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橋沖突看北京藝術區現狀

愛樂

曾幾何時，北京的藝術區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來北京這個文化之都旅行，你要是不逛逛藝術區，等于沒來北京。但是時至今日， 因為居住與創作環境的不斷惡劣，北京的藝術區似乎越來越趨向衰落。就在今年春天，朝陽區黑橋村內的黑橋與金鳳兩個藝術區都發生了藝術家與村委會、房東的沖突。

黑橋被砸車 金鳳被砸屋

2015年4月初，朝陽區黑橋村開始實行封閉式管理，對進出村的車輛進行收費，但由于收費不規范，引發一些車主抵制。不久后的4月12日，藝術家陳先生在與收費員爭執時突然被三名男子砸了車。

“村里從3月下旬開始收費，但是一開始只是問有沒有證，沒證就讓去辦，然后直接放行了。這五六天開始每天早上8點多設卡收費，有證通行，沒證就交兩塊錢。”車主陳先生告訴記者，“因為他們沒有任何收費依據，我不交，車就被砸了。”昨天，記者在黑橋村看到，陳先生的車后側玻璃已掉落，后備廂內散落著碎玻璃碴。“這兩天耽誤不少事兒，還沒來得及送修呢。”陳先生說。

從黑橋村居民所拍視頻中看到，車主陳先生要求收費員提供收費的相關批示文件，但對方表示沒有。陳先生妻子劉女士辯稱：“中國是法治社會，什么東西都要講究法的。”對方不屑地說，“法它管得了我？”正在爭執中，突然有兩名青年男子跑來用磚頭將陳先生后備廂車窗玻璃砸破，隨后又有一名男子手持木棍用力砸向車窗。砸完，三人迅速跑進人群消失。“這幾個砸車的人聽村民說好像是在這兒打工的，也是外地的。”陳先生說。

“我們停車都是在工作室自己的院子里，沒有占村里的路，相當于只是從村中道路上經過。他只是早高峰收費，造成人為堵車，其他時段不收，也太不正規了。”一位在黑橋村藝術區工作的居民楊女士說。

就在陳先生的車被砸幾天后，記者在黑橋村南門看到一輛白色轎車駛入時，保安人員擺了擺手說：“今天休息，不收費。”記者上前詢問，一位保安人員稱：“收費的不在，其實應該是24小時收的，但現在只是早上收，看他們什么時間在吧。”而收費的具體標準及文件批示，保安表示不清楚。當記者同事開車駛入時，對方給了一個“黑橋村物業部機動車車場停車單”，并鉤上了進入時間，但離開時詢問是否要交錢，對方表示“不用了”。

據了解，黑橋村本村村民無須交費，但也要辦理車證。外人在村中工作的需辦理停車證。“感覺這收費不合理，但是也沒辦法，畢竟每天都需要進出。”一位村中居民表示。

在黑橋村村口有一塊藍底白字的提示牌，上面寫著：“黑橋村自2015年2月1號開始施行封閉式管理，根據村民公約，所有進村車輛必須持有本村車輛出入證方能進入。”在村委會物業部門外，貼有“停車費問題解答”，大車收費每年2200元，半年1150元；小車每年1500元，半年800元。臨時停車一小時內不收費，超過一個小時按國家標準收費。

“我們村2000年后吸引了大量流動人口，流動人口與本地人口倒掛嚴重，由此帶來了環境臟亂，基礎設施建設薄弱，水電、衛生、保潔、綠化等資源不堪重負等問題。去年，還發生因村內車輛停放擠占消防通道，導致消防車無法進村救火的情況。”黑橋村村委會工作人員介紹道。

而現在收取停車費，就是因為這樣的現狀。收取的物業費旨在保證村民的合法正當利益前提下，對村內集體資源（土地、道路、水資源、垃圾清運等）受非本村村民占有及使用時所收取的費用。收費程序通過村民代表會議廣泛征求村民意見后方才實施。

關于4月10日一輛白色高爾夫被砸一事，黑橋村表示，經查，其中有村工作人員言行不規范，目前已對該人員予以免職，并誠懇地向村民和社會各界道歉。

砸車發生幾天后，當地公安抓獲了三名砸車者中的兩人，并進行了刑事拘留。后有人聲稱是這兩個人的家長，找到藝術家陳先生要求和解，并給予一定經濟賠償。“雖然想追究他們的刑事責任，但是畢竟我還要住在這個村里，最后只能同意。”陳先生無奈地說。

