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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人韓起祥

2016-01-12 09:51:26呂政軒
電影文學 2016年1期

呂政軒

1.陜北延安晨

一個叫張家窯子的小山村。

村長李自喜在山上耕地,他一邊耕地一邊喊著耕地吆牛號子:來來來來來來……上了上了上了……

2.山間小路晨

小玲提著一個裝飯的罐子走著,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在一個山峁上轉來轉去,那個人的手里拿著一根小木棍,走走探探,探探走走,快到崖畔了,那個人還在往前走。

小玲加快了腳步,向那人跑去。

那人要是再向前走兩三步怕是要從崖畔上摔下去了,可那人卻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還在繼續往前走。正當那人的一只腳剛要邁向崖畔的時候,小玲一把拽住了他。

小玲:你這個人怎搞的,不想活了?

那人吃了一驚,猛地回過頭來。

小玲嚇得不由倒退了好幾步,原來那人是個瞎子,深深陷進去的雙眼在不停地蠕動著,像是在說著什么。

那人:謝謝你,小姑娘。要不是你,我就從崖畔上摔下去了。

小玲:你怎知道我是個小姑娘?

那人:我看不見,但我聽得見。

小玲:你看不見,為啥還要滿灘亂轉呢?就不怕從溝底里摔下去?

那人笑著說:摔下去再爬起來嘛,反正咱陜北的黃土摔不死人。

小玲: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那人:找什么?哈哈哈,是在找什么,我在找路。

小玲:找路?

那人:無論走到哪里,我都要先把路找熟了。路找熟了,就不會再摔跤了,你說對嗎,小姑娘?

小玲:可能是吧。

那人:好吧,快給李叔送飯去吧,再遲了,飯就涼了。

小玲:你認得我大?

那人:我不但認識你大,我還認得你。你叫小玲是嗎?

小玲:你怎認得我的?

那人:我不但認得你,我還認得你們村子里所有的人。

小玲:真的?

那人:我不是說了嘛,我走到哪里,不但要認識路,更要認識人,這是我們說書人的天性。

小玲:你是說書的?

那人:我是說書的,以后你就叫我韓書匠吧。

小玲:韓書匠?

那人:要不,你叫我說書人韓起祥也行。

小玲:說書人韓起祥?

韓起祥點點頭。

遠處,小玲的父親李自喜把牛吆到了地畔停了下來,沖著這邊喊道:哎,說書人,你過來,跟你拉拉話。

小玲:我大在叫你呢。

韓起祥:我也正想跟你大拉拉話。

小玲拉著韓起祥來到了李自喜的身邊,韓起祥坐了下來,小玲把飯罐遞給了李自喜。

李自喜一邊吃著飯一邊和韓起祥拉起了話:貴姓?

韓起祥:免貴,姓韓。

李自喜:從北邊下來的?

韓起祥:橫山縣,韓家園子的。

李自喜:來這兒干甚?

韓起祥:投親。

李自喜:投誰?

韓起祥:王丕勤。

李自喜:就是幾年前走南路下來的那個王丕勤?

韓起祥:是。

李自喜:他是你的……

韓起祥:遠房姨父。

李自喜:這么說你打算在這兒住下來了?

韓起祥:想住下來。

李自喜:不回去了?

韓起祥:回不去了。

李自喜:為啥?

韓起祥:一言難盡。

李自喜:聽說你在北邊常為紅軍搞宣傳,國軍是不是要抓你?

韓起祥點點頭。

李自喜:到這邊好,這邊是解放區,你想怎樣宣傳就怎樣宣傳,沒人管你的。

韓起祥:所以我才打算在這兒住下來。

李自喜:地方找下了嗎?

韓起祥:找下了。我姨父的院子里有一孔寒窯,收拾一下就能住了。我一個光棍漢,好將就。

李自喜:你還沒有成家?

韓起祥:我一個瞎子,誰愿意跟我?

小玲突然好奇地插嘴說:韓大哥,你是怎樣瞎的?

問到這個問題,韓起祥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好像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

李自喜也感覺到這個問題問得不妥,忙制止說:女娃娃家,問這么多干啥?

稍停了一會兒,韓起祥放緩了語氣說:沒關系,這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李自喜試探地問:生下來就是這個樣子?

韓起祥:生下來好好的。

李自喜:那是……

韓起祥:三歲的時候,我得了一次天花,家里沒錢治病,兩只眼睛就地給燒瞎了。

李自喜:嗨,也是個苦命的人。

韓起祥:如今這世道,誰不是苦命的人呢?

李自喜:現在可好了,現在可好了。

小玲:那你出去說書,誰給你領路?

韓起祥:剛開始,村里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子,叫喜娃,他常領我出去說書。后來,他家不讓喜娃跟我說書了,我就只能一個人摸索著到處去說書了。

李自喜:不容易,真不容易啊。

小玲:韓大哥,以后我領著你去說書好嗎?

李自喜:女娃娃家,胡說什么。

小玲:大,人家愛聽書嘛。

李自喜:愛聽書也不能……

韓起祥:沒關系,我一個人會走的,習慣了。

小玲:韓大哥,你以后再走哪,把我叫上,我給你領路。

李自喜把飯罐往地上重重地一放:又說起渾話了。好了,提上飯罐,回家幫你媽干活去。

小玲提上飯罐悻悻地走了。

李自喜指著女兒的背影說:這個死女子,就愛聽個書。

韓起祥:愛聽書好嘛。(他站起來,沖著小玲的背影喊道)小玲,天黑了到南院我姨父家里來,我給大家說上一場書。

小玲回過頭來:真的?

韓起祥:我哄你干啥。

3.王丕勤家夜

韓起祥在說書,屋里坐滿了鄉親們。

韓起祥:我給大家說上一段《王丕勤走南路》。橫山有個王家村,有一個人名叫王丕勤。老婆本是農家女,名字叫個高蘭英。夫妻年輕又力壯,七歲的兒子叫保成。橫山沙多地皮薄,好地少來人口多??钭佣鄟碜庾又兀芸嗟娜藘弘y過活。話說有一天,橫山縣警察隊長田虎正在吃飯,他往桌上一看,羊肉豬肉,板粉豆腐。這些他都吃膩了,突然想起個吃酸菜……

4.橫山縣警察大隊晨(回憶)

隊長田虎正在吃飯。

兩個手下孫彪和田有進來。

孫彪:隊長,你找我們?

田虎:啊,人常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橫山的腌菜甜酸酸。你們出去給我搞點腌菜來,好讓我嘗嘗。

孫彪和田有齊聲說:愿意為隊長效勞。

5.王丕勤家日

孫彪和田有進來。

田有:媽的屁,你家有沒有腌菜?

王丕勤的妻子高蘭英見來了兩個警察,忙陪著笑臉說:老總大人,好菜沒有,只有一些瞎瓜爛菜。

田有:少廢話,快給老子撈上一筐子。

高蘭英心跳手軟:好,老總,你們等著,我就去撈。(回憶完)

6.王丕勤家夜

韓起祥繼續在說書:兩個警察走了,高蘭英總算松了一口氣,以為這一難總算過去了。誰知到了半夜,村里突然傳來一陣狗咬聲,遠處叫來近處叫,一直叫到自家門,緊接著就是一陣敲門聲:開門,開門,再不開門老子就砸門了。

(閃回)

高蘭英壯著膽子打開了門,看見面前站兩個黑影影。

高蘭英:你們早上不是來了嗎,還來干什么?

孫彪:你家男人呢?

高蘭英;出門干活去了。

田有:出門了。哈哈,那就好。

高蘭英:你們想干什么?

孫彪:想干什么?讓開。

兩人進門二話沒說,每人抱了一床被子轉身就走。高蘭英追出來還想奪回被子,沒想到田有來個順藤摸瓜,順手就擼走了戴在高蘭英胳膊腕上的一對手鐲。

黑暗中,高蘭英呼天搶地:強盜,你們這些強盜——(閃回完)

韓起祥:大門口閃出兩個黑影影,氣得高蘭英哭得淚紛紛。高蘭英的苦處且不說,再表她男人王丕勤。夜半掏碳才上窯,背幾塊碎碳回家中。腰酸腿痛走得慢,汗水流到腳后跟。好容易來到自家門,卻聽見家里有人哭泣聲。

7.王丕勤家夜(回憶)

王丕勤回到家里,見高蘭英坐在炕上泣,把碳筐子往地上一放,問道:這是咋了?

高蘭英哭著說:叫賊兵搶了。

王丕勤:搶了?把啥搶了?

高蘭英:衣服、被子、手鐲都叫卷剝光了。

王丕勤:認清人沒有?

高蘭英:聽聲音,就像今天早上來咱家的那兩個警察。

王丕勤:還用問哩,搶東西的哪一個不是保安隊的。早晨來了拿了些啥?

高蘭英:抬了一筐子酸白菜。

王丕勤:保安隊真是大害蟲。我要到隊部去告他們。

高蘭英:保成大,咱小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告還不是白告?

王丕勤:那也不能就這樣便宜了這幫狗雜種吧?

8.保安隊晨

田虎正在抽煙,忽聽見有人在喊:告隊長,土匪把我搶了……

田虎一聽,戴上個呢子禮帽,口里噙著一根香煙,手里拿著一根文明棍走了出來:媽的屁,老爺做下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告我哩。

王丕勤:告老爺,你們隊上的人把我搶了。

田虎:我們隊上哪一個把你搶了?

王丕勤:就是昨天早上到我家要菜的那兩個黑臉大漢。

田虎:你胡說。我們隊上哪有什么黑臉大漢,你這分明是誣告好人。

王丕勤還要分辯,田虎不耐煩地說:護兵們,把這個狗日的拉出去,飽飽地打一頓,叫他也嘗嘗田大爺的厲害。

幾個警察一擁而上,把王丕勤按到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頓。

9.王丕勤家日

王丕勤一瘸一拐地回來了。

高蘭英忙跑了過去,扶著丈夫問道:這是怎的了?

王丕勤:還能怎的了,讓那幫狗東西給打了。

高蘭英:把人搶了,還打人?這算什么世道!

王丕勤:唉,我看這鬼地方沒法盛了,咱們還不如走吧。

高蘭英:走,到哪去?

王丕勤:聽說南路八路軍好,一心一意救窮人。咱干脆走南路吧。

高蘭英:我也聽人說,南路山肥地厚,這幾年窮人有個長肉處了。咱要走就快些走吧,這些壞種盛在這里,咱窮人誰也好活不成。

王丕勤:你說這些話都對。就是現在天寒地凍的,雞狗還不離窩哩,路上咋走?歪好拖到明年春暖花開,咱再走吧。

高蘭英:咱們已經把這些壞蛋惹下了,還不曉得日后怎禍害咱呀,這里可是萬萬不敢盛了。

王丕勤:那咱家的地怎么辦?

高蘭英:隨便找個人典出去算了。

王丕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你先到你娘家去,我隨后把地典了就來尋你。

高蘭英:那咱家這兩甕菜怎么辦?

王丕勤:現在只顧逃人了,還顧得上菜?

高蘭英:罷了,我叫我媽家來撈的吃去。

王丕勤:你看著辦吧。(回憶完)

10.王丕勤家夜

韓起祥:一家人離鄉去逃難,眼淚汪汪哭得慘。高蘭英背著保成走,十冬臘月下南山。肚子餓來兩腿軟,看我們苦難不苦難?熱土難離心里酸,幾時才能回家轉?

聽到這里,李自喜問坐在一旁的王丕勤:你們一家人真的為了一筐酸菜走南路的?

高蘭英搶過話題說:可不是嘛,起祥說的一句不差。

王丕勤:唉,我們這個外甥,記性就是好。那天晚上,我隨便給他聊聊,沒想到他就編成了段子。

李自喜:編的好,編的好。后來又怎樣了?

王丕勤:聽我說還不如聽起祥說呢。

大伙又靜了下來,專心致志地聽起書來。

11.綏德城日

站崗的保安隊攔住王丕勤:哪里來的?到哪里去?帶路條沒有?

王丕勤忙把擔子放下,陪個笑臉:唉,老總,我們是橫山地里逃難下來的,沒帶路條子。

站崗的:既然沒帶路條子,就跟我們到保安隊去一趟。

王丕勤一聽就著了慌,忙說:好老總哩,咱是個逃難的,你老就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吧。

站崗的一聽笑了,把手搭在王丕勤的肩膀上說:不敢叫老總,咱們都是受苦人。你不要害怕,咱邊區歡迎的就是移難民。你跟我們到隊部,歇一歇,給你寫個路條子再走。

12.保安隊部日

站崗的把王丕勤引到了隊長的房子。

隊長:坐下,快坐下。你們是哪里來的,十冬臘月的,到哪里去?看把個娃娃凍壞了。你貴姓?

王丕勤:隊長大人,我叫王丕勤,是橫山王家莊的。這幾年天年不收,款子太重,鬧得盛不成了,打算到南路去尋的種兩把莊稼。

隊長:這很好嘛。你們橫山天天下來逃難的,來這里開路條子。咱邊區歡迎移民,有什么困難,政府可以幫助。你們大概還沒有吃飯吧。勤務員,快鬧些飯來。

一會兒,一個士兵就走了進來,端著一盆小米干飯,一盆白菜豆腐,三個碗,三雙筷子,放在了王丕勤的面前。

隊長:快吃吧,老鄉。

王丕勤還有點害怕,說:我們不餓……

隊長:不用怕,到了咱們邊區,軍民就是一家人。你們吃點暖暖肚子,我給你們開個路條好去。

13.保安隊部日

王丕勤剛吃完飯,隊長手里拿著十幾個饃饃進來。

隊長對王丕勤說:這是路條子,你帶在身上。這是十幾個饃饃,留在路上吃。

王丕勤:條子我帶上,饃饃還是留下你們自己吃吧。

隊長:你帶上吧。自古家貧不算貧,路貧貧死人。何況你們還引個娃娃呢。(回憶完)

14.王丕勤家夜

韓起祥:王丕勤把擔子擔上身,老婆娃娃緊相跟。頭一天歇到懷義灣,第二天又把路程趕。翻了十里一架山,折家坪街上歇一晚。楊家園子一道川,山連水來水連山。路過走了王家坪,一會兒到了瓦窯堡城。過了一村又一莊,天黑來到了張家窯子村。話說王丕勤一家來到了張家窯子村。莊里人有的正在吃飯,有的已經開始睡覺了。莊上的狗,聽見村里有人走過,咬得像蛤蟆窩里戳了一棍,亂喊亂叫。村長李自喜聽見,不知狗為啥亂咬,走出門一看,原來是逃難的,還領個娃娃,凍壞了。

15.李自喜家夜(回憶)

李自喜打開門,問道:你們是橫山逃難下來的?

