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社區婦女旅游精英角色：基于性別特質的演繹

[摘要]社區精英角色研究是社會分層研究的重要內容，隨著民族旅游的蓬勃發展，民族社區中誕生了婦女旅游精英，其角色對社區發展具有重要影響，在旅游研究中卻未獲得足夠關注。文章利用扎根理論方法，基于西部4個省8個民族地區的22位婦女旅游精英的訪談資料思考婦女旅游精英的角色。研究表明，婦女旅游精英和普通社區精英皆為社區中的權威人物，其角色亦有積極與消極之分；但由于受到傳統性別觀念影響，婦女旅游精英多為非治理精英；同時，她們扮演民族“女性”藝術守護人和女性與弱者關懷者等具有女性特質的角色。

[關鍵詞]婦女旅游精英；扎根理論；精英角色；旅游社區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6）01-0037-12

引言

Pareto將社區精英定義為那些具有特殊才能、在某一方面或某一活動領域具有杰出能力，并在權力、聲望和財富等方面占有較大優勢的社會成員，這是西方精英理論的經典定義。國內部分學者給予社區精英更多關注，有學者將在小群體交往實踐中，那些比社區其他成員能調動更多社會資源、獲得更多權威性價值分配的人稱為精英；另有學者強調，除了擁有更多資源和成功以外，社區精英還應為社區做出貢獻，且其個人權威能夠對其他成員乃至社會結構產生影響。精英群體處于社會分層的上層，是影響社區發展的關鍵人物，研究其產生原因、行為方式、地位及角色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1 文獻綜述

社會角色是“指與人們的某種社會地位、身份相一致的一整套權利、義務的規范與行為模式，它是人們對具有特定身份的人的行為期望，它構成社會群體或組織的基礎”。個體的角色往往由其在社會群體中所處的位置決定，精英在社會群體中處于核心位置，其角色歷來受人矚目。

中國鄉村精英角色問題的緣起，最早見于MaxWeber對傳統中國社會結構的討論，他指出中國鄉村地區具有自治性質，非正式官僚的“地方人士”在鄉村地區實際治理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20世紀40年代，費孝通和吳晗就士紳在鄉村政治中的身份與功能等問題進行探討，進而在農村基層政權組織及其運行方面產生爭論。隨后的學者研究認為，中國鄉村治理（體制/政治）精英角色包括鄉村社區利益“保護人”、國家利益“代理人”以及介于兩者之間的“雙重”身份3種。此后，關于村落精英的社區角色研究也主要集中在治理方面，社區精英（community elite）多被冠以管理者、決策者、組織者和國家與農民間的橋梁等角色，顯然這也是從治理精英角度進行的探討。然而，隨著我國經濟社會快速發展，鄉村社區中的精英類型日益多樣，其在社區中扮演的角色也必然隨之豐富。

1.1 社區旅游精英角色

無論是一般的農村社會學研究，還是類似社區參與式旅游發展（community participatory tourismdevelopment，CPTD）的專題研究中，“社區精英”概念總能成為一個焦點。根據社區精英掌握的社區資源和影響領域的不同，傳統精英研究將其分為政治精英、經濟精英和社會精英三類。然而隨著社區旅游的蓬勃發展，旅游社區誕生了新的社區能人，他們依靠自身的旅游發展走上富裕之路，成為社區內具有影響力的旅游精英，但也不乏由傳統類型精英流轉而來的旅游精英。旅游精英的成長不僅有賴于傳統類型精英的優勢資源，如個人能力、權力、金錢、人際關系等，而且依靠其他因素，如旅行者、進取精神和個人美德、文化承載等。因此，社區旅游精英與傳統社區精英既有相似之處，但又有明顯不同。

研究表明，旅游精英在旅游社區中扮演積極角色。社區旅游精英通常是民族旅游開發的呼吁者和設計者，也是民族文化的保護者和民族文化認同的引導者；他們是社區旅游的直接和主要服務者，在社區旅游、社會、生態可持續發展中扮演重要角色；社區旅游精英中的個別精英還成為社區旅游的治理者，在社區管理和村民日常行為引導方面有著很大的發言權，甚至形成了社區旅游的精英治理模式。

同時，精英在普通社區中的消極角色已獲得學術界和政策層面的廣泛關注，社區旅游精英的角色同樣存在局限性。Brohman提到體制精英傾向于利用旅游社區參與組織來謀取私利。Tosun指出旅游社區中的精英常常以犧牲大眾利益來為自己服務，而且，社區精英提供的高層次服務項目擠壓了其他社區成員的經營項目，部分治理精英在領導當地旅游開發過程中成為社區利益分配中的最大受益者。同時，民族旅游社區中普遍存在精英與民眾之間的矛盾、精英與開發商之間的矛盾。

