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48年,英國著名哲學家羅素在里斯講座中亮相,在這持續數周的講座里,羅素致力于一個主題,即“把進步所必需的那種程度的個人主動性和生存所必需的那種程度的社會凝聚力結合起來”是否可能?講座內容之后被整理為《權威與個人》出版發行。書中,羅素對國家權力(權威)與人類自由(個人)之間的適當平衡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而這一分析對個人主動性與社會凝聚力之間的矛盾的探討有著重要啟示。
關鍵詞:權威 個人 主動性 凝聚力
伯特蘭·羅素是20世紀英國哲學家、文學家、歷史學家,是享譽全球的學者以及和平主義社會活動家,其作品思維縝密且文筆優美,于1950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本文討論的是羅素1948年應英國廣播公司之邀所作的一個有關“把進步所必需的那種程度的個人主動性和生存所必需的那種程度的社會凝聚力結合起來”是否可能的演講,這一演講共舉行了六次,每次半小時。演講以社會凝聚力形成的過程為軸心,闡述了政府權威與個人矛盾的產生與演變。
一、社會凝聚力的形成
生活在當下社會的人可能無法想象原始社會的場景,因為那時的社會組織較現在簡單得多。從生存角度看,原始人并沒有像今天這般精細的分工;從安全角度看,原始社會是沒有警察、法官這樣的社會角色的。可以說,在各個方面,原始社會人們的生活狀態和我們現在的生活狀態是大不相同的,可能有人會說,今天的社會高樓林立,物質豐富,交通發達,相對于原始社會的人來說,生活在今天的人類應該是非常幸福的,這表現在現代人可以吃得很好,可以住得很舒適,也可以到處旅行。然而,羅素并不認同這一觀點,他認為現代人,在某種程度上,并不比原始人來得幸福。
可以明確的是,早期人類是以小群體聚居的形式生存的,這里的群體大約為50至100人之間,{1}那時群體間來往甚少,因為幾十個人生存所需要的食物和水源總量并不算多,各個小群體均可自給自足。當然,群體內部的人是有合作的,因為狩獵本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合作有助于他們獲得更多的食物。然而,隨著繁殖速率的增長,人口不斷增多,群體將會面臨一個嚴峻的問題,即現有土地不夠用了。為了滿足不斷增長的人口所需要的食物和水源,各個小群體部落間展開了斗爭,而斗爭所帶來的將是每個群體內成員凝聚力的加強,因為,只有群體內的所有人協作起來,才能在與其他部落的斗爭中取得勝利;除此之外,我們可以預見這樣一番場景,為了打敗更多的部落,兩個部落之間可能會因此而團結起來形成合力,那么,這就使得社會凝聚力的范圍擴大了。
緊接著,將會發生這樣一種轉變,那就是在部落戰爭中失敗一方的命運發生了改變,原先失敗的一方往往會遭到毀滅性的殺害,而現在失敗的一方仍將有機會活著,只不過其工作將不再是為了自己的家庭,而是作為奴隸受迫工作。這種轉變的機制可能是戰爭中的勝利者意識到了一種對自己更有利的方式,那就是將這些戰俘為己所用,讓他們去產生實際的價值,去幫助自己部落的人創造食物。因此,這時就出現了關于“奴隸”的稱呼,這些人對部落的服從將不是因為“本能的忠誠”,而是因為對部落強勢力量的恐懼。{2}這些屬于“奴隸”身份的人,在城邦中占據著相當大的份額,比如斯巴達城邦,自由民只是一個少數群體,而占人口多數的是被其殘酷鎮壓的希洛人。奴隸的出現使社會凝聚力的本質發生了轉變。
綜上所述,社會凝聚力的最早形成是來自人們的本能,即群體內的成員為了狩獵到更多的食物而團結起來;在這之后,人口的不斷增長引發了爭奪土地的戰爭,使得單個強大的群體不斷發展起來的同時,造成了失利一方群體成員的悲劇,先是被殘酷殺害,后是成為“奴隸”。這時社會凝聚力范圍不斷擴大,但形成原因將不再是群體內成員本能的忠誠,而是因為大量群體成員的恐懼。值得一提的是,這里的群體將不再是最早的那種只有50到100人的小群體了,而是在一次次征服戰爭過后所形成的規模相對龐大的群體。
二、社會凝聚力與政府、人性