王丕勤:好老哥哩,你們家里有個住處沒有,暫住一晚,明早就走。

李自喜:沒住處也得想辦法叫你們住哩么,哪一個出門還背窯著哩?快回來吧。

王丕勤一家人進了屋。

村長老婆喬艷梅說:凍壞這娃娃了,快上炕焐一焐。唉,現在不是走路的天了,你們這是為了啥呀?

高蘭英:好嫂子哩,不走沒辦法嘛。

李自喜:不要只管說了,他們走了一天,餓啦??熳鳇c飯讓他們吃。

喬艷梅馬上開始做飯。

王丕勤:大哥,我現在連一個盤纏也沒有了,心想就住在你們這個地方,明年在這里種兩把莊稼,不知能不能?

李自喜:那好嘛,邊區政府就是號召人民生產。你愿意在這里種莊稼,我們歡迎。南院有幾孔閑窯,是專門給移民準備下的。今天天黑了,你們就盛在我家,明天我引你去看看。

王丕勤:那就感激不盡了。

16.南院晨

李自喜引著王丕勤來看窯。

王丕勤一看很滿意,說:李大哥,這地方倒是個好地方,可就是還沒有吃的。

李自喜:不要緊,我先借給你一斗米,暫時把你安頓定,以后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吧。

王丕勤:我來到這里,人生地不熟的,什么都得靠你了,真有點不好意思。

李自喜:有啥不好意思的。以后,柴米油鹽都到我家里尋,再的事就你自己謀略吧。(回憶完)

17.王丕勤家夜

韓起祥在說書:王丕勤一聽忙不定,一霎時把窯掃干凈。村長抱了幾抱柴,灶火里邊把火生。婆姨娃娃都住下,村長門上把米尋。村長家的老婆是好人,就飯的菜來撈一盆。王丕勤背米回家轉,感念南路的好鄉親。有吃有住有依靠,安心生產過光景。

韓起祥說完了書,用手指把三弦撥拉了幾下,三弦發出了幾聲叮咚之音,鏗鏘有力,悅耳動聽。

這時,坐在韓起祥旁邊的一個人站了起來,激動地握著韓起祥的手說:說的好,說的好。以前,我也聽過許多陜北說書,但都不外乎什么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的老戲。今天聽了你的說書,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原來這陜北說書也能編新故事。

韓起祥側轉頭仔細地傾聽著這個人的話,感覺這個人的聲音有點陌生,于是問道:這位老鄉,你是?

李自喜接過話頭介紹說:這位是從延安來的老賀。

韓起祥:老賀?從延安來的?

李自喜:老賀是我們這里的??土?。

韓起祥:你常到這里來?

老賀:是呀,我常到這里來。

韓起祥:來這里干甚?

老賀:也不干甚,就是找你這樣能說會唱的,給咱唱陜北民歌,說陜北說書。

韓起祥:聽話音你也是個有文化的人。你們有文化的人也對我們這些山野俚曲感興趣?

老賀:這可不是什么山野俚曲,這是勞動人民的心聲。我們八路軍正是要用這樣的歌這樣的書來宣傳革命,宣傳生產呢。

韓起祥:你是說,我也能宣傳革命,宣傳生產?

老賀:不但能,而且老百姓就喜歡你們這種民間的藝術形式。這種形式他們能聽懂,愛聽。

韓起祥:按你這樣說,我以后還能這樣編,這樣唱?

老賀:能,你要好好地觀察了解你身邊的人身邊的事,聽聽他們是怎么想的,看看他們是怎么做的,把這些人、這些事編成書,編成歌,然后再把這些書和歌說給老百姓,唱給八路軍。

韓起祥: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老賀:我還有一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韓起祥:啥問題?

老賀:我想問一下,你是怎樣學說書的。

韓起祥:唉,說起來話長了。

李自喜:你就說吧,春夜難熬,你就給大伙說說吧。

韓起祥:13歲那年,因為眼睛瞎,其他活都干不成,我母親就把我送到米脂去學說書,老師叫杜維新。當時因為年齡小,光知道貪玩,不用心學習,一個月下來才學了一本《兩婚記》。一天,母親來看我,老師把我的情況給母親說了。

(閃回)

韓起祥的母親對小韓起祥說:起祥,你一個月才學一本書,要學幾年哩。你的兩個哥哥都在攬工,家里還要給你拿一斗半口糧,一百斤炭,二斤油,可供不成個你。你要是真的不想學,明天我就領你回家吧。

韓起祥:回去是好,可回去又干什么呢?我是個瞎子,上山不能犁地,下窯不能挖炭,除了說書,我還能干什么呢?

韓起祥的母親:我們送你來學書,你又不好好學,那怎么辦?

韓起祥:媽,你們總讓我學了,就再讓我學上一個月吧,要是再學不會東西,我自己想自己的辦法。

韓起祥的母親:那就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吧,你要是再學不會個一二三來,說什么也不會讓你再學了。(閃回完)

韓起祥:從那以后,我就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學會。第二月一個月的時間,我就學會了《汗巾記》《搖錢記》《白狗記》。第二月下來,母親又來看我。老師說,這次你兒子確實下了功夫,一天晚上不睡,背書把嗓子都背啞了。母親一聽很高興,走時還給我三百麻錢,說老師說你上了火,拿這個買點黃連喝。后兩個月下來,我又學會了兩本書,《五行山》和《金刀記》。后來的一段時間,我一邊復習舊的一邊學習新的,又學會了《聚仙樓》《珍珠衫》《金環記》等。第二年,我就開始說書了。一開始,人家掙一吊我掙半吊,正月到五月,我就掙了80多吊。家里人都為我感到高興,因為我不但可以養活自己,而且還能給家里掙錢了。

老賀:難怪你的書說得這么好,原來是生活所迫啊。這就再一次證明了一個真理,真正的藝術永遠離不開現實生活。小韓,你以后一定要多編書,編好書。

韓起祥:請領導放心,無論是古書還是新書,我一定把書編好,唱好。

18.路上

韓起祥一路走一路琢磨著他的新書,猛然感覺到被什么人重重地撞了一下,這一撞撞得他腦袋生疼。他剛要發作,伸手一摸,發現對方的皮膚皺巴巴的,這才笑了笑說:我還當誰呢,原來是棵樹。

身后突然傳來了一陣咯咯咯的笑聲。

韓起祥回過頭來,不高興地說:笑什么,有啥好笑的。

可是對方仍然在笑,笑得一發而不可收。

韓起祥聽出聲音來了,問道:小玲?

小玲好容易才收住了笑聲,說:韓大哥,你急急火火地忙什么,是不是也害怕了?

韓起祥:害怕?怕啥?

小玲:你沒聽說嗎?

韓起祥:聽說啥?

小玲:老莊灣鬧鬼的事。

韓起祥:老莊灣?老莊灣在哪?

小玲:在咱的東面,離這兒有十幾里地。

韓起祥:那里鬧鬼了,怎個鬧鬼了?

小玲:我也不曉得。聽說已經鬧了好一向了,鬧得人心惶惶的。韓大哥,你相信有鬼嗎?

韓起祥:也相信,也不相信。

小玲:你怕鬼嗎?

韓起祥:不怕,我什么也不怕。

小玲:真的?

韓起祥:真的。我這個人有幾不怕,一不怕神,二不怕鬼,三不怕墳,四不怕水,五不怕狼,六不怕虎。什么也不怕。

小玲:真的不怕?

韓起祥:真的不怕。因為我們說書人走到哪就住到哪,什么人什么事都能遇到。開始也和你一樣,怕這怕那的,但遇得多了,就不害怕了。

小玲:你在路上都遇到啥新奇的事?

韓起祥:新奇的事多了。有一年,咱陜北鬧瘟疫,死了好多人。老鼠吃苗,蝗蟲吃田,這些我都見過。有一天,天黑了,我背上三弦走進一家院子里,看見窯里炕上都睡著人,我就問,你們這里能不能讓我住上一晚上?可問了幾聲都沒有人吱聲,我就在腳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起身時給人家打招呼說,我走了,可還是沒有人吱聲。臨出門的時候,我推了一下前炕睡的那個人,這個人硬邦邦的,我一個一個都推了一下,都硬邦邦的。我一摸,才知道這些人都死了……

小玲:別說了,別說了,再說我晚上連覺也不敢睡了。

韓起祥:小玲,你說的老莊灣鬧鬼的事是真的嗎?

小玲:是真的。村里人都這么說,他們還說這鬼過幾天就要到咱張家窯子了。

韓起祥:你怕嗎?

小玲:當然怕了。村里好多人都怕得要逃了。

韓起祥:小玲,你敢跟我到老莊灣去嗎?

小玲:你說啥?

韓起祥:你敢跟我到老莊灣去嗎?

小玲:我說韓大哥,你是不是瘋了。聽見那里有鬼,人家躲都躲不過,你還要往那是非窩子里邊鉆?

韓起祥:我不是瘋了,我真的要去。我要到那里去捉鬼。

小玲:你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跟你去。

韓起祥:真的不去?

小玲:真的不去。

韓起祥:到時候你可不要后悔。

小玲:傻瓜才到那些地方去呢。

19.新窯灣村村委會日

這里正在召開行政村會,新窯灣行政主任兼村長楊萬昌主持會議,老莊村村長張志明和其他四個自然村的村長都在開會。

聚財山村村長:主任,不好了,公家不敬神,惹惱了強神惡鬼。我們聚財山一晚上鬧得不能睡覺,晚上把豬也拉走了,羊也趕走了。

史家山村村長:唉,我們史家山才厲害,一到夜里鬼哭狼嚎,光麥洼就燒了七捆。

柳樹峁子村長:我們柳樹峁子燒了12捆麥洼,四洼干草,還叫鬼趕走了五頭豬。

楊萬昌:張志明,你們老莊灣情況怎樣?

張志明:我們老莊灣鬧得才厲害,夜晚打門打窗子,誰也不敢出去。我開始還不相信,那天晚上我家請了個說書的……

(閃回)

一個書匠在說書。

一個叫魯四的人突然喊了一聲:不好了,鬼來啦。

大家看時,就在那紙牌位的后面,坐著一個20幾歲的女人,手里揮舞著一把刀子,怪聲叫道:我要殺人,我要殺人。

張志明見狀,忙跪在女人的面前求饒道:好神神哩,你要什么就說,千萬不要殺人。

那女人陰陽怪氣地哼哼說:現在的世事了不成,神嚎鬼哭不安寧。共產黨、八路軍,不講迷信不敬神。兇神惡鬼出了世,殺人放火要人命。盤子端水兩頭空,水甕底走路要小心……

說完,撲的一聲吹滅了燈,人就不見了。(閃回完)

張志明:第二天早上,我們起來看見院子里走下了幾行腳印,有二寸大小。

幾個村長也證明說:這腳印我們村里也有。

楊萬昌:根據大伙這么一說,這鬧鬼還是真的了。你們說該怎么辦?

幾個村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主意。

張志明:我們村里的陳巷說他能安正呢。

楊萬昌:陳巷?就是那個老地主?

張志明:就是他。

楊萬昌:他有什么本事能安正得了?

張志明:這個人本事大著呢,他后來又當了巫神。

楊萬昌:這個人能靠得住嗎?

張志明:唉,死馬就當活馬醫吧。

一個村長說:主任,今年是個豐收年,卻叫鬼鬧成了這么個樣子,人心惶惶,坐臥不安。不如咱就到老莊灣去,和陳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安正好。

楊萬昌想了想,說: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那就按你們說的辦吧。

幾個人說著就要動身,走到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個陌生人站在那里。

楊萬昌:你是誰,來這兒干什么?

陌生人:我叫韓起祥,是說書的。

楊萬昌:你沒看見嗎,這里亂七八糟的,哪還有心思聽書?

韓起祥:我不是來說書的。

楊萬昌:那你是來干啥的?

韓起祥:我是來幫你們來捉鬼的。

楊萬昌:捉鬼?你能捉得了鬼?

張志明:別瞎攪和了,一個瞎子,自個兒連自個兒也顧不住,還想捉鬼。我們還是找陳巷去吧。

韓起祥:我也跟你們去看看,行嗎?

楊萬昌猶豫了一下,最后說:你想去就去吧。

20.陳巷家日

面對幾個人,陳巷故意賣關子說:唉喲,你們幾個大村長到我這個地主的家里有什么事?

楊萬昌:老陳,你知道咱們這一帶最近的情況吧?

陳巷:咋不知道?都怨你們公家不信神,惹下了那些孤神怪鬼,吵得人一夜不能睡覺。聽說聚財山已經搬走了好幾戶人,我也正想著早點搬走呢。

楊萬昌:聽說你不是能安正鬼嘛,怎么還想搬走。

陳巷:安正是能安正,那可得看你們給我掙多少錢哩。

楊萬昌:就咱們五個莊的人出錢,你看要多少?

陳巷:一個莊子給我掙兩石小米,你們看怎樣?

張志明:你這不是趁火打劫嘛,一個村子給你一石小米緊行了。

陳巷:不行,我這是拿命掙錢哩,可不是說著玩的。

這時,后院傳來一個女人的叫聲:不好了,鬼來了——

陳巷一聽吃了一驚,眾位村長也兩眼大瞪。

21.陳家后院日

陳巷的老婆郝美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陳巷:主任,這可怎么辦?

