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立南
一
今天新任處長要來上班了。
工程處的三個同事都很早地在辦公室里等他。葉夢麗把處長辦公室打掃了一遍,又用拖把拖了兩遍。辦公桌是老處長坐過的,才走了幾天,沒有什么灰塵,但是,葉夢麗覺得新處長應該不喜歡在老處長坐過的地方發現他留下的任何痕跡。她仔細地擦了一遍,電腦的背后,甚至是底下,包括抽屜,角角落落,都翻開來擦拭了一遍。她還從哪里弄來一盆花,把它擺在桌上,讓新處長上班的第一天有個全新的感覺。劉志強說葉夢麗真懂男人。胡懂說她更懂領導。懂男人的心是一個女人常有的素養,能懂領導的心就不是一般的人了。葉夢麗說,你們兩個大男人是當老爺當慣了,不來幫一把,還在說風涼話。葉夢麗的認識比較到位,這種行為在機關里不應該理解為拍馬屁,而是一種禮貌,是對新領導的尊重。劉志強其實也搶在了胡懂前面打了兩瓶開水,只不過一瓶給新處長,一瓶放到了自己辦公室里。他是很少打開水的,但是他有時會給領導倒開水。無論是在會議室,還是在領導辦公室,劉志強有時會不動聲色地給領導的茶杯續點水,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回原處。這種看起來很容易的事,到胡懂身上就不會做了。辦公室的開水平時都是胡懂順手帶上來的,開水房就在樓梯腳,胡懂從不會忘記在上樓梯前到那個角落里提一壺開水來,因為胡懂患有干渴癥,一到辦公室就找茶杯。應該說他提開水是為了滿足自己,順便帶上別人,心里沒有想的那么多?,F在,胡懂坐在那里不動。他說,我還動什么啊,我再動一動,就是瞎忙活了。他勸他們兩個說,新處長也是人,只要是人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一個嘴巴,不要那么大驚小怪。葉夢麗問他為什么也那么早來上班。他早上本來是想先去趟醫院的,病歷都帶了。這階段他老睡不著覺,有時還頭暈目眩,天翻地轉的,醫生說他是工作壓力太大了。他說,我是完全出于禮貌。葉夢麗說,五十步笑百步,大家心意都到了哈。
大家正說著,劉志強接到一個電話,說新處長去工地了。那怎么辦???走啊。三人匆匆忙忙趕到工地。項目部里沒人,連項目經理也不在。劉志強打了電話給王總,王總說在工地里面。大家又戴了安全帽急著往里趕。走了一圈,還是看不到人。胡懂又打電話給王總。王總說已經回到項目部了。到項目部還看不到新處長的影子,王總說已經走了。
新處長是在局辦公室劉主任的陪同下來到工程處的。劉主任介紹說,這是新上任的工程處處長嚴生忠同志。然后嚴處長跟三個人一一握手。劉志強在前面,伸過雙手握著嚴處長的手不放,說,我叫劉志強。嚴處長說,你好你好。胡懂伸出右手接了嚴處長的手,劉主任介紹說叫胡懂,副處長。嚴處長說你好,用手捏了胡懂的手指頭就放開了。但嚴處長握住葉夢麗的手時還抖了兩下,問,你叫葉夢麗?兩只手好像搭上電一樣,葉夢麗那頭就咯咯地笑了起來,興奮得像小母雞下蛋。嚴處長說,你是管財務的,三個人之中他們兩個可以隨時換,你卻不能換,你的責任最大啊。葉夢麗還是小母雞那樣咯咯地笑。她去泡了兩杯茶,一杯給嚴處長,一杯給劉主任。劉主任說:“我那里還有人等著,就不坐了,你們好好配合嚴處長的工作,先向他匯報匯報?!蔽覀兌颊f一定配合嚴處長工作,服從嚴處長的指揮。嚴處長說:“不不不,工作還得靠大家,我們一起做,一起做?!比缓笈呐娜~夢麗的肩膀,示意大家坐下。大家齊聲答道:“好!”劉志強叫得特響,聲音拖得特長。葉夢麗掩著嘴巴指著劉志強笑笑。葉夢麗老大不正經的,都三十有幾了,在領導面前還這樣不嚴肅。或許她年齡都比我們小,給我們慣壞了。老處長有事叫葉夢麗,不叫小葉,也不叫葉夢麗,而是叫夢麗。“夢麗——夢麗——”她還沒反應。胡懂就叫,夢麗做夢了,是不是夢里夢到處長了。夢到你了。她嬉皮笑臉地答道,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立馬站起來跑過去。
嚴處長真的沒有理會葉夢麗的抿嘴之笑。他還是一臉嚴肅地說:“我說兩點:第一,我們這個處室比較獨特,獨立性強,風險性大,所以責任也大。第二,我來之前,跟老處長聊過,對大家也有所了解;我也去工地看過,跟項目部王總也談過;總之一句話,這個項目的進度嚴重滯后,工程質量也存在問題,我這樣說不是說你們管不好,而是要求我們以后要管得更好。好,先這樣,其它事情以后我們碰到了再說。”
大家各就各位。葉夢麗向胡懂擠擠眼睛,說:“不一樣吧?”