接下來,我們將談到社會凝聚力范圍擴大之后,所產生的政府與個人的沖突,也即權威與個人的沖突,當然,在這其中會牽涉到人性的話題,因為,人性是其中的關鍵一環。
關于權威對個人的限制,羅素指出,在舊石器時代,部落似乎生活在一種我們現在將會描述為無政府的狀態,因為當時的社會性行為足以控制個人的行為;到了新石器時代,政府產生,并且是作為一種強制人們服從的權威而存在,政府產生的可能性在于社會規模的擴大,成員間無法進行相互了解,開始需要政府這樣的集體決策的實體,隨即就產生了這樣的一些人——他們擁有著最高權力,扮演著維護社會穩定和發展的角色。
在最早的原始社會里,人性表現為對內部群體的團結和對外部敵人的憎恨。然而,當政府形成之后,權力掌握在少數人手中,這時的公民不免要面臨一個問題,即個人很難表達政治意愿,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往往會變得浮躁和消沉,國家的各項職能也無法高效實現。在這里,人性與政府的關系表現在,因為政府的出現,公民很難滿足其人性需要,一方面,對于國家內部,公民所能參與的太少,缺乏政治上的參與熱情,而這與人性中對內部群體的團結是相悖的;另一方面,人性中對外部敵人的憎恨,又要如何去實現呢?再次展開各種程度的戰爭嗎?這顯然不可取,因為戰爭將會導致不可估量的人員和財產損失。
權威與個人的矛盾導致了雙重運動:第一,社會規模的擴大導致了政府的出現,使原先松散的組織類型轉變為有著更多秩序和規定的政府;第二,在政府強力控制的形勢下,社會習俗、傳統和法律都相對穩定,從而極大地限制了個人的主動性,非權力層的社會成員將會感到無助和迷茫,與我們所認識的人性相違背。
三、社會凝聚力與個人主動性
通過一種強制人們服從的權威而形成的社會凝聚力會產生很多弊端,突出表現在對于個人主動性的遏制上。
我們知道,每個時代都需要精英去推動社會各方面的進步和發展,精英群體對于社會發展的貢獻是大大超越于一般民眾的。可是,我們考察各個時代精英們的命運時,會發現一個較為奇怪的現象,羅素稱:“傳統上被認為是人類中最偉大的人,往往都是宗教和道德的革新者。盡管后世向他們致以敬意,但是在有生之年,他們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和自己的社會處于沖突之中。”{3}例如,古希臘哲人蘇格拉底倡導美德即知識,并試圖改變城邦所有人的態度,可最后卻遭到雅典當局的迫害和民眾的反感;再如孔子,他在禮崩樂壞的時代四處奔波,宣揚“仁政”,最終同樣落得顛沛流離的命運;又如近代意大利科學家、哲學家布魯諾,其勇敢捍衛并發展了哥白尼的“太陽中心說”,宣揚真理,結果被宗教裁判所判為“異端”,命喪于羅馬鮮花廣場。歷史上眾多的例子都能說明這樣一個問題——與掌權政府的理念相違背的精英們的結局大都是悲慘的。這會導致什么情況呢?那就是個人主動性將被極大地遏制,因為有才能的人會清晰地意識到,他們的所作所為即使能對整個人類產生極大的貢獻,能創造出極其豐富的價值,一旦不符合政府的需要,他們將會性命難保。
進入18世紀后,科技革命使知識呈爆炸式增長,實驗所需要的儀器和設備變得復雜而昂貴,這時單個人或者團隊都將無力支付這些費用,如果他們還想要去進行這些工作的話,就只能尋求政府幫助。一旦政府出資去贊助該研究,該研究所涉及的方方面面就將被政府所掌控,也就是說,其主動性將不復存在,所有的重要研究都將成為政府主導下的產物。
除此之外,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更多的工廠和先進的生產設備出現,打壓了傳統生產工藝。例如,手織花呢的上乘品質為大眾所公認,然而,來自機織花呢的競爭使手藝人將被迫放棄這一工作。類似的情況發生在許多行業,其結果是傳統技術的消失以及產品質量的下降。對資本家來說,通過降低成本去獲取利潤比通過技術更新來獲取利潤要快得多;更為可怕的是,在機械化的工廠里,工人的價值大大下降,他們并不掌握生產技藝,而僅僅是懂得操作機器,如此一來,他們的工作地位是不牢固的,因為其缺乏獨特性,具備完全意義上的可替換性。