楊萬昌:你不是說能安正嗎?還不趕快安正?

陳巷忙雙膝跪在地下,燒香點紙哀告了起來:天靈靈,地靈靈,藥王老爺快救命。

然后又用筷子撬開郝美翠的嘴,把神藥灌進了嘴里。

過了一會兒,郝美翠突然叫了起來:媽喲媽喲,怕死人了。

陳巷:你怎了?

郝美翠:不好了,鬼來了。

陳巷:鬼在哪里?

郝美翠用手指著門圪說:那不是了。穿個紅布衫綠褲子,手里還拿一把扇子,能煽活也能煽死。

陳巷嘟嘟囔囔了一會兒,又拿麻在郝美翠的身上拍打了幾下。

郝美翠說道:走了走了。

陳巷:到哪去了?

郝美翠:聚財山里去了。

陳巷:主任,你看這是拿性命掙的兩個錢。我剛說安正呢,他倒跟上我老婆了。

這時,聚財山村的村長著急了:主任,他要是跑到我們村,那可怎辦呀?

楊萬昌想了一會兒:我也沒有什么好辦法。萬一不行,那就叫陳巷給咱們安正吧。

陳巷:安正倒是能安正,那看你們給多少錢哩。

楊萬昌:每個村一石小米,共五石怎樣?

陳巷:那可不行。你們剛才也看見了,那鬼可不是好惹的,說不準鬼還沒有安正,我老婆孩子反而倒霉了,那我可就劃不來了。

楊萬昌征求其他幾個村長的意見:你們說該怎辦?

張志明:不行就每個村兩石吧?

楊萬昌:你們幾個村的意見呢?

其他幾個村長:只要能把鬼安正了,兩石就兩石吧。

楊萬昌:陳巷,那你就安正吧,每個村兩石,一共十石。你看怎樣?

陳巷:這可都是你們幾個親口答應的,到時候可不能反悔。

楊萬昌:只要你能把鬼安正了,我們說話算……

韓起祥突然打斷楊萬昌的話,說:主任,這事不能這么辦。

張志明:你一個瞎子,一個外鄉人,在這里少插嘴,我們商量事情,哪有你說話的份?

韓起祥:我雖然是個瞎子,可我心里比你們明朗。這可是解放區,就連這鬧鬼的事你們也相信?

張志明:你不相信,你說怎么辦?你能把鬼安正了?

韓起祥:我雖然不能安正,但有人能安正。

張志明:誰?

韓起祥:公家。我看這事還是報告給公家吧,公家自有辦法的。

楊萬昌:你們說呢?

其他幾個村長:書匠說的也有道理,不行就報告公家吧。

楊萬昌:那就這么定了。

陳巷:這可是你們自己定的,以后出了什么事可別來怪我。

韓起祥:你說會出啥事呢?

陳巷:那就說不準了。

22.孫鄉長辦公室日

楊萬昌和韓起祥坐在孫鄉長面前。

孫鄉長:還真有這事?

楊萬昌:千真萬確。

孫鄉長:好,咱們現在就到新窯灣村去。

23.新窯灣村夜

孫鄉長在給村民開會。

突然,遠處傳來了幾聲鬼叫。

有人趕來報告:對面的麥洼著了火。

又有人報告:莊里的草洼燒了個紅。

孫鄉長:快去救火。

24.莊里著火處夜

人們在救火。

這時,有幾戶人家屋前石頭瓦塊的像雨點一樣亂飛,又打窗子又打門,幾戶人家滅了燈。

25.楊萬昌家夜

孫鄉長、楊萬昌和韓起祥等人進來。

忽然,一只山雞從窗子里飛了進來,不偏不依落到了炕上。

楊萬昌走過去拾起一看,卻是一只死山雞。

孫鄉長:這山雞是哪來的?

楊萬昌:我也不曉得,是不是鬼扔進來的?

韓起祥:我就不信有鬼,肯定是有人在搗鬼。

楊萬昌:你老是說有人在搗鬼,有人在搗鬼。誰有這么大的本事,又是放火,又是扔石頭,又是扔山雞的?

韓起祥:所以,這鬼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人。

孫鄉長:我看這事光指望咱鄉上怕不中用,干脆報到縣上再理論。

26.新窯灣村日

楊萬昌在主持現場會:鄉親們,縣上王書記和保安科張科長帶著人來了,幫我們解決鬧鬼的問題。現在請王書記講話。

王書記:同志們,最近幾天,新窯灣、聚財山、老莊灣鬧鬼的事,大家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孫鄉長:是真的。我那天到新窯灣調查,親眼看見麥洼和草洼都著了火。我們滅火去了,回來炕上就撂了只死山雞。

張志明:所以,我認為肯定有鬼。

韓起祥:那是你心里有鬼呢。我認為肯定沒鬼。

張志明:你心里才有鬼呢。

張科長站起來說:好了好了,你們不用吵了。我同意韓起祥的意見,我也說沒鬼,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搗鬼,是有人在專門搞破壞。我就不信,抓不住這個鬼。散會以后,我帶上30個保安隊員,兵分三路。一路到老莊灣,一路到聚財山,一路留在新窯灣。這一次我一定要把鬼捉回來。

27.路上日

張科長:張志明,你為什么說這鬧鬼的事是真的?

張志明:因為我家的煙囪里有鬼在叫,好幾天了,一直叫個不停。

張科長:真有這樣的事?

張志明:千真萬確。

28.張志明家日

張科長爬到煙囪跟前仔細聽了一會兒,確實有什么聲音在嘰嘰呱呱地叫。

張科長:咦,怪了,難道真的有鬼?

張志明:我說有鬼、有鬼,你們還不相信。這一下沒說的了吧?

這時,韓起祥說:我眼睛不好使,可我耳朵靈,讓我聽聽看這是什么在叫。

他爬到煙囪跟前仔細聽了一會兒,然后站起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

張志明:你笑什么?

韓起祥:有鬼有鬼,有啥鬼,是一只蛤蟆在叫。

張志明:一只蛤?。磕愫喼笔窃陂_玩笑,蛤蟆怎能跑到這里邊去?

韓起祥:蛤蟆是爬不進去,可有人會把它扔進去嘛。

張志明:你說是我扔進去的?

韓起祥:我說有人,又沒說是你。

張科長:你們兩個不要爭了,咱拆開煙囪看一看不就清楚了嗎?

幾個保安一起動手,很快就把煙囪拆開了。

果然一只蛤蟆蹲在里邊,還在一個勁地嘰嘰呱呱叫呢。

張志明:我就想不通了。這只蛤蟆是怎么跑到我家煙囪里去的,為啥要一個勁地叫個不停呢?

韓起祥:這只蛤蟆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它才叫個不停。

張志明:做了手腳?給蛤蟆怎么做手腳?

韓起祥:你把它剖開看一下不就明白了嗎?

張科長把蛤蟆解剖開,仔細一看,蛤蟆的喉嚨上放著一顆咸鹽。

韓起祥:你要是不信,就再抓來一只蛤蟆,給它的喉嚨里也放了一顆咸鹽,看看它是不是也嘰嘰呱呱地叫了個不停。

張科長對張志明說:這下搞清楚了吧,鬼就在這兒呢。

張志明:可是,這只蛤蟆是誰扔到我家煙囪里的呢?

張科長:這個人正是我們要找的人。

這時,有人朝門里扔進了一塊石頭。

張科長走到門外,站到暗處,又扔進來一塊石頭。

張科長看明白了,他對張志明說:這石頭是對面的爛窯里扔過來的。

29.崖窯日

張科長引著幾個保安隊員來到窯前。

楊萬昌扛了一把梯子,幾個人上了去,點著麻油燈仔細觀看。

崖窯里什么也沒有,就堆著一堆石頭蛋蛋,窯掌里立著一捆干草。

張科長:把干草推倒。

保安隊員把干草推倒,鬼出來了。原來干草里頭是空心的,用柳條圈著,這就是鬼的隱身草。里面的那個鬼正在哆嗦,腳上還穿著一雙紅鞋。

楊萬昌脫了一只鞋,沖著那個鬼攔頭就是幾鞋:魯四,你這個壞東西,可把人害慘了。你看你,男不男女不女的,穿一雙紅鞋,像個啥。

張志明:像個妖精嘛,像個啥。

張科長:先不要打,抓到鄉政府再說。

30.鄉政府日

韓起祥剛從鄉政府走了出來,碰見了老賀。

老賀問道:小韓,聽說你們抓到鬼了?

韓起祥:抓到了,已經送到鄉政府了。

老賀:我認為這是一個宣傳反迷信思想的極好題材,你應該盡快地把它編成一部新書,在群眾中間廣為宣傳,也好讓廣大群眾明白,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鬼其實就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

韓起祥:好,我這幾天就把它編出來。

老賀;沒什么困難吧?

韓起祥:沒什么困難,親身經歷的事情,太熟悉了,還能有什么困難?

老賀:對,這就叫熟能生巧嘛。

31.山上日

小玲正在干活,韓起祥走了過來。

小玲:韓大哥,你回來了?

韓起祥:回來了。

小玲:鬼抓住了嗎?

韓起祥:抓住了。

小玲:真的有鬼?

韓起祥:真的有鬼。

小玲:鬼哪去了?

韓起祥:抓住送到鄉政府了。

小玲:你哄我,鬼還能抓住?

韓起祥:這鬼不是真鬼,是假鬼,是人。

小玲:是人?誰?

韓起祥:是老莊灣的魯四。

小玲:這么說是有人在搗鬼?

韓起祥:本來就是人在搗鬼嘛。老賀說,這是一個宣傳反迷信思想的極好的題材。經過幾天的構思,我已經編好了一篇新書,書名就叫《紅鞋女妖精》。

小玲:《紅鞋女妖精》,這個女妖精是誰?

韓起祥:今天晚上,你到我姨父家來聽書,到時候我會給你慢慢道來的。

小玲:又開始賣關子了。

32.王丕勤家夜

韓起祥在說他的《紅鞋女妖精》:牛頭鬼,馬面鬼,大鬼小鬼地方鬼,說有鬼是沒有鬼,新窯灣上人鬧鬼。保安隊,會捉鬼,捉的活鬼坐禁閉。我說的此話你不信,聽完你就會明白。話說,延安盤龍渠牡丹川,川掌上有一個老莊灣,老莊灣里有一個陳巷,地主出身,對解放區懷恨在心。他無孔不鉆,見縫插針就搗亂。這一年,盤龍川豐衣足食,這小子看得眼紅,就打發他的老婆郝美翠,找來莊里的二流子魯四。

(閃回)

魯四來到了陳巷家,問:大哥,你叫我有什么事?

陳巷拉住魯四,咬住耳朵說:你就這么辦,這么辦。

魯四一聽,哈哈大笑:對,從今以后,你是大鬼,我就是二鬼。

郝美翠:還有我哩。

魯四:那我就是三鬼。

陳巷:只要咱的事成功了,今后鬼娘、鬼老子,還有鬼兒、鬼孫子都是咱的了。好了,閑話少說,你就去給咱們辦吧。(閃回完)

韓起祥在說書:話說三個人鬧了幾天鬼,鬧得老莊灣、聚財山、新窯灣一帶雞犬不寧,人心惶惶。但鬧來鬧去,這鬼還是叫張科長在張志明家的崖窯里給抓住了。拉下崖窯來審問,叫一聲魯四你來聽,說了實話饒你命,不說實話可不行。魯四說我說我說我全說,這都是陳巷定的計,騙來的錢我們兩人分。又問那雙紅鞋誰做的?郝美翠一夜就做成,院子里留下了小腳印。子彈殼手槍我拿手中,家家門上來噴血。張科長,下命令,把魯四鎖到了土窯洞。30個保安隊員把老莊灣包圍定,把大鬼抓來再審問。說時遲,那時快,一剎那來到了陳巷的門。

(閃回)

孫鄉長、張科長領著保安隊員來到了陳巷家。

張科長:老陳在不在?

陳巷把門一開說:在哩。

孫鄉長站在一邊說:老陳,這是縣政府保安科的張科長。

張科長:老陳,聽說這里鬧鬼的事你能治哩。老百姓負擔不起,公家負擔。只要你能治得了,千二八百都是小事。

陳巷:那要問神神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

楊萬昌點著五根香,燒了一張紙。

陳巷就開始念念地裝起神來了:叫一聲凡人你們聽,聽在兩耳記在心。今天出了什么事,要我玉皇老爺提馬童。八路軍,八路軍,打倒迷信不敬神,惹惱了玉皇老爺和諸神,放出來兇神惡鬼魂。你們再要不治它,男女老少都死盡。

聽到這里,張科長生氣地掏出盒子槍來,指著陳巷說:你還敢在這里裝神弄鬼,今天我一槍打死你,看你再害人不害人?

陳巷一聽事不好,“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裝的死成個硬棍棍。

村里人都來看熱鬧,議論紛紛。

張志明一看笑著說:放心吧,他沒死,裝著哩。

張志明手里拿著一個頭號旱煙鍋,正抽熱了,放到了陳巷的脖子里,燒得陳巷“媽喲”一聲坐了起來。

張科長對孫鄉長和楊萬昌說:通知附近的村民,明天上午開大會,讓大家都來看看鬼。(閃回完)

韓起祥繼續在說書:第二天召集群眾開大會,原來是人裝的鬼。陳巷、魯四、郝美翠,政府把他們關禁閉。八路軍,為人民,破除迷信觀念新。勸大家不要信鬼神,好日子一定能來臨。

33.馮光清家外晨

馮光清拿著一只耙子在他家的鹼畔洼耙過來耙過去。

王丕勤走來,站在鹼畔上,沖著馮光清喊道:光清,你老是在你家的鹼畔洼耙過來耙過去的在耙什么?

馮光清看見有人來了,停住手中的活,吞吞吐吐地說:也不、不耙啥,家里沒、沒柴了,擼點柴……

王丕勤:就你家鹼畔洼屁股大點地方,你都耙了有一百遍了,耙得比騾駒子的尻蛋子還要光,你還能耙到啥?