就在黑橋砸車事件告一段落后，同在黑橋村的金鳳藝術區又發生了沖突。

5月10日上午，通州黑橋村金鳳藝術區中，三家租戶的16扇天窗被人拆掉。租戶稱與房東存在租賃糾紛，懷疑此事是房東派人所為。

記者在黑橋村金鳳藝術區D1棟的二樓看到，地面散落著玻璃碴，棚頂天窗的玻璃被拆掉，隔壁兩戶的情況與之類似。記者清點發現，三家租戶共有16塊天窗被拆掉。租戶胡女士稱，昨天上午8點她還在睡覺，忽然聽到頂棚發出陣陣響聲。“我出去一看，有仨男的正在拆我們天窗的玻璃呢！”她回憶說，天窗被人整塊拆走放在一旁，有的已被摔得粉碎。

胡女士懷疑，拆天窗的人是受房東指使。她拿出一份房屋租賃合同表示，這間房子是2013年5月1日租下的。租金按半年支付，每年租金為40880元，此后每年租金需在到期30日前支付。這份合同簽署后，雙方在兩年間相安無事，但胡女士未向記者提供2014年到2015年的合同。

胡女士稱，當時簽的合同規定，每兩年上漲10%的租金。房屋今年到期前三天，房東曾派人與其交涉，如果不接受漲價，可以在10天之內搬出去。

“他要漲價37.5%，合同上規定的是10%。”胡女士說，她還想按合約接著租房，但房東沒同意，“沒過幾天這窗戶就被人掀了。”

有租戶稱，村里向租地的房東提高了土地使用費，猜測房東大幅漲價，與此也有一定關系。隨后，記者來到黑橋村村委會，村民調解委員會李主任告訴記者，村內現在沒有調整土地使用費，仍舊實行以前的合同。他表示，已得知金鳳藝術區內天窗被人拆走一事，“那家房東跟我說過，想把幾間房子收回來留作自用，不想再租了。”但涉事房東婉拒了記者的采訪。

胡女士稱，他們就此事報警后，警方已到場詢問了有關情況，目前藝術家與房東的談判還在僵持中。

黑橋的藝術歷史

黑橋是一個村，行政上隸屬于朝陽區崔各莊鄉，位于中國電影博物館附近，離798不遠，現在這里的人口已近8萬。在這個魚龍混雜的村子里隱藏著一個相對獨立安靜的藝術區，穿過黑橋菜市場，沿著黑橋“藝術區大道”，南北兩側多個院子里住著上千位年輕藝術家。他們大多出生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來自天南海北，畢業于全國各大美術學院。他們有的已被畫廊代理，大部分還是在創作中等待伯樂。不過與黑橋村民、外來務工人員相比，藝術家只占少數（不到10%）。

黑橋以前是垃圾場，一直到現在也經常在路邊焚燒垃圾。進村的第一印象是嘈雜、臟亂差，每天有很多倉儲大卡車在土路上穿梭，藝術家何遲曾說這里是“窮鄉僻壤”。2007年時黑橋大部分還是苗圃和樹林，但近年來由于搬遷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黑橋環境污染得愈加厲害，村里唯一的河流現在已變成臭水溝。

黑橋藝術區始于2007年左右，開始是零星租住在這里的藝術家，形成了最早的“1號院”。到后來逐漸修建起來的56度、金鳳、A到F區、二道八號院……變化和發展很快。選擇黑橋，首要因素就是它低廉的房租，大大低于其他幾個藝術區，一間100多平方米的工作室月租平均3000元左右，對于年輕藝術家來說這很重要。除此之外，隨著藝術家的增多，黑橋村配套的服務也越來越多，現在已有了很多加工廠，做畫框、裝裱、買顏料、制作作品都很方便，價格也很實惠。黑橋的環境與在這里的藝術家的創作看似隔絕但又有聯系，李姝睿以此為靈感創作了《黑橋通天塔》。而藝術家蔡東東甚至就地取材，他說：“黑橋村以前有一個巨大的廢品回收中心，我常去那里轉，有些作品的材料都是從那里找來的。后來我發現很多藝術家都去那里找材料。這里生活比較方便，進城和去幾個藝術區看展覽也不遠，我覺得對創作還是有益的。”

2013年是黑橋藝術區集中爆發的一年，多家藝術機構、餐廳相繼出現，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由藝術家自發創辦。“吃”在黑橋是個歷史問題，一是飯館少，一是不干凈，一直以來黑橋最著名的就只有“六道院”烤全羊。2013年內，四五家藝術家經營的餐廳陸續開張，“后苑披薩”口碑超好，迅速成為藝術區新寵，開業不到半年已準備擴張新店。黑橋出行也難，村里只有三個公交站，沒有路燈，晚上漆黑一片，所以黑橋本地的黑車業非常發達。生活方面黑橋還有很多不便利，比如要熟練應對突然斷電、斷水的情況；沒有暖氣，冬天藝術家需要自己或雇人燒煤。