然而，目前社區旅游精英研究總體處于起步階段，且側重旅游精英現象描述、個案成長及部分精英在社區中的治理作用；以社區旅游精英角色為主題的研究尚不多見，他們在旅游社區中扮演的角色并不清晰。而基于個案的影響或作用和局部描述研究難以窺其全貌，更無法為發揮精英在社區發展中的良好作用提供有效參考。

1.2 社區婦女旅游精英角色

由于受到傳統性別觀念影響，目前中國傳統鄉村社區女性無法獲得與男性同等的發展機遇，因此，鄉村社區精英仍以男性為主。然而，旅游業卻給予女性更多成長為精英的機會，特別是在西部鄉村的民族旅游社區內，旅游開發給當地女性帶來了新的發展途徑，她們中的一部人利用超越其他普通社區成員的資源在旅游參與中獲得成功，為社區發展作出貢獻，并獲得社區影響力，成長為婦女旅游精英。

作為成長于民族旅游社區的新型精英，婦女旅游精英的角色具有特殊性。社區女性是民族社區旅游的參與主體，婦女旅游精英則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們對于民族社區旅游有自己的獨特見解，是社區旅游發展中的關鍵人物，但現有研究甚少關注其成長與角色。現實中，男性中心思想和體制根深蒂固，深刻影響婦女的經驗和發展，而已有旅游精英研究中的無性別化分析顯然無法解釋旅游社區中女性成長的獨特性，這就需要關注性別差異化表征的性別視角發揮作用。綜上所述，本文從性別視角出發，基于多個典型民族旅游社區來探討婦女旅游精英角色，對于女性自身成長、社區旅游和社區發展具有積極意義。

2 研究資料來源與方法

2.1 資料來源及處理

本文的22位婦女精英樣本來自西部地區4個省份的8個典型民族旅游社區，包括青海省HZ縣XZC（2011年7月），四川省L縣TPQZ（2012年7月），貴州省貴陽市HX區ZSC（2013年1月），貴州省LS縣QHMZ（2013年1月）和LP縣ZXDZ（2013年7月），廣西壯族自治區LS縣PAZZ（2013年8月）和HLYZ及陽朔GT鎮LC（2013年8月）。在這些社區中，民族旅游的蓬勃發展塑造了更為開放和良好的經濟社會環境，這一定程度上得益于社區婦女旅游精英的付出，反過來又促進社區婦女旅游精英的成長，因此，筆者將其作為本研究的樣本選取地。

調查過程中，調研人員首先了解社區女性的旅游參與情況，隨后由當地干部和多名社區成員依據“旅游參與獲得成功、為社區作出貢獻、擁有社區影響力”三個方面的要求初步推薦調查對象，隨后調研人員對33位被推薦對象進行了深度訪談。

在資料整理過程中，研究者們再次綜合“旅游參與獲得成功、為社區做出貢獻、擁有社區影響力”三個方面對33位受訪對象進行衡量，剔除不符合條件的訪談對象，篩選確定用于研究的婦女旅游精英，共有22位符合筆者關于婦女旅游精英的界定，精英編號及所屬社區見表1。需要說明的是，TPQZ的810作為一位典型的婦女旅游精英，調查人員未能與其本人見面，但是見到了一直與S10結伴從事旅游接待的妹妹Z1，因此，關于S10的訪談內容以《TPQZ記事》視頻中對S10的訪談作為基礎，并以Z1的口述作為佐證。

2.2 研究方法

半結構訪談法。訪談主要圍繞以下主題進行，包括：個人成長經歷和旅游參與歷程，個人特質與家庭背景，個人與社區成員、社區旅游發展、社區整體發展的關系。在獲得受訪者同意后對訪談內容進行全程錄音，以盡可能完整表述為基礎，對訪談時間不作具體要求，隨后將錄音內容整理為Word文檔作為研究資料。

扎根理論（grounded theory）。扎根理論1967年由社會學家Glaser和Strauss提出，本質上是一種典型的歸納研究范式。扎根理論是一種自下而上建立實質理論（substantive theory）的方法，在研究開始之前研究者一般沒有理論假設，它要求研究者進入被研究群體的日常生活收集資料，從資料中生成概念、類屬、假說、理論，如此一來，理論就能超越個人無根據的想象，根植于被研究群體的意義世界，從而忠實地再現社會實在，因此，扎根理論一定程度上脫離了量化的和標準的實證研究的程序化“捆綁”，信息更加全面真實。由于社會分工與傳統性別角色構建等原因，女性社會和家庭地位偏低，她們的處境多與一些非正式的、非意識到的、隱約的內容有關，這并不是實證研究所擅長的，因此，就需要在女性研究領域具有特殊價值的扎根理論發揮作用。考慮到傳統鄉村社區中有限的婦女精英及其研究、已有旅游研究中性別關注的不足和對婦女旅游精英及其角色的忽視，筆者采用了扎根理論方法。