胡懂搖搖頭不說什么。
二
嚴處長要在工地開會,他叫胡懂把會議準備一下。胡懂想了一下,好像沒有什么好準備的,也就是打個電話,通知一下。不過他應該做點什么才是,后來他想到了,叫王總派人把會場清理一下。
嚴處長來到會議室之前,胡懂已坐在了首席上。嚴處長有點搞不懂,仔細瞧瞧,主席位上有兩個位置,胡懂占了主位,他左邊留著一個空位置,應該是給他的。嚴處長眉頭皺了一下,沒有聲響,上去坐下。他看了一下表,說,都過了一分鐘了,怎么才到這么幾個人?胡懂知道嚴處長在問他,因為其他人都沒有安靜下來,還沒有顧及到這邊。胡懂說,我都已通知了。嚴處長又說,王總沒有來啊,去叫一下。胡懂站起來,走出門外,回來時看到嚴處長已坐到了他的位置上正跟總監說話,他忸忸怩怩不好意思坐嚴處長的座位,站在那邊上跟葉夢麗搭訕。葉夢麗領口放得有點低,下面露出白嫩嫩的胸溝。胡懂的視線像條釣魚鉤,掉在乳溝里鉤一下鉤一下,把葉夢麗弄得老大不自在。她叫胡懂坐下說話。胡懂努努嘴指指自己那個位置。葉夢麗說,坐下來就對了,領導讓你坐哪里就坐哪里,糊涂蟲!
過了五分鐘,還有幾個人沒到,嚴處長發話,說:“會議開始吧,不等了,哪個部門不來的人,由哪個部門的領導負責給補課?!?/p>
胡懂咳了一下痰,說:“我先來介紹一下……”
“不用介紹了,按老規矩開始吧?!焙爣捞庨L突然把他的話截下了,一下子呆若木雞,不知道怎樣才好,看了一下全場驚呆的樣子,只好搖搖頭,把快到咽喉的話咽了下去。
嚴處長又說:“現在我宣布會議紀律,如果今后有人遲到一分鐘,全由部門負責人補課,并寫出書面檢查?!?/p>
會場肅靜。
嚴處長又說:“我宣布的第二條紀律是,開會時間不接電話,大家手機都要調到靜音狀態。”
大家都在拿手機,會場里發出雜亂的輕微聲。胡懂拿起手機看了一下,但沒有調音。嚴處長瞟了他一眼,葉夢麗也盯了他一眼。
嚴處長又說:“會議程序再次強調一下,先施工方匯報,再監理,最后我們業主小結?!?/p>
施工單位王總在匯報時提出一個問題,外墻涂料容易開裂,會滲水脫落,時間長了不是很安全,建議改為外墻面磚。胡懂說:“我不同意,我們有規定,不影響到工程質量安全和使用功能的設計不改,用外墻涂料很普遍,只要施工到位,不會存在質量安全問題?!蓖蹩偪戳艘谎蹏捞庨L,說:“那質量是改用面磚好多了?!眹捞庨L說:“不同意可以保留意見,沒有人說不可以改,這事可以商量。”他轉向劉志強問有什么意見啊。劉志強哼哼哈哈一下說不上來。嚴處長說:“沒事的,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說。”劉志強拖著音說:“那還是不要改吧。”嚴處長又問葉夢麗,目光是那么深情,但堅決地逼視著她。她想笑,卻笑不出,看看胡懂,又看看嚴處長,說:“我是做財務的,對工程不懂,領導說改就改吧?!?/p>
“好,現在是二比二,改不改會議已經不好決定了,向領導匯報了再定?!眹捞庨L說,“王總接著匯報。”
會議開了近兩個小時,嚴處長講話約花了半個小時,最后問大家有沒有補充,胡懂說:“這個項目概算很緊,我們要嚴格控制超概,這是我們大家,特別是業主的義務,所以,以后設計更改必須經我們業主同意才能出聯系單,在不影響到工程質量安全和使用功能的情況下堅決不改……”
“好了,說過了就不要嚕蘇了,散會?!眹捞庨L沒有等胡懂講完就宣布會議結束了。
三
劉志強被嚴處長叫去談話了。劉志強心里犯嘀咕,明明是胡懂在跟嚴處長較勁么,怎么叫了我去呢?葉夢麗又咯咯笑得小母雞一樣,說:“誰叫你不站在處長這邊的??!”劉志強說:“有那個必要嘛?”“你不必要,但領導需要啊。”看不出這個整天咯咯笑不停的葉夢麗會懂這么多的道道。
劉志強推開嚴處長的房門,一股強烈的煙草味撲鼻而來。他明知故問:“嚴處長,您找我?”
