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商業化影響下的古鎮居住空間變遷研究

[摘要]古鎮類旅游地的居住空間在旅游商業化的影響下發生變遷，居住空間的相關研究是社會空間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古鎮居住空間變遷的研究是理解旅游驅動旅游地社會空間變遷作用機制的重要切入點。研究以周莊古鎮歷史鎮區為案例地，通過質性研究的方法對周莊居住空間變遷進行調查，并展開分析，發現周莊歷史鎮區的居住空間形成了使用者多元化、空間功能多樣化、空間分布破碎化的變遷特征，認為產生變遷的根源是旅游發展后新主體大量涌入，其基于各自的立場而對旅游商業化有著不同的理解與評價標準，而這種源于利益考量的理解與評價的差異與變化產生了對古鎮旅游商業開發的不同行為，本地社會關系在這種頻繁的實踐與互動過程中不斷復雜化，出現新的空間，居住空間發生變遷。游客是居住空間變遷的主要依據，其好惡的變化引導了市場變化，旅游市場供給方積極響應變化，滿足游客的需求；政府是變遷的主導力量；開發商通過資本優勢影響政府，強化了政府在變遷中的作用；本地世居居民是旅游發展前居住空間的建構者，旅游發展后發生分化；外來旅游從業者涌入，置換本地居民，傳統社區共同體瓦解，推動了變遷；

[關鍵詞]旅游商業化；居住空間；社會空間；周莊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002-5006（2015）07-0026-11

Doi： 10.3969/j.issn.1002-5006.2015.07.003

引言

國內的古鎮旅游始于20世紀80年代，其以“返璞歸真”的資源特征滿足了城市居民“田園牧歌”式生活的內心訴求，經過30多年的發展，古鎮已成為國內重要的旅游資源，形成了一批年接待量達百萬級的著名景區，如周莊、同里、烏鎮、西塘等。古鎮旅游蓬勃發展帶來了大量商業機會，促進了目的地商業的繁榮，這種以旅游為主導的商業化現象引發了諸多關注，并在“適度商業化”與“過度商業化”的研究中取得了較豐富的成果。其實，就商業化現象本身而言，其性質是沒有好壞之分的，但旅游商業化程度的高低會對古鎮產生不同層次的影響，引發古鎮物質、文化和社會等多維空間發生嬗變，空間被不斷生產與重構，突出表現為古鎮內部發生商業功能轉換、人口置換、建筑功能重構、居民行為變化等多方面現象。

古鎮的居住空間在這樣的背景下亦不可避免地隨旅游商業發展而發生變遷，當前已有部分學者對此展開了有意義的研究。早期零星旅游者的到訪誘發了目的地居民個別的商業行為，開始將自家房屋出租給過夜游客，以換取報酬。當旅游接待從偶發行為變為常態化行為后，部分本地居民開始對居所加以商業化的改造，如在垂直方向上拓展空間，以增加床位，滿足游客需求；改進接待設施滿足游客的現代生活要求；同時在居住環境上更多地保持鄉土性。坦桑尼亞桑給巴爾的Stone鎮在經歷了1983-1993年的旅游發展后，商業用地規模拓展了3倍，私房建設在全鎮范圍內大量進行，酒店、客棧和面向旅游者的餐館數量大大增加。在遺產旅游地，大拆大建受到限制，但不斷增加的旅游收入推動了居住空間的功能和用途不斷發生改變，傳統建筑的使用者也發生巨大變化。2002年，麗江超過50%的建筑都被用做發展旅游商業，經營為旅游者服務的商店或餐館。空間變遷的過程開始屈從于商業化的邏輯，以各種方式被出售和消費，地方性特征符號化以供游客凝視，空間內部則改造為具有高度商業價值的場所。Britton將這種空間的商業化操作總結為兩種形式：第一，通過法律對物質空間的所有權進行出租或轉讓；第二，對無法直接購買的空間，則將空間的意象融入可出售的商品。簡單地說，就是空間可進行直接的商品化和間接的商品化改造。很多本地居民在考慮了成本一收益的關系后，發現出租房屋風險較小且能夠獲得穩定的收入而外遷，穩定的社區結構亦開始分化，對部分古鎮遺產旅游地已產生了消極的影響。

