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鶯

一
“前世,我是做了什么壞事嗎?”老人蔣淳英看著我。她立在門側,身后以及周遭的泥墻,將屋內的光線吮吸殆盡。“不然,我的命咋會這么苦?”她問。
華發滿頭,她將發絲熨熨帖帖梳在腦后。發梢處,束成兩團元宵般的小鬏。
因為瘦小,恍然間,你總以為,是一位小女生在暗處絮絮呢噥。
我將滿眼淚花的老人淳英攬過來,“我們去屋外坐下來慢慢說,好嗎?”
于是,金秋,在秦巴山南麓的群巒之中,四川廣元蒼溪縣月山鄉的這座小山村,在一排“尺子拐”土坯泥屋半圍的曬壩里,我傾聽——
1950年出生的淳英只念到小學二年級,因為家里替生產隊養牛,母親需要幫手,一對弟弟妹妹需要照顧,她輟學了。
從河壩那邊的小山村嫁到這山中來,那年,淳英十八歲。
夫家人口薄少,丈夫是獨子,也是這戶樸素人家的養子。土屋,老灶,門前有樹,有狗,不遠處有糧田,有菜地。她與她的公公、婆婆、丈夫,還有之后來到人世的她的三個孝順女兒,一家人就這樣平平靜靜在這里度著時光。
她很滿足于這樣的平淡日子。一只狗莫名地一聲叫,感應似地,整個山坳里的狗,都次第叫開來。大歡大愉地叫。日子很慢,天亮披衣下床,照料家禽,照料人,然后出坡,打理田地。
那些田里地里水庫里的家禽,白天孩子似地跑出去,天色漸晚,又一只只牽著線似地往家回。
這個小家庭的平靜,是從六年前被打破的。
深秋地里點麥子時,淳英發現丈夫新奎老捂著肚。汗珠綴滿額頭。他陪丈夫去鄉上檢查,醫生回,慢性胃炎。
每天一服中藥,如山里不疾不徐的日子,人就這樣將息著。
新奎的疼痛在加劇。后來,山塆里,誰家都能聽見新奎在床榻上的呻吟聲。三個女兒分別在上海和四川的廣元、巴中打工,淳英給遠在上海做工的大女兒玉瓊打去電話。
后來,新奎被送往縣城醫院復查,診斷結果,肝硬化。
經過長長一年多的治療,新奎最終還是走了。走在第三個年頭的初春。
這個小家如果沒有那些個病魔作祟,土屋里的日子當是如意吉祥的。但是淳英的家遇上了,他年邁的公公和婆婆,彼時,都因病抱憾而去。
給新奎燒“三七”那日,那個黃昏,淳英獨自一人上山。是不是心事重重,新奎葬在高高的山腰上,燒完紙下山的路上,一截樹枝攔路,她被拌了一下,竟一頭栽在了地上。
人如中魔咒,她就那樣倚靠著濕漉漉山石樹叢而坐,動彈不得。
她八十三歲的娘家母親第二天叫來了醫生上門,她被告之,肋骨多處骨折。
一年后,淳英在上海做工的大女兒玉瓊又被查出肝病。
所有的劫難對于這個只剩下女人的家庭而言,仿佛來得太急太快。
玉瓊做手術那日,從廣元和巴中趕去上海的玉瓊的兩個妹妹,撲通一下,徑直跪在了那位手術醫生面前。但醫生打開玉瓊的腹腔后,未敢去觸碰那個“瘤”,最終縫合上了。
在四川,在秦巴山脈深處的這一處農舍里,那些日子里,淳英淚如雨下。她的娘家母親那日再度從河壩那邊上山來,老母嘆,“我都八十多歲人了,老天爺要帶就把我帶走吧,把我的孫女,留下!”