“坐?!眹捞庨L上前又把房門關上,然后去開了一扇窗?;氐阶?,拿起煙盒遞給劉志強。劉志強搖搖手說:“不會不會?!?/p>
嚴處長倒一杯茶給他,問:“志強,你覺得胡懂這人怎么樣?”
“呵呵,挺能干的?!眲⒅緩娬f。
“對,就是太能干了!能干到目無上級目無紀律了……你看看昨天那個會議,怎么開成這個樣子?”嚴處長已經把香煙塞到嘴里了,一激動,又把香煙取下來,夾在手指里,等把話說完后,才打火把煙點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從兩個鼻孔呼呼噴出兩根白色的煙柱,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
“以前我們都這樣開會的?!眲⒅緩娬f,“胡懂就是這個臭脾氣,知識分子嘛,有點清高。”
“篤篤篤。”嚴處長用手指頭敲擊著桌子,剛剛舒緩的氣氛又凝重起來,整個房間拉上了一層灰蒙蒙的烏云,跟煙霧糾纏在一起,弄出一股嗆人的火藥味。嚴處長嚴肅地說:“劉志強,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政治斗爭的殘酷性,沒認識到自己立場的不穩定性,這種曖昧的政治態度是不行的,大的影響到工程建設,小的會影響你個人的前途,在大是大非面前,態度一定要明朗,啊……”
他吸了一口煙,又說:“這不是腦袋指揮屁股,而是屁股指揮腦袋,你懂不懂啊……噯,看你的樣子就不懂。”
劉志強聽得驚呆了,嘴巴張得老大。
嚴處長又吸了一口煙,說:“像昨天會議,你說胡懂不懂嗎?不是,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他胡懂很懂,至少比你劉志強懂?!眹捞庨L說話的時候夾著香煙的手指頭在空中不斷地比劃著,在劉志強面前畫出許多毛毛蟲來。他接著說,“跟你說句坦白話,胡懂一開始為什么要坐我的座位啊?為什么一開始他要講話啊,后來又明目張膽地急著表態???最后我都小結了,他為什么還要補充?。恳痪湓?,他沒有把我這處長放在眼里,他在爭權?!?/p>
劉志強一動也不動,張著的嘴巴都掛起了哈喇子了。嚴處長叫道:“劉志強,劉志強。”劉志強才醒過來,他捏捏手心,都是汗水,他是被唬住了。他吁了一口氣,驚奇地說:“想不到胡懂還有這樣一套啊!”