馮光清不好意思再耙了,扛起耙子走到鹼畔上來說:唉,丕勤叔,你也不要明知故問了,咱倆不是今天要到鄉上去嗎,我不把這鹼畔洼上的蹤都撈凈了,要是那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跑到我家里去,我怎能曉得?

王丕勤點著了一鍋煙,用煙鍋頭子指著馮光清說:你呀,也該把你腦瓜子里的那點封建思想好好地用耙子耙拉耙拉了。咱這兒是解放區,不是國統區,你那套思想不中用啦。你老婆是人,不是驢,干活了,拉上犁地送糞,不干活了,拴在驢槽上哪也不讓去。

馮光清也點了一鍋煙,蹲在了鹼畔上,說:唉,好王叔哩。對如今的這社會,生產、開荒、念書、識字我都滿意,就是婆姨女子常叫去開會,我看不過眼。這開來開去,她們婆姨能做個什么事?是我的婆姨我就不放心。我的老婆,我就常常小心著她,不叫她瘋跑野逛。唉,今天咱倆到鄉上去,早了不得回來,怕我一走后,家里來些不三不四的人。一來是怕和我老婆馬虎,二來怕把她挑撥得不受我管。帶上呢,也不行,路太遠,盛在家里我又不放心,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我才想了這么個辦法。

王丕勤:我看你這也不是個好辦法,你能管得住她的身子能管得住她的心?她的心要是在你身上,你就是不耙,她也不走,她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你就是耙了,她也會偷著走。

馮光清:哼,她是我老婆,她的心不在我身上還能在別人的身上?

王丕勤:我看那也不一定。

馮光清:王叔,那你說有啥好辦法呢?

王丕勤:叫我看呀,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管她,她愛到哪去就到哪去。無論跑到哪里,到了吃飯睡覺的時候,她還不得乖乖回到家里來?

馮光清聽了連連擺手:不成不成,照你這樣說的話,那可不把女人放野馬了?

這時,小玲拖著韓起祥從鹼畔底下走了過來。

馮光清指著小玲對王丕勤說:看見了嗎,看見了嗎,一個十六七的女娃娃拖著一個瞎書匠,山里上溝里下地瘋跑,我看呀,李自喜的女子跟上這個瞎書匠這樣跑下去,怕是要跑撂溝了。

馮光清正說的得意,回頭看時,發現王丕勤的臉色像豬肝一樣難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掩飾說:你看我這張臭嘴,說起話來也沒有把門的,咋就忘了書匠是你的外甥了?

王丕勤:好了好了,不說了。你的老婆你愿意管不管,跟我有什么關系。

馮光清站起來說:你先等我一會兒,我回家收拾一下咱就起身。

34.馮光清家晨

馮光清進來:張玉蘭,張玉蘭。

馮光清的老婆張玉蘭聽見老漢叫她,怕得頭也不敢抬,慢慢地走到他跟前說:你叫我做啥?

馮光清:我今天到鄉上買點東西,你可要盛在家里,哪里也不敢去。

張玉蘭:你只管去,我還能到哪里去?

馮光清:是不叫你去,不是你不想去。我今天把咱坡洼、門前的蹤都撈凈了,咱家誰也不準來,你哪也不準去。

張玉蘭:你真把我管得寸步難行。咱是一家人,就不能來人?咱又不是朝廷的禁門。

馮光清:去你媽的,今天我回來看見要是走下蹤了,你就別想活,打死你不頂命。

張玉蘭沒有說話,低下頭。

35.村頭日

幾個老人蹲在一個陽洼圪,一邊抽煙一邊聊天。

小玲和韓起祥回到村子。

幾個老漢看見韓起祥來了,老遠就招呼說:說書的,你過來。

韓起祥走了過去打招呼說:幾位大叔,曬太陽呢?

老漢甲:不曬太陽干什么,人老了,干不動了,曬曬太陽叫長精神著。

老漢乙:到哪說書去了?

小玲:到聚財山。

老漢丙:說啥書?

韓起祥:到聚財山嘛,就說《聚仙樓》。

老漢?。郝犝f你還編新書?

韓起祥:老書也說,新書也編。

老漢?。耗悄阍醪话盐覀兇謇锏鸟T光清編一編?

韓起祥:馮光清怎啦?

老漢?。赫??管得老婆連門都不讓出,要是再這樣憋下去,就把個女人活活地給憋死了。

老漢乙:馮光清的女人可是個好女人,針線茶飯、人情世道都不錯。

韓起祥:這事我還真想管管。

36.村子里日

小玲問韓起祥:韓大哥,馮光清的事你真的想管?

韓起祥:真的想管。

小玲:我勸你還是別管了。

韓起祥:為啥?

小玲:馮光清這個人是個死腦筋,多少年了都是這個樣子,誰說了都不聽,你說他就會聽?

韓起祥:他要不聽,我就把他的事編成書宣傳出去,讓周圍的人都知道他馮光清壓迫婦女。

小玲:那他會恨你一輩子的。

韓起祥:說不定他還會感謝我呢。

小玲:你這個人,和馮光清一樣的死腦筋。你說你的書,管這些閑事干啥?

韓起祥:這可不是閑事。你把我的三弦先拿回去,我到馮家去看看。

小玲:你要去我也拉不住,那我先回去啦。

37.馮光清家屋外日

張玉蘭坐在鹼畔上,手里納著鞋底一邊做,一邊四處張望著。

眼看太陽就落山了,張玉蘭手腳都凍麻了,起身正要回家,忽然看見一個人向她家這邊走了過來。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就要走進她家門前的“禁地”了,張玉蘭急得直喊:不敢過來,不敢過來。你沒看見耙子擼下的蹤蹤嗎?

來人卻像沒有聽見一樣,低著頭向這邊摸摸索索地走了過來。

張玉蘭:你這個人是怎么搞的,眼睛瞎了,沒看見耙子擼下的蹤蹤嗎?

那個人這才抬起頭來,停住腳步向這邊側耳傾聽著。

張玉蘭認出了韓起祥,說:韓書匠,你來這兒干什么?

韓起祥:嫂子,我想過來跟你拉拉話。

張玉蘭:跟我,拉什么?

韓起祥:聽說你老漢把你管得很嚴,哪兒也不讓你去,也不讓其他人到你家里來?

張玉蘭:我老漢管不管我跟你有什么關系?

韓起祥:我想勸勸他,他這是封建腦袋,壓迫婦女。

張玉蘭掉轉頭向西望了望,這時太陽快落山了,心里一急,忙說:韓書匠,你快回家去吧。我老漢馬上就要回來了。

韓起祥:回來他回來,我正想找他呢。

張玉蘭一看,不能再跟這個人費口舌了,便火急火燎地繞了個彎子從鹼畔上跑了下來,連拉帶拽地拉著韓起祥說:好,我的天神神,你快回家去吧,要是讓我那死老漢看見了……

韓起祥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只好離開了張玉蘭,向南院他姨父家里走去。

張玉蘭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38.馮光清家傍晚

張玉蘭正在做飯。

大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撥浪鼓聲,同時還伴隨著一聲聲貨郎的叫賣聲:賣貨了,賣貨了——

張玉蘭聽了,急得把大腿一拍,不由連連叫了幾聲:倒霉了倒霉了,這個貨郎,早不來遲不來,怎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39.馮光清家屋外傍晚

張玉蘭忙從家里跑了出來,看見貨郎擔著貨郎擔搖搖晃晃地穿過她家門前的“禁地”,一路向中院的李自喜家里走去。

張玉蘭又快步跑回家去,手里拿了一把掃帚跑出來,把貨郎剛剛踩下的腳印胡亂地撥拉了一通。

40.馮光清家傍晚

張玉蘭喘著粗氣回到家里,扔掉掃帚,氣還沒有喘定,馮光清就踏著腳后跟回來了。

馮光清一進門就問:咱家今天來人沒有?

張玉蘭:沒來人。

馮光清:看你說話也不扛硬,我要看哩。

41.馮光清家屋外傍晚

馮光清提著馬燈來到了坡底下,仔細地觀察著。

42.馮光清家傍晚

馮光清進來,沖著張玉蘭喊道:你過來。

張玉蘭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問道:干什么?

馮光清:咱家今天來人沒有,你依實說來。

張玉蘭強打著精神笑著說:今天咱莊上來了個賣貨的,人家不知道,捷徑從咱坡底走過去。我知道你脾氣不好,就拿掃帚把蹤掃了。

馮光清聽了,把眼往起一瞪,手往起一舉,沖著張玉蘭劈頭蓋臉就是幾個巴掌,罵道:去你媽的,老子一走,你這個大也來了,那個大也來了,不曉得來了多少人。你倒有好法子了,拿掃帚掃了,你以為老子看不出來?

張玉蘭哭著說:我14歲上到你家,十幾年了你還沒有品下我的心。我不是那種人,要是那種人,指你這本事也管不定。

馮光清:去你媽的。還是打你打得少,再不聽話老子打死你。妻兒同床睡,人心隔肚皮,你是你來我是我,打死你我也不虧。

張玉蘭:我沒有做下丟人的事,你打死我公家也不依你。

馮光清:娶到的婆姨買到的馬,我打我罵,我殺我剮,誰敢來管?

他越說越來氣,上前一把抓住張玉蘭的頭發,又是一頓飽打。

張玉蘭只是憤怒地看著自己的丈夫,不哭也不說。

43.李自喜家附近傍晚

貨郎搖著撥浪鼓,喊著雜貨調向李自喜家里走去。

我是貨郎劉彥貴,

年年走村又串鄉。

賣煮黑,賣煮藍,

品綠、品紫還品青……

李自喜放羊回來,忙上前打招呼:哎呀,親家,你怎來了?

劉彥貴:我們這些賣雜貨的,走到哪賣到哪,賣到哪歇到哪。你看這,天黑了,正好走到親家的門口了。能不在親家家歇一夜嗎?

李自喜:親家是個忙人,平時請都請不到,今天是喜神把你送到我家門口了,我能不燒著高香迎喜神嗎?

劉彥貴:燒高香倒用不著了,有一碗小米米湯喝就行了。

兩個人說著笑著進了門。

44.李自喜家夜

李自喜和劉彥貴坐在炕上,喬艷梅在收拾飯桌。

劉彥貴問李自喜:怎不見柱子,不在家?

李自喜:柱子到史家山大壩打壩去了。

劉彥貴:這么凍的天還打壩?

李自喜:咱農人嘛,春天耕夏天鋤秋天收,顧不上。只有在冬天了,才能抽出點時間打壩修渠。

劉彥貴:柱子是個好后生。

喬艷梅:后生倒是個好后生,可眼看20出頭的人了,還沒成個家。也不曉得親家啥時候能讓巧娃上我們李家的門?

劉彥貴的眉頭就不由皺了起來。

李自喜一看,就說:那好吧,親家走了一天也累了,咱就早點睡吧。

45.李自喜屋內夜

李自喜和喬艷梅睡在炕上拉話。

喬艷梅:你說這親家到底是怎想的,為啥咱一提娶親的事,他就不言語了?

李自喜:唉,這還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巧娃和柱子定的是娃娃親,當時只定了六塊錢?,F在巧娃已長成十七八的姑娘了,不明白事理的人前來提親的多了,身價也抬得高了,這親家就有幾分豌豆心,上下滾了。他不想讓咱就這么便宜地把他的搖錢樹女兒娶過門。

喬艷梅:可是,這婚事是他紅口白牙給咱說定了的,他能隨便說退就退了?

李自喜:所以,他一時想不出好的法子,就只能這樣拖著。

喬艷梅:這一拖都拖了好幾年了,我們總得想個辦法呀。

李自喜:想辦法,他的女子,他不放手,咱能有什么辦法?

46.李自喜家屋外晨

劉彥貴擔著擔子正要動身。

小玲端著個尿盆從屋子里出來,問道:劉叔走呀?

劉彥貴突然莫名其妙地回問了一句:小玲,聽說你常跟那個瞎書匠在一起?

小玲一聽就滿肚子不高興,說:我跟誰在一起,你管得著嗎?

劉彥貴:我管不了你,我總能管得了我女子吧。

47.劉彥貴家日

劉彥貴放下雜貨擔,一屁股坐在炕中間,黑著臉鎖著眉,一句話也不說。

劉巧走過來笑著說:爹,往日你回來總是笑嘻嘻的,今天回來怎么惱洶洶的,是不是遇到啥難事了?

劉彥貴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巧娃,爹爹把你給害了。

劉巧迷惑不解地說:爹爹,你為啥把我給害了?

劉彥貴:唉,我一輩子就養你這么一個,小的時候,你媽還在,怕把你養育不成,早早就把你許給了張家窯子李自喜家的李柱子。小時候啊,他還是個好娃娃,誰知道現在他變了。

劉巧:變了,變成怎樣了?

劉彥貴:唉,前兩天,我到張家窯子去賣貨,見一個后生,村里的人都說那就是我的女婿,我就多看了幾眼,那人又跛又憨,前彎腰后背鍋。人樣長得丑俊倒不要緊,還聽說這個李柱子又不會生產又不會勞動,我女兒遲早要過李家的門,你說那往后的吃穿靠誰?這不是爹爹把你給害了?

劉巧:爹爹,你說的都是真的?

劉彥貴:看你這個娃娃,難道老子還能哄你不成?

劉巧:爹爹,你說的要是真的,那打死我我也不過李家的門。

劉彥貴:可是,你老子當時親口答應了李家,你不去能行?

劉巧: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劉彥貴:我一個老漢家,白送人也沒人要。不過,你也不要著急,等我慢慢給你想辦法。

48.李自喜家屋外晨

小玲出了屋,正要走,卻被喬艷梅給叫住了。

喬艷梅:你又到哪去?

小玲:找韓起祥去。

喬艷梅:你一個女娃娃家整天跟在一個瞎書匠的屁股后面轉來轉去的,到底圖個啥?

