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一千棵桃樹，辦一所“工人大學”

原寧辰

要是這幾個月再找不來30萬元經費，下學期，“工人大學”就要暫停招生了。

孫恒對此并不意外。2009年招收第一批學員時，面臨政策、運營費用的各種“不確定”，他早已隨時做好了停辦的打算。

但這并不意味放棄，創(chuàng)辦五年來，他一直在想盡辦法進行“最好的爭取”。

這是一座在荒涼廢棄的校園上建起的學校，位于京郊數十公里外的平谷區(qū)，雜草點綴校園，操場的水泥地上立著一座籃球架，下過雪后，愈加靜默。

學校為16至25歲的城市打工青年提供脫產培訓的機會，學費和生活費全免。從早7點到晚10點，“工人大學”每天的課程都安排滿滿：每周有兩天電腦維修的硬件課，兩天辦公軟件、圖片處理、互聯網應用的軟件課，一天社會文化課，還有一天勞動實踐課。星期天休息，學生們需要自己做飯、打掃衛(wèi)生，管理學校的環(huán)境。

每晚，學校有不同的學習小組，或開班會，討論時事新聞，也會邀請社會各界學者來開講座。中國鄉(xiāng)村建設規(guī)劃設計院院長李昌平，中共中央黨校文史教研部副教授劉忱，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梁鴻等人，都曾來過這所偏僻的校園。

孫恒曾是一個“北漂”歌手，23歲時從老家辭去穩(wěn)定的音樂教師工作，帶著300塊錢和一把吉他來北京闖蕩。簽約唱片公司的夢想破滅后，他做過搬運工、送水工、推銷員，同時也給打工的兄弟們寫歌、唱歌，《團結一心討工錢》等歌曲在打工群體中廣為流傳。

后來，他和另兩位志同道合的伙伴組建了全國首家打工青年藝術團。每次演出結束，很多工友就會圍著孫恒，講述自己的酸甜苦辣。孫恒發(fā)現，工友們需要的不僅是歌聲，更有很多實實在在的問題需要解決。

2002年，孫恒和伙伴們創(chuàng)辦“工友之家”，開始為城市打工群體進行公益服務。他創(chuàng)辦打工子弟學校，開設同心互惠商店，建立全國首家打工文化藝術博物館，“工人大學”是其中一個關注打工群體的創(chuàng)業(yè)培訓項目。

多年與打工群體打交道，孫恒看到其中的年輕一代面臨兩大主要問題，一是精神文化的迷茫，二是缺乏社會支持網絡。

2010年富士康“14連跳”事件的發(fā)生，更讓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那十幾天里，一再聽到跳樓的新聞，孫恒整個人都“麻木”了，當第13跳發(fā)生時，孫恒感覺“自己沒辦法正常生活”，“再跳下去，這個時代都會完蛋！假設其中有一個是你的兄弟，你的老鄉(xiāng)，你會怎么想？”

“這些工人是推動中國經濟發(fā)展的重要勞動群體，如果這個群體沒有希望和出路，那么即使經濟發(fā)展很快，付出的代價也是很大的。”

他所有的嘗試和努力，都是對這兩大主要問題的回應。他策劃打工春晚、創(chuàng)辦工人藝術節(jié)，建立“工人大學”，希望通過這些文化教育工作，“讓工人群體在自身思想意識上有一些啟發(fā)，對自己的人生、對社會未來發(fā)展有思考。”同時他也把這些活動視為社會平臺的搭建，讓工人們在其中找到歸屬感，有機會相互支持、合作。

六年來，已經有200多名學員從“工人大學”畢業(yè)，這些學員或從課堂介紹的“鄉(xiāng)村建設”內容中受到啟發(fā)，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或留校當了輔導員，或回到自己的打工地，成立了一些為工友服務的公益組織。

但運營問題一直困擾著孫恒，促使他從一個為打工群體代言的“歌手”，不得不成長為一個超強的“問題解決者”。

他嘗試創(chuàng)辦了同心互惠公益商店，回收社會各界捐贈的二手閑置物品，包括衣物、書籍、玩具等等，以低成本提供給打工群體。目前商店已經建立起一整套經營模式，從熱線電話、上門接收、庫房中轉到店面銷售。從2006年3月開店至今，已經有15家社區(qū)互惠點，覆蓋北京10萬名工友的生活。一些“工人大學”的學員畢業(yè)，也進入商店工作。

孫恒計劃未來三年，將同心互惠公益商店擴展到50家。目前已經有社會投資機構看好這家社會企業(yè)，“初步意向已經確定了，也會有一些回報機制，但主要是支持我們把社會企業(yè)往前推進。”孫恒透露。

“工人大學”所在地平谷，素有“中國桃鄉(xiāng)”之稱。孫恒承包了一片桃園，200棵桃樹，采用眾籌的模式，向公眾募集認養(yǎng)。北京地區(qū)一年800元，外地1200元，每年8月份可以到桃園采摘，外地負責包郵十箱。2015年9月底，銀杏基金會理事會一行人到桃園參觀，社會企業(yè)推動者、南都基金會理事長徐永光聽完孫恒的介紹，贊許他用社會企業(yè)模式自我造血的辦法，當即現場認捐一棵桃樹。

孫恒帶領“工人大學”的學員們新種了800棵小桃樹，它們將在三年后結果。他也準備在當地成立合作社，帶動周邊的農民，用生態(tài)農業(yè)的方式，嘗試更多發(fā)展的可能。

“要不斷想一些辦法。不想辦法，就沒辦法往前走了。”

采訪當天，孫恒帶領“工人大學”的十幾位學員，正投入一個為期三天的“個人成長與團隊建設”課程中。課上，需要每一位學員把自己的成長經歷，一段段生命故事，從心底掏出來，相互聆聽，分享。

孫恒很重視這個課程，“很多人都沒有認真想過自己的過去，沒有認真看待過自己的過去。通過這個課程，會覺察自己的生命。一般人很難有這樣的條件，看待自己其實是個挺困難的過程。”

抱著吉他唱著歌，孫恒也經常在高校、工地、公益組織里，分享自己的人生經歷。他稱自己為“面對現實的理想主義者”。如果“工人大學”真的辦不下去了，他會考慮在各地成立教學點，動員當地的一些師資力量，減少成本。此外，他也在與北京光華慈善基金會合作研發(fā)相關的網絡課程。

“只要活著，只要在做事情，就會不斷迎接下一次困難和挑戰(zhàn)。人生的過程就是不斷遇到困難，不斷找解決辦法，然后獲得新的成長，這是我的理解。”

這些經歷，都寫進了孫恒的歌里。很快，他的首張敘事民謠專輯就要發(f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