3 民族社區婦女旅游精英角色的扎根理論分析

Strauss將扎根理論對資料的分析稱為譯碼，指將所收集的文字資料加以分解、賦予概念，再以適當方式將概念重新抽象、提升和綜合為范疇以及核心范疇的操作化過程，共包括三個級別的譯碼。

3.1 開放性譯碼

開放性譯碼是指將資料分解、檢視、比較、概念化和范疇化的過程，也就是一個將資料打散，賦予概念，然后再以新的方式重新組合起來的操作化過程。本研究對民族社區婦女旅游精英的訪談資料進行了開放性譯碼，部分譯碼過程見表2。

開放性譯碼中的概念與范疇的名稱來自多個途徑，其一為受訪者的表述，其二為已有研究文獻描述，其三為筆者的總結概括，即這些概念和范疇名稱的產生依據是受訪者的鮮活描述、研究者的視角與其他研究觀點之間的開放而持續的互動。通過對民族社區婦女旅游精英訪談資料的開放性譯碼分析，筆者共提取出79個概念。隨后根據概念本身屬性及概念意義，將相關概念初步歸并為25個范疇。然而，由開放性譯碼分析得出的25個范疇間意義較為分散，相互間關系并無明顯聯系，需要進行進一步比較探討才能為理論構建服務；且民族建筑保護（A8）和民族習俗傳承（A9）兩個范疇所基于的概念不夠充分，不足以支撐其進行進一步的譯碼分析，因此將其剔除，最終得到23個范疇（表3）。

3.2 主軸譯碼

主軸譯碼的主要任務是發現和建立范疇之間的聯系，以表現資料中各部分相互之間的關聯。開放性譯碼分析中得到的23個范疇的意義范圍寬泛，彼此之間的邏輯關系不清晰。因此，筆者回歸訪談資料，在不同受訪者的資料中反復比較和思考訪談內容、概念和范疇所代表的意義，從而探討范疇間的關聯，最終從23個范疇中提取出8個主范疇（表3）。

3.2.1 社區旅游引領者

在民族社區的旅游發展過程中，部分女性成為社區旅游開發的先鋒，她們組織社區成員積極參與旅游，發家致富，擁有較高知名度；也有部分女性在自身發展勢頭良好的基礎上，幫助其他社區成員，關注社區整體旅游發展，最終憑借個人能力、個人知名度和大局意識成長為社區旅游的引領者。在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12位扮演該角色。

社區旅游先行者。在22位民族社區婦女旅游精英中，有5位較早意識到社區旅游開展的良好機遇，認識到旅游能夠給社區帶來良好的經濟效益，便組織社區成員開展社區旅游接待活動，將所在社區帶上旅游發展道路，她們是社區旅游的先行者。如S10在自己中專畢業之后回到家鄉，看到了本社區的旅游經濟價值，并致力于帶領社區成員招攬游客，為社區做宣傳，隨后又參加到政府的旅游開發中，成為社區旅游發展中的關鍵人物。

社區旅游名片，參與社區旅游宣傳。在社區旅游的發展歷程中，有6位婦女旅游精英憑借自身的特殊才能和在社區旅游中的出色表現，不斷結識游客、企業和政府人員、記者、學者等，獲得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她們在社區旅游宣傳營銷中扮演重要角色，成為當地社區旅游的代表性人物，被社區成員稱為“社區旅游名片”。如S22的事跡在外國游客中廣泛傳播，獲得領導接見，并接受多家媒體采訪，成為社區旅游名片，吸引更多游客到訪社區，她已經同所在社區的旅游形象融為一體。

分享旅游經營經驗、技術和客源。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10位提到會跟社區其他參與旅游成員交流旅游經營的成功經驗，如傳授接待設施購買經驗，分享服務技巧，或在客源充裕的情況下，將客人推薦給社區其他成員，促進社區整體旅游參與水平和接待規模的提升。如S7說到：“我們自己覺得需要出去看看學習一下，我學到的東西還要傳授給其他人，我不怕他們影響我生意，要讓更多的人做，這個旅游要做好，你不要只看到眼前的這一點，你要讓大家都有同一種想法同一種做法，那樣才好，大家都做好客人就多了。”