“你以為他很好說話嗎?他是在爭權,權力權力,有權才有利啊?!眹捞庨L吸了一口煙,緩了一下說,“話說回來,我要權是職務所在,為的是更好的推進項目,為了把工程的質量安全管得更好,確保工程順利完成……我來之前跟領導是立過軍令狀的,你想想看,一個部門出了兩個頭,有兩種聲音,你該聽誰的???這樣就沒法管了?!?/p>
“您說的也是,在我們處里那當然要聽您的。”劉志強最終表態了。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處里本來就是我說了算啊。”嚴處長給劉志強續了茶,說:“胡懂的腦子有時有點拎不清,只要你不幫襯他,他在我們處里就沒有話語權了,就讓他晾在一邊讓他折騰去。”
劉志強抬頭從嚴處長的眼睛里看到了得意的神色,覺得談話差不多了,就站起來要離開,說:“我有數了。”心里想,我成了權力制衡的砝碼了。
四
胡懂想找嚴處長談一次話,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每天上班都像只無頭的蒼蠅碰到什么做什么,心里沒有丁點計劃。碰到那天沒事,他就在辦公室里等候。等得煩了,上網看看新聞。新聞看完了,聽聽歌。游戲是不許玩的,他就上網神聊,這個挺有意思,可以交好多虛擬的朋友,不喝茶不吃飯,就瞎忽悠。
嚴處長挺忙的,完全是個工作狂,辦公室一般不坐,大多時間都泡在工地里。胡懂沒辦法,只好追到工地找他。胡懂在那新建成的大樓的樓梯口遇到了嚴處長。胡懂說:“嚴處長,找你說句話?!?/p>
“說吧,什么事?”嚴處長嚴肅地問。
“我跟劉志強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是不是給我們分工一下???”胡懂說。
“有事會叫你的。”
“可是……”胡懂還想說。但是嚴處長轉過墻角已經走遠了。
胡懂沒事就在工地里轉,他在等待嚴處長叫他做事。一天,嚴處長碰到他真的派事了。嚴處長說:“胡處長,上次會上討論的外墻磚的事,領導同意改了,不過外墻磚的價格要進行市場詢價,你和劉志強兩個人去做吧?!?/p>
“這個……那個……”胡懂還是感覺到有點突然。
嚴處長說:“不要再這個那個了,這不是討論,是執行,懂嗎?”
胡懂和劉志強商量后采用邀請標形式選擇外墻磚,總共有三家店送來了樣品,并報了價格。胡懂將各家店名都用紙糊沒了,然后請嚴處長過來選擇。嚴處長說他就不來參加了,請他們定下來就行。胡懂沒有主意,跟劉志強商量后,請局里有關處室的人組成一個評標組進行選擇,最后定下3號方案中標。這個方案采用的是仿紅磚的面磚,保持了傳統的風格,而細節上卻又更加精致。胡懂把評標結果列了一個表格報給了嚴處長,中標單位是3號,圣比得陶瓷店。
一件事做完以后,胡懂又無所事事地到工地轉悠。他想嚴處長那么強調工程的質量,他得多看看。他轉東轉西,轉到了室內看師傅們貼地面花崗巖。他看呀看呀,發現地面怎么像個花貓似的。開始還以為好看,以為是專門設計了那么抽象的圖案,后來越看越不對勁了。問了師傅,才明白那是花崗巖的質量問題。裂紋,疤痕,是供應商把次品送進來了。胡懂立馬向嚴處長作了匯報。嚴處長很冷淡地說:“這沒有大驚小怪的,我早知道了,質量是有問題啊,但原因是招標時選擇的品牌就差啊?!?/p>
“可是他們送進來的是次品??!”胡懂還說。
“那你說怎么辦?”嚴處長說,“既然你說有問題,你來辦?!?/p>
胡懂又叫了劉志強和監理工程師去看。監理工程師說,這明顯是次品。
“是次品就得敲?!焙宰髦鲝堥_始布置任務,叫監理部把整改通知書發給施工單位。
過了幾天,嚴處長在工地上碰到胡懂問:“那些花崗巖怎么樣了?”
“敲了?!焙f。
“敲了!”嚴處長說。
五
嚴處長又把劉志強叫到辦公室去談話了。
嚴處長說:“劉志強,花崗巖這件事胡懂弄得我很失面子,你這次怎么又站到了他那邊去了?”