列斐伏爾指出空間是一種社會關系，內涵于財產關系（特別是土地的擁有）之中，也與塑造這塊土地的生產力有關；在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模式下，空間作為一個整體成為了一種生產資料，會被用來生產剩余價值，并可通過空間配置增進生產力。旅游商業化是地方驅動經濟發展而重新配置資源的方式，居住空間被開發、使用和改造。值得關注的是，居住空間不僅僅因其房屋建筑本身的物理特征而具有物質屬性，還因居住在房屋內的居民的個人屬性、人際關系而具社會屬性，也就是說，居住空間不僅是所屬地域空間內基本功能建筑的空間組合，還是人們居住活動所整合而成的社會空間系統?？臻g就是社會，居住空間的相關研究是社會空間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

本文從旅游商業化影響下周莊古鎮歷史鎮區居住空間發生變遷這一現象出發，探討構成各種旅游活動參與主體的人作為社會空間建構的主體和社會空間變遷的主導力量，如何在已有空間中隨著新參與主體的加入，不斷互動及實踐而產生社會關系的變化，引發空間使用者、屬性等產生變化，使得古鎮居住空間走向變遷。目前社會空間在歷經諸多的學術“轉向”思潮后逐漸成為地理學的重要研究領域，而已有研究中針對古鎮旅游地社會空間的研究仍然較少，因此，本文對于旅游商業化影響下的古鎮居住空間發生了怎樣的變遷，以及為什么產生這樣的變遷的研究，對理解古鎮旅游地社會空間變遷具有重要意義，旨在從一個角度理解旅游驅動旅游地社會空間變遷的作用機制。

1 研究方法

1.1研究對象

本文選取的案例地周莊古鎮位于江蘇省蘇州市昆山東南，處于長三角地區的核心地帶，為全國首批十大歷史文化名鎮。周莊古鎮旅游發展前，是一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小鎮。因便利的水路交通而興于明清，商業與居住高度融合，戶主身份為劃分民居的主要依據。建國后，私營個體經濟衰落，供銷社成為本地商業體系的主體。居住與商業空間發生分離，前店后居、下店上居的商住融合現象消失。特殊時代下的房改政策將大量住宅改造為集體企業及職工宿舍或以“間”的形式按需分配給有住房需求的鎮區居民，打破了原先一家一戶的居住格局，尤其是院落式住宅轉變為多戶共享的局面。四面環水不通公路的交通條件使經濟整體發展緩慢，1986年鎮區人口僅1036人，歷年的無序拆建造成居民居住水平差異懸殊，建筑風格混雜，環境雜亂無章。此時，除了零星的藝術家、學生來此采風寫生外，基本沒有旅游活動。1989年，周莊開了江南水鄉古鎮旅游之先河，積極推進古鎮旅游開發，經過20余年發展，成功打造“中國第一水鄉”的旅游品牌。古鎮的游客接待量也從1989年的5.5萬人次增至2013年的435萬人次，旅游收入達20億元。

本文研究的地域范圍是周莊古鎮的歷史鎮區，即周莊水鄉古鎮旅游的深度影響區域。周莊鎮區面積0.47km²，歷史鎮區約占一半達0.24km²。在當前的研究中并沒有關于“歷史鎮區”的明確定義，本文采用2012年《昆山市周莊歷史文化名鎮保護規劃》中的有關描述，即“古鎮集中建設、現存歷史遺存和傳統建筑密集的地區”。截至2013年10月，歷史鎮區常住人口1670人，其中，本地人口約1336人，60歲以上的老年人約491人（約占29.4%），外來人口334人，歷史鎮區人口呈現出本地高度老齡化和人口結構異地化的特征。

選擇周莊古鎮歷史鎮區為案例地的考慮如下：第一，周莊是典型的具有代表性意義的旅游古鎮。第二，歷史鎮區的居住空間在旅游商業化作用下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變遷，歷史鎮區居住空間蘊含的本地社會關系網絡的保護具有迫切性。第三，周莊是水鄉旅游的樣板，旅游經濟發展快速，社會關注度較高，但其旅游商業化開發常常受到專家學者和公眾媒體的詬病，是關于遺產地商業化問題引用較高的爭議性案例。

