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小東堅守著十幾年如一日的人文表達,作品本來具有的寧靜力量在各方來客的喧鬧中被迫躁動起來,作品的樸質是否應該標配群星拱月的過分繁榮,不得而知。
北京林冠藝術基金展出了劉小東一系列題為“空城記”的作品,該系列作品創作于2015年夏天的鄂爾多斯。鄂爾多斯在西方媒體筆下是頗具中國特色的空空“鬼城”,設施層面它已經實現現代化,唯獨缺少享有這片豐饒資源的人。在畫家劉小東以“空城記”為主題的系列畫里,主角是城市化突如其來時不得不被剝奪真正故鄉的草原牧民,他們在城市浪潮里有些不知所措??粘窃谀抢?,城內是劉小東安放執著和思考的靈感之地,城外卻興奮莫名,從2200萬的《三峽移民》到6620萬港元的《違章》再到未知天價的“空城記”系列,畫面外攢動的觀看人群早已讓狹窄的畫廊空間顯得擁堵,每一個局外人的熱情好像會涌入畫面,沖進城里,成為主角。劉小東堅守著十幾年如一日的人文表達,作品本來具有的寧靜力量在各方來客的喧鬧中被迫躁動起來,作品的樸質是否應該標配群星拱月的過分繁榮,不得而知。
畫中的鄂爾多斯坐落于內蒙古地區的西南部,豐富礦產資源的發掘讓這個中國曾經貧苦的區域迅速轉變為暴富之地。然而,政府用50億打造的理想之城雖然擁有購物中心、博物館和高速鐵路在內的精良基礎設施建設,但是本可聚集100萬人口的城市里只有20萬人。所以每當我們提及鄂爾多斯,自然聯想到房產泡沫、經濟畸形。在這個很多人會吐槽的問題上,劉小東并沒有人云亦云,他關注的依舊是人的狀態?!昂芏喈嫾覍χ袊纳鐣栴}和意識形態方面的東西感興趣,你為什么沒有介入到這其中來?”“我不喜歡,也沒那個興趣。政治有時候讓人感到惡心,我想用幽默和含蓄的方式逃避……”這是某次訪談中劉小東談及到自己對創作主題的看法,所以在同時代畫家都迷戀于西方現當代藝術的粗糙復制和“政治波普”時,他選擇了描繪親眼看到的人物和場景,一如既往。
“空城記”系列是劉小東將工作室搬到鄂爾多斯后創作的,他用畫筆捕捉到傳統牧民在城市化進程中茫然失措的狀態,他從來不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就像他的畫面中曾經出現的三峽庫區的移民、處于社會變遷夾縫中的老家金城、已停產的奧地利煤礦小鎮誒賽諾茲,還有飽受垃圾問題困擾的意大利那不勒斯郊區。
在國際知名策展人杰羅姆·桑斯的策劃下,“空城記”系列作品依據材質和內容的不同被分隔在林冠藝術基金展廳的各個空間內。在主體空間的方形展廳內,巨大的油畫分列三壁,依據創作時間分別命名為《空城記01》《空城記02》和《空城記03》。三幅油畫都是將眼前真實的城市景觀與想象中的畫面并置,每一幅畫的前景都是穿著蒙古服飾的牧民,他們和馬依偎在一起,是劉小東想象中的牧民生活,而畫面背景中呈現的是鄂爾多斯的真實都市面貌,新建的體育場、公園和街道。在尺幅巨大的畫面中,前后景中強烈的視覺沖突是游牧民族試圖重新尋回逝去家園的抗爭。在與這三幅畫相匹配的文字里有劉小東說過了這樣一句話“農業社會像堂吉柯德一樣,中午打累了休息,下午迎接新的戰斗,晚上工業社會休息了,農業社會仿佛覺得自己勝利了,但其實是徹底失敗了,他們在自我安慰?!边@場荒誕劇,在藝術家這里被解讀為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之間的戰爭。雖然真實的社會中,牧民們不會再穿著民族服飾騎著高頭大馬穿梭在現代化的街道上,但是他們的確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下來,延續著古老生活方式,看似是完成了對工業社會的對抗,但不符合生命自然節奏的快速變遷也使得他們在夾縫中心掙扎。這種現實摻加虛幻的場景,讓畫面多了一些超現實主義的感覺,這可能是劉小東創作中最有突破的地方。
