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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鄉村建設思想及其當代價值

2016-01-24 08:18:41錢理群
關鍵詞:建設

錢理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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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鄉村建設思想及其當代價值

錢理群

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鄉村建設中,以儒家思想為導向的理論探索與社會實踐,構成了梁漱溟鄉村運動思想的最主要特色。在他看來,中國傳統的倫理本位所形成的社會、經濟、政治上的特點,可以作為整個中國發展的有價值的資源。他主張知識分子與鄉村居民打并在一起,這是解決農民組織化、農村經濟發展,以及為農民尋得精神出路的重要力量。與此同時,他更把“人”的精神的培育與提升,放到鄉村建設的首要位置。回望鄉村建設的歷史,梁漱溟的社會建設與人生探索兩大目標和理想,不僅是其思想與人格的精髓所在,對于思考當代中國現實問題依然具有重要的啟示性價值。

梁漱溟; 鄉村建設; 知識分子; 鄉村居民

梁漱溟(1893—1988)無論是在中國現代思想文化史上,還是在我們這里著重討論的20世紀30年代鄉村建設運動中,都是獨特的巨大存在,是一個影響深遠的大師級人物。他一生經歷四個階段,做了四件大事。1917年,24歲的梁漱溟因為一篇文章(《究無決疑論》)被蔡元培看中,受聘在北京大學任教;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堅持為孔子說法,而成為現代新儒學的早期代表人物;1921年出版《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形成了自己獨立的思想體系;是為他“豐富博雜一生的綱要”[1]61。1924年,31歲風華正茂的梁漱溟突然辭去北大的教職,到山東曹州辦學;后又到山東鄒平,推動鄉村建設運動,創辦山東鄉村建設研究院,建立鄉村建設實驗區與縣政建設實驗區,設立村學、鄉學,實施廣義的教育工程,如推行農業改良、建立鄉建金融、整頓風俗等。如研究者所說,“其設計之精、規模之大、內容之廣、細節之富、效果之豐,是令人驚異的”[1]103。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梁漱溟被迫中斷了他的鄉村建設實驗,轉而推動愛國團結統一運動,以國民參議員的身份,訪問延安,巡視抗日后方,參與發起領導中國民主建國同盟,調停國共兩黨紛爭,為和平奔走不息。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6歲的梁漱溟選擇了“留在政府外邊”作獨立觀察者、研究者的道路,他也因為堅持自己的信念,而與毛澤東發生當面沖突頂撞;研究者說:“在1949年之后的歷史上屬于僅此一例”[2]。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梁漱溟更以“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其志”的精神,公開對毛澤東發動的“批林批孔”提出保留意見。梁漱溟在20世紀50—70年代還寫了《人類創造力的大發展大表現——試說明建國十年一切建設突飛猛進的由來》、《中國——理性之國》等著述,寫出了自己對新中國的觀察與總結。而立意于1924年、正式著筆于1957年、完稿于1971年,持續半個世紀之久的《人心與人生》,則是“一本體系完備、思慮精深的人性論”[1]160;梁漱溟在晚年接見來訪者,談到《人心與人生》時,特意提醒說:“我想我一生,寫成這本書,是我的最重要的事情”[3]110。

在訪談里,梁漱溟對自己如此定位:“我承認自己是一個有思想的人,并且是本著自己思想而去實行,實踐的人”[3]89。這表明,梁漱溟不是在學院里高談的所謂“純學者”,他的思想是要實行的,他是個行動者,而且是投入了自己全部生命的;他也不同于一般的實行者,他的實踐是以自己的獨立、獨特思想為指導的,因而具有高度的自覺的理性。簡言之,他是以讀書、思考、研究、實踐為自己生命存在方式的。研究者因此說,梁漱溟“會在歷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不單單是他獨特的思想,而是因為他表里如一的人格”,他“以自己的生命去體現對儒家和中國文化的理想,就這點而言,他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4]4。對梁漱溟一生思考與行事,馮友蘭有一個概括:“百年盡瘁以發揚儒學為己任,一代直聲為同情農夫而執言”[1]199。而在梁漱溟這里,這兩方面又是統一的;人們評論他是“中國最后一個儒家”“儒家思想導向的鄉村建設派最有影響的人物”[1]97。正是后者,將梁漱溟與其他鄉村建設運動的推動者,如晏陽初、陶行知、盧作孚等區分開來:他是更加自覺地以儒家思想為鄉村運動的導向的,這構成了梁漱溟鄉村建設思想的最主要的特色。