1.2研究數據

本文擬采用質性研究方法對案例地進行研究。綜合運用了訪談、觀察、傾聽、文獻搜集等多樣的研究方法進行資料收集，調研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主要采用文獻搜集的研究方法初步對案例地進行了解，通過網絡收集了大量與周莊商業化、居住空間保護等相關的新聞報道（2000-2014年）和學術文獻（1990-2014年），并就課題組自2010年開始對周莊進行的多次調研歷史數據進行相關內容的整理。在此基礎上走訪周莊鎮統計所、建工所、派出所、古保辦及歷史鎮區所在的貞豐里社區，對統計年鑒、古鎮相關規劃、人口資料、地圖資料等進行收集。第二階段是在占有豐富二手資料的基礎上，研究者于2013-2014年對案例地進行了跟蹤田野調查，具體時間分配如下：2013年10月中旬到11月初、2014年9月下旬，總計用時30天。采用街面調查的方法深入各街道，特別是街道兩側的背街弄堂進行空間目前使用功能的調查；商業空間則結合相關部門數據區分業態、屬性及所屬空間的產權性質。靈活采用閑談、深入訪談、團體訪談等調查形式，共對48名不同類型、年齡、性別、來源地的旅游活動參與主體進行了分片區的訪談，包括各級政府工作人員7名（包括與旅游直接相關的部門和其他部門）、開發商1家、居民30名（包括旅游從業者與非旅游從業者，年齡跨度從12歲到70歲，其中本地15名，外地15名），游客10名（年齡跨度從18歲到60歲），以此獲得旅游各參與主體對于商業化的評價和對其他主體行為的看法。同時在訪談數據的處理方面，通過對政府工作人員、居民的訪談主要回答“周莊在旅游發展后發生了哪些變化”這一問題，用其對過往經歷的回憶梳理歷史鎮區居住空間變遷與旅游商業發展的過程。對不同年齡段游客的訪談則主要回答了“我喜歡什么”“我心目中周莊應該是怎樣”的問題，用于理解游客的偏好。由于開發商樣本量過少，則通過搜集網絡資料和剝離其他主體訪談中的共同提及的信息加以補充。對各主體在訪談中提及的對其他主體在旅游開發、日常生活中實踐行為的看法加以重點關注并歸類，用于理解并解釋主體間社會關系的變化如何導致新的空間產生，引發居住空間的變遷。

2 旅游商業化影響下的居住空間變遷

2.1居住空間變遷的相對靜止階段（1986-1995年）

1986年周莊政府在江浙鄉鎮工業經濟迅速崛起的背景下，制定了《周莊鎮總體規劃及古鎮保護規劃》，走上了旅游興鎮的發展道路。1989年急水港大橋竣工，使得周莊對外交通大大得到改善，游客可以直接乘車到達鎮區，密切了與主要客源市場的聯系程度，提升了客源輸送的能力。當年周莊古鎮正式對外售票開放，主打水鄉風情，全年接待游客5.5萬人次，旅游收入達20萬元。這個階段內歷史鎮區仍然是全鎮的商業中心，承擔著服務游客和本地居民的雙重任務。歷史鎮區內部的商業功能隨旅游發展開始發生轉變，私營和個體經濟逐步恢復，出現了專門面向游客出售本地土特產、工藝品的商店和餐館，同時流動小販和擺地攤的現象也較為普遍。

不斷增加的旅游收入誘發部分旅游線路上的民居被簡單改造為商鋪，但由于歷史鎮區內居民是旅游商業的主要經營者，其對居住空間仍有剛性需求，而參與經營的鎮區周邊農村的村民則多流動攤點，以占據街角路邊等公共空間為主，對鋪面的需求不高，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居住空間的商業化趨勢。從空間分布來看，居住空間總體上仍與商業空間有較為清晰的界限，旅游商業在布局上與傳統商業街道重合，經營場所多以租用原商業街公有直管的商鋪和占用街道（流動攤點）為主要特征，呈現線狀分布，游客能在不同地段感受到明顯的風格差異（圖1）。民居的拆建受到了政府較大限制，重點保護地段的空間尺度、形式要保持原樣；一般保護地段的建筑外立面顏色、材料、高度、結構等要與傳統建筑保持一致。政府動遷一些國有產權的公房內的居民到新區居民點居住，并將騰退后的民居改造為旅游景點，如張廳、迷樓（1994年）。政府受限于資金的壓力，對私房保護顯得有心無力，部分建筑老化的趨勢加劇。