現在已經發展成城鄉接合部的黑橋村，匯聚了孫原和彭禹、梁遠葦、王思順、徐渠、郭鴻蔚、李姝睿、劉辛夷、翟倞、賀勛、楊松等一批新一代年輕藝術家。雖然他們與上一輩思考、創作方式非常不同，但同樣充滿旺盛的生命力與創造力。

北京藝術區的衰落

從2009年開始，北京朝陽區大規模拆除藝術區，幾年間被拆除的有東營藝術區、索家村藝術區、長店95號藝術區、008國際藝術區、創意正陽藝術區、奶子房藝術區、蟹島西藝術區。2014年5月，距離798藝術區十分鐘車程的將府藝術區也終未逃脫被拆遷的命運，成為一片廢墟。“藝術區拆遷”的話題再也無法引起集體關注，或許是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城市改變速度，或許是藝術區的不斷消失與藝術家的不停搬遷，都已然成為當代藝術存在的常態。

至此，798周邊僅存的藝術家聚居地只有黑橋、環鐵與環鐵周邊地帶。如果說5年前的藝術家群落以798藝術區為核心，向周邊輻射3?5公里，朝陽區崔各莊鄉周邊散落著20多個藝術區。而5年后的藝術家聚集區，即使依然以798藝術區為核心，向周邊的輻射距離卻擴散至10公里以外，工作室更加散落地分布于朝陽區的邊界與順義區。藝術區與藝術家的存在方式更像游牧民族，不斷在這個城市中，向外再向外遷徙著。

藝術家李建章向記者介紹：“距離798近一點的，或者是穩定一點的地方都特別貴，像環鐵、一號地，不是房租特別高，就是轉讓費特別貴。除了黑橋還算便宜，但是黑橋一個是環境差，再就是房子質量也不是很好。只有二道八號的房子質量還不錯，但二道八號的工作室只要有空的就立馬被租了。大部分便宜的藝術區都在很遠的地方，在順義分散著，都太遠了，而且工作室質量比較差，房頂特別薄，大部分都是根據原來的廠房改造的，有的是民房改建的，大部分都不是整片藝術區的感覺。”

據了解，798包括798周邊的藝術區的租金，已經是藝術家個體尤其是青年藝術家很難承擔的。798這個已經被極度商業化的藝術區，每天每平方米5元人民幣已經很難租到場面。而周邊相對成熟的草場地、北皋藝術區的租金，大部分都已在每天每平方米2?3元以上。位于798東側剛剛建成的I OFFICE藝術空間，房東要價最低每天每平方米3元。這些已經被商業化的藝術區，早已不再是藝術家們的地盤。

再往東北的環鐵藝術區內，新入住租戶的租金都在1塊6甚至2塊以上。798周邊，只有黑橋這座被稱作“垃圾堆上的藝術區”是個特例，周邊環境導致黑橋的租金并沒有特別高，6毛到1塊不等的便宜租金吸引了幾千名藝術家聚集于此，卻也始終徘徊在拆與不拆的傳言中。此外環鐵周邊還散落著一些價格相對便宜，但交通極為不便的工作室。

李建章坦言：“很多藝術區都是說拆就拆，怎么規定的咱們也不知道，政府會跟房東協商，又不會告訴我們租戶。”

從北京藝術區來看，每個區域都危險，無論是黑橋、費家村、草場地、宋莊……哪一個不危險？每天都感覺在刀山火海、朝不保夕的緊急狀態。按照目前的工作室拆遷和漲租速度，不出幾年，藝術家們就都搬到河北去了。

藝術家曲若說，自己更愿意在未來找一個面積大一些的民居或者公寓做工作室，在公寓里面畫畫、做藝術或許是藝術家唯一的出路，就像30年前，還沒有藝術區和藝術家工作室的概念時，大家都在公寓里畫畫。

沒有被拆遷所困擾的藝術區也并不代表幸運，藝術家們會隨著租金上漲、藝術區逐漸商業化的腳步而不斷搬遷。

相對于798周邊的其他藝術區，環鐵位于東北五環環形鐵道的工業設施之內，從而這里并不被開發商看好，就成為了798周邊近期內最為穩定的藝術區。但暫時的穩定也就成為了物業漲價的一個重要理由，曾健勇在環鐵藝術區的鄰居劉先生告訴記者：“最初來環鐵的租金是9毛（每天每平方米），周邊藝術區都拆了之后，很多藝術家都來環鐵問，房東就開始漲房租，給我們漲到1.35元，這還是老租戶的價格，最近搬進來的都1.8元或者2元了。除了租金上漲的原因，再就是投資商又在旁邊施工，建會館，一方面影響了原來工作室的環境，工地也是噪音不斷。”

（編輯·宋冰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