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我國公布了首批300名抗日英烈名錄,我的父親武士敏也在其中。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我的父親離開我們也已經74年了。那時我們年幼無知,對他的戎馬生涯知道得很少,但是兒時的幾件事卻讓我記憶深刻。
父親對于生活的態度是嚴肅的。舊社會的軍人很多都是三妻四妾,就連父親的部下,有的團長都是一妻三妾。可我父親卻只有我母親一人,而且是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聽母親說,那時也有人給撮合,女子既年輕又漂亮,可我父親都一口回絕了。他深知這會給家庭、子女帶來不良影響,也對不起相濡以沫的妻子。我經常見到有些太太來我家向我母親訴說因家庭不和帶來的痛苦,而我們的家庭是和睦的。父親雖說是軍人,但從不說粗話,對我總是和顏悅色,對母親則是相敬如賓。
父親對祖母是很孝敬的。記得我們在潼關時,父親任警備司令,生活安定下來后,立即從老家柴溝堡接祖母和我們一起共享天倫之樂。父親早出晚歸,每晚回家后一定到祖母的房間和老人聊聊天;有好吃的,必先讓自己的母親吃。祖母患半身不遂,一只胳膊不能動,父親每晚都會親自給她按摩,用煮好的藥水搓、擦。祖母總是笑呵呵的,為有這么個好兒子而自豪。
父親要求母親一定要勤儉持家,要求我們從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從不許別人喊我們少爺、小姐,因此父親的勤務兵都喊我們的名字,我們也稱呼他們叔叔。從潼關到西安,我們一直是租房住,后來楊虎城將軍送給我父親一處房子,從此我們就住在這所房子里,直到1958年我母親離開西安。當時還有一部小汽車,專供父親使用,但父親從不讓我們坐,就是下雨天,我們也是步行上學、回家,他絕不允許我們有優越感。
我母親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她對哥哥百般溺愛,而對我管得很嚴,經常說女孩子不能這樣、不能那樣。可父親和母親卻不同,每當母親斥責我時,他總是好言相勸,給母親講重男輕女的危害,經常說男女都一樣。母親在父親的耐心、勸說下,對我也逐漸寬容了。父親對哥哥卻很嚴格,對他的過錯從不放過。哥哥從小就怕父親,而我覺得父親是慈祥的。在我的記憶里,我們家是慈父嚴母,但有一次我卻受到了父親的責備。我10歲那年祖母去世,我們送祖母的靈柩回老家安葬完畢后,返回北京住在旅館里。父親的—位好友帶著他的女兒來看望我們。他女兒打扮得很時髦,可嘴唇卻是個兔唇,還不時從皮包里拿出一面小鏡子照了又照,我看著覺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時父親很嚴肅地推了我一把,嚇得我閉住了嘴。客人走后,父親教育我,不能譏笑別人的短處,尤其是對有缺陷的人。這件事一直銘刻在我心里,在工作中,我對有缺陷的學生總是抱著同情心盡力去幫助他們。
使我難忘的是,我剛入初中,抗戰爆發,西安遭到日機的轟炸,父親帶領部隊早已開赴前線,我們全家遷到岐山。岐山是個小鎮,只有一所小學校,哥哥外出讀書,我則輟學在家。1940年父親從前線返家,看到此情況就勸說母親,女孩子也要讀書,不能耽誤,否則將來只能依靠別人而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在重返前線時,他把我帶到西安,但因西安的中學為避開日機轟炸都外遷了,他又設法把我送到三原讀書。我能承擔老師的工作,這也多虧了父親。
那次我和父親在西安住了幾天,有人請看戲他也帶我去了。那天演的是評劇《珍珠衫》,戲的內容和演員的表情迎合了一部分人,表現得有些低級不健康。戲只看了三分之一,父親就帶我走出了戲院。他對我說:“這種戲對你們年輕人是不會有益處的,以后不要看。”這是我和父親最后相聚的日子,也是父親最后對我進行的一次教誨。
1941年,在山西沁水一帶的抗日前線,父親為國捐軀,時年49歲,從此我們再也看不到慈祥的父親了。在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我寫此文紀念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