2.2居住空間變遷的穩定蔓延階段（1995-2005年）

1995年末，周莊改變單個景點分別出售門票的旅游經營模式，實行古鎮旅游聯票制，旅游收入大大增長。1999年，太湖流域全流域性的洪澇災對周莊產生了巨大影響，澇災持續時間達4個月。災后重建使得鎮區風貌建筑得到了有效整治；中市街被改造，重新整修了大量門面；擺地攤的現象也被漸進取締。2000年，歷史鎮區內66.17%的門面顧客群體是游客，17.99%的門面顧客群體是游客和居民，而專門面向居民的門面僅7.28%，歷史鎮區已經完全進入旅游商業化。周莊工商部門的統計資料也顯示，個體經濟在該年出現了一個小高潮（圖2）。2004年，景區扎口管理進一步強化，在歷史鎮區的13個大小人口設置檢票口，歷史鎮區內的居民日常生活特別是進出方面受到了部分限制。

政府對本地居民和外來人員參與旅游商業經營持歡迎態度，大批外來從業者在2000年左右進入周莊從事旅游服務。以旅游商品零售和餐飲為主的個體經濟不斷膨脹使得租金持續上漲，誘導更多的臨街居住性用房被本地居民以“破墻”“破窗”的形式加以改造，僅1998-2002年4年時間內，就有約377棟民居破墻開店。臨街居民對住房的改造主要分為兩種方式，即劃分出部分空間出租以補貼家庭收入，或舉家外遷將房屋整體出租直接賺取利潤。同時外來旅游從業者的涌入也增長了對住所的需求，歷史鎮區外的周莊新區良好方便的生活環境拉動了本地居民特別是年輕人外遷，外來人員開始租住本地人口外遷后街區內部的住房，一個人口結構異化的居住空間逐步形成。主要線路空間飽和以及旅游公司為減輕部分地段擁擠感而不斷優化旅游線路的行為，將旅游商業從主要街巷引導蔓延至次級街巷，形成居住空間被商業空間包圍分隔的空間格局（圖3）。

2.3居住空間變遷的快速拓展階段（2006年—）

為適應游客消費觀念的改變，迎合強消費能力的新游客群體，同時應對同類旅游地日益凸顯的競爭壓力，周莊致力于推動旅游產業升級，不斷強化“深體驗慢旅行”，深挖本地文化內涵，引進多家品牌休閑業態，推出夜游線路，用豐富、優質的項目不斷延長游客的停留時間。重點發展了以下3類與文化相結合的旅游商業：①“小資氣息”的創意休閑主題吧；②消費檔次較高的文化沙龍；③內飾精致、設施考究、價格高昂的文化客棧。

居住空間在旅游商業新業態的發展下不斷被侵入、壓縮與演替，轉化為商業空間，新業態不同的經營形式又對空間產生了不同的需求，也使得居住空間的變遷在空間分布上表現出不同的特征。創意休閑主題吧主要是為游客提供“發呆”和分享旅途經驗的場所，其正門通常位于商業街，但內部經營空間往往較大且相對安靜，在沿街鋪面稀缺而拓展受阻的情況下，轉而向被商業圍合的街區內部的居住場所索要空間，其對空間的占有從單一的橫向擴展變為向街區內部侵入的縱向拓展。非商業街的旅游線路上多獨棟、院落形式出現的民居，是文化沙龍傾向于購買或租用的居住空間。文化客棧多以占據名人故居的形式出現，大多利用本地江南水鄉文化的意象，集中改造為傳統的江南人家式的風格。盡管價格不菲，但游客仍趨之若鶩，遂成為越來越多被模仿的商業形式，特別是臨水的居住空間被大范圍改造，在傳統的居住空間福洪街西段（西起福洪橋東至青龍橋，圖4所示的A-B段）已形成了民宿集聚的特色街。該地段現存建筑多建設于新中國成立后，空間權屬單一基本為私人，占地面積大小適中，使其商品化較為便利。不同層次、類型、消費梯度的客棧豐富了游客的消費選擇，過夜游客數量不斷膨脹。盡管從個體上看，單個游客停留時間不長，但在穩定的客源保證下，游客這個群體成了客棧這樣經營性的居住空間的主要使用者。一些位置偏僻，身處民居之中的住宅也被改造為以“安靜”“淳樸”等相關特征為賣點的客棧。居住空間商品化的演替已呈現全域化的狀況，空間變得愈發破碎（圖4）。