3.2.2 民族“女性”文化守護人

民族社區中的婦女旅游精英多為本民族成員，她們認識到本民族特色文化對于民族和社區旅游發展的獨特價值，特別是女性相對熱愛和擅長的民族文化，比如刺繡、歌舞、特色餐飲等。目前婦女旅游精英比社區男性更專注地投身于這些文化的傳承中，不僅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并從中獲得個人成長與滿足，最終成為這些民族“女性”文化的守護人，她們的這一角色有利于社區旅游民族特性的保持。在訪談的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12位認識到民族“女性”文化傳承與保護的迫切性和重要性，以下分為民族刺繡、歌舞和飲食3個方面來闡述。

民族刺繡傳承。作為民族特色技藝的一種，民族刺繡的傳承中尤以社區女性最為出色，她們對于色彩和花樣擁有與生俱來的敏感。8位婦女旅游精英強調民族刺繡的重要性，其中，有4位不僅熱愛民族刺繡，且擁有精湛技藝，并在刺繡的傳承和保護中發揮著獨特的作用。如S1在T族博物館內制作并銷售T族刺繡藝術品，并獲得“致富女能手”和“傳統美術（T族盤繡）代表性繼承人”榮譽稱號，成為宣傳和展示T族刺繡工藝的典型代表人物。

民族歌舞傳承。民族特色歌舞是民族旅游社區獨特的文化藝術和重要吸引物之一。而在民族歌舞傳承中，民族女性的角色尤為重要，她們不僅能歌善舞，還用自己的智慧和辛勤來推動民族特色歌舞的傳承與保護，往往成為民族歌舞傳承中的靚麗風景。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7位婦女旅游精英意識到歌舞作為民族特色的重要價值，而其中有4位以民族歌舞的傳承與保護為己任。如S3提到：“當年一起表演民族歌舞的小伙子們也都成家娶媳婦了，大部分去搞別的副業掙錢了，除了從一開始搞的z2以外，其他的基本不再參與這些了，大家覺得唱歌跳舞都是女人們的事，男人搞這個有點不務正業的意思。”可見，社區女性才是民族歌舞傳承的主力。再如S18自幼熱愛D族歌舞，自己和朋友組織成立起D歌隊伍，聘請專業老師，召集社區內的年輕人和老年人學習D歌，注重歌曲創新，這對于D歌傳承具有重要意義，有利于D歌的可持續發展。

民族飲食傳承。廚房在民族女性的日常生活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她們對于民族特色飲食十分熟悉；作為社區旅游接待中的吸引要素之一，婦女旅游精英十分關注民族特色飲食，并在生活和接待中不斷推進民族飲食的傳承。民族飲食的傳承成為7位婦女旅游精英的共識，她們認為這些特色飲食是民族的寶貴文化，不能丟失。如S3和S5意識到只有“原原本本”的、民族的飲食最吸引游客，而S10則在旅游接待中不斷還原民族特色菜品，并不斷創新推廣新的特色民族菜。

3.2.3 社區旅游“管理者”

在傳統鄉村社區中，女性的地位較低，生活局限在家庭領域，無法在社區管理中獲得話語權，然而，在旅游發展中獲得個人成功的婦女旅游精英卻得到了家庭和社區的認可，擁有了一定的發言權。伴隨著成功而來的是開闊的視野和新的觀念，9位婦女旅游精英意識到自我成功同社區密不可分，但社區旅游發展并非一己之力能夠完成的。因此，她們開始關注社區旅游的整體發展，并向政府機構反映情況，提出建議，或加入社區旅游集體組織甚至進入社區管理層，肩負起自身對社區旅游管理和發展的責任，成為社區旅游“管理者”。

為社區旅游發展建言。雖然意識到社區旅游發展存在問題的人很多，但并非每個社區成員都會向政府機構提出自己的看法與建議，有6位婦女旅游精英表示自己曾這樣做。即使這些看法和建議未必能夠轉化為現實管理，但表達社區居民切身利益需求，本身就是為社區旅游管理出謀劃策。如S6提到自己跟村長提意見，希望能給社區里沒有參與到旅游業中的人提供工作機會，既能解決他們的生存問題，還能促進社區治安的維護。

社區旅游集體組織成員。民族旅游社區通過成立社區集體組織來監督和管理社區旅游發展事務，促進社區旅游活動的順利開展，一些婦女旅游精英積極參與其中，充分顯示了她們對社區旅游發展的熱情和高度關注。在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3位女性精英成為社區旅游集體組織成員。如s8講到：“2009年我是TP鄉O繡協會的會長，黨委政府讓我擔任會長，是民間團體，不能經商不能營利，然后轉為公司化的運作，成立一個L縣TPEMQ繡開發有限公司，得到了中國村社發展促進會的支持。”

