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種媒介都報道著中央打蒼蠅打老虎的動作從2015年初就有所開展,并未因為節日氣氛濃厚的開年第一季而緩和放松,尤其領導人們針對文藝界腐敗的幾次發言,使這個圈子里的人議論紛紛。
與藝術品相關的腐敗行為我們通常稱之為“雅賄”,只是在當今社會能真正做到雅的不多,最多是附庸風雅。雅賄歷史由來已久,在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就有明確的記載,贈送畫作以謀求官位。書畫之所以能成為牽線搭橋的信物,在于中國的文人向來有好“雅”的傳統,這些文人大多數都對仕途充滿向往,有個一官半職的文官也難免好這口,倒未必是背后的價值換算。這種雅賄之風在明朝的中后期可謂達到了頂峰,明朝文人之間的書信往來是一種非常普遍的交流方式,不管是信的內容,還是隨信贈送禮物都能體現雅趣所在,這禮物通常是折扇、字、詩文等。這些文人士大夫自己也喜愛收藏,董其昌就曾詳盡地記錄自己的藏品,并有跋曰,“右俱吾齋神交師友,每有所如,攜以自隨,則米家書畫船不足羨矣”,滿足與自豪感盡顯。當然,游山玩水、宴飲集會的文人雅集也必不可少,期間詩賦為和,品評書畫,揮毫潑墨,極度風雅。正是在這種風氣之下,雅賄才有大興之可能。在明史專家商傳的《明代文化史》中指出,明代的文人士大夫不同于以往的一大特點便是他們既盡力弘揚傳統,以示其雅,又追求新的文化享受,以滿足其日益膨脹的欲望。
明代六大奸臣之一的劉嵩是個大貪官,但是從其抄家的金銀總數來看,其擁有的財富別說不及其他貪官了,就連那些擁有好口碑的官員還不如,也就是說嚴嵩對金錢的貪欲未必比其他人大,甚至那些所謂的“清官”。但是抄家清單中藝術品一欄的豐富程度是令人咋舌的:摹刻法帖358冊,書籍88部計2613本,古銅鎏金器1127件,古硯16方,古今名琴54張,扇柄27308把,古今名畫手卷、冊頁3201軸,其中有唐吳道子的《南岳圖》、王維的《圓光小景》、宋徽宗的《秋鷹》、宋高宗的《題王仲珪梅》、蘇東坡的《墨竹》、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等。這些家產中的絕大部分都是通過不正當渠道獲得的,嚴嵩出身貧寒,中進士后在鈐山堂讀書生活依然清苦,在其出仕前都未能改變這種局面。轉機發生在其任禮部尚書之后,嚴嵩詩文造詣很高,而且儒雅重士,嘉靖十二年,嚴嵩辦事路過蘇州,不顧官階懸殊專程前往拜訪身為翰林待詔的文徵明,如此行為只因欣賞文徵明的書畫。按理說,文徵明應當攜禮回訪,但他并沒有,等了兩天的嚴嵩失望的離開。話說嚴嵩80大壽之前蘇州知府還特意前往文徵明住處為嚴嵩求畫,不得而歸??梢妵泪缘膱讨诠賵錾衔尼缑髦e是鮮有的,多的是投其所好之人,不然家中怎么可能藏有那么多風雅之物。至于這些名貴字畫是經過什么途徑到達嚴嵩之手的有諸多傳言,不乏強取豪奪之舉,只是年代久遠,不可盡信,但收受“雅賄”之行徑確認無疑。
同嚴嵩一樣官至內閣首輔,且好古博雅的還有明初的楊士奇,他的最愛是碑帖、書籍,年輕時的楊士奇曾撿到過一本破爛不堪的《絳帖》(該帖是三大名帖之一),如獲至寶,待其權傾一時,定國徐公便以珍貴《絳帖》相贈。在楊士奇文集中記錄了他曾經收受的書帖清單,其中還有“送禮者”一項,如此光明正大可見當時文人之間贈送文雅之禮是很平常的舉動,不過在這份清單中不乏賄賂之舉,比如楊士奇對陳嗣初的關照,陳嗣初的父親是元末明初的大畫家陳汝言,他正是以楊士奇的雅好作為切入點以拉近二人的關系,在官場上楊士奇沒少幫陳嗣初牽線搭橋,許多“薦言”并不屬實。