3 居住空間變遷的機制分析

旅游是一個復雜的綜合的社會現象，與周莊當前的發展緊密相關，并將會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繼續產生強力的影響。旅游活動各參與主體對旅游商業化有著不同的理解與評價標準，其在居住空間中的實踐與互動是歷史鎮區內社會生活的進程、抗爭及變化，居住空間的變遷是各主體不斷復雜化的社會關系的產物，同時變化的居住空間又反過來影響并規訓了各主體的實踐與互動，產生新的社會關系。

3.1游客層面的動力

游客是旅游活動的核心，沒有游客就沒有旅游，游客的旅游好惡直接影響旅游目的地的經濟效益。20余年的旅游發展，歷史鎮區的發展已然與游客密不可分，游客成為占據這個“生活性”受到嚴重削弱的“景區”的最大群體，游客影響了旅游地的空間變遷。

周莊從發展旅游伊始即長期處于蘇滬周邊一日游重要節點的狀態，游客以欣賞“小橋流水人家”的水鄉風光為主題，在歷史鎮區內的主要行為就是“看”，對居住空間的直接影響小。游客也多是在白天與旅游從業者發生財物交換，停留時間短，過夜游客少，產生的結果是周莊的旅游商業業態以旅游商品零售和餐飲為主，而空間的變遷也就圍繞著業態和旅游線路而發生相應的變化。當文化走向后現代，不同層次不同形式的文化的邊界開始逐漸消除，對部分游客而言，尋求“快樂”成為了參與旅游的主要目的。Urry認為游客凝視代表了旅游者對“地方”的一種作用力，在這種作用力下，旅游接待地會盡量迎合外來游客的欣賞口味，以獲得經濟利益。這就意味著旅游地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能滿足游客消費需求的“容器”，旅游地需要提供多樣的產品以滿足不同類型的游客差異化的需求。

“開發江南人家，打造包含度假、會務、演藝等元素的旅游娛樂綜合體；開發以‘花間堂’為代表的系列精品客棧，提升‘周莊人家’為品牌的特色民宿的產品體系；以南市街、南湖街、蜆江街及環南湖濱湖地帶為主線的休閑體驗帶，重點開發集特色餐飲、酒吧、咖吧、藝術沙龍等現代休閑娛樂項目，開發原住民創意生活社區，增加古鎮生活體驗情境。”

——《城市導報》

旅游是現代生存條件下好惡交織的產物，人們對現代性既愛又恨，人們希望在旅游中逃離日常生活的藩籬，體驗差異化的生活，但在旅游途中也會希望能接觸到日常生活中慣常見到的事物以緩解到達陌生地方的“不安全感”。如果能夠滿足旅途中的需求，使心理上得到滿足，那么某些“不真實”也可以接受。游客對水鄉遺產的真實性缺乏主動追求的意識，周莊的地方身份也隨之不斷發生變化。

“這家客棧東西還是新的，一看就知道是后來建的，但裝修還是蠻有江南那種感覺的，至少像那么回事，基本條件也還蠻好的，該有的都有，要真是老房子，木頭的那種，也沒辦法在房間里面洗澡吧？也就是體會那種‘感覺’?！?/p>

——20歲左右的男性游客

“能在這看到在家門口也能看到的東西，特別是在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里面，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的感覺?！?/p>

——25歲左右的女性游客

特別是隨著新的年輕消費群體的成長和新消費觀念的孕育，出現了不同以往的消費特征。他們的消費能力或許各有差異，但樂于為心理訴求的實現而在能承受的范圍內支付費用，易于接受新鮮事物，喜歡多樣化的游覽方式，對“與周莊而眠”有一種類似“偏執”的追求。特別是當旅游電子消費的成熟，他們多采用網絡預訂的方式，以較低的價格獲取住宿，這也客觀上使得位置偏僻不在主游線上的居住空間改造成為了可能。

“貴是貴了一點，他們說這個房子有快100年了，以前去別的地方，這么老的房子只能看看，但在周莊能住一晚，感覺還是不一樣的，有觸摸歷史的感覺。”