小玲:也不圖個啥,就是想幫幫韓大哥。

喬艷梅:他是一個瞎子,也怪可憐的,適當地幫幫他也不為過??赡銋s像鬼迷了心竅一樣,撂下家里的活不干,成天跟在一個瞎子的屁股后面,也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小玲:誰愛說說去。

說完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49.李自喜家晨

喬艷梅進來,對李自喜說:看你女子都快成瘋女子了,你也不管管?

李自喜不緊不慢地說:她愛聽書,就讓她聽去吧。

喬艷梅:聽書也不是這么個聽法,聽來聽去聽出麻達怎么辦?

李自喜:麻達,聽書還能聽出啥麻達?

喬艷梅:你去打聽打聽吧,村里人都傳紅了。

李自喜似乎也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深深地吸了幾口煙,但沒有說什么。

50.韓起祥家晨

韓起祥背著三弦從大門口走了出來。

小玲跑來:韓大哥,你怎不等我就走了?

韓起祥:我在家等了一會兒,以為你不來了。

小玲:說好來的,怎能不來呢?

韓起祥:來了就好,那咱們就走吧。

51.老莊灣日

韓起祥和小玲路過一家破窯洞,偶然聽見里邊好像有人在說書,聲音沙啞而又凄涼。

韓起祥側耳細聽。

說南鄉,道南鄉,

南鄉有個小王莊。

莊上盛一人叫王祥,

他娶婆姨周賢娘。

那天炕上病下他娘,

忙忙又把個王祥稱,

媽媽得病就在身,

一心想把個鮮魚用。

王祥一聽就動了身,

懷揣十兩白銀路上行……

韓起祥一聽覺得奇怪,說:小玲,咱進去看看,誰在這里說書。

52.破窯內日

小玲領著韓起祥進來。

破窯里沒有別人,炕上坐著一位老大娘,老大娘一手拍著大腿,一邊念念有詞地說著書。

我王祥沒有孝娘意,

你把我凍死在這冰灘里。

說罷他就動了身,

渾身衣衫脫了個凈。

赤條條睡在冰灘里,

一心想把冰化開……

二人走到了老大娘的跟前,老大娘卻全然沒有反應。

小玲上前仔細地看了看,說:大娘是個瞎子。

韓起祥:她也是個瞎子?

小玲:是個瞎子。

韓起祥走上前去,親切地叫道:大娘,說書呢?

老大娘這才感覺到有人來了,收住聲,抬起頭,說道:一個人孤得盛不定,瞎說呢。你們是誰,哪來的?

韓起祥:我叫韓起祥,說書的。

老大娘:你就是韓起祥?直聽說你的書說的可好聽了。

小玲:大娘,你說對了。韓大哥的書說的可好聽了,你不想聽一段嗎?

老大娘:想聽是想聽,可我一個瞎老婆子,哪有錢聽書?

韓起祥:老大娘,只要你想聽,我不要你的錢。

老大娘:真的?

韓起祥:你是個瞎子,我也是個瞎子,我能騙你嗎?

老大娘:這么說,你也是個可憐人。

韓起祥:大娘,我想問一下,你是怎么瞎的?

老大娘:怎么瞎的?那還不容易,老漢叫人抓走了,沒有回來。大兒子叫人抓走了,也沒有回來。二兒子又叫人抓走了,還沒有回來……遇上誰,誰不瞎才怪呢?你的眼睛是怎瞎的?

韓起祥:你想聽嗎?

老大娘:當然想聽了。

韓起祥:大娘,那你就聽好了,聽我給你慢慢道來——

彈起三弦響連聲。

我把我的身世說給大家聽。

我老家在陜北橫山縣,

離城百里韓家園子村。

三輩子都是攬工漢,

祖祖輩輩受苦情。

我爺爺攬工把腰壓壞,

我父親攬工累斷了筋。

我大哥下窯掏黑炭,

四哥從小就賣給了人。

三哥出家當了和尚,

二哥攬了十五年工。

我家的房子開窟窿,

鋪的炕皮蓋房頂。

黃蒿捆子把門堵,

風掃院子月點燈。

我們家十口人只有四個碗,

吃的粥能照見人影影。

冬吃粗糠窩窩摻榆皮,

到夏天樹葉野菜當飯用。

青黃不接鬧春荒,

求告地主借米糧。

春天借上一斗米,

本滾利來利滾利。

祖孫三代也還不清,

逼債的財主踢破門。

我三歲得了天花病,

父親得傷寒命歸陰。

有病沒錢請醫生,

我兩眼出花失了明。

53.破窯外日

小玲來到大門口解了個手,偶然間,她看見劉彥貴擔著貨郎擔從大門口一閃而過。她忙站起來穿好衣服,偷偷地跟在劉彥貴的身后。

54.村中日

劉彥貴擔著擔子低著頭只顧趕路,卻不小心和對面走過來的一個人正好撞了個正著。

劉彥貴抬頭一看,樂了,笑著說:真是冤家路窄,該沒有把你碰著吧?看你這么大年紀了,還穿著一對花鞋?

劉媒婆一邊揉腳,一邊仰起頭說:要是碰到討吃的焦頭棍上,我劉媒婆早就罵他不長眼了。你是貨郎,碰上可就是好運氣了。

劉彥貴:你這打扮得俏錚錚的,又打算到哪里去呀?

劉媒婆:人常說,三年等他個閏臘月,我就是等你著啦。

劉彥貴:你等我有什么事?

劉媒婆:前一向,你不是托我給你打問個女婿嗎,這一回,我給你瞅下可心可意的女婿啦。

劉彥貴:劉大嫂,咱就端直說來,不要繞彎彎,你給我瞅的是誰?

劉媒婆:提起此人,大大有名。他就是老莊灣的陳巷。

劉彥貴:陳巷?我說劉大嫂,你不是拿我開心吧,這陳巷跟我的年齡都差不多,怎能給我當女婿?

劉媒婆:看你聽話都聽到哪里去了。你有個女兒,陳巷不是也有個兒子嗎?

劉彥貴:這還差不多。可是,今年夏天的時候,陳巷不是鬧鬼讓八路軍給抓起來了嗎?

劉媒婆:抓是抓起來了,前幾天給放出來了。

劉彥貴:為啥放出來了?

劉媒婆:不就是裝神弄鬼那么點事嗎,還能把他的頭給砍了?

劉彥貴:這倒是個大實話,這神漢巫婆是幾千年遺留下來的,誰也不能把這幾千年的根脈就一刀子砍斷了吧?唉,不說這些了,這陳巷的小子人長得怎樣?

劉媒婆:這人樣嘛,倒比不上張家窯子的李柱子,就是個子有點小。

劉彥貴:個子小一點倒不打緊,人嘛,眉不禿眼不瞎就行。我給啦,只要彩禮硬就行。

劉媒婆:好,你要問多少?

劉彥貴:陳巷是財主,我嫁女子到他家就是為了多問幾個彩禮。

劉媒婆:說來說去,你到底要問多少?

劉彥貴:我要一百萬邊幣、一百塊響洋、綢緞兩匹、市布兩個、老布六個、米麥兩石。

劉媒婆:我說劉貨郎,我看你是不想把女子往出問,要得太多了。

劉彥貴:嫌多算了,近來一頭好騾子好馬也要賣它幾百萬,慢說還是一個大姑娘。

劉媒婆:劉貨郎,你就在家里等著,我去試試,明天晌午給你見話。

劉彥貴:好,明天晌午見。那我就回去了。

劉媒婆:不到家里坐一坐了?我還打算給你殺雞,搟白面呢。

劉彥貴:看把你多心成了個甚,不了不了,我就走啦。

小玲望著劉彥貴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由憤憤地罵了起來:呸、呸,不要臉的東西,把女子當騾子當馬賣,連畜牲都不如。

這時,韓起祥走來,問道:小玲,可找到你了。你一個人站在這里罵誰呢?

小玲:我剛才看見劉彥貴了……

55.李自喜家夜

小玲進來,對李自喜說:大,劉貨郎又把女子嫁給老莊灣的陳巷家了。

李自喜:你怎知道的?

小玲:我下午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李自喜:什么,他劉貨郎竟敢見財忘義。我這就找他去。

說著,把旱煙鍋子往腰里一別,跳下炕來就要找劉彥貴去理論。

喬艷梅說:你忙啥,是狼是虎奔身呀。我就不相信他劉彥貴背轉咱們就能把個女子嫁到陳家了?到時候,咱再找他姓劉的也不遲。

李自喜:到時候,到時候生米做成熟飯就遲了。

喬艷梅:他能把生米做成熟飯,咱就讓他把吃進去的飯再吐出來。

李自喜:你有啥法子讓他吐出來?

喬艷梅一時卻沒了法子。

56.陳巷家日

陳巷坐在炕上抽悶煙。

郝美翠不高興地說:我看你被關了半年禁閉,出來以后,人變得死蔫耷拉的了。

陳巷:唉,人活名聲樹活皮。我老了,兒子也大了,這裝神弄鬼的事也不能再干了,得考慮著給兒子娶個媳婦了。

郝美翠:這有啥難的,憑咱的家產,哪家的女子還不樂顛顛地嫁到咱家來。

陳巷:哼,沒有你想的那么美。我已經叫人打問了幾家了,可人家都不愿來。

郝美翠:現在的女子都怎了,有嫌貧愛富的,還沒聽說個嫌富愛貧的。

陳巷:人都說咱的名聲不好,靠裝神弄鬼蒙騙人。

郝美翠:那你說怎么辦?

陳巷:我看你還是再找一次劉媒婆吧。

郝美翠:我已經找過好幾次了,可這一個多月過去了,劉媒婆也不見個蹤影,難道這劉媒婆也在咱面前端起架子來了?

57.陳巷家屋外日

陳巷站在鹼畔上東南西北地望著,突然,他看見劉媒婆搖搖擺擺地向他家這邊走了過來。

劉媒婆看見了站在鹼畔上的陳巷,腳步也就跟著放慢了,抿著嘴在那兒偷偷地笑。

陳巷站在鹼畔上等得不耐煩了,低聲罵道:這個老婊子,又拿捏起來了,想故意和我搗蛋。

劉媒婆來到了陳巷的跟前,嘴唇子一撇,小眼睛一瞇,滿臉的肉鼓起來笑著說:陳財東,你連喜至喜,喜得你跌倒站起,帽子戴得圪尖起,懷里抱著個老公雞??茨憬裉煜膊幌??

陳巷故意裝糊涂:劉媒婆,你說來說去,到底有什么喜事?

劉媒婆:我給你打問了好幾家,可人家都嫌你家名聲不好,不愿意來。

陳巷:這算什么喜事?不愿意來就算了,我就不信我陳巷還娶不下個兒媳婦。一個一個都狗眼看人低……

劉媒婆:陳財東,我這話還沒有說完呢,你就急得噘起來了,聽我說完你再噘也不遲嘛。

陳巷:還有啥好說的?

劉媒婆:有一戶人家倒愿意把女子嫁到你家來,可就是財禮要得硬。

陳巷:誰家?

劉媒婆:柳樹峁子的劉家。

陳巷:你說的是劉貨郎?他家的女子不是從小就許給張家窯子的李自喜家了嗎?

劉媒婆:退了,前一向剛退。

陳巷:為啥退了?

劉媒婆:還不是嫌財禮少?

陳巷一聽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劉媒婆摸著后腦勺不解地問:陳財東,你笑什么?

陳巷戛然止住了笑聲,得意地說:我以為現在的人都嫌富愛貧了,到頭來還是嫌貧愛富嘛。古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說得一點不假。你給我說,他劉貨郎要多少財禮?

劉媒婆:哎喲,可是不少。他要下一百萬邊幣、一百塊響洋、綢緞兩匹、市布兩個、老布六個、外加上米麥兩石。陳財東,你說這多還是不多?

陳巷一聽,笑著說:那能用得了多少,不過是在我家的沙氈上拔了一根雜毛罷了。劉媒婆,你給劉貨郎說,這門親就成啦,再過半年,我就要抬上八抬大轎到他劉家去引人啦。

58.陳巷家日

桌上的酒菜已所剩無幾。

劉媒婆美滋滋地站起身:這酒菜也吃了,你兒子的喜事也就成了,你們就等著吧。

陳巷對郝美翠說:把訂親的禮物也讓劉媒婆帶上。

郝美翠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拿了出來。

陳巷:這是訂親的兜肚兩個、干棗兩升、24個點心、訂親衣服一套。都放在籃子里,你就給劉貨郎送去吧。

劉媒婆:好,這些東西拿給巧娃一看,窮人家的娃,一見就喜樂了,還不歡天喜地嫁到你陳家來?你們坐著吧,天色不早,我就走了。

59.劉媒婆家晨

劉媒婆梳洗完畢,又拿起鏡子上上下下地照了又照。

劉彥貴擔著貨擔子進來:喲,真是的,打扮一下,就得俏錚錚的。

劉媒婆放下鏡子,裝出一副笑臉說:喲,劉貨郎,你怎這么早就來了,不是我罵你,一頭騾條子也走不過你。

劉彥貴:我起來一想,路老遠的,上坡下洼,一來怕你腳小走不動,二來又心疼你這對花鞋。因此我就來了,省得你跑腿。

劉媒婆:沒想到你還真會體貼人。我正盼你來著呢,你倒來了??彀沿洆臃旁诤竽_地,炕上坐。

劉彥貴放下貨箱,坐在炕上,他看見缸蓋上放著一個黑油大盤子,里邊放得滿滿的,全是訂親用的東西,分明不是窮人家能辦齊整的。

劉媒婆站在鍋臺前面,偷著看劉彥貴,猛不防地說:幸虧沒有先吃你的雞肉白面,吃了就吐不出來了,人家陳財東嫌你要的價錢太大,不問。

劉彥貴:不問?不問算球了,那你還叫我來干什么?

說著,跳下炕來就要走。

劉媒婆忙擋住他,說:劉貨郎,你不要難過,我是和你說笑哩。親事已經給你說成啦,這盤東西就是給你的,不要怕,它又長不了翅膀,飛不了。

劉彥貴:這可是真的?

