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紅
摘 要: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的《人性的污穢》是“美國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是全景解析20世紀美國歷史與社會的力作。“幽靈”事件是貫穿小說始終的倫理主線,縈繞在這條主線上的是三個至關重要的“倫理結”,即倫理選擇、倫理身份和倫理環境。
關鍵詞:倫理選擇 ?倫理身份 ?倫理環境
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美國當代最杰出的猶太裔作家之一,其作品《人性的污穢》被譽為是20世紀美國社會與歷史的全景解析力作。小說以20世紀90年代的美國為背景,講述了雅典娜學院的科爾曼教授,因為“幽靈”事件而被扣上了“種族主義者”的罪名,他被迫辭職,妻子去世不久,又被爆出與年輕的清潔工福妮雅的桃色新聞,接踵而來的種種事件使科爾曼受到了各方的憎恨,最終被謠言、匿名信和跟蹤者逼入絕境。“幽靈”事件是貫穿《人性的污穢》始終的倫理主線,縈繞在這條主線上的是倫理選擇、倫理身份和倫理環境三個非常關鍵的倫理結。
一、倫理選擇的艱難性
文學倫理學認為人存在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獸性因子表現為人的自由意志,人的不同欲望。人性因子指人的理性意志,它可以約束、引導和掌管自由意志,避免獸性因子違反倫理。”(聶珍釗, 2011:8)在羅斯的小說《人性的污穢》中,發生在主人公科爾曼身上的悲劇是他不斷追求猶太身份中所表現出來的矛盾性和負罪感。為了掙脫給他帶來無形屈辱的黑人身份,科爾曼面臨兩個倫理選擇:一是受原始欲望的驅使,不惜和他的家人朋友決裂,割斷他過去的一切,以美國猶太人的方式生活;二是像他的父母哥哥一樣,以黑人的身份生活,忍受著種族歧視的壓迫。科爾曼雖然表面上選擇了第一種,但實際上他始終徘徊在第一種和第二種選擇之間。科爾曼表面上展現出來的白人身份和他內心深處潛意識中存在的黑人意識之間的沖突,使他的黑人文化界限和種族意識更加隱晦,他穿梭在白人的外表世界和殘留的黑人意識之中,這種由黑人身份到白人身份的轉變,雖然表面上給科爾曼帶來了一定自我滿足和收獲,但他內心深處依然感覺到不舒服。正如他的母親所說白的像雪,但是卻像黑奴似地思維。
英國現代作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短篇小說《鴿子先生和夫人》中的男主人公雷吉雖然極其渴望向自己深愛的富家女安妮求婚,但身份的低微帶來的不自信使他又害怕向對方表白的那一刻的到來,從而內心矛盾重重。(趙文蘭,2013:140)同樣,在《人性的污穢》中,科爾曼也陷入了兩難處境。一是與斯蒂娜的愛情。科爾曼深愛著斯蒂娜,打算與她長相廝守,為了斯蒂娜他結束了自己的拳擊生涯,他不敢向斯蒂娜承認自己的黑人身份,他認為愛可以沖破一切的阻礙,幻想著“終將有一天會成功地幫助他當著她的面把自己的身世一吐為快。”(菲利普·羅斯,2003:102)但是另一方面,他潛意識里又擔心斯蒂娜“一旦發現有關西爾基·西爾克的事,問題便會接踵而至,最后將不可避免地導致她發現真相。”(菲利普·羅斯,2003:105)他的擔心甚至使他對斯蒂娜寫給他的詩產生了懷疑,他認為她寫的是“脖子”,而不是“黑人”。科爾曼越鉆研越覺得她已明確地感到科爾曼給她的生活帶來了什么問題。他的疑心令他吃驚的同時,也讓他感到無比羞恥,猶如發出求救信號。二是與母親的決絕。科爾曼為了和白人愛麗斯·吉特爾曼結婚,向母親攤牌,要和她脫離母子關系。作為兒子來說,“面對母親的極度悲傷,心頭掠過一絲離奇古怪的恐懼:自己想從愛麗斯身上得到的莫非就是她的相貌以及對他們孩子的發質所能提供的解釋”(菲利普·羅斯,2003:256),但是看到母親前傾的頭、稀疏的頭發、水腫的足踝,接連對母親兩個多小時的回憶,他努力不去想象將他置于死地的疾病,然而科爾曼為了實現自己白人身份的愿望,對自己的母親做了最為心狠手辣的事情,深深地傷害了最親最愛的人。
二、倫理身份的混亂性
“身份,是個體對于自我認識的體現,身份認同是個體對自我、自我所處的種族和文化特征的認同。”(袁雪生,2007:105)倫理身份是特定倫理環境中人物之間的相互關系,倫理問題的產生與倫理身份息息相關。(聶珍釗,2010:21)理解文學作品人物的倫理身份是理解作品所隱藏的深層次內涵的前提。小說《人性的污穢》通過分析男主人公科爾曼在不同社交關系中的角色,揭示了猶太人的身份對美國所產生的深遠影響,由此引起人們對猶太人在當代美國生存狀況的關注。