——20歲左右的女性游客

“現在的年輕游客跟以前不一樣，你說旅游公司開的客棧那么貴，也還有人住，那些后來開的特別是在河旁邊的生意一樣不錯?！?/p>

——40歲左右的男工藝品店老板，徐州人

3.2政府和開發商層面的動力

在我國，政府是地方經濟發展政策的制定者和重要參與者。周莊的旅游起步于20世紀80年代蘇南浙北鄉鎮經濟迅速發展的背景下，在填河開路建高樓上工業項目的風潮中，以旅興鎮的策略實屬難能可貴。周莊政府發展旅游一方面需要主動承擔保護與傳承地方傳統文化的責任，另一方面還要帶動地方經濟發展、提高居民生活水平。這也就是說，周莊政府擁有“保護者”和“開發者”兩個身份。

政府通過一定的社會權力對空間進行再建構，將能夠代表周莊文化與生活的居住景觀以一種能夠讓游客接納的方式進行改造、美化、重構，并最終展示到游客面前。就如同Thrift在談到英國的鄉村景觀時，認為這些景觀實際上是歷史上從未同時出現過的元素刻意建構而成的。這也就是說，游客看到的是經過加工、挑選后的理想空間。居住空間是周莊這樣原本是生活性場所的文化的重要承載組分，對居住空間的保護就是延續周莊及其傳統文化的存在性。周莊政府作為決策者出臺一系列的文件對歷史鎮區執行“保護”的理念，強化古鎮的整體風貌，發展旅游，使得傳統的居住空間得以維系。

“希望精心地保護這座江南僅存的完整古鎮，維護其獨特的明清以來格局、街市、河橋、房舍等物質空間環境和習俗風情，并為其創造發展文化、開發旅游的條件?！?/p>

——1986年《周莊鎮總體規劃及古鎮保護規劃》

“保持歷史鎮區傳統居住功能，提升先有旅游服務功能、發展文化功能，形成：傳統文化展區、水鄉風情體驗區、活力旅游發展區?！?/p>

——2012年《昆山市周莊歷史文化名鎮保護規劃》

政府通過強制力對國有產權的房屋進行使用功能上的轉換，征用部分地段的民居進行商業或游憩的改造，將居民置換到古鎮區外。相關保護政策措施限制了私房居民自主改造住房的權利范圍，部分木結構主體的住宅受困于技術、材料等因素在改造成本上大于翻建，民居無力承擔，而政府資金投入有限，修繕不足，加速了部分地段居住空間的整體衰落，居民居住條件的現代化受阻，亦引發了部分本地居民的外遷行為。

“有旅游自然是好了嘛，我原來住在張廳，1994年的時候才搬出來，政府集體動遷的，搬到大橋外面去了，條件也比原來好多了，房子不保護怎么行，人家游客來就是看這個的?！?/p>

——50歲左右的男性旅游公司工作人員，本地人

“古鎮里面遷出去的人還是蠻多的，主要是房子條件太差了，自己改造又沒錢，現在不是客棧熱么，很多人就把房子租出去，免幾年房租，讓別人來改造，等以后再搬回來?！?/p>

——50歲左右的女性社區工作人員，本地人 政府的這些行為更多地是關照了游客的利益，在居住空間物質修繕緩慢進行的情況下，周莊政府一方面不斷地依靠宣傳、教育來動員和警示，以期獲得本地居民的認同而引導其對私房加以保護；另一方面大力發展旅游商業促進游客消費來帶動地方經濟發展和本地居民致富，并從中獲取保護經費和讓居民獲得維修房屋的資金成了政府首要的選擇。盡管“破墻開店”是一種文化破壞行為，政府亦明令禁止，近年來情況也有所好轉，但早年間管理不規范、權責不明晰的狀態下的大量既成事實，在“靠山吃山”的本地居民的生存訴求下，政府也無奈地采取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行為。

旅游產業不斷升級，政府需要引入資金開發更富有層次的旅游產品來促進消費，同時通過旅游反哺地方經濟發展。大型開發商則逐利，通過知識和經濟層面來影響政府決策，用商業企劃和專業的前景預測讓政府認為一個環境良好、有更多文化被挖掘的江南水鄉文化遺產通過注入資本可以產生更大的經濟和社會回報，同時向政府表明其符合本地旅游發展的需要，也希望政府能夠提供便利的條件，如財稅政策、位置良好的經營場所等，以有助于經營。兩者利益認同的區域則成為了活躍的開發重點，在休閑旅游開發階段大量以文化為名的新的消費空間大量建設。在古鎮用地有限、建筑受到保護的前提下，商業化程度的加劇使得商業空間與居住空間原有的平衡狀態被打破，資源的稀缺性和對空間迫切的需求勢必會引導居住空間更快地走向商品化的變遷。