劉媒婆:陳財東起先實在嫌錢多,再三不肯掏。我替你說了一大堆好話,才算圓裹成啦。人家陳財東財大氣大,你要多少都給,就是老布少,人家講迷信呢,忌諱四、六著呢,因此老布少給你兩個。綢緞市布四個,老布四個,共算起來八個,八對八年年發,你該明白了吧?

劉彥貴一聽,喜得哈哈大笑,放心地說:那是小事,咱這么大個人,還能爭論那些。老布我只要兩個,兩個給你吧。這樣就你好我好,咱們算是沾了巧娃的光啦。

劉媒婆:這樣咱就算兩免了,我也不留你吃飯了,怕耽擱了你的生意,我還要出去說媒去呢??彀涯愕南渥哟蜷_,把這些訂親的禮物裝上。

劉彥貴跳下炕,小心翼翼地把禮物放進他的箱子里,高興地說:我女子一見就喜浪了。今兒我忙得沒工夫殺雞,以后說什么也要請你,你知道我不是那號鐵豌豆,那你忙著吧,我先走了。

60.路上晨

劉彥貴挑著擔子,興奮地走著,走著走著,嘴里就不由地哼起了順口溜。

說富漢,講富漢,

看富漢,管富漢。

大缸米,四方炭,

坐的椅子扇的扇,

抖的綢子穿的緞,

丫環伙計你使喚。

涼調豬肉搗辣蒜,

頭刀韭菜二寸半,

軟硬大米蒸干飯。

轎上來,馬上去,

底下人,排成隊,

你看這事美不美……

61.劉彥貴家日

劉彥貴喜滋滋地進了家門。

劉巧問道:爹,你怎沒出去賣貨,這么早就回來了?

劉彥貴:爹是回來給你報喜來了。

劉巧:我有什么喜?

劉彥貴:我以前把你嫁給了李家,你不是不想去嗎?不去的好,李家是個窮漢,我女子過門,遭磨受難,穿爛衣衫,早上吃了些錢錢飯,晌午黑豆搗兩瓣,晚上滾水把腸腸涮幾涮,睡在炕上溜光蛋,吃了一頓沒一頓,不是淘氣就斗陣,老子看見也背興。今天我又給你找了個陳家,陳家是個富貴人家,我女子過了門,門箱豎柜,油香噴地,頂天立地,歡天喜地。你看好不好。

劉巧:有錢沒錢我倒不當緊,就看人好不好?

劉彥貴:陳家的小子今年剛剛18歲,實在是個好小伙子。

劉巧:只要人好就行了。

劉彥貴:巧娃,這么說,你同意了?

劉巧:同意不同意還不是爹說了算。

劉彥貴:好好,這才是我的好閨女。

62.張家窯子村外日

劉彥貴擔著擔子走來,老遠就照見李自喜在一個山峁峁上耕地,于是,他就擔著貨郎擔走了過去。

李自喜看見劉彥貴來了,笑著說:哎呀,親家,見罷你多時了。你大老遠來,走得熬了,快坐吧。

劉彥貴把擔子往下一放,兩個人同坐在路旁,綠蔭蔭的一棵槐樹,正好乘涼。

李自喜:親家,生意買賣還好吧?

劉彥貴:唉,好什么呢,動彈不如閑盛著,針尖上削鐵哩,沒多的冒錢。親家,你的莊稼好嗎?

李自喜:好好,這幾年咱這里風調雨順,年年是個好收成。今年再遇上個好年成,我打算美美地給咱娃辦一場喜事。

劉彥貴一聽,愣了半天才說:唉,親家,早倒想和你拉幾句話,貴賤見不上個你。今天見到了你,有一件事情就對不住你了。

李自喜:什么事對不住我?

劉彥貴:唉,親家,不能說啦。你才提起辦喜事,我聽了就滿肚子脹氣。不提一肚子氣,提起兩肚子氣。

李自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彥貴:當時,咱們兩家結親,是你看得起我,我瞧得起你,咱們做的是歡喜親家。你有兒子,我有女子,年歲相仿,門戶相當,周圍的人都說咱們是好親家,一兒一女,貴貴氣氣。唉,親家,誰知道事情總不如想的好,雷雨下大,事情變卦,兒大不由父,女大不由母。我現在女子大了,不滿意到你家來。為這事,我把我女子打罵了好幾次,她就對我投死拿命,還說她頭綰了繩子吊死也不到李家來。

李自喜:她為啥不到我們李家來?

劉彥貴:為啥?還不是現在的邊區政府硬把個年輕人給慣壞了。她說咱這是包辦婚姻,人家要自由戀愛呢。唉,現在這世道,年輕人的地位提高了,咱老年人就得跟著丟人敗興。這幾天急得我是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睡不能睡,眼里看得滴血,肚子里給我激起了一塊疙瘩。親家,你說這事該怎辦?

李自喜:親家,你把話說明白。是你不讓來,還是女子不來?

劉彥貴低頭不語。

李自喜:親家,你也不要在這里拐彎抹角了,她不想來就算了。我是怕兒長不大哩,還怕我兒娶不下個婆姨,世上的女子該沒死完吧。

劉彥貴:我知道了,你我咱兩個親家,都是個寧折不疙溜的男子漢,為人有名有姓,做事說一不二。可你說這話還不頂事嘛,我回去對巧娃一說,我說人家不要你了,巧娃指定不相信。要不咱去政府割個退婚證,我拿回去甩給她,看她到哪里瞅個好的去,我也就不管她了。

李自喜:你這人真是脫褲子放屁,多犯手續。咱倆當時訂親時不過就是一句話嘛,現在你女子不想來了,不想來就算了,我也不要了。

劉彥貴:可你這是口說無憑啊,到時候你要是反悔怎么辦?

李自喜:我李自喜啥時候說話不算數來了。

劉彥貴:可是,親家……

李自喜:你也不要再叫我親家了。從今往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跟你再沒有任何關系了。

劉彥貴:親家,不,老李,這話可是你說的。

李自喜:我老李不像你,把說話當買賣做呢,出口還要看個軟硬高低。我們說了就是鐵板釘釘的事。

劉彥貴:老李,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你忙著,我就走了。

李自喜:我不忙也不跟你白磨這號嘴皮子。

劉彥貴剛走,韓起祥和小玲趕了過來。

小玲:大,劉貨郎又來干啥?

李自喜沒好氣地說:他呀,他來能干什么,跑來跟咱家退婚來了。

小玲:我早就知道這個劉貨郎不安好心,他偷偷地把女兒又許給了陳家,還不是貪圖陳家有錢?

李自喜:可劉貨郎說,是他的女子不愿意來了。

小玲:是劉巧不愿意來了?為啥?

李自喜:我也不知道為啥,大概是看不上你哥吧。

韓起祥:大叔,這里邊肯定有問題。俗話說,不揀秦川地,挑個好女婿。李柱子長得人高馬大一表人才,劉巧怎么會看不上他呢?

小玲:可劉巧壓根兒就沒有見過我哥。

韓起祥:問題就出在這兒,肯定是劉貨郎在她的女兒跟前說了你哥的壞話,劉巧才不來了。

李自喜:不來就算了,三尺的石,五尺的漢子,不彎腰不得過去。親事是個喜氣、痛快,她如果不滿意,咱要是硬娶過來,她不跟咱過光景,淘聲斗氣,一天沒三頓飽飯吃,有三頓飽氣受,咱圖個啥呀。你們也不用再操這份心了,忙你們的事去吧。小玲,你也該回去干干活了,不要成天瘋跑野逛的沒個蹤影。

小玲:我知道了。

李自喜又掉轉牛頭耕他的地去了。

63.村子里日

韓起祥和小玲走著。

小玲:韓大哥,你說這事就這么算了?

韓起祥: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一來這本來是一門好親事,這樣散了有點可惜。二來,不能就這樣便宜了劉貨郎。歪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說。

小玲:怎樣才能把事情搞清楚?

韓起祥:很簡單,只要讓你哥和劉巧見上一面就行了。

小玲:怎樣能讓我哥和劉巧見面呢?

韓起祥:你甭著急,我自有安排。

64.劉彥貴家日

劉巧坐在院子里紡線,冷不丁抬起頭來看見一個彎腰駝背的男人摸摸索索地向她這邊走了過來,她忙站起來問道:你是誰,來我家干什么?

那人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就叫劉巧?

劉巧:我就是劉巧,你是誰?

那人高興地拍著手,嬉皮笑臉地說:是劉巧就好,是劉巧就好。再過一個月,你到了我家,我給你穿綾羅綢緞,再不要穿這種粗布衣衫。不要紡線,不要織布,梳洗打扮,舒舒服服……

劉巧聽得早就不耐煩了,打斷他說:哎呀,你是誰,你給我說這些頂啥?

那人:你要知道,我就是老莊灣的陳坑,陳財東的兒子,你的女婿嘛。

說完,他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劉巧在“看”。

劉巧這才看清楚,原來這人是個瞎子,就氣得罵了起來:哎喲,原來是你,快撒一泡尿照一照,誰認你是我的女婿?

陳坑:可你爹把我家的財禮都收了,下個月我就要來娶你了。

劉巧一聽,氣得順手拿起一把掃帚就往院子外趕陳坑,一邊趕一邊罵道:哪涼你涼快去,就你那副模樣,還不知道想干什么?真是癩蛤蟆想吃個天鵝肉。

65.劉彥貴家附近日

原來這個“陳坑”是韓起祥裝的。韓起祥一時跑得急,又看不見路,一不小心就從鹼畔洼滾了下去。

躲在一座墻背后的小玲看見了,忙跑下去扶起了韓起祥。

韓起祥爬了起來,來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塵,急切地說:你來干什么,還不快去?

小玲看到韓起祥的這副狼狽相,突然心里一酸,說:我不去了。

韓起祥:不去了,為啥?

小玲:我不能讓他們這么糟賤你。

韓起祥:唉,我算什么,一個瞎書匠。

小玲:我不準你再說你是個瞎書匠了。

韓起祥:我本來就是個瞎書匠嘛。好了,快去吧,再一會兒就遲了。

小玲看著韓起祥,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慢悠悠地向劉彥貴家走去。

66.劉彥貴家日

小玲一走進院子,就看見劉巧正趴在織布機上哭得傷心呢。她輕輕地走上去,扶起劉巧說:劉巧姐,你為啥要哭,誰欺負你了?

劉巧抬起頭,看著站在面前的小玲,呆了半天才說:你是誰?

小玲:我就是李柱子的妹妹,叫小玲。

劉巧:李柱子?

小玲:對呀,就是你半年前退婚的那個李柱子。劉巧姐,你為啥要跟我哥退婚呢?

劉巧低下了頭,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小玲: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說我哥的壞話了?

劉巧:有人說這個李柱子又跛又憨,前腰彎,后背鍋,又不會生產,又不會勞動……

小玲:可你見過李柱子沒有?

劉巧再次低下了頭。

小玲:你要是不忙的話,我領你去見一個人。

劉巧:見誰。

小玲: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67.路上日

小玲和劉巧匆匆趕路。

68.山上日

一群年輕人在勞動,他們一邊干活一邊在唱信天游。

咱邊區來太陽紅,

有吃有穿好光景。

勞動英雄真不少,

開荒種地出了頭。

一年打得兩年吃,

天旱雨澇不發愁。

69.山上日

小玲和劉巧趕來,站在地畔張望。

有人指著小玲對打頭的一個年輕人說:李柱子隊長,你看,那不是你妹子小玲嗎?

正忙著鋤地的李柱子抬起頭向這邊看了看,然后又低下頭繼續干他的活,說:不管誰來了,咱干咱的活。

那人說:柱子隊長,要不咱們緩一緩,你也好跟你妹子拉拉話。

李柱子:想緩就緩一緩吧。

另有人問:隊長,咱后晌鋤什么?

李柱子:今天咱們鋤得快,一會兒回家吃飯吧,后晌咱鋤糜子,明天一天就鋤完了。

劉巧站在一旁聽見人家都喊隊長叫李柱子,她就立刻明白了小玲領她來的用意了。她偷偷地把李柱子看了幾眼,心里就不由動了起來,她想著什么,眼淚不由流了出來。

小玲故意問她說:劉巧姐,你怎了,哪里不舒服?

劉巧感到羞愧難當,實在是站不下去了,便身子一溜,向山下跑去。

小玲見劉巧跑了,正打算去追,一抬頭看見哥哥李柱子站在她的面前,就說:哥,剛才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姑娘,你認得她是誰?

李柱子:我不認識她。

小玲:她就是劉巧。

李柱子有點吃驚,說:她就是劉巧,她來干什么?

小玲:是我領她來的。

李柱子:你領她來干啥?

小玲:我讓她看看你。

李柱子一聽就有點生氣:看我干什么,人家不滿意咱,咱也不眼明她。

小玲:哥,她大又把他賣給陳巷的兒子了。不是她不滿意你,是劉貨郎把她給騙了。

李柱子:陳巷?就是那個裝神弄鬼的陳巷?

小玲:還有哪個陳巷。

李柱子: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她大為啥偏偏給她尋下那么一家爛肝花?

小玲:還不是為了陳家的錢。

李柱子:既然她大愛錢,那她就嫁到陳家算了。你領她來看我干嗎?

小玲:聽村里人說,劉巧是個好姑娘,一滿年手不停地紡線,紡的線全都是頭等,而且大都繳了公。

李柱子:就是再好,她大已經又把她嫁給陳家了,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小玲:劉巧讓她大給騙了。剛才見了你,她肯定是后悔了,我看她是哭著走了。我們得幫她。

李柱子:怎么幫?

小玲:我也不知道?;厝ジ笊塘可塘?,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70.李自喜家夜

李柱子、小玲和韓起祥進來。

李柱子一進門就問父親:大,是你把我和劉巧的婚給退了?

李自喜:是人家不來咱家了,咱還能把人給纏?。?/p>

李柱子:這么大的事,你也不問我一聲,一句話就退了?

李自喜: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當初訂親不過是一句話,現在退婚也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怎,你后悔了?