“我沒有啊。”劉志強辯解道。
“那你至少也要提前跟我說一聲啊?!眹捞庨L說,“現在他胡懂大會小會上講,還吹到領導那里去。”
“他怎么這樣呢?”劉志強道。
“他胡懂就是這樣一個人,說他行,他真的還爬到梁上去了。”嚴處長說。
“都是為了工作,您就大人大量,讓他一步吧?!眲⒅緩妱竦?。
“弄到這個地步了,讓他還有用嗎?”嚴處長問劉志強。劉志強無言以對。
沒過幾天,嚴處長通知胡懂、劉志強和葉夢麗去局紀檢室開會。胡懂問劉志強開什么會。劉志強說他也不知道。葉夢麗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劉志強叫她別胡說。葉夢麗說,一般來說去紀檢室就沒有好事。胡懂和劉志強不再言語。
紀檢室吳主任說:“有人舉報你們工程處選擇外墻磚時存在舞弊行為,你們想想看,有沒有這種事情?!?/p>
會場沉默了下來。
吳主任看了看大家,叫嚴處長說說,因為他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嚴處長說,他對這件事情真的不清楚,甚至評標也沒有參加,市場詢價全權交給胡懂負責。
胡懂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這事是我跟胡懂一起經辦的,采取的是暗標評標辦法,評委都是局里有關處室請去的,程序上應該沒有問題?!眲⒅緩娬f。
嚴處長瞪了劉志強一眼,補充道:“情況應該是這樣。”
吳主任說:“那先就這樣,不過嚴處長啊,做工程你們要特別小心啊?!?/p>
嚴處長說:“我一來上班就跟他們說過了,我們做的是高危職業。沒辦法啊,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啊?!?/p>
吳主任說:“領導信任你唄。哈哈,先就這樣。”
葉夢麗跟他們唧唧喳喳地出來。嚴處長訓道:“有什么好說的啊,這種事以后都別說了?!?/p>
胡懂回到辦公室,電腦公司的劉老板已經等在那里了。劉老板問:“臉色不好看啊,是不是忙了,身體有恙了?”
胡懂說:“今天倒真的給你說準了,差點倒大霉了,被人陷害坐大牢了呢。”
劉志強說:“那你也不要這么說呢?!?/p>
“不是嗎,指名道姓點我,沒有你解釋,我還不被冤枉死了?!焙f,“劉老板,你給評評理,天下哪有這種人的,碰到事情一推了之?!?/p>
“你是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蹦莿⒗习逭f,“抽支煙,消消氣?!?/p>
“不敢抽了,到時有人又說我受賄了?!焙裉煺娴暮苌鷼饬?,說,“以后你這些老板少來我辦公室啊?!?/p>
“啊喲,不會這么嚴重的,我今天過來真的找你有事?!眲⒗习逭f,“就是那個辦公電腦開始采購了沒有?”
“還沒有,不過問我也沒用了,你去問嚴處長吧?!?/p>
“呵呵,看來今天真的生氣了。”劉老板又扔下一支煙,告辭了。
六
葉夢麗轉到了胡懂的背后,站在那兒咯咯咯地笑。胡懂正在QQ聊天,被這突然襲擊嚇了一跳,抓緊點了電腦右上角那條橫杠,把窗口最小化了。
葉夢麗說:“你就聊唄,我又沒有看見!”胡懂轉過來看了她一眼,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對葉夢麗的行為感到有些不爽,說:“什么事啊,說一聲就行了,干嘛要躲在身后呢?是不是嚴處長派你來監視我的???”
“你真是的,就這么小看我?。俊比~夢麗舉了舉手,裝樣子說:“我要敲你個頭,咯咯咯?!?/p>
那個美女頭像在那里跳來跳去,葉夢麗還不肯走。胡懂顯得有些不耐煩,說:“有事吧,快說?!?/p>
“你就是個急性子?!比~夢麗遞過一張采購審批表說:“這東西,我從來沒有做過,你教教我吧?!?/p>
“你去問嚴處長啊?!焙疀]好氣地說,“這些事本來都是我胡懂做的,現在怎么轉到你葉夢麗這里去了!”
