頓。盡管是非常簡單的方便面湯,為了保證體能,再喝點兒湯還是很有必要,飯后回到帳篷繼續看書。在帳篷里戴著薄手套拿著書,不一會兒手就被凍痛了,腳也凍得麻木起來。我趕緊爬起來,穿上羽絨襪套和厚厚的羽絨上衣,然后鉆進睡袋里就著熱水吃了一塊巧克力,這才慢慢暖和過來,然后逐漸在書的催眠中睡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23日早上。早飯時,每個人只有少量的雞蛋,是用方便食品袋包裝好的沒有蛋殼的雞蛋,然后再用開水沖一些袋裝的麥片或者奶粉,吃完依然是回帳篷看書、寫日記。今天是被困在低營地的第六天,如果接下來天氣依然不夠好的話,我們的食物供給也會出現嚴重問題。
24日下午,同行的意大利一家3口用雪創作了一棵圣誕樹,上面除了有一頂帽子,光溜溜的什么也沒有,大家倒了一些紅酒,慶祝即將到來的平安夜。不過向導顯得憂心忡忡,因為得知第二天天氣依然很糟。他決定去運輸一些必需的食物,他告訴我們,估計26日會往高營地攀登。如果這樣的話,28日可回到聯合冰川。我沒有太多的期待,只希望不要再次推遲,因為這樣整天悶在帳篷里哪兒也去不了,太熬人了。
外面的風聲很大,溫度很低,起床時已是中午1點。我穿好衣服去雪墻邊小便。突然狂風大作,雪花吹到屁股上,就像無數針刺,小便飛一般呼呼灑在羽絨靴上。我的第一反應是:“壞了,靴子肯定全濕透了。”此時,風雪撲打在臉上,眼睛都無法睜開。我急忙提上冰冷的褲子,低頭一看卻發現,剛才我的擔心實屬多余,被風吹灑在靴子上的小便居然全部結成了冰粒。我一手捂著臉,一手捂著羽絨服,快速跑回帳篷,整理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么。
昨晚狂風,我們的炊事帳篷被狂風吹塌了,今天沒法再做飯。今天已經是被困在低營地的第八天,比計劃的攀登時間超出了太多,食物供應緊缺,長時間吃不到一點新鮮蔬菜。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缺乏維生素,體能也是個問題。
導游說,明天天氣應該轉好,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整隊將前往高營地,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將在27日登頂,28日可下撤到大本營,煎熬的日子終將過去了。回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欣喜若狂,好久沒有這么強烈的開心感覺了。
終于,26日凌晨12點多,我們出發了。
早晨6點,到達了高營地。高營地在一個相對的凹地,前面是直壁懸崖。站在懸崖邊望著遠方,給人無限遐想。南極的雪山和云霧繚繞相接在一起,藍天和白云之間還夾著彩云,不斷變幻,已經分辨不清天空云海和南極冰蓋,天地似乎連在了一起,向四周無限延伸,仿佛可以穿越時空。只有在這樣的環境和心境下,才能感悟到南極的冷艷與俊美。
我們在高營地準備第二天沖頂的時候,遇到一位尼泊爾向導帶著一位70歲的英國人登頂后下來,他們往返用了12小時,完全可以想象,攀登這座山并沒有多大難度。果然,我所在的第一隊登頂只用了5個半小時,下山只用了2小時10分鐘,而且攀登過程中一點風也沒有,一直都是太陽高照。酷熱的行進過程中可以脫衣服,可是腳上穿的御寒鞋襪卻沒有辦法脫卸。由于腳熱,下撤過程中襪子變潮濕,腳長時間浸在潮濕的環境里,行走起來很容易磨出泡。下午回到營地,每個人的腳都有不同程度的磨傷,我腳上被磨起了3個泡。
我們簡單收拾了一下,在高營地就開始商量徒步滑雪到南極點的事。
因為在低營地等了8天,接下來徒步南極點的時間就顯得非常緊張。在4天的時間內,如果按以前的計劃行走1緯度(113公里)的距離,幾乎是很難完成的任務。由于隊員對徒步距離的意見不統一,有人建議改為徒步七八十公里,最后干脆說徒步50公里,四舍五入就當100公里,也就是大家說的1緯度了。在討論的過程中,組織方介紹,事實上,之前國內很多人也沒有完成真正的1緯度,能完成100公里已經非常不錯了。我和肖遠一直堅持徒步走滿1緯度,也就是113公里,到南極點,而不是僅僅走一小段路程敷衍了事、自欺欺人。我們為這事討論了好久也沒達成一致的結論,決定一邊下撤一邊再做安排。
次日早上,我們從海拔3800米的高營地下撒到大本營,在那里乘坐飛機,于當晚7點順利到達了聯合冰川大本營。回到聯合冰川之后,我們接著討論徒步南極點的方案。我們最后決定,29日起程,計劃用4天半的時間徒步75公里到達南極點,這樣的決定并不是我滿意的結果。
(摘自北京出版社《靜靜的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