李柱子低下了頭,也不便說自己后悔不后悔。

小玲:大,今天我把劉巧領到山上跟我哥見了一面,兩個人都后悔了。

李自喜:照你這么說,劉巧愿意到咱家來?這個劉貨郎也真不是個人,把個女子賣給個好人家我倒也不逞惱,為啥賣給陳巷這個老地主,這不是把自個兒的女子往火坑里推嗎?

小玲:所以我們不能再等了。聽說再過半個月,陳家就要娶親了。

李自喜急得直撓后腦勺,可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

李柱子是個急性子,悶了半天,突然說:哼,他劉貨郎不仁,也就別怪咱不義了。我要到政府去告他。

李自喜:告他,怎么告?

李柱子:我要告他騙人,一個女子嫁兩家。

李自喜:可咱們已經跟人家退婚了。

李柱子:哎,看你這事做的……

正在大家一時沒有主意的時候,韓起祥說話了:要不,咱干脆給他來個搶婚。

李自喜:搶婚?

韓起祥:我們橫山有個習俗,就是在結婚的當天……

71.路上日

一支娶親的隊伍在趕路,一路上吹著喇叭趕著毛驢,好不熱鬧。

劉巧騎在驢背上,默默流淚,不時地有一個人影在晃動,這個人就是李柱子。

翻過一個山梁,老莊灣已經歷歷在目。

這時,對面又來了一隊娶親的,兩股吹手相遇,自然少不了一番較量:你吹《大擺隊》,他吹《小開門》,你吹《西鳳贊》,他吹《滿天星》,你吹《獅子鈴》,他吹《柳青娘》……直吹得天昏地暗忘乎所以。

72.路上日

兩個娶親的隊伍都吹累了,盡興了,雙方才抱起喇叭,拱拱手,一方讓另一方先走。

另一隊毫不客氣地先走了。

陳家的迎親人馬慢慢地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走著走著,有人叫道:新娘子怎不見了?

有人說道:是不是到哪里撒尿去了?

眾人便分頭到附近的山洼洼圪里去找。

73.劉彥貴家日

劉彥貴正在喜滋滋地翻看著女兒的財禮。

領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劉貨郎,不好了,出事了!

劉彥貴:出啥事了?

領事人:新娘子不見了。

劉彥貴:新娘子不見了。哪去了?

領事人:剛才在路上碰到了一隊迎親的,雙方吹了一陣喇叭后,人就不見了。

劉彥貴:還有這種怪事?那一隊迎親的是哪個村的,你知道嗎?

領事人:好像有兩個人是張家窯子的。

劉彥貴像是明白了什么,點了點頭說:哼,好你個李自喜,給我來這一手,我跟你沒完。

74.鄉政府晨

劉彥貴站在孫鄉長面前,生氣地說:孫鄉長,人家把我給搶啦,你們管不管?

孫鄉長:誰把你搶啦,搶了你什么東西?

劉彥貴:不是把東西搶啦,是把人給搶啦。

孫鄉長:把人搶啦?

劉彥貴:張家窯子有一個李自喜,以前我把我的女子許給了他的兒子,后來,他嫌我的女子不好,沒過門他硬和我的女子退了婚。以后,因為他的兒子找不下個婆姨,又要和我的女子復婚,我不同意。

孫鄉長:那你為啥不同意?

劉彥貴:因為我已經把我的女子又許給老莊灣的陳家了。

孫鄉長:哪個陳家?

劉彥貴:就是陳巷嘛。

孫鄉長:陳巷裝神弄鬼,剛從禁閉里出來,你不知道?

劉彥貴:那又怎啦?

孫鄉長:你是不是看上陳家的錢啦?

劉彥貴:我看上陳家的人了還是錢了,那是我的事。現在的問題是,我的女子叫人給搶了,你們政府到底管不管?

孫鄉長:我又沒說不管。你先回去,等我們把情況調查清楚了再說。

劉彥貴:那有什么好調查的。昨天,陳家來娶親,在路上遇上了另一伙娶親的,兩家的吹手比拼了一輪子,比拼完后,我的女子就不見了。

孫鄉長:還有這樣的怪事?那你憑什么說是李自喜把你的女兒搶走了?

劉貨郎:有人認得,另一伙娶親的人里邊,好幾個都是張家窯子村的。

孫鄉長: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是他李自喜的不對了。不怕,我們給你辦。

75.市場日

市場上顯得有幾分熱鬧,有賣貨賣飯的,也有趕集送糧的。

孫鄉長漫不經心地逛著,無意中,他看見一個人坐在一角落里在說書,他來了精神,身不由己湊了上去。他不想驚動旁人,一個人悄悄地在一個圪里蹲了下來。

這個說書人正是韓起祥,他說道:剛才說的是新編小段《張玉蘭挨打》,接下來,咱們說的是《劉貨郎賣女》。劉貨郎和李家退了親,一路走來真高興,養女子算我交紅運,搖錢樹栽到聚寶盆。從此他就伸開了手,指上女子哄騙人。頭一次問到了杜家門,問得票子二十萬整,以后又把心變啦,杜家花錢撲了個空。二一次又問到了陳巷家,得了票子一百萬整……

76.市場日

書說完了,聽書的人走散了。

孫鄉長走到韓起祥面前:真是無巧不成書,早上劉貨郎跑到鄉政府來告狀,晌午你又在這里說《劉貨郎賣女》??赡銈儍蓚€人的說法卻是一個黑來一個白。劉貨郎說李自喜搶了他的女兒,而你又說是劉貨郎嫌貧愛富把女子賣給了陳家。到底誰說的是真的呢?

韓起祥沒有正面回答他,說:我也說不清楚,你領上幾個人到村里實地調查調查不就明白了嗎?

孫鄉長想了又想:也只能這樣了。

77.張家窯子村日

孫鄉長領著幾個人來到村里。

孫鄉長對李自喜說:村長,今天晚上召集一下你們村上的男女老少,18歲以上的,開個群眾大會,男男女女都要參加。

李自喜:好,那我就去通知。

李自喜剛走出幾步。

孫鄉長又叫住他:等等,把馮光清的婆姨張玉蘭也叫來。

李自喜:我這就去叫。

78.馮光清家日

李自喜剛進院子,他就聽見馮光清兩口子在吵架。

馮光清:不讓你去,就是不讓你去。

張玉蘭:人家都去,你憑啥不讓我去?

馮光清:就憑我是你老漢。

張玉蘭:是我老漢,你也得講理。

馮光清:我的話就是道理。

聽到這兒,李自喜推門走了進去。

79.馮家屋內日

李自喜:馮光清,今天晚上開群眾大會,你怎和老婆斗陣哩。今天開會,18歲以上的男男女女都要到會,你的婆姨也要來。

馮光清:男的去了就行了,女的去干甚?

李自喜:你這就不對了,男人有男人的意見,女人有女人的意見,男女平等嘛。

馮光清:村長,我老婆有點病,不能去。

李自喜:你剛才和老婆斗陣,她就沒病,叫她去開會,她就有病了?

馮光清被問得沒辦法了,低下頭說:這才叫麻煩哩,叫老婆去能干什么?

李自喜:孫鄉長點名要讓你老婆去的。

張玉蘭:哼,我說要去要去,你就不讓我去。

馮光清:去是去哩,可不準你說話,要是說上一句話,我回來打斷你的腿。

張玉蘭:不說就不說。

馮光清:是不叫你說,不是你不想說。

張玉蘭:你叫我說我也不說。

80.李自喜家夜

屋里坐滿了村里人。

孫鄉長:今天,我們開的是民主會。各位同志,現在開這個會,男女都可以提意見,可以給鄉干部提,也可以給村干部提,群眾之間有什么意見也可以提。我本人過去什么事做得不好,請大家多批評,我一定接受。

大伙都你看我,我看你,瞎嚷嚷了一會兒。

一個老漢站起來說:有一次,全鄉動員修路,拿了我一把鐵锨,不知是你們撂了還是搞壞了,沒有給我拿回來。現在一把鐵锨幾萬塊錢,這該不能讓我一個人吃虧吧?

孫鄉長:這個事我還真的不知道。丟了就要賠嘛,過幾天我們鄉上買一把賠給你。

老漢:我不要,我只是要把話說到明處就行了。

王丕勤的老婆高蘭英站起來說:鄉長,政府不是有規定,移民不到五年不出公糧嗎?鄉政府為啥要我今年出二斗糧呢?

孫鄉長:對,按規定你家不該出,這是評議員沒有把事情搞清楚。

李自喜:老王這二斗糧不應該出,他剛下來,我們應當多幫助他。

孫鄉長:對,把老王的二斗糧退回去吧。

王丕勤:我老婆那是婦人之見,她說的話不算。這個糧我不能要,我把它捐到鄉上,誰有困難就借給誰。

眾人都拍手歡迎。

孫鄉長:老王,你能把糧捐出來,那是好事。可你也不能說你老婆說的話不算話,要是你老婆不同意,這個糧我們還是要給你退回來的。

高蘭英就站起來說:我也同意把糧捐出去。

孫鄉長:那就好,那就好。

看見大家都提意見,馮光清也一不溜站起,張了張嘴,又坐下了。

孫鄉長:夜已深了,開會時間也長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明天晚上我們繼續開。

大伙起身散去。

別人都走了,孫鄉長突然問李自喜:聽說你前幾天娶了個兒媳婦,怎不見人?

李自喜倒也坦然,說:不是娶回來的,是搶回來的。

孫鄉長:不管是娶的還是搶的,人呢?

李自喜:聽說劉貨郎把我給告了,我也感覺到這事做得不妥,就讓她回娘家去了。

孫鄉長:好吧,等開完了會,過幾天再處理你和劉貨郎這一疙瘩事。

81.馮光清家夜

張玉蘭對馮光清說:今天開會,你為什么長吁短嘆的,是不是病啦,我給你倒一杯開水喝。

馮光清:滾你媽的,悄悄睡吧,我是心上的病。

張玉蘭:你心上有什么事你就說。

馮光清:說了屁也不頂。

張玉蘭:為啥不頂?你看人家常老漢、高蘭英提的意見不是都頂事了嗎?人家有意見就提,你為啥不提?

馮光清:提個屁。

張玉蘭:我知道你的心病在哪里。去年村長動員咱們修路,本來輪他村長家了,可他耍了私情,叫咱們去修路。今天的民主會上,你為啥不說?

馮光清:悄些,你懂個甚。人家是全莊人的領導,批評了他就得罪了人。

張玉蘭:唉,你這個思想就不對。你只有管老婆的本事,對村長就不敢批評。你是今天不叫我說話,叫我說話我就敢說。

馮光清:你敢不敢說,那不由你,由了你,你還想上天哩。俗話說,針要線管,婆姨要漢管。你常說我管你,我不管你,你早跟人家跑了。

張玉蘭:你就能管我,你對村長有意見,今天在會上連個屁也不敢放。

馮光清瞪了老婆一眼,說:我不敢說你說嘛。

張玉蘭:你不叫我說,你叫我說我就敢說,他村長又不吃人。

馮光清:你敢,明天開會,你要是敢哼一聲,看我不捶死你。

82.李自喜家夜

鄉親們又在這里開會。

孫鄉長:昨天回家大家都想好了嗎,誰還有意見就提出來吧。

張玉蘭心中盤算了又盤算,一不溜站起來說:同志們,我有意見。

孫鄉長:好,有意見你就提出來吧,你對誰有意見?

張玉蘭:我對村長有意見。

李自喜一聽,吃了一驚,問:你對我有什么意見?

張玉蘭:村長,有一次你動員修路,本該輪你家去修,你不去,卻叫我家去修。你說,你這樣做對不對?

李自喜:我這樣做是不對,我耍了私情。

馮光清自語道:哎呀,我這個老婆還真有辦法,比我強,把個村長給問住了。

張玉蘭又站起來說:鄉長,我對你也有意見。

孫鄉長:好,有啥意見你就說。

張玉蘭:你這個人脾氣不好,催人家繳公糧吹胡子瞪眼睛的。有一天下大雨,你還硬催著我們打麥子送糧。雨還下著,我們沒法打,你就噘嘴罵,你這就是官僚主義。

孫鄉長笑著說:這是我的不對,你批評得對。

馮光清:哎呀,我這老婆說得還真有道理。

孫鄉長趁勢問道:聽說你不讓你老婆出門,也不讓她說話,是不是?

馮光清被問得滿臉通紅,低下了頭去。

孫鄉長:是不是這樣?

馮光清:鄉長,你是怎么知道的?

孫鄉長:我是聽韓書匠說的。他把你的故事都編成書了。

馮光清一聽就來了氣,他指著坐在一旁的韓起祥質問道:韓書匠,誰讓你把我的事編成書的?你這是壞我的名譽。

韓起祥:我不是壞你的名譽,我這是教育你。

馮光清:你,你……

孫鄉長:我認為韓書匠說得很對,他不是壞你的名譽,他是在幫助你。

韓起祥:馮光清,你常不讓你老婆說話,你看她今天說得多好。

孫鄉長:在咱邊區,要講究男女平等,誰打老婆誰就不對,你說呢?馮光清。

馮光清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最后才說: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以后我再也不打老婆了。

眾人聽了,都拍手歡迎。

孫鄉長:韓起祥,既然馮光清愿意改正他的錯誤,不再打老婆了,我看你的書名也能改一改了。

韓起祥:是該改了。

孫鄉長:你打算改個啥名稱呢?

韓起祥想了想說:那就改成《張玉蘭參加選舉會》,你看怎樣?

孫鄉長:好,好,這個名字好。你反映的《張玉蘭挨打》的問題已經解決了,過兩天我們再解決《劉貨郎賣女》的事。

韓起祥:好,我愿意跟你一起去。

83.柳樹峁子村日

村口,柳樹峁子村村長等人在迎接孫鄉長一行的到來。

隨同孫鄉長的人中有韓起祥、李自喜和他的兒子李柱。

84.劉彥貴家夜

這里正在開現場會。

孫鄉長就開門見山地說:李自喜,你作為一村之長,怎么這么不懂道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眾搶親?