成為社區管理層。盡管鄉村女性地位有所提高，但社區中較高的社會職位仍主要由男性擔任。而在民族旅游社區中，部分婦女旅游精英由于旅游成功不僅獲得社區成員的認可，同時也獲得了進入社區管理層的機遇。基于旅游社區的特殊性，其社區管理者必然肩負旅游管理職責，因此，走上社區管理層的2位婦女旅游精英，得以將自己高水平的旅游經營能力和進步理念融入工作，進而促進社區旅游的規范發展。如S4是XZC最早參與旅游的成員之一，并憑借積累的人氣成為村會計兼婦女主任，她說：“我是希望我們這個村子里都最好自己經營農家院子，你看現在，有的院子轉租出去后，我們本民族的很多優秀文化、風俗保留得不如從前，他們（承租戶）已經把這個旅游接待純粹地理解為搞餐飲了，完全丟失了我們XZC搞旅游接待的本質。”

3.2.4 女性與弱者關懷者

關懷倫理學代表學者Carol Gillgan指出，男性把自我看成是獨立的自主的存在，把道德視為個人權利的排列，奉行一種強調準則和權利的公正倫理；而女性則傾向把自我看成一種相互關系中的存在，把道德視為對他人的責任，奉行一種重視關系和責任的關懷倫理。可見，相較于男性，女性更注重對他者的關懷，在本研究中，有8位婦女旅游精英在自己的旅游經營活動中給予女性與弱者較多幫助。

女性關懷。婦女旅游精英在取得個人成功之后，對于同樣身為女性的社區內外其他女性有著特殊關注，她們樂于為其提供幫助，有6位婦女旅游精英提到自己在帶動女性發展中所做出的努力。如S8講到自己的O繡工坊帶動了全鄉5個村480多個女性就業，而且會對其進行O繡技能培訓。

弱勢群體關懷。通常情況下，感性而又充滿同情心的女性更容易被弱勢群體的境況所打動，并施以援手，有3位婦女旅游精英講到自己曾為弱勢群體提供必要幫助。如S9提到：“以前婦聯的培訓都是我以免費性的形式培訓，不止TPQZ的人，只要想學都可以，免費性的培訓，你那個（指s9家）也是婦女就業幫扶中心，其實我以后O繡館也是作為整個L縣婦女的再就業（基地），殘疾人的再就業，有地震中癱瘓的，小兒麻痹的，他們有些手工特別好。”

關懷老人兒童。照顧老人和兒童是傳統家庭分工賦予女性的職責，更是她們生活的一部分，而在她們走向成功之后，一如既往地把關懷社區老人和兒童看作自己的責任。有3位婦女旅游精英為社區中的老人與兒童生活提供更多便利。如Z1說到：“和姐姐（S10）合辦的幼兒園作為一種公益事業，姐姐出資我出力，我們這的孩子很少，去年最多，加上我的女兒一共12個孩子，我們還要倒貼，就是寨子和附近的一些孩子，我們還要請兩個老師和一個廚子，我們不圖孩子上面有任何回報，只是做一個公益事業。”

3.2.5 社區和諧發展促進者

在成為社區新型精英之后，婦女旅游精英利用自身能力為社區成員提供更多就業機會，并在雇傭期間對其進行培訓，促進就業人員個人能力的提升。同時她們關注到社區在基礎設施方面存在的問題，并積極提供解決方案，進而成為社區和諧發展促進者，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7位扮演該角色。

促進社區內外成員就業。在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7位女性精英提到為社區內外成員提供就業和增收機會，并對其進行培訓提升促進其個人成長。如S13提到：“我們解決的就業人員也多，有46到50個員工，正式簽約的有32人，都是附近村和這個村……給員工開會培訓，這個冬天，別的家都放假了我們不放假，我們不放假的原因是我們有很多事情做，需要看菜譜里需要整改的地方，工作的時間我們把需要改進的地方來溝通來討論，就像上課一樣，我就不斷地學習，讓大家也不斷地學。”

基礎設施改善。傳統鄉村社區精英中的女性成為斗爭的犧牲品是經常的事情，這不僅僅是對女性精英名譽、道德的損傷，也為女性精英的發展道路設置了障礙，使女性精英對公共事務的參與望而卻步。而相較普通鄉村社區，民族旅游社區更為開放，其成員對傳統性別角色標準有了較新的認識，對婦女旅游精英的態度更為包容，使得她們開始涉足社區公共事務。有2位婦女旅游精英提到自己為改善社區基礎設施出過力。如S12說：“特別是我們的電今年不夠，洗澡都洗不上，他們就著急就跟我去找關系，去找區長啦記者啦，村里人怕得罪電管所啊，村長都不去，我去的，后來安了一個變壓器，本來說12月份保證通電，結果11月25號就接進來電了，我就去感謝他們，我就寫了一封感謝信感謝區長。”