3.3居民層面的動力

旅游發展前，周莊由于位置偏遠、交通閉塞，居民構成較為單一，本地世居居民是周莊居住空間的主要占有者或使用者，社會關系相對穩定，共同創造了周莊旅游發展的本底資源，世居居民是周莊居住空間的主要建構者。旅游發展后，世居居民發生分化，一部分開始參與旅游經營，而游線上的居民更是能夠將房屋作為生產資料創造出經濟價值。居住空間開始附著上新的功能。游客開始和參與旅游經營的居民發生經濟上的聯系，與不參與經營的居民則聯系微弱，而這部分居民還需要承擔旅游給生活帶來的負效應。隨著旅游業的發展，外來旅游從業者受到經濟因素吸引而大量涌入，并與本地居民混合居住，成為新的居民群體，使得歷史鎮區內人口結構發生異化。

“這條街原來都是住家，后來好多人都把房子租出去了，現在做生意的哪有本地人，都是外地人?！?/p>

——20歲左右的男性居民，本地人

市場經濟體制下，居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和個人狀況自由選擇住房，也可以對自有產權或使用權的住房進行權利轉讓，旅游線路上的住房由于旅游個體經營者對于經營場所的剛性需求而成為易于改造的稀缺資源。同時歷史鎮區內的商業在旅游的作用下發生功能轉向，面向本地居民的店鋪減少，大量基礎生活部門如學校、菜場等外遷，使得歷史鎮區“景區化”傾向明顯，本地居民的生活與交往受到限制。部分居民綜合比較遷出居住付出的成本與出租歷史鎮區內房屋獲得的收益而選擇外遷。

“我家原先住在古鎮里面，家里房子還挺大的，我老公就把房子給租出去了，讓人家經營客棧，自己另外租了一個小的賣東西，我就在古鎮外面賣賣衣服。”

——30歲左右的服裝店女老板，本地人

“我家原先住在迷樓附近，房子太破，政府就想叫我們搬出去。想想搬出去也好，天天早上門口都有把門的，碰到個‘找事’的，就是不放你進去，有一天本來心情就不好，還硬攔著我，我都跟他說了家在里面，最后就打了一架。”

——25歲左右的賓館男性員工，本地人

外來旅游從業者的到來本就出于經濟因素，因而他們對金錢的追求表現得更為活躍，在居住空間功能的商業化改造上持積極的支持態度。同時亦增加了對住房的需求，這種外來人口對本地人口的置換產生的社會結構和社會交往關系的變化加速了居住空間的變遷。滕尼斯對“社區”與“社會”進行了比較研究，認為社區人口同質性較高，結構簡單，以情感性交往為主，聯系密切；社會則人口差異性較高，結構相對復雜，以契約關系為紐帶，有退出的自由。歷史鎮區隨著人口的流動而由一個本地化的社區走向社會化，由集體走向個體。本地社會關系在人口的不斷流動中發生分離，外來旅游從業者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和差異化的生活習慣，使得以偏情感性為主的交往逐漸轉向以工具性交往為主、兼有情感性交往轉變。親緣、單位同事、鄰里的熟人社會關系逐漸瓦解，過去因居住在大雜院、弄堂里產生的人與人之間密切而頻繁的互動與交往，由于本地人口不斷地外遷而削弱。外地人口與本地人口之間的主動交流較少，并形成了以業緣、地域或鄉緣為首要交往因素的“小圈子”，外地生意人早出晚歸的工作作息時間則加劇了新鄰里關系的淡化，但也產生了租戶與承租戶之間以金錢為紐帶的赤裸的商業關系。這導致的結果是商品關系逐漸主導了日常生活，資本得以無障礙地擴張。當游客停留時間拉長，從商業街走人居住區內部，一些不從事旅游的本地居民迷失于鄰里關系的消解，對空間被擠占感到厭煩，顯得無所適從，遂產生了外遷的動力。

“退休了之后，孫子孫女也不用帶，就還想找份事情做做，我也是被公司派過來當店長的，一想周莊離上海也近，小橋流水人家還蠻好的……平常就在店里，也沒有什么休息天，晚上住老板給我們租的房子，跟其他員工住一起……就跟店里面的當地人聊聊，但都是像你們這么大（二十三四歲）的小年輕，也說不上什么；年紀相仿的鄰居也說不上話?！?/p>