第二部分是照片上涂丙烯的“繪畫攝影”,是劉小東三幅大尺幅油畫未完成的最初版本。策展人將他們分列在進入另一組小尺寸油畫的通道上,讓觀者對油畫創作的最初構想有了直觀了解。另一組小尺寸油畫配合展出,走的還是劉小東一貫的繪畫路線,這一組油畫描繪了真實情境下劉小東切身經歷的鄂爾多斯,這些作品展現了平常卻超現實的鄂爾多斯。空蕩的街景、爛尾樓的局部、露天的煤礦、斑駁的施工現場,一切鄂爾多斯的真實反倒讓人覺得不真實。這組畫里還出現了劉小東在當地結識的青年,到他們家里做客的場景也構成了畫面。他的創作不需要宏大的題材,身邊的每一件小事都是靈感來源。真實的鄂爾多斯的確是個空城,空曠的街道、人煙稀少、夜不閉戶,對于身處其中的藝術家來說這竟然成了未來城市的典范。劉小東說:“有人問我,你喜歡鬼城還是擁擠的城市?我很難回答,但我可能會回答,我喜歡鬼城。因為在中國享受沒有人的城市實在太奢侈了,這么大的一片資源,這么少的人去享受,當然是非常美的一個狀態?!彼囆g家的世界總是那么個人化,他會以一個人文的體驗去關懷牧民,也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享受寂寥。
緊接著展出的是劉小東回京后創作的一系列紙上丙烯的小幅繪畫,人情風物與馬是主要描繪的對象。丙烯被調出藍色墨水的味道,嚴肅的色調可以凝固時間。劉小東強調這是對中國傳統繪畫風格和題材的效法,他要用傳統將還存在著的馬和牧民留在畫面上。策展人桑斯問過劉小東:“馬頻繁出現在你的畫面中是什么原因?”“既然我們的身體已經不屬于游牧生活,但精神應該處于游牧民族的精神。我們的精神不應該困在一個地方。否則我們就真的毀滅了。馬就是游牧的象征?!彼囆g家要的自由如果不在了,就像牧民們被扔在城市的漩渦里束縛得不知所措一樣。他的馬不是靜靜的吃草就是被韁繩拉著,自由者的精神是在,自由的理想如何實現就是另一個命題了吧。劉小東的自由精神從沒有被牽絆過,馬也并不是第一次出現,2008年秋天在甘肅省鹽官鎮的《易馬圖》里,馬的形象也出現在油畫的大前景中,但是那時的馬還是自由馳騁的獨立精神嗎?
此次展覽中紀錄片的展示也有一席之地,劉小東原本計劃展出創作的大量日記、手稿等,但最終濃縮為一部紀錄片。紀錄片導演楊波在到達鄂爾多斯之后,選擇了4位將滿30歲的年輕人作為主角,他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有的人有意識地對自己的生活做出選擇并承擔責任,有的人拒絕接受另一個關于城市的世界。傳統游牧與現代化之間的博弈成了這座空城下暗潮涌動的戰爭。30分鐘時長的作品中,畫面中會飄過劉小東創作的歌詞“你媽的羊已經圈養,騰出牧場蓋了樓房,再不用超度羔羊的靈魂,他們紛紛掛在機器上……”。
就像陳丹青的評價:“全世界的寫實人物畫都已沒落,而劉小東還很強悍?!眲⑿|就是強悍在不偏不倚始終如一的堅守著自己的人文關懷,畫著平視視野里的那一個人和一片土地。當任何所謂當代藝術的喧囂拐帶走了一群人時,他還是靜靜的拿著畫筆,錘煉著畫中人身上的“草根兒”氣。藝術家很冷靜的堅持自我,看他的畫需要靜下心來想想有鄉音或者有過鄉音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