3.2.6 社區客流主導者

同其他社區旅游參與成員相比，有16位婦女旅游精英資金雄厚，擁有較大規模、高檔次的旅游產品及服務，加之旅游經營能力較強，受到更多游客的青睞；她們能夠主導社區客源的流向，致使其他社區成員的旅游經營不可避免地受到擠壓。

高檔次接待設施。在22名婦女旅游精英中，除以民族刺繡和歌舞為主要經營業務的7名精英外，有14位婦女旅游精英（除S4外）具備超過普通社區成員的接待設施，使得她們獲得了高層次游客的認可。如S15說：“像我們這里觀景又好，看得到全寨的風景，房間里衛生條件比較好，還有冷暖氣，數字電視，網絡，那時候裝的時候我們就想裝得好一點。我的住宿條件已經算是馬馬虎虎在XZ頭等的了，旺季的時候我們全部靠訂房，像我們這樣的條件在XZ不算很多。”

旅游經營能力強。除了擁有高檔次接待設施以外，有11位婦女旅游精英擁有較強的經營能力，服務意識強，不僅在服務過程中注重同游客的溝通，并認識到維護客戶關系的重要性，努力保證游客的完美體驗，進而在社區旅游接待中處于有利位置。如S16認為氣氛是服務行業必須要重視的，環境和服務也要好，無論客人多少，每天都會在接待中穿插節目表演，可見她有較強的旅游經營能力。

穩定客流。婦女旅游精英除了依靠高品質服務留住口碑客流以外，還擁有獨特的客源渠道，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的13位擁有較為穩定的客源。如S3提到：“基本上我的顧客是穩定的，跟我聯系的司機、導游都是比較固定的，跟他們的合作比較多，彼此間的信任也加強。”

3.2.7 政治關系受益人

在自身的旅游經營發展過程中，婦女旅游精英善于處理政治關系，從而積累了大量的政治關系資源，通常被政府樹立為優秀典型，并獲得本應由社區共享的政府支持，如成為定點接待處，獲得政府資金、人力或政策優惠等，這對于她們的旅游經營十分有利。但客觀上，這種情況不可避免地對其他社區旅游參與者產生了負面影響。本文的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9位是政治關系受益人。

牢固政治關系網絡。在民族社區旅游接待中，與村、鄉、縣甚至更高級別政府人員的關系對于婦女旅游精英的旅游經營有著重要影響，因此她們十分注重維護政治關系。其中有9位婦女旅游精英談到自己良好的政治關系網絡，如S7提到：“旅游局網絡上面列的3家就有我們家，是第一個……我家就成了政府的定點接待，因為地震的時候沒有人搞餐飲住宿，我接待了很多領導很多客人，政府也曉得……”

政府優惠政策與機會。同政府保持良好關系不僅意味著直接的經濟效益，同時會帶來更多的機遇、政策支持等，有8位婦女旅游精英的訪談內容涉及此方面。如S13談到：“省里的鄉土人才培訓啊去了6天，學到不少東西，都是鄉土人才互相交流，又去北京農家嶺學校學習了10天，是團委推薦我去的，是個很好的機會。”

3.2.8 非自覺矛盾引發者

伴隨婦女旅游精英經營成功產生的是豐厚的旅游收益和更加超前的經營理念，這一方面使得她們獲得成功和影響力，進而成為社區旅游精英；但另一方面，也使得她們與普通社區成員之間的差距日益擴大，進而在某些方面脫離普通成員，從而導致社區矛盾的出現。然而這種矛盾并非由婦女旅游精英自身主觀造成，因此稱之為非自覺矛盾引發者，在22位婦女旅游精英中有5位扮演該角色。

經營觀念差異。有3位婦女旅游精英不認同社區其他成員的旅游經營方式，并因此同社區成員產生差距；她們的經營理念本身或許是合理的，但是隨著經營觀念差異的不斷擴大，也使得她們與社區其他成員的矛盾不斷增加。如S3講到：“作為農民的我們，意識淡薄，也學他們的（指村外大型民族風情園的粗略風情表演、巧立名目要小費等行為），忽視我們自己的東西，純粹掙錢，只能隨大流。作為個人的我其實去年就覺得這樣不對，應該保持原貌，我們村里像有這方面的想法的人不多，我跟她們聊這，她們都覺得目前這樣挺好的，說什么，反正我家現在有客人，能掙錢就行。現在這個品牌慢慢地都砸了，再翻身就很難了。”