——60歲左右的咖啡店店長，上海人

“老街坊搬走的不少，天天都是來玩的人，有時候吵得要死，女兒也想叫我到昆山去。”

——50歲左右的女性居民，本地人

4 結論與討論

本文在田野調查資料的基礎上，劃分了旅游商業化影響下的周莊古鎮歷史鎮區居住空間的變遷階段，之后從旅游活動各參與主體出發，分析了新主體加入及各主體基于自身立場而在空間中產生的實踐與互動使本地社會關系復雜化，最終引發居住空間變遷的內在路徑。

4.1研究結論

（1）旅游商業化影響下的周莊古鎮歷史鎮區居住空間的各個變遷階段存在以下特征：

①居住空間的使用者由單一主體拓展至多元主體，即由本地居民拓展至本地居民、外來從業者、游客混合的群體；

②居住空間的功能由居住拓展至居住、商住混合、商業、游憩等多種功能混合；

③居住空間的物質空間分布由整體連片向破碎化轉變（圖5）。

（2）周莊歷史鎮區居住空間的變遷是旅游活動參與主體間不斷復雜化的社會關系的產物。

游客、政府、開發商、本地世居居民與外來旅游從業者基于各自的立場而對旅游商業化有著不同的理解與評價標準，而這種源于利益考量的理解與評價的差異和變化產生了對古鎮旅游商業開發的不同行為，本地社會關系在這種頻繁的實踐與互動過程中不斷發生變化，空間的使用者、功能、布局產生相應變化，居住空間走向變遷。

游客是居住空間變遷的主要依據，其好惡的變化引導了市場變化，旅游市場供給方積極響應變化，滿足游客的需求；隨著停留時間的增加，將會在空間和時間上更多地占據原本屬于本地居民的空間。政府是居住空間變遷中的主導力量，擁有了保護者與開發者兩個身份，需要保護古鎮的物質空間及扎根于其中的文化，另一方面又需要促進旅游商業的發展以繁榮地方經濟，并從中獲得保護的資金，政府在世居居民創造的居住空間本底資源上構建出符合游客想象的旅游空間，并維系其繼續發展；開發商通過經濟與知識層面的優勢影響政府，并與政府的意志相融合、妥協，形成地方發展方式的主流意識。本地世居居民是旅游發展前居住空間的建構者，旅游發展后發生分化，一部分維系了空間的存在，另一部分得利者推動空間走向變遷；外來旅游從業者的涌人產生了對空間的需求，與本地居民的尋租行為相作用，使得居住空間的實際使用者大量變換，歷史鎮區常住人口結構的置換引發了傳統社會共同體的瓦解，居住空間商品化的傾向愈發強烈。

簡單地說，是占據空間主體的變化引發了居住空間中社會關系的變化，關系的變化導致空間屬性的變化，周莊古鎮居住空間的變遷突出表現的是物質上的重組，實際是社會空間復雜化的過程的產物。

4.2討論

現代旅游是建立在市場經濟基礎之上的生產和交換活動，旅游古鎮地方經濟要發展，商業與旅游的結合是必然之路。在以旅游商業為主導的生產模式下，周莊古鎮日常生活逐漸被旅游所滲透，空間屬性變化，歷史鎮區不斷從“生活性”場所向消費性場所轉化，不同文化背景、地域、經歷的人涌人歷史鎮區，旅游活動參與主體的類型隨著旅游的發展而多樣化，各主體內部也不斷復雜化，本地社會關系隨著新主體的加入不斷重復著消解、異化、重構的動態過程。

從部分已有研究來看，政府憑借擁有土地的權力，在旅游開發中甩開本地居民聯合大資本擁有者，剝奪了原有居民的土地福利，使本地居民走向邊緣化。但在本研究中發現社會關系體現出了不同于此的復雜性。居民出于某種經濟和社會的考量而讓渡了居住空間在一定時期內的使用權，盡管還是搬出了歷史鎮區，但并不覺得利益被剝奪了。

本研究使用質性研究的方法對居住空間的變遷進行研究，在分析問題方面只是眾多分析角度的一種，嘗試用古鎮居住空間變遷的研究切入旅游驅動旅游地社會空間變遷的作用機制時，受限于專業背景的因素，在分析社會關系的變化方面有些理論運用得還不夠成熟，在今后的研究中將會進一步深化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