在那個風雅的朝代,“雅”就是一種媒介,連接著權利各方,據記載,武官戚繼光詩文造詣平平,最多是個愛好者,但他與王世貞、汪道昆等混跡文壇的一干人等交往密切,不僅如此,自己還養著一幫文士。首輔張居正可謂他們的靠山,四人通常相聚雅集,王世貞、汪道昆借機在唱詞和詩文中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或許言辭太過夸張,在張居正倒臺后,王世貞竟毀滅“證據”,不過這種交往所帶來的利好并未受到牽連。
在封建社會文人勢必希望通過科舉打開仕途,在官場,尤其是文官勢必有點文藝特長,所以那些大文豪、大藝術家要么有個一官半職,不管官大官??;要么仕途不順,寄情山水,以文學藝術作為排遣的渠道。仕途與文學藝術總會有些牽連,明四家的唐寅屬于仕途極為不順的一位,雖29歲就在鄉試高中解元,但30歲赴京會試卻受舞弊案牽連被罰永世不得為官,受罰的還有主考官程敏政。二人相識是經過唐寅鄉試的主考官梁儲的引薦,此番介紹不僅是愛才之心,也是鋪路之舉。其間由于梁儲要離京辦事,只好作別,臨行前唐寅請程敏政為梁儲寫文章送別,此舉一方面表達了江南才子對其仰慕之情,另一方面也將自己知恩圖報之舉秀給程敏政。在考試之前,唐寅還將自己的舊藏倪瓚的《秋林山色圖》贈與程敏政,意圖極為明顯??瓶贾?,唐寅已有相當名氣,這和他與顯貴之間的交往不無關系,他深得好友文徵明之父提攜,結識了不少高官,通過以文會友的方式,唐寅的才華也在官場有所傳播。程敏政對其才華也有所耳聞,若不是因舞弊案入獄,出獄后不久病逝,程敏政勢必會為唐寅的仕途助力。
作為官場進階利器,藝術品功不可沒,對藝術家而言,以“雅”會友之舉有可能產生改變命運的影響。前文提到文徵明并不屑于“雅賄”高官求得功名,但這并不代表他不稀罕功名。文徵明不像唐寅那么有才華,但是非常踏實,同樣仕途不順的他在自己26歲那年參加了第一次鄉試,出師不利,后來他連續9次參加鄉試均以失敗告終,時年53歲。此時通過鄉試對文徵明來說已經不僅僅是出仕做官這么簡單,可以說是半輩子的夙愿,這樣的經歷也讓他那些文人朋友覺得同情,倘若哪位有一日起了勢拉他一把,勢必出現轉機。這位貴人便是與其交好的林俊,他書信李充嗣希望能夠在鄉試中助文徵明一臂之力,雖然關系已經疏通,但是文徵明依然不中。為了能夠了卻文徵明的夙愿,林俊和李充嗣在朝中想盡辦法幫助文徵明展現其才華,再加上其他老友配合著敲邊鼓,文徵明最終成為翰林院待詔。雖然官職很低,俸祿甚至不足以負擔在京的開銷,但這個職位足以讓他的名氣從蘇州傳播至全國。單看仕途他依然沒什么值得稱道的地方,但是從一個藝術家的角度出發,這無疑是點睛之筆。名動京師的他依靠自己的書畫獲利頗豐,可謂名利雙收。文徵明以文會友打下的基石當然不能稱之為雅賄,但這些幫過他的人幾乎曾經都有獲贈過文徵明的詩文書畫,而且從文徵明的朋友圈來看,大多都是上層人士,可以說人脈非常硬,或許是運氣差了些,也由于個人品性不屑于用書畫換功名這樣赤裸裸的交易,才有了屢考不中的經歷。
不管明朝雅賄之風有多么的猖狂,雅還是真雅,對藝術的喜愛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但如今的行藝術之名的官場腐敗卻貌似僅剩下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