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城市在不知不覺改變著鄉村,比如一些類似炊煙一樣外在的景致,比如一些類似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內在的工藝等,因為城市工業化發展,帶來了電氣化的普及,曾經裊裊的有著水墨般動人風韻的炊煙在鄉村的屋頂上就越來越稀有。記得小時候每一個普通的早晨或中午,乳練般黏稠的炊煙會糾纏在鄉村的房頂上,農家的屋瓦仿佛裹了一條羊肚子白毛巾。而道學的宗師老子在歸納微觀世界時說,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這種“希微”的比喻,我以為更像是在形容鄉村的炊煙或是許多關乎鄉村的原汁原味。
可惜,正是城市的欣欣向榮,某種程度上卻篡改了鄉村的本色,包括鄉村立體的建筑和與村民息息相關的家具陳設,乃至生活習俗,還有一點就是村民與時俱進的意識。
意識其實是個很大的范疇,用幾句話根本捋不出意識的頭緒來,它卻活生生地潛在于村民的大腦皮層和行為習慣里,成為左右村民為人處世,待人接物的行為意識和指南。說是與時俱進,在這里卻是帶了引號的,我去農村采訪,經常會遇到村干部眼中的刁民,要么因為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委屈便一次次奔波于上訪的旅程中,最終成為上訪專業戶,以至于出門坐火車總要在進站口被截訪的干部請回去,要么因為鄰里之間針尖大的一點糾紛,鬧出天大的動靜,出言不遜的比比皆是,大打出手的也屢見不鮮,最終把官司打到法院,法院也調解不成,判了不服,繼續上訴,繼續將矛盾復雜化,尖銳化和擴大化……歸根結底,是追逐利益的恣肆濫觴,成就了村民意識觀念的畸變,從前那種根深蒂固的淳樸、善良、厚道和相互信任也被一股腦兒連根拔了,這是社會快速發展難以規避的隱痛與過失。
鄉村發生盜竊案應該是極個別的現象,但丟羊的有,丟牛的有,丟糧食丟錢物的都有,并不因為時代的變遷,那些覬覦農副產品微薄價值的行為就會有所收斂。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可能只存在于烏托邦的理想社會。而在處理案件過程中,人們早已畸變的意識形態卻發揮著與盜竊案相輔相成的負面作用,深深傷害到許多與案件本身有關聯或無關聯的行為人,有時甚至會徹底改變案件偵破的正確走向。
許多時候,我對那些失落掉的烙有鄉村特征的民風與傳統痛惜不已,不是我守舊,實在是文學應該紀念和呼喚被鄉村永遠遺棄掉的良善、良知與心心相印的赤城。
至于小說的題目,需要簡單說明一下。《禮記》有云:“凡祭宗廟之禮……羊曰柔毛”。柔毛即為羊的別稱。我的鄉黨把這種具有柔軟毛質,性情溫順的食草類動物尊稱為“菜”,即所謂的豬羊一棵菜。既然是“菜”,就有了素食的意味,但它分明又是不折不扣的葷腥之物,區分二者的界限最終取決于人這種高級動物的主觀判斷。所以說,任何遷罪于動物的說辭,都離不開人這個主體的情緒宣泄。而鄉村道德的大面積塌方往往被這種澎湃的情緒掩蓋了,人們只看到了羊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