李自喜:孫鄉長,搶親的做法是我不對,可我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劉貨郎對他的女兒說我兒子又跛又憨,對我又說他女兒不愿到我家里來,這個老東西兩面哄我,哄得我在不明事理的情況下和他退了親,可他卻又把女兒賣給了老地主陳巷。

劉彥貴:我的女兒,我愿意把她嫁給誰就嫁給誰,你管得著嗎?

李自喜:你嫁女兒,也不問問你女兒愿意不愿意。后來我才知道,劉巧壓根兒就不愿到陳家去,而是愿意到我家來。你把劉巧關住,寸步不離,劉巧走不脫籠,我們又不能去娶,你說我除了搶親還能有什么好辦法?

孫鄉長:劉巧愿意到你家來,你也愿意要,這當然是好事。我們邊區講究婚姻自由,你們完全可以到政府來講道理??赡銋s聚眾搶親,擾亂社會秩序,這是違反咱邊區法令的,你知道不知道?

李自喜聽了,心里還有點不服,可又不知再說什么,只好低下頭不說話。

孫鄉長:劉巧,你愿意到陳家去還是到李家去?

劉巧:陳巷這個老地主裝神弄鬼苦害老百姓,我死也不愿到他家去。李柱勞動好,人品好,年歲相當,我愿意到他家去。

孫鄉長:你既然愿意到李家去,可以到鄉政府來講清楚,辦個登記手續就行了??赡銥樯队忠薜疥惣胰ツ??

劉巧:我要到鄉上來,可我爹不讓,我要偷著走也不行,要是叫他攆上,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孫鄉長:李柱,你愿意不愿意要劉巧?

李柱:我愿意。

孫鄉長:你要她,為啥不領上她到鄉上來辦登記手續?你搶親是什么道理,她怕她大,你該不怕吧?

李柱:我起初要到政府里來,可我大思想不通。勸又勸不下,我參加變工隊不在家,趕我知道,我大已經把人搶回來了。我們搶親不對,劉貨郎騙人就對嗎?

孫鄉長:劉彥貴,他們搶親雖然不對,可這事是由你騙婚賣女引起的,你也有很大的責任。

劉彥貴:我的責任我愿意承擔??晌乙寻雅畠涸S給了陳家,這事總不能黃了吧?

孫鄉長:咱邊區政府講究的是婚姻自主,反對包辦婚姻。你把女兒許給了陳家,那是包辦婚姻,所以是無效的。

劉彥貴:天哪,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嗎。我拿了陳家那么多財禮,你要我怎么辦?

孫鄉長:還能怎辦,如數退回去不就行了?

劉彥貴:退回去?那誰來彌補我的損失?

孫鄉長:彌補損失?你買賣婚姻,我們還要懲罰你呢,你還想要我們給你彌補損失?

劉彥貴:懲罰我?怎么懲罰我?

孫鄉長:罰你到鄉上勞動改造一個月。

劉彥貴:什么?我這個被搶的反倒罰我勞動改造一個月,那搶人的呢?

孫鄉長:搶人的當然也要罰了。

劉彥貴:怎么罰?

還沒等孫鄉長說話,李自喜主動站起來說:我情愿到鄉上勞動改造一個月。咱兩親家在那里好好學習學習邊區的法律法規。

劉彥貴:誰跟你是親家?

李自喜:是不是親家現在不是由你說了算,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承認了吧。

劉彥貴還是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孫鄉長最后總結說:這事就這么處理了。劉彥貴賣女不對,李自喜搶親也有錯,兩人各罰勞動改造一個月。李柱和劉巧自由戀愛,兩廂情愿,應盡早到鄉上去辦登記手續。這事就這么處理了,你們都同意不同意?

大家都高興地說同意,只有劉彥貴一個人黑著臉一句話也沒有說。

孫鄉長:起祥,問題解決了,你的那本《劉貨郎賣女》是不是也該改個名了?

韓起祥:改,改,可你說改個啥名好呢?

孫鄉長想了想說:就改成《劉巧團圓》,你看怎樣?

韓起祥:好,好,這個名字好。

85.延安日

延河的橋頭上,韓起祥坐在那里悠閑自得地說著書,一些民眾津津有味地聽著。

人群后邊,老賀靜靜地坐在一邊聽著。

韓起祥說的是他新編的段子《時事傳》。

一輪紅日照乾坤。

毛主席是個大救星,

老百姓個個都翻身,

有吃有穿好光景。

毛主席的恩情說不盡,

再說咱們的總司令,

總司令領導八路軍,

吃苦耐勞為百姓。

八路軍,新四軍,

抗戰八年立奇功,

軍民合作打勝仗,

打得日本來投降。

今天編一段《時事傳》,

《時事傳》永遠編不完,

時事好比長流水,

隨著發展繼續編。

老賀聽完以后由不得連連叫了幾聲好。

韓起祥側轉耳朵聽了聽,突然指著老賀說:老賀,你啥時候來的,來了也不言傳一聲?

老賀走上去握住韓起祥的手說:小韓,你來延安,也不來找我?

韓起祥:我怎不找你了,我來延安就是來找你的。

老賀:找我?你就在這里找我?

韓起祥: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延安這么大,我到哪里去找?我就坐在這里說書,知道你一定會來聽的。這就叫以書會友嘛。

老賀:好,好一個以書會友。小韓,你不來找我,我還真的要去找你呢。

韓起祥:找我,有事?

老賀:小韓,我給你報一個喜訊,毛主席要請你去說書。

韓起祥好像沒有聽清老賀說了什么,琢磨了一會兒又問道:你說誰請我去說書?

老賀:毛主席。

韓起祥:毛主席?

老賀:是毛主席。

韓起祥:老賀,咱倆可是好朋友了,你可別拿我們這些叫花子開心了。

老賀:我說的是真話。

看來,老賀不像是在和他開玩笑,韓起祥一時高興得不知說什么才好,過了一會兒,他才擔心地說:老賀,我是個陜北人,說話害怕毛主席聽不懂哩。

老賀:你說慢點,字咬真,毛主席一定能聽懂。你別忘了,毛主席在咱陜北已盛了十來年了。

韓起祥:那咱啥時候走?

老賀:現在就走。

這時,旁邊一個小戰士拉來了一匹馬讓韓起祥騎。

韓起祥:我從小受苦出身,走路走慣了。

老賀就問:你知道這馬是誰的嗎?

韓起祥:不知道。

老賀:這是毛主席騎的馬。

韓起祥:那我就更不能騎了,讓馬好好休息,好讓毛主席他老人家騎。

86.楊家嶺傍晚

小食堂,桌上擺著四個菜,炒洋芋絲、蒜調西紅柿、炒雞蛋、炒肉絲。

老賀與韓起祥在吃飯。

老賀:這就是毛主席吃的飯,毛主席就吃這些。

韓起祥:毛主席辛辛苦苦為了全國人民,就吃這么點飯?

老賀:是呀,毛主席一直就是這樣,四菜一湯。

87.楊家嶺大禮堂夜

臺上,老賀陪著韓起祥說著話,忽然,禮堂里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老賀:毛主席來了。

聽說毛主席來了,韓起祥就不由站了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毛主席走上臺來,緊緊地握住韓起祥的手說:你就是韓起祥?

韓起祥:主席,我來給您說書來了,請您老人家多指示。

毛主席笑著說:好,你大膽地說,那我就聽吧。

說完,毛主席就走了下去,在第二排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韓起祥問陪在身旁的老賀:我說什么呢?

老賀:你先說一段《時事傳》吧。

韓起祥便撥了撥三弦,定了定音,說了起來:話說抗戰八年,老蔣躲在四川。日本侵略者被打倒,他下了命令兩道。要知老蔣下的什么命令,聽我慢慢講來——

頭一道下給中央軍,

趕快收槍往前進,

漢奸偽軍不要動,

替我老蔣把住城。

第二道命令下給八路軍,

繳獲的槍不許你們收一根。

這個命令太不公,

人人聽見把氣生。

毛主席,總司令,

運籌帷幄下命令。

八路軍,新四軍,

趕快前進救百姓。

戰士得到軍事令,

個個勇敢打沖鋒,

好像猛虎出山林,

八月打到九月中,

奪回了一百五十六座好縣城,

繳獲大炮二百還有零。

收回了步槍一萬根

消滅漢奸、鬼子十萬兵。

老蔣一見不能行,

就請毛主席來討論,

赫爾利,張治中,

美國造的飛機把毛主席請。

毛主席,為人民,

坐上飛機到重慶,

提出條件有三個:

團結、民主、要和平……

毛主席聽《時事傳》的時候,神情一直很嚴肅。

88.楊家嶺大禮堂夜

韓起祥正說的是《張玉蘭參加選舉會》。

我原來把你當成個朽木墩墩,

誰知道你是個金鐘鐘,

讓我這土把你埋了,

現在我這土就不埋你這金鐘了,

讓你這金鐘升在空中,

有光有亮有聲有響……

毛主席聽了這些風趣的陜北土話時,不由開懷大笑起來。

89.楊家嶺大禮堂夜

說完了書,毛主席再次走上臺來握住韓起祥的手說:你的書說得好,你這把三弦不行,過幾天我叫他們好好給你買一把好三弦。延安是新書的發源地,全國解放后,新書要向全國推廣。你的群眾語言說得好,大概是你長期在農村的緣故。今后你還要長期在農村,了解學習工農兵,編寫工農兵,演唱工農兵……好吧,我走了,咱們以后再見,還有見面機會的。

毛主席剛走出幾步,又轉回來對站在一旁的老賀特別叮嚀說:他是從農村來的,住慣熱炕了,咱們這里不燒火,晚上給他鋪厚一點,蓋厚一點,不要感冒了,感冒了嗓子就不好,嗓子不好書就說不好。

90.窯洞里晨

韓起祥正迷迷糊糊地睡著,被一聲聲清脆悅耳的三弦聲給驚醒了。

老賀拿著一把三弦走了進來,說:是主席讓我給你送三弦來了……喲,打擾你的早覺了吧?

韓起祥坐了起來:平日,早就起來了,誰知,昨夜里就是睡不著覺了。

韓起祥雙手接過三弦,激動地摸著。

91.李自喜家日

門口,喬艷梅問李自喜:你為啥要把小玲關起來?

李自喜:我實在忍受不了村里村外的風言風語了,十七八歲的姑娘了,成天跟一個瞎書匠混在一起,遲早要干出丟人的事來。跟個什么人不行,偏偏跟一個書匠,書匠是干啥的,說的好聽了是說書的,說的不好聽了不就是叫花子嘛?

喬艷梅想了想,無奈地說:是呀,不能再這樣由著女兒的性子來了,得給女兒找個投主了。

李自喜:可這個瘋女子就像著了魔,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一聽見三弦的響聲就開始神魂顛倒,坐臥不寧了。

92.李自喜家晨

隔著窗子,小玲又聽到了那熟悉的三弦聲,她再也坐不住了,使勁地搖著門,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蹲在門前抽著旱煙的李自喜說:放你出去可以,可你得答應我以后不再跟韓書匠來往了。

小玲:我喜歡聽書,你為啥不讓我聽?

李自喜:你是喜歡聽書還是喜歡韓瞎子?

小玲:我也說不清楚。

李自喜:那就等你說清楚再說。

三弦聲越來越近,片刻,韓起祥彈著三弦來到了李自喜家。

李自喜滿臉不高興地說:我不是給你說了嗎,不讓你來我家,不讓你來我家,你怎又來了。

韓起祥收起三弦,直截了當地說:我想給你說一段書。

李自喜:說書?我不聽。

韓起祥:我把這段書說完了就走,以后再也不到你家里來了。

李自喜:當真?

韓起祥:當真。

李自喜:那你就說吧。

韓起祥一本正經地坐了下來,腿上綁好了竹板,手腕上系上了刷板,手彈三弦,說起書來。

太陽出來照山坡,

延河橋頭上我把書說。

老賀走到我跟前,

說毛主席請我去說書。

我說我是一個陜北人,

方言土語恐怕毛主席聽不懂。

老賀叫我把字咬真,

毛主席一定能聽懂……

這時,聽書的人擠滿了半院子,聽說韓起祥給毛主席說過書,一個個臉上都掛滿了驚奇和羨慕,大家都議論紛紛。

“什么,毛主席請他去說書?”

“毛主席也愛聽咱的陜北說書?”

王丕勤輕輕地拍了拍李自喜的肩膀說:你可不能再小看我這個外甥了,更不能小看咱的陜北說書了。

李自喜看了看王丕勤,想說啥但又說不出來。

韓起祥繼續說書。

我把三弦定到了最高音,

放聲歌唱《東方紅》。

我說了《時事傳》和《張玉蘭參加選舉會》,

我想把所有的新書都唱給主席聽。

主席又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激動得我半天說不出聲。

主席問了我的生活和學習,

勉勵我多多編寫工農兵。

韓起祥說完了書,收起了三弦,向著所有的人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先是望著韓起祥的背影漸漸遠去,然后又回過頭來把目光齊刷刷地聚到了李自喜的身上。

李自喜被眾人的目光逼得連連后退,但他還是心有不甘地問道:你們都看著我干嗎?

退到了門前的李自喜再次聽到了女兒小玲祈求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在眾人目光的詢問下,李自喜不得不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被關了好幾天的小玲,終于像飛出籠子的小鳥,箭一樣地沖出了院子,她一邊跑一邊喊道:韓大哥,等等我,韓大哥,等等我……

93.尾聲

韓起祥和小玲手牽著手行走在陜北大地。

字幕:在以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人們經常能見到,韓起祥和小玲手拉著手行走在陜北的山山峁峁溝溝岔岔,可謂是“鐵鞋踏遍黃土地,金嗓唱徹碧云天”。他們把生活和藝術高度凝煉成一段又一段陜北說書——《柜中藏》《回鄉記》《宜川大勝利》《翻身記》《窯洞醫院實在好》《我心中的一盞明燈》《老倆口趕會》《夸媳婦》《一只老母雞》……韓起祥也因此被人們親切地稱為“三弦戰士”和“人民曲藝家”。

(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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