社區成員關系消極。婦女旅游精英在獲得旅游經營成功之后，雖然獲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但有4位認為她們同普通社區成員原本融洽的關系變為微妙而冷漠的消極關系。如Z1（S10）提到發展旅游之后，社區成員間的關系開始變得微妙，人變得自私，相互之間開始防范，覺得很無奈，這種某種程度上可稱為“矛盾”的關系在多個社區均有出現，成為婦女旅游精英和普通社區參與成員間不可避免的消極關系。

社區成員矛盾激化。當社區旅游競爭越加激烈的時候，婦女旅游精英持續膨脹的良好效益必然導致社區貧富差距加大，致使其他社區成員心理不平衡，隨之而來的便是精英與其他社區成員間不斷激化的矛盾。這一方面是社區管理機制不健全所導致的，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社區精英在利用社區共享資源獲得成功的基礎上，沒有為社區整體發展做出相應貢獻所致。然而，這種矛盾激化的現象同社區本身的發展階段也存在較大關系，往往是在社區旅游開始走向衰退的時段凸顯出來。有2位婦女旅游精英的訪談提及相關內容，如$22講到：“好多游客看電視看到‘XXXX’（S22的著名別稱）來我這里，很多馬來西亞泰國的都來我這里吃飯，沖著我來的，我認識瑞典的、德國的、法國的、以色列的，有的人說全部都是‘XXXX’農家飯，我說你們搞錯了，我‘XXXX’只是一家，那不是有名字嗎……有的說我是‘XXXX’的兒子，那天有人找‘XXXX’農家飯，‘XXXX’早都不開了，嫉妒啊，害我。”

3.3 選擇性譯碼

選擇性譯碼是指選擇核心范疇，將其系統地和其他范疇予以聯系，驗證其間的關系，并把概念化尚未發展完備的范疇補充完整的過程。通過對主軸譯碼階段獲得的8個主范疇的繼續考察，同時結合原始資料記錄進行互動比較、提問，筆者發現可以用收獲利益、做出貢獻的具有女性特質的社區權威影響者（包括積極和消極影響）這一核心范疇來分析其他所有范疇。

婦女旅游精英在社區中扮演的角色充分體現了這一核心范疇的內涵，圍繞該核心范疇的故事線可概括為：雖然婦女旅游精英在社區中扮演多種角色，并成為旅游社區治理的重要力量，但仍受到傳統性別觀念約束，因此多以非治理精英身份發揮作用；婦女旅游精英角色同其自身的女性特質密切相關，在民族文化傳承和女性與弱者關懷中扮演特殊角色。

4 討論與結論

4.1 討論

本研究聚焦婦女旅游精英角色，豐富以往以男性精英為主的治理精英研究；以多個民族旅游社區為研究區域，突破以往以個案為基礎的旅游社區精英研究；加之運用扎根理論方法，并整合相關精英理論，有利于獲得更貼近社會現實和更具外推力的解釋。已有研究表明，鄉村社區精英以男性居多。然而，在旅游開發和社區開放的背景下，民族旅游社區已不同于傳統以農業為主要發展方式的相對封閉的鄉村社區，當地女性也獲得了普通社區女性所沒有的新機遇。其中部分民族社區女性率先抓住機遇，利用自身優勢在社區旅游經營中獲得成功，并為社區做出貢獻，獲得社區影響力，最終成長為婦女旅游精英。鑒于女性自身發展對于社會進步的重要性和精英在社區發展中的關鍵作用，探討新型社區精英——婦女旅游精英的角色具有特殊意義。

中國普通社區精英往往在社區中扮演先鋒模范角色，同時扮演經濟利益壟斷者和政治操控者的角色。旅游研究者指出，旅游社區精英以其高層次服務擠壓其他社區成員的旅游經營，他們常常以犧牲大眾的利益來為自己服務，并掌控社區和社區所依賴的資源，進而成為社區旅游最大的利益獲得者。本研究中，婦女旅游精英是社區旅游的引領者，與普通社區精英同樣扮演先鋒模范角色，但主要體現在旅游經營實踐中；擁有良好設施和較強經營能力的她們是社區客流主導者，同普通社區精英和旅游社區精英一樣成為利益獲得者；雖然她們獲得本應由社區共享的政治關系資源，是社區政治關系受益人，但卻遠未達到政治操控者的程度。