回家后的頭一天,淳英記得,母親下田割了谷子。那個上午,母親曬好谷子,做好午飯,手起手落端碗吃飯的剎那,她倒在了地上。
突發腦溢血。老母從發病到離世,僅十五天。
但老天爺并未順遂這位八旬老婦的心意,她的孫女依舊病著,孫女與病魔拉鋸抗爭如今已三四年。上海打工十年攢下錢在廣元置下的房,賣了。前后八次手術引流腹水,如今,她的孫女玉瓊的腹部,傷痕滿布。
避世而居,不諳人間事,晚年的淳英如今仿佛大夢方醒,淳英沒有購買“農?!?。而一戶一個名額的“低?!辟Y格,她又讓位給了急需用錢、病中的玉瓊。也就是說,每個月,走過一個多甲子的淳英不似其他山村里的老人,她沒有分文現金收入。
老伴走了,兩個小女遠嫁戶口被遷走,淳英、玉瓊,以及玉瓊丈夫和女兒,一家四口人的幾畝田地,是老人淳英晚年每日每時生活意義的全部。
此外老人所養的一頭豬,五只老鴨,還有十五只小鴨,這些,成了這位山里母親經濟來源的全部依托。
淳英不愿跟孩子們去城里度日,倒是幾個孩子 在城里吃的米和油,差不多都源自淳英之手,源自那幾畝良田。淳英悉心侍弄著那些土地,那是一位山里母親的另一種“盼頭”。我去的頭一天,據說淳英正好托鎮上的長途車司機,給她在廣元治病的女兒玉瓊捎去了二十斤米、一壺油,還有一百個鴨蛋和一只老鴨。
山里人過日子,地里有嘴里就有,錢,孩子們可以自己去想辦法,這位個子不足一米五高的母親所愁的是:可還有回天之藥,可救她的玉瓊的命?
“我這一世,連螞蟻都不踩的人……”
曬壩里,穿得整整潔潔的淳英,用生滿老繭的一只手去拭淚,而另一只眼里的淚滴,又盈出眼簾。
二
每人六元錢,村里幾十個人包下了一輛解放牌敞篷汽車。早春曉風刺骨,但擠在人叢中的少年勇益,他并不覺得冷。
從白驛鎮,過蒼溪,到廣元,少年乘了大半日的車。車到廣元后他與兄長方知,開往河北的列車,所有車次的票早已售罄。三個少年——勇益、勇益的哥哥,還有勇益的一位同學,所帶干糧悉數吃完,他們索性睡覺,展開行李,躺在露天的站臺上睡。
被困三天,第四天他們終于上了車。購得站票的他們,選擇了廁所旁的過道而坐。他們需要衛生間里的那一股涓涓細水,維持生命。
餓了整整六日,到達河北那晚,磚廠的伙計做了一大鍋面片,須臾之間他們給吃了個精光。三個少年一直睡到次日日落時分才醒來。
那時的勇益想到的是他于十二歲時寫下的一篇作文,“我的媽媽”。老師念給全班同學聽——媽媽在他七歲時過世了,九歲的他,那年終于有了人生的第一雙鞋。那是他的奶奶找本隊的人要來的一雙鞋……記事起,媽媽總是病懨懨……
是什么因緣讓勇益邁出了打工這一步?繼母?擔心父親兩頭為難?還是家窮,只想跟著哥哥走出去?
那一年,1990年,白驛鎮岫云村輟學的少年陳勇益,十六歲。
“童工”陳勇益,在這家民營磚廠所做的工作是運磚。用手推車運送磚。四五百米不等的一段路,他來回運送。每趟5分錢。
這工作,少年最沒有把握的事,是初春那半尺深的雪,車輪碾在上面,夢幻般纏綿,使不上勁。
少年年末回到家,他帶回了現金200多元。
此后的歲月少年一路打工,從少年打到了中年。前后二十余載。文化不高,漂泊異鄉的勇益最難忘的是那一回。
“人進磚廠,牛進磨房”。那年出門前,他的哥哥與他商量,聽說煤礦掙錢多,一起去山西挖煤吧。他們買下了去山西的車票。
煤礦在山里,山上沒有生活用水,得由毛驢運水上去。初來乍到,那晚兄弟倆站在煤窯洞口,沒走幾步路,再也不敢前行了?!俺甙嗣骸保醋罡咛幖s八十厘米高的煤窯,從里出來的人,除了眼與牙雪一樣白,渾身漆黑。
夜半,兄弟倆起身逃跑。跑出約兩里地時,后面有人追來了。他們翻山越嶺,往人跡罕至的地方跑,往深山溝里藏,顛沛了三天三夜,方才脫險。
最后一次打工,是2014年在新疆。勇益獨自乘火車去。一下火車,四下戒嚴。后來知道,他們的車次與新疆烏魯木齊火車站“暴恐案”,從時間來看,擦身而過。
被囿于工地,不能出入,四十一歲的勇益那時躺在工棚里反復自問:為什么要出來?如今在外,活難找,薪難討,背井離鄉,流離……流離……不出來,真的,不行嗎?
為什么要出來?!