葉夢麗求道:“不要這樣了,看在以前我給你擦桌子的情分上了?!比~夢麗現在被任為什么采購小組組長了,成員是劉志強,沒有胡懂的份,可以說,胡懂今后在采購招投標事上是插不上手了。
胡懂也不是真的與葉夢麗過不去,只是生嚴生忠的氣。這樣的小人,步步緊逼,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他真的受不了。
胡懂明白自己已經被架空了,也好,省點心。他接過葉夢麗的審批表,問填什么。葉夢麗說,采購辦公電腦。胡懂想到賣電腦的劉老板,問葉夢麗這幾天有沒有看到過劉老板。葉夢麗說,在嚴處長辦公室碰到過。
胡懂說:“那就好,劉老板的為人我還是看好的,最起碼不會偷工減料以次充好,到時候,你幫助看看?!?/p>
“你胡總看中的人,我哪敢得罪呢,放心好了,咯咯咯?!比~夢麗嗲嗲地說聲謝謝,走了。
胡懂電腦右下角的美女頭還在那里興奮地跳動著,要她等了這么長時間,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在他去衛生間之前,先點出美女頭。那美女在QQ里說:“能混到這樣,也不錯了。”又說:“還是身體要緊啊,想開點?!备袅艘粫?,她又說:“有點事,再聊,88?!标P了美女頭,跳出一個金剛頭像,他知道這是劉老板。劉老板說:“聽說電腦開始采購了。”又說:“是不是你弄的?”又說:“請多關照?!?/p>
胡懂看人早離線了,也就不理他了,抓緊上衛生間去。
下班時,劉老板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去喝啤酒。
胡懂說:“算了,家里老婆早燒好了。”
劉老板說:“那隨你了,我是喝酒去了?!?/p>
“你去吧?!焙f完,隨手就關了。
回家喝了點保健酒,中藥浸泡的,祛風除濕滋陰壯陽,養生之所需,那美女頭勸的,就是她不勸,自己也會喝,他覺得有效果。酒是老丈人家里帶的米燒,五十幾度,一下到喉嚨,就如刀割一樣。胡懂喝不多,但好這一口。等臉微微有點燙,頭有點暈乎,肚子也撐得難受了,他就下了樓,挑個空點的大街走路去了。他看到一個少婦也在走路。帶一條寵物狗,走得很快,從后面超過胡懂,并扭著屁股很快地走到前面去了。她那條狗可不是那么老實本分,對身邊的草、蟲子,乃至走過的腳印,都感到異常的興趣,總是停下來一會兒撲騰,一會兒撕咬。那少婦轉過身來,看了看狗,嗲嗲地叫道:“寶寶,快過來,再不過來,媽媽扔下你了?!蹦切」吠敉艚袃陕?,追上前去,并躥到那女的前頭。接著那圓屁股扭動了幾下,就隱到樹影里了。
七
胡懂這下懂得自己是徹底地被踩死了。
審批表到采購辦批準后,葉夢麗就開始招標。她又過來站在胡懂的身后。不過這次胡懂沒有上網聊天,而是在看報紙。胡懂的眼睛突然老花了,卻還戴著近視眼鏡,醫生叫他看書時可以拿下眼鏡。這種遠不遠近不近的,使得胡懂的生活增添了一種滑稽相。
葉夢麗站在后面笑道:“啊唷,真認真??!”
胡懂說:“你是不是不要老站在我背后跟我說話啊?”
“那有什么辦法啊?誰叫你背朝著門口坐呢!”葉夢麗伸手拍了下胡懂的肩膀。
“好的位置都已經被你們占去了,我不坐這兒坐哪兒???”
“喔唷——嘖嘖嘖,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啊。”葉夢麗說著,湊上來神秘地說,“是不是害怕我看到你的小情人啊,咯咯咯……”
“胡說什么呢?有什么求我快說啊,再不說我不理你了。”胡懂說。
葉夢麗送上一份打字稿,是辦公電腦招標的邀請函,叫胡懂給改改。
胡懂問邀請哪幾家參加投標。葉夢麗支支吾吾地躲著胡懂不想說。胡懂問:“不能說嗎?”她最后還是湊到胡懂耳根說了。她說:“嚴處長不同意你推薦的劉老板參加投標?!?/p>
胡懂問為什么。葉夢麗把聲音壓到最低,像蟲子一樣說:“嚴處長說,你胡懂要做的事,他就反對?!蓖A艘幌拢a充道,“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啊?!?/p>
“可惡?!焙f道。
“叫你不要生氣的啊。”葉夢麗扭著屁股出去了。
胡懂重新拿起報紙,準備把這一張報紙讀到下班,不,讀到退休??墒?,他不管怎樣的努力,也讀不進那些文字,一大段讀完了,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他心里突然煩躁起來,是一種傷感,或者是一種憤怒,或者說更復雜。他與嚴處長的關系就像兩只角斗著的公雞。在劉志強眼里,可能兩人都是為了工作,是性格使然。在葉夢麗眼里,兩個都是為了權力。而在他胡懂心里,他是為工作,而嚴生忠才真正是為了權力。基于這樣的認識,胡懂選擇自動退出。這種爭斗,他胡懂就先天不足,一開始就處于劣勢。退一步海闊天空,胡懂只能這樣做。
