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獻平
你必須找到另一只,當然不是幾只大鵝
及其身下的水,成排的旱柳
早年間與愛人失散,唯有這一川小河在靜謐處
手托船塢,為往事找到安歇之所
就像2015年的蜀地,秋天還沒來得及
拍一下肩膀,時間就冷了
那個在田地邊作姿照相的人,請稍微側一下
此時天空呈現出獨斷式的昏暗
騎摩托的黑臉男子,賣甘蔗的時尚少婦
都與瞬間無關。最后的月季
寂靜落單;芍藥正在加固她們內心的欄桿
不多的青菜是我們所要的
瓜架好像另一種豢養,世上諸多的不自由
如同我看到雞冠刺桐的時候
除了烏云,霧靄更能讓人醉心于
靈魂暗處的光線。這是一片自身無限的田野
在最寬闊處聚納了農耕
及其退卻的痛楚。唯有這一川秋水
連同岸邊的房舍與枇杷樹,碎步走在詩歌前面
黑龍潭
南去65公里,成都盆地
有著妖嬈的邊沿。群峰之中風最細小
我乘車而入,隱秘的黑龍潭
浩浩之滴于大地聚集
如此靜止的力量,潮濕以冷風作為加速度
岸邊諸多散養,草木為人類接續香火
炊煙卻不如霧靄持久
船舶橫行,我看到細小的漣漪
似乎運載了諸多草芥。黑龍潭原本偏遠
也像中國其他民間。青山懷抱房屋
島嶼已不是神仙領地
這多少有些遺憾。所幸此時游客稀少
魚在深水區準備冬天。零散的野菊花圍著天空
測量從美到孤獨的距離
哦,一切象征都如同這一汪大水
及其深陷、停止的意義。可潰散的宿命
亦為涅槃。蒼蒼大地,每一種存在都需要澆灌
當然包括大地子民。只是睡下之后
似乎有持續的龍吟,在黑龍潭內外如蛇婉轉
花海
應當騎一匹白馬,拴住初冬的玫瑰
那顆逃難之心。每一種事物都有大地之根
而在花海,我只看到諸多的顏色
從大地深處抽出鮮血,我俯身向下
再一次感到卑微。花朵提供給人的
不只是芬芳,還有同命相連和借此引申
這些年來,我愛的那么具體
一個人的眼睛,相處的那些時光
眼睛里的溫柔與刀痕;甚至午夜醒來
額頭的皺紋,并不優雅的睡姿
愛情最終都會粗糙,猶如眾多玫瑰以下
葉子依次發黃變黑。一個人倘若真有感觸
就應當高喊:此一生完全可以愛得更多
何不做一個非暴力的盜賊
當然也可以是佛陀。我向來貪心
伸手摘一朵,放在唇邊,再撫摸一朵
如此我會覺得活著就應當肆意妄為
而事實絕非如此,就像我在仁壽的花海
其實也是一片田野,眾多的玫瑰花被人強行命名
被初冬圍困。我在其中走過
一個凡俗之人,即使手執玫瑰
以玫瑰為生,靈魂也還是逃不脫肉身
府南河邊
人太多,黃昏被人和物瓜分
成一個我,你和你,至于他和他們
太浩瀚以后,蝙蝠容易絕望
蚊蟲參與河燈的婚事
一個人坐,這河邊至少五年
那時我也老大不小了
從荒野的小腹,帶著懷孕的沙漠及其新娘
我天生空曠,至少一百年前
就發誓和很多人裂土分疆
很多次還是一次,只是少了
人世之河滔滔,而我卻需要一根馬韁
府南河太小,怎比得了我骨縫里那一抹月光
似乎你曾說過:一個男人的內心
必須寬敞,就像一條河必須擁有她媽媽的悲傷
坐下只是一個姿勢,河水奔忙
你還在對面,藤椅上
整個夏天一樣。頭頂有廣玉蘭
暗香和奢望都很惱人
對岸石凳上,私語的男女看起來親密
可拱橋比他們更加柔腸
清水之后,茶葉回到泥土的城邦
我還在獨坐,我看到浪花里有一些尖叫
水流像一群青色時光
起身入夜,我忽然想吞下整條岷江
情詩
我是一個心有廢墟的人
至于愛情,不僅是外部的清風
雨水是從額頭跳下來的
種子兩顆心,合成一個人
其實我所說的都是陰影
我想的,只是一株廣玉蘭樹上
就像我過去的種植和培養
而收割是殘酷的,就像我在想你的時候
一把小刀往靈魂里扎
當然還有你,刀子的刃
我疼,但不見血,亦不見河邊雜草
河中奔流的
我不在乎。我這樣一個男人
只愛河底的卵石,岸邊潰散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