三
八零后大學生李君,從2008年開始,就思考著他的小舅舅陳勇益六年后才開始問天的問題。
蒼溪距地震極重災區廣元青川縣不遠,2008年“5·12”地震那天,李君從那一刻開始到晚上,一直給家里撥電話。無法接通。夜里,終于聯系上母親,母親的第一句話是,“要死,我們一家人,一定要死在一起!”
以志愿者的身份,李君從成都星夜兼程往家鄉往大山里趕。這一趟回家,他至今未“返”。
大山里出一名大學生不易。
上世紀的90年代初,山里的孩子,仍舊在為著每學年并不多的幾元學雜費煩惱。交不上學費,老師會讓那些學生站著聽課。小李君就那樣,常常孤零零站在自己的課桌前。
上學放學路上,大眼睛圓臉的男孩李君總一邊走一邊哭。那時節,他聽見媽媽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是,“等賣了豬,媽給你交學費?!?/p>
男孩的媽媽后來去集市上擺地攤。逢場,他的媽媽把從縣里進來的針頭線腦日用百貨,列在街頭。那日,李君看中了別家地攤上的一件夾克,八塊錢。他去找媽媽。媽媽自是不舍得錢。李君從場頭哭到場尾,那天他的媽媽也來了氣,追打他,從場頭打到場尾。
更小時,家里修房子,請來人燒窯,兩斤肉要待兩天的客。是不是知道無望,小李君站在院子里抽噎跌足,“老子要吃肉,老子要吃肉……”
憤怒的“老子”沒能如愿。
去成都電子科技大學報到那天,他的母親也是第一次上成都。大學在成都建設路附近,母子倆站在建設路邊問道“建設路”,一位三輪車夫走過來,拉著他母子跑了一會又回到了原地不遠處。李君的母親下車后哭了。不僅僅是為了那三元錢的人力車費。
那時的李君只有一個想法,留在城里,成為這座大城市的主人。
與李君當年一起打拼的大學同學舒義,如今已是一家即將上市的公司的老板。2008年,李君辭別好友舒義,回到了家鄉岫云村。那天他徑直去找到村主任侯俊益。他問侯叔,我怎樣才能留下來,同時,能夠為家鄉做點事。
他侯叔使出一計,先做村主任助理,然后參加一年后的村支書選舉。
全國最小的“官”,而且是這個小“官”的助理,拿
著這張“令牌”,年輕人李君自費出發了。
他去名噪一時的彭州市寶山村取經,村支書賈正方慷慨捐資10萬元,以資助岫云村的道路建設。蒼溪縣慈善家地產商馮文忠后又捐助了20萬元。至此,遙遠的小山村岫云村,有了那條如錦似帛繚繞叢山中的水泥路。
再之后,村民小組的“組”級公路,也先后貫通。
岫云村村黨支部換屆那日,25歲奶氣未脫的李君站在臺上,全村27名黨員,他得24票。
2010年后,靜心下來的村支書李君開始和“班子”成員思考另一個大問題。農村如今最嚴峻的問題是鄉里沒有人,勞動力大量外出,家里留下老人、孩子和婦女,他們怎么辦?農村經濟怎樣突圍?
那日一位看著他長大的老人取笑他,“你們干部讓我們去做的,我們偏偏不會去做”,有本事,把我家養的雞呀鴨呀豬肉呀,給我變成錢!