辦公電腦招投標結果終于出來,中標人卻是劉老板。胡懂問葉夢麗。葉夢麗扭扭屁股,不咸不淡地說:“我怎么知道啊!”胡懂也不想管那么多了,或許歪打正著呢,或許是嚴處長后來又考慮他的意見了?反正是劉老板中標了,目的是達到了。等到劉老板來簽協議,胡懂又試探性地問過他。劉老板詭秘地說:“這只能說明我這個人有福氣唄?!?/p>
自此以后,胡懂對嚴處長的看法有所修正,以為他這個人還是講原則的。他認真檢討了自身的思想,感覺到自己有時也是在跟嚴處長較空勁。不管怎么說,人家是上級,要講究執行力。這么想著,心態也調整好了,胡懂就開始無所事事起來。他逢事不做主,開會不表態。碰到問題也不動腦,就是動了腦筋想出來辦法也不多說,一切由嚴處長說了算。他覺得這樣做,嚴處長很認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慢慢過得習慣起來。
有一天,嚴處長叫劉志強去他辦公室。他的辦公室什么時候置了一副功夫茶具,寬大的茶桌,精致的茶具,古樸而且典雅。嚴處長叫劉志強坐到他的對面,說:“我這次帶回來一包好茶,你來嘗嘗?!彼描囎訆A了兩只瓷杯擱在架子上,用開水澆了一陣,再用鑷子夾住瓷杯倒空,擺放到各自的跟前,然后提了小茶壺,小心翼翼地把茶斟上。
他問:“近段時間,胡懂好像消停多了哈!”
“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眲⒅緩娬f,“其實葉夢麗是不大會做事的?!?/p>
嚴處長伸手向劉志強示意了一下,端起茶來放在嘴前聞了聞,然后舔了舔,才輕輕地把瓷杯中的茶吸進去。說:“做事跟這喝茶一樣都有講究,這叫權術,你不懂了吧?”
劉志強說:“我喜歡泡上一杯茶來喝?!?/p>
嚴處長得意地說:“我知道葉夢麗不會做事,但用她可以制衡胡懂啊,他們兩人如果能鬧點別扭效果就更好了?!彼麛傞_兩手,表示他已在向劉志強坦誠相告。相信這種真誠的談話會使劉志強感激涕零。天下有幾個領導會向自己的同事這樣坦言呢?這是一種讓人無法背叛的信任啊!
劉志強也學著嚴處長把瓷杯端到嘴巴前嘬一下,又嘬了一下。謙虛地說:“這弄得太復雜了?!?/p>
在后來的一段時間里,工程處風調雨順,鴉雀無聲。
有一天,紀檢室的吳主任又來找胡懂了。吳主任笑嘻嘻地叫他,說有點事,叫他去一下他辦公室。他以為是看他空閑,叫他做事,興致勃勃地就過去了。吳主任的辦公室里坐著兩個陌生人。吳主任關上了門,叫胡懂坐下,說:“這兩位是巡視組的同志,有點事想向你了解一下?!?/p>
一位同志微微笑了一下,問:“你叫胡懂?”
“是的。”
“你們這個項目的外墻面磚是你招的標?”他問。
“是我跟劉志強一起經辦的?!焙傻貑?,“怎么了,上次不是問過這事么?”
“先不要問那么多,只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他說,“你去把合同拿過來看一下?!?/p>
“合同在劉志強那里?!焙f。
巡視組同志叫吳主任去取了。問:“原來中標的是哪一家單位?”
“中標單位是3號,是圣什么陶瓷店?!焙浀貌皇呛芮宄a充了一句,“有記錄可查?!?/p>
“這個等以后再說,或者告訴吳主任都行?!毖惨暯M同志看了一下吳主任,合起筆記本,說:“先這樣,有事再聯系?!?/p>
回到辦公室,遇上葉夢麗,她問是不是出事了。胡懂抓抓頭皮,覺得好像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接著,劉志強也被叫去問話,回到辦公室,葉夢麗問他是不是出事了。他想了一下,說好像有那么一點。
葉夢麗最后一個被叫去問話。劉志強問她出了什么事。葉夢麗拉著臉說:“我能有什么事啊?!彼窒肫鹆艘患?,叫胡懂這幾天小心點。
胡懂嘿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葉夢麗關心地說:“還笑啊,不小心點,有你苦頭吃?!?/p>
過一個月,嚴處長在辦公室被檢察院帶走了。
葉夢麗問胡懂怎么回事。胡懂攤了攤手,笑笑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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