綜上,我們能得出以下幾點事實:第一,社會規模的擴大導致了政府的產生,政府是借著其強制的權威進行統治的,它在一定程度上使國家變得有序;第二,政府的產生造成了其與個人的沖突,即社會凝聚力與個人主動性之間的矛盾,政府的權力掌握在少數人手上,人們很難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而同時政府也干預著人們的諸多行為,例如學者進行科學研究、民眾發表不滿言論等;第三,技術與人性的沖突,當權威與個人體現在資本家與工人的情況下時,將會導致人性中那些追求美好的因素的漸漸喪失,傳統手藝人所追求的精益求精的精神將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機器、效率和穩定性。此時,工作對工人而言將是十分乏味的,僅僅是為了滿足生活的需要,而資本家則更有可能降低品質以獲取更多利潤。在這般場景中生活的民眾,其個人主動性將大大失去,與原始社會中的個人所表現出的本性不同,他們只能壓抑自己的本性,即壓抑自己的人性,對內由于權威的壓制而無法傾訴,對外展開斗爭的結果將會造成更多的傷亡。在這種情況下,個人的幸福感很低,內在的沖動隨時可能爆發,進而產生一系列的后果。
四、策略分析
羅素坦言:“一個健全而進步的社會既需要集中控制,也需要個人和群體的積極性;沒有控制,會出現無政府狀態;沒有積極性,則會出現停滯。”{4}而權威與個人的矛盾,羅素認為是不能忽視的,是亟須解決的,對此,他提出應區分社會控制和個人主動性這二者各自的領域。
在羅素看來,政府的主要目的包括三個,即安全、公正和保護。安全主要指的是保護公民的生命安全和經濟安全,公正則是指政治公正(民主)和經濟公正(縮小貧富差距),保護在更多的意義上是指要保護世界上的各種自然資源。以上三個領域的職能是政府最重要的職能,是需要對社會施以強大控制的,而對于這三個職能以外的其他職能,就應當去鼓勵非政府性質的主動性,并以寬容的態度為它的存在創造價值。
按照上述區分權威與個人各自領域的做法,理想的狀態應該是政府提供健全的立法體系、安全的國家環境以及倡導可持續發展的理念,而個人則是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做自己所熱愛的事情,并不會受到來自權威方面的限制和干涉。
然而,這一領域劃分的構想要成為現實,在筆者看來,至少存在著兩個難點:第一,掌權者未必愿意將自己的權力僅涉足到安全、公正和保護這三個領域,為保證自己的權威,其勢必要在國家中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第二,即使權威能夠做到賦予個人更多的主動性以增加社會的活力和促進各行各業的發展,那么,賦權的尺度該如何去把握?權威的意義在于維護國家的穩定,這也是極其重要的,個人主動性與社會控制力之間的平衡又該如何去達成?羅素在《權威與個人》中尚未就此給出答案。但無論如何,歷史上已經有過太多的有關政治制度的討論和嘗試,現有的各種政治制度也在不斷地完善之中,人們追求社會進步的努力將不會間斷。
羅素在其自傳的序言《我為什么而活著》一文里寫道:“對愛情的渴望,對知識的追求,對人類苦難不可遏制的同情心,這三種純潔但無比強烈的激情支配著我的一生。”{5}羅素的《權威與個人》正是其對人類命運和幸福的探討,極具思想張力和人文關懷。
{1}{2}{3}{4} [英]羅素著,儲智勇譯:《權威與個人》,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14頁,第17頁,第41頁,第71頁。
{5} [英]羅素著,胡作玄、趙慧琪譯:《羅素自傳》,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第1頁。
作 者:徐建江,華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外國哲學2013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西方哲學。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