獲得個人成功后，婦女旅游精英渴望得到社區成員的尊重與認可，因此她們樂于扮演社區貢獻提供人的角色，包括通過為社區旅游發展建言獻策，或加入社區旅游集體組織甚至社區管理層來成為社區旅游“管理者”；同時她們促進社區內外成員就業和個人成長，并力所能及地改善社區公共設施，是社區和諧發展的促進者。傳統鄉村精英研究中對于治理精英的關注，使得社區管理者成為精英角色的重要內容。已有研究認為普通社區女性精英對既有社會分工的認可與無意識服從，導致她們對政治缺乏參與意識，態度冷漠，對公共事務望而卻步。雖然真正成為社區管理者的婦女旅游精英有限，但她們開始在社區中發出自己的聲音，其對于社區旅游公共事務的關注和熱情已經標志著改變的開始。旅游產業及旅游社區的豐富與開放性為婦女旅游精英從家庭領域步入社區公共領域提供條件，使得她們自身及社區成員的傳統性別觀念有所突破，從而對社區政治表現出興趣。

伴隨著利益的獲得和貢獻的增加，婦女旅游精英在社區成員中獲得更高權威，其行為與思想依靠權威對社區成員和社區發展產生影響，她們扮演社區權威影響者角色。研究表明，女性精英在一般鄉村社區的傳統文化傳播中發揮重要作用，在民族文化保護中更具特殊作用。在本研究中，婦女旅游精英熱衷民族文化中偏女性化的刺繡、歌舞、餐飲文化，不僅積極投身其保護與傳承，并推動實際傳承和保護活動的開展；同時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在社區內外傳播民族“女性”文化保護理念，從而成為守護民族文化的中堅力量。在普通鄉村社區中，男性精英的社區積極角色主要體現在穩定維護者、社會整合者、先鋒模范等彰顯男性野心的強硬角色，而婦女旅游精英則以其仁慈與柔和心性給予社區內外女性和弱勢群體（包括老人、兒童、殘疾人等）更多幫助，扮演女性與弱者關懷者的溫情角色，這對于社區公平與信任的構建有著特殊作用。

基于精英在資源分配和利益爭奪中的優勢，社區中普遍存在著精英與普通成員間的矛盾，旅游社區中亦是如此。在本文中，豐厚的收益和增長的貢獻不僅給婦女旅游精英帶來了權威，而且帶來了自身更強大的自信和社區成員的嫉妒，加之旅游經營和文化傳承理念的差異，使得她們與普通社區成員之間的差距趨于擴大，從而導致社區隔閡與矛盾的出現，但這并非她們所期待的，因此稱之為非自覺矛盾引發者。這種角色的改變，不僅需要婦女旅游精英為社區做出更多貢獻，還需要她們發揮政府與社區中間人和協調人的角色，更亟待構建精英與普通社區成員之間的溝通與互助渠道。

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并非與生俱來，而是男孩和女孩在成長為男人和女人的過程中，不斷地接受各方面的教導，而發展形成的相應的性別特質。其中，女性被定義在私人領域，且被認為是溫柔、慈愛、富有同情心的存在，肩負家庭內部的養育與照料職責，這些性別特質深刻地影響著現實中的社會性別分工與角色。本研究中，婦女旅游精英演繹的社區旅游引領者和社區旅游“管理者”角色，表明其對傳統女性社會角色有所突破，然而，固有的性別特質和婦女角色依然深刻地影響婦女精英的角色扮演，婦女旅游精英所扮演的民族“女性”文化守護人與女性與弱者關懷者的角色對社區旅游與社區本身的和諧發展具有積極意義，又體現了女性性別特質對其角色扮演的獨特影響。這構成了旅游社區婦女精英角色的獨特之處。

4.2 結論

作為民族旅游社區中的新型精英，婦女旅游精英集多種角色于一身，她們在社區中既扮演社區旅游引領者、社區旅游“管理者”和社區和諧促進者等積極角色，也扮演社區客流主導者、政治關系受益人和非自覺矛盾引發者等消極角色。

雖然婦女旅游精英是政治關系受益人、社區和諧促進者和社區旅游“管理者”，她們關注公共事務和社區政治，但她們仍然受到傳統觀念對于女性社會分工定位的影響，多為非治理精英，遠未達到社區政治操控者的程度。

同時，婦女旅游精英在社區中扮演具有女性特質的獨特角色，依靠自己對于民族“女性”文化的特殊理解和無限熱情，成為民族“女性”文化守護人，是民族文化傳承的重要力量；而且她們利用自身所擁有的實力和影響力，將仁慈與溫情播撒，為社區內外的女性和弱勢群體提供幫助，成為女性與弱者關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