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的入口是滾動電梯,遠遠地我就看到一位老先生在電梯口躊躇,想要邁腿,又有些不敢,緊緊把著電梯扶手,顫顫巍巍。我不自覺地放慢腳步,我都不理解這種不自覺從何而來,是怕走近了,就會把自己陷入幫不幫扶不扶的矛盾困境么?
好在一長發飄飄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挎著男朋友跳躍著走在了我前面,她一步比一步歡快,不帶絲毫猶豫,放開男朋友的胳膊抓住了老先生的胳膊,大聲說,爺爺,您是要下去么,跟著我,一二三。他們附和著小姑娘歡快的節奏一起踏上電梯的臺階,老先生穩穩地站著,我也松了口氣,跟在他們后面。
下了電梯就是停車場了,姑娘松開老先生的胳膊,說,到了。又自然地快走兩步追上男朋友,挽上另一個臂彎蹦跳著走了。老先生顫顫巍巍地點頭笑了笑。我也掏出車鑰匙,準備離開,視線卻不自覺地沒離開他,我也不知道這種不自覺從何而來。老先生已經落在后面,步子很慢,在停車場左顧右盼,往前兩步又退回來,還躲避著進出的車輛,他左右踱了幾步,茫然得不知所措,雙手背到了身后。隔著兩條車道,我看著他,他無助地顫顫巍巍地站著,猶疑進退。
終于,我還是走上前,站近了問,您是要去哪。老先生著裝干凈整齊,襯衣配著深色雞心領毛衣,外面套著棕白格子的呢子夾克,很有老知識分子的風范,微微佝僂,很客氣很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我想買點東西。
您買什么?
花生米。
那您是想去超市么?
哦,對啊,是超市。
超市在樓上,這是地下停車場。
哦,對不起,我糊涂了。老先生轉身想去找下來時的電梯,可是轉了一個圈,找不到。
我帶你去超市吧。我不自覺地像剛才那個姑娘,挽起了老先生的胳膊。
我挽著他,學著那姑娘,輕輕喊著一二三的口號,陪他上電梯下電梯,他顫顫巍巍,安心倒步。超市很復雜,入口在二樓,出口在一樓,我決定陪他找到花生米。
這個很好,我就要這個。他拿起一袋。找收銀臺、排隊、交錢,他看到身邊的我,只說,我可能糊涂了。
我挽著他,學著那姑娘,輕輕喊著一二三的口號,陪他上電梯下電梯。他顫顫巍巍,心滿意足。
送他到了大廈的出口大門,我問,您能自己回家么?
我能,我能的。我自己來的,我就住在前面的四區。老先生即肯定又堅持。
停了一下,他說,謝謝你,我大概是要糊涂了,要不是你,我可能要找很久。沒想到的是,他說完鞠了一躬,我有些慌亂,不知所措,承受不起。老先生干凈整齊,捏著一袋花生米,慢慢走遠,佝僂的背,衰老得極有尊嚴。
如果我今天什么都沒做,一定也會有人幫老先生找到花生米。
朋友圈被柴靜的《穹頂之下》刷屏,矯情的人們抖出渾身解數插一杠子站個隊,不打著偽科學的旗號曝料情史的狗仔隊不是好專家。我想起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全班評選優秀班干部。老師說,我們要民主,大家投票。學習委員是個熱情洋溢的胖妞,天天催著同學們交作業,不許大家自習的時候說話,誰做不完作業,她都盡職地陪著,有時候還討人嫌地給人家講解。班長是個一臉嚴肅的瘦妞,她才七八歲,就敢事無巨細,擦黑板大掃除運動會打小報告,她都以身作則沖在第一線。最后,大家選了從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八棍子都打不出個屁的體育委員。我印象深刻的是,胖妞無比哲學地捧著自己的胖臉說,原來民主就是要選那個什么事都不做的。當時,我聽不懂。
過完年,副主編問我,在這個氣候下,做一本紙質雜志的意義,她真誠而迷茫的語氣,像一個剛畢業大學生在撒嬌。你看人家的雜志都在賣東西賣東西(藝術品),我們還堅持自我陶醉么。穹頂之下,我們做什么,不做什么?正確的選擇會不會是我們什么都不做。
我有時候覺得她刻薄得有些道理。
201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