對于科爾曼來說,原本很普通的一次課堂點名,因為使用了“幽靈”一詞,使自己處于了一系列的麻煩之中乃至最終死亡。科爾曼本想用“幽靈”表示黑人學生的 “缺席”,可是他對黑人使用了人們所忌諱的帶歧視性的詞語“Spook”,違背了語言的禁忌。就這么簡單的一次點名,卻被人刻意利用,科爾曼遭受到了一連串的打擊,并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同時他的妻子艾麗斯因為無法承受多達五個月的精神折磨而中風離世。幽靈事件和喪妻之痛使內心孤獨的科爾曼徘徊在文明社會的邊緣。作為社會人,科爾曼身上的各種特點被逐漸剝落,他遠離了一生都為之奮斗的地方—雅典娜學院,遠離了自己的親朋好友。他的教師身份也走向終點,緊隨而來的是他的名譽、地位的全盤否定(陳曉,2011:31)。
在處理和他的第一位女朋友斯蒂娜的關系的時候,科爾曼的種族身份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阻礙。他們彼此深愛,互相吸引,然而當斯蒂娜見過科爾曼的家人后,因為她無法忍受社會傳統對黑人家庭的歧視和壓力,拒絕和科爾曼結婚。科爾曼深受打擊,決定與種族身份相抗爭。他掩蓋真實的黑人身份,理智地選擇和猶太姑娘艾麗斯結婚,因為頭發像黑人的艾麗斯使他不必擔心黑人身份的秘密在孩子出生時被發現。在他事業受重創,親朋好友離他遠去的時候,他遇到了福妮雅,一個真實、簡單、野性、遭社會拋棄的受害者。福妮雅為了擺脫繼父的騷擾離家出走,為了自己能夠穩定地生活,與一個飽受戰斗侵害的美國老兵萊斯特·法利結婚,但是婚后卻遭受丈夫的折磨和毒打,自己的孩子因為沒人照看而葬身火海,這一系列的打擊使她對文明生活背后的物欲橫流,爾虞我詐鄙至極視。之后她選擇以虛假的面目面對世人,她將自己富裕白人的身份隱瞞,她假裝成文盲,從事著自己認為能夠很好地適應、融入美國社會的工作,比如擠奶工、清潔工人甚至為了生存,做過妓女,這種身份使她徹底從過去的苦難生活中逃離出來,追求本真的自我。同樣的境遇,相似的命運,使得兩人都被排斥在社會之外卻相互傾心和愛戀。斯蒂娜與科爾曼的交往目的只是為了得到一些友誼、知識、性甚至快樂,(菲利普·羅斯, 2003:31)然而在所謂標榜的道德倫理的現代社會之中的兩人無法擺脫世俗的迫害,一切只是悲劇罷了。
三、倫理環境的復雜性
文學倫理學批評注重對文學的倫理環境的分析,要求文學批評必須回到歷史現實,必須在特定的倫理環境中批評研究文學作品(聶珍釗,2010:15)。不同歷史時期的文學都有自己的倫理環境和倫理語境,要想很好地理解文學,就必須讓文學回歸到它發生的倫理環境和倫理語境之中去。(聶珍釗,2010:19)小說發生在克林頓總統和萊溫斯基性丑聞事件遭到彈劾之時,主人公科爾曼因為 “幽靈事件”慘遭他工作了一輩子的大學的彈劾,之后他與清潔女工福妮雅傳出風流韻事,遭受福妮娜前夫越戰老兵萊斯特的迫害。羅斯在具體情節的安排上則采用了微觀碎片化敘述,二戰前美國種族隔離制度、60 年代的越南戰爭和狂熱的迫害精神貫穿小說的全過程。美國看似是一個民族寬容、民族和睦的國家。但是,種族歧視依然嚴重,大多數黑人仍處在美國社會最底層,處境最差,失業率和犯罪率都高居榜首。小說中可以看出美國種族歧視的現象依然存在,“野戰醫院要求,黑人的血要和白人的血分開儲存。白人的血只能輸給白人,黑人的血只能輸給黑人”(菲利普·羅斯,2003:20)
1998年,美國總統克林頓因其“性緋聞”案成為美國乃至全世界輿論的焦點。同年10月,美國國會眾議院通過了對美國總統克林頓進行彈劾調查的決議案。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緋聞案”幾乎成了他們的報道重點,這激起了美國人狂熱的迫害精神。而主人公科爾曼和福妮雅的戀情同樣激發了眾人狂熱的“迫害精神”,遭遇德芬妮的匿名信以及萊斯的謀殺,是典型的“迫害精神”的犧牲品。
越戰是二戰以后美國參加人數最多、影響最大的一次戰爭。戰爭以美國的失敗告終,可是數以萬計的越戰老兵仍然飽受折磨之苦的記憶,戰爭造成的巨大災難讓很多英勇的美國大兵精神崩潰。他們時時刻刻都能感到不安,好像總是受到威脅。小說中的萊斯特·法利婚姻破裂、家庭瓦解,是典型的越戰的犧牲品。戰爭遺留下的狂躁使法利失去理智,他設計交通事故故意使科爾曼和福妮雅在車禍中喪生,然而他卻覺得“進行的是一場自殺性的使命,內心忐忑不安……”(菲利普·羅斯,2003:69)他借復仇的名義以一場蓄意車禍結束了這出悲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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