“鄉村經濟”的個體性、它的“小”,小到費孝通時代,費母當年出嫁時,他母親的母親陪嫁給女兒的是一臺織布機。以個體以家庭為單位,小農經濟小規模經營,點點滴滴的家庭細小經濟補給,構成了上世紀一輩又一輩人,鄉村自然經濟的基礎。
岫云村與中國大多數的鄉村一樣,“規?;狈N植過各種果樹,經濟作物,但最終這些規?;o鄉村釀成苦果。曾經有村民把一種叫 “脆香甜”的柑子,一背一背給村主任侯俊益家門前壘了一地。
李君悄悄回到了成都,他念大學的地方。他從成都請回來了攝影師,給村里的每一個老幼拍照。他要給城里人在鄉下找個“親戚”——讓城里人吃到最放心,最天然的綠色食品。同時,給他家鄉的父老鄉親——那些老人和婦女,給暮氣沉沉的山村覓一條出路。
幾十個笑靨如花的老人、婦女,還有留守于家的孩子們的彩色照片,印刷在了一張鮮艷瑰麗的宣傳單上。李君記得拍照那天,山里的人們奔走相告,許多老人一世沒出過大山,過世時,在子女們返家合影的照片上“挖”出一個頭像,了事。攝影師進山了,有講究的老人蘸清水梳頭,梳了又梳。衣角整了又整。
李君拿著這些宣傳單開始去成都為他們尋“親”。
機關單位是進不去的,他去民營公司。公司一般設四道崗,第一道崗是大門,第二道是辦公樓門,第三道是部門經理門,最后一道,才是他要找的“尋親”對象,總經理的門。但是每一道門,都不是為他而開的,無論機關還是民營公司,所有的大門外都貼著紙條,“推銷人員禁止入內”。
李君站在門口佯裝等人,員工刷卡進門的剎那,他瞄準機會,尾隨而入。一道一道“防線”,他就這樣突破。
好幾次,總經理靠在老板椅上,斜睨他。李君跟對方說,“我不是乞丐,我的父老鄉親們也不是,我是村支書。”
許多時候,話說不下去了,他垂目端詳宣傳單上面的那一張張他熟悉的臉。
蒼溪,國家級貧困縣,境內的岫云村,耕地659畝,荒地占240畝。全村944人,400多強勞動力外出,村里如今剩下,老人300多人,兒童70多人,婦女幾十人……這是這個村莊的現狀,也是大多數中國農村的一個縮影。
他抬起頭來繼續迎戰另一道“防線”,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彼此信任。
2013年4月,“合村并?!标P張多年,雜草叢生的岫云村小學的大門再度被打開。全村老少都來了。他們來到這里歡迎來自成都、重慶、綿陽還有樂山的兩大車“親人”。這一天,遠方親人們一下子在這里簽訂了約53萬元、由村里的老人和婦女們 “生產”的訂單。
農婦鄭慧家用糧食和青菜青草飼養的生態豬,那時當地市場價行情1000多元一頭,遠方親人“以購代捐”,給出了每頭3000元的愛心價。村民一組小組長李雪云老人家的生態豬,也以同樣價格成交。
村主任侯俊益算過一筆賬,53萬元的訂單,按岫云村留守在家、尚有“生產”能力的186個老人和幾十個婦女計,可實現年人均增收2000多元。
“省親”現場,28歲的李君,記得自己只對他的父老鄉親說了一句話,“貧窮不是別人‘施舍我們的理由,我們有手有腳,我們要有尊嚴地,活著!”
四
大山里,每一位耄耋老人,每一位背著重擔蹣跚行走的婦女,都是“遠山結親”計劃里的生產主體,一個獨立“生產作坊”的有價值的工人。
“作坊”大了,對接每一個“作坊”的端口,變成了岫云村“農村合作社”。如今,有了民間資本的進入,“合作社”升級成了 “電商”,由公司化運作。
電商的末梢,一端在鄉村,一端接都市。城市客戶如今直逼5000家,簽約生產合同的鄉村“作坊”,目前已上千戶。
今年30歲的李君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辦起如此規模龐大的“養殖場”,在沒有半寸工廠廠房的前提下。
李君愛發微信,他的“朋友圈”里,轉發有這樣的內容:《農業資本化威脅中國》。
文章講述香港理工大學學者嚴海蓉和四名青年學者在三農問題上,發出的與“主流”不同的聲音。中國農業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變遷,學者們認為,城市工業資本大舉進入農村,是與廣大農民爭奪利益,而不是形成互補,這是當前三農問題面臨的新挑戰。
在這群年輕的學者們看來,小農經濟,小規模經營,仍舊是我國當前農村的經濟主體。
他愛在“朋友圈”里發感慨: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曬家鄉風光)。
九十歲的老人(一老人田間勞作背影)
老了就回農村吧?。c評轉發文章《揭示4600 萬老年農民工生存現狀,夾縫中的苦與累》)
……
李君的語速不算快,但在交談中,信息量大亮點多。那晚在他家鄉小鎮的一家客棧里聊天,我不得不收起筆帽開啟錄音:
“跟Uber經濟一樣,利用互聯網來解決市場剛需。Uber是將民間閑余的私家車輛,分享于社會。我們現在做的,正是在利用這種‘分享經濟模式,來解決生態農產品的賣出難問題,繼而解決生態農業的剛需問題?!?/p>
“互聯網的出現,不是‘消滅農民,而是保障最末端農民利益,讓農民利益更大化……”
“互聯網只是工具……”
落在實處,我可不可以這樣來理解淳英老人,公司數月前簽約的這位鄉村“工人”的利益。
公司目前給老人簽訂的“合同”,事關今年和明年。今年淳英家愿意出售的只有3只老鴨,每只按80元計,如果立即出售,老人足不出戶,能收成240元。
明年,老人在喂養自家“年豬”的同時,完成“合同”里一頭生態豬的生產任務。合同價,這筆收入2000元。除去現金成本購買豬仔420元,十個月需要喂養玉米500斤、黃豆50斤、糠500斤,以及田間地頭的草料等,因這些糧食都是自產,如不納入現金成本核算,按村主任侯俊益的計算“公式”,淳英的純收入,可在1580元。
侯主任的算盤也敲過另一筆賬,如喂養飼料豬,生長周期雖短,一年理論上可出欄兩槽,但除去飼料費用以及市場銷售價格因素,兩槽豬收益相加,與一頭生態豬的價,相差無幾。
年收入1580元,平均每月約130元,這差不多是一個農村老人一個月的“農?!保由弦粋€月“低保”的津貼。也是一位平凡老農人的“底氣”,家底。
五
白云深處的岫云村,于梁上俯瞰,童話般旖旎。山影依稀,魚塘恬靜。農舍,灰瓦白墻,如玉似佩般點染。李君說,“可別看表面,其實,他們比任何一個地方的農民更貧困。災后重建,國家補助建房款,這是好事,可相互攀比家家蓋起了小樓房,幾輩人的錢都用進去了,因此,他們負債更多。”
農村勞動力“回流”,岫云村,任重道遠!
“遠山結親”“讓留守的人們有尊嚴地生活”,幻若一盞“燈”。
這“燈”的意義,我理解——
老有所為。
倦鳥知返。年逾不惑的李君的小舅舅陳勇益,去年已返鄉就業。如今他是“遠山結親”計劃團隊的一員,月薪2000元。每天,他穿戴如都市“白領”,走村串戶,與他熟悉的土地上的人們用鄉音交談,簽訂“生產”合同。“遠山結親”創意在鄉間生根,如今這一模式已在岫云村以外的幾個村莊拓展。
三位應屆畢業大學生來鄉下“打工”:
李軍之:畢業于四川理工學院,人力資源管理專業;
向文科:畢業于西南科技大學,工程力學專業;
李釘生:畢業于四川理工學院,生物技術與應用專業。
農業問題,中國的現實問題,誰能說學子們又不是在困厄之中擊石取火,推進鄉村文明進程的薪火傳遞者?
那日,勇益去回訪他的簽約農戶、月山村的淳英,他帶上了我。淳英是勇益及同事上門去簽訂的第475單生產合同,如今公司簽約農戶已1100多戶。
水塘邊,我、李君、勇益,我們站在那里。淳英早上給鴨子用半熟的米飯拌的糠食還在那里。我目睹,淳英家幾只已一歲半的老鴨在水面,破冰似倏地游出了幾縷,銀絲。
山光日影,天地,靜得入冥。
六
去白驛鎮趕集,那日,白驛鎮郵政局支局長胡澤勇,帶我去看位于小鎮老街深處的老郵政局舊址。他講,八九十年代,這個鎮,在外打工的人郵回來的錢,全年二三十萬元。那時候5000元,就算大額存款。而去年(2014年),鎮郵政局收到的款額,已達一個多億。
數字改變著鄉村,改變著鄉土中國,而這些驚人的數字,又消融在了鄉村的哪里?建房、還貸、婚喪嫁娶、醫療救急、孩子教育、人情支應、創業投資,還是別的什么地方?
中國鄉村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以城市資本為主導的農業規模化,可是鄉村的最佳出路?資本化農業,誰是利益主體?
如何摒棄化工農業?
勞動力外流,當前農村“結構性”力量,在哪里?
打工者“回流”,他們能做什么?
留守老人,留守兒童問題,老無所養,少無所教(家庭教育),他們的權益誰來維護?
“換工互助”時代的鄉村良風美德,可有溯回的那一天?
無數空村,誰是它們未來的主人?
……
差不多在近一年的時間里,我在我熱愛的土地上進行著精神行走,我總去問我所見到的老人、婦女、孩子、村主任,老支書,以及路邊、田間地里的百靈,哪怕乞丐。今天,我也問眼前、不時站在扶貧勵志領獎臺上,趑趑趄趄跌跌撞撞探出一條“小生產+大合作”路子的李君。
因為一時無答,我如棄嬰,合目蜷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