一、鄉村建設是中國文化和民族再生自救之路

據說梁漱溟人生有“四不料”,如“不料由厭惡哲學而在大學講哲學,終被人視為哲學家”“不料自幼未讀四書五經而后來變為一個擁護儒家思想、贊揚孔子的人”等等;而最引人注意的是:“不料自己幾代人都生長在北京的都市,而成為從事鄉下工作,倡導鄉村建設的人”[1]2。而且如前所說,梁漱溟當時是北京大學的著名教授,在學術上前途正未可限量。他這樣突然改變自己的人生路向,是為什么?動因何在?——我們對梁漱溟鄉村建設思想與實踐的討論,正可以由此開始。

于是,我們注意到梁漱溟的如下宣示:“我所主張的鄉村建設,乃是解決中國的整個問題,非僅止于鄉村問題而已”[5]31,“鄉村運動正是民族自覺的開端”[6]486,我們的目的是“從鄉村開端倪,漸漸擴展成功為一個大的社會制度”[7]720,“從中國舊文化里轉變出一個新文化來”[7]611。這表明,梁漱溟對鄉村建設問題的關注與思考,并不局限于鄉村問題本身,而是著眼于“解決中國的整個問題”,是要尋找一條中國自己的發展道路,創造新的“社會制度”“新文化”之路。因此,在他看來,把“社會重心從城市移植于鄉村”[8]252,重新發現與覺悟鄉村的意義,建設新農村,“在近代都市文明之外,辟造一種(新的)鄉村文明”[8]252,乃是民族新自覺的開端與標志。而在這背后,更有著對人類文明未來發展的長遠思考與展望。

這正是梁漱溟的特點。他所有的思考與實踐,包括鄉村建設的思考與實踐,都是圍繞著“中國問題是什么?如何解決中國問題?”而展開的;而且他的任務,更準確地說,他自認的使命,就是要給中國問題找出答案與解決之道。

那么,梁漱溟所面對的“中國問題”又是什么呢?1930年梁漱溟寫有《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后覺悟》一文,談到自己出生后第二年即發生了中日甲午戰爭。“中國民族以其特殊文化迷醉了他的心,萎弱了他的身體,方且神游幻境而大夢酣沉,忽地來了膂力勃強心腸狠辣的近世西洋鬼子(和東洋鬼子),直尋上家門;何能不手忙腳亂,頭暈眼花?何能不東撞西突,胡跑亂鉆?”“我們許多先知先覺所領導的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亦于此加緊的、猛烈地進行了”。據梁漱溟觀察,這樣的民族自救運動是分為兩個階段的:前期無論是康梁變法維新運動,還是孫中山的革命運動,都是效仿西方的現代化發展道路,追求“資本主義的經濟,新興中產階級的民主政治,近代民族國家之‘三位一體’”的體制;而梁漱溟說的后期,是指1924年“國民黨改組容共以來的國民革命”,據說這是源自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出于對傳統西方文明的反思而出現的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新思潮,自覺地走“俄國共產黨發明的路”,即“布爾西維克”(今譯“布爾塞維克”)主義之路。而在梁漱溟看來,到了20世紀30年代,“以西方為師”與“以俄國為師”這兩條道路都出現了危機。他如此描述思想界與愛國志士的苦悶與困惑:民族自救運動“前后換了不知多少方式,賣了不知多少力氣,犧牲不知多少性命,而屢試無效,愈弄愈糟,看看方法已窮,大家都焦悶不知所出。究竟我們怎么會得到這步天地?事到今日,不能不回頭發一深問”[9]102,44,50,103;[10]261。

這就是梁漱溟所面對的問題:“中國向何處去?”這就是梁漱溟所要解決的問題:“為中國社會改造和發展提供新的出路”。

為此,梁漱溟連續寫了兩篇文章——《我們政治上的第一個不通的路——歐洲近代民主政治的路》(1930年),《我們政治上的第二個不通的路——俄國共產黨發明的路》(1931年),對以往的民族自救之路,進行全面的反思。但仔細閱讀這兩篇文章,我們卻發現,他的反思是從充分肯定“歐洲近代民主政治有使我們不能不迷信者”、有“所謂他的合理”“巧妙”之處[11]134-140,“取法于共產黨的必要”[10]262-264開始。他后來對此專門有過一個說明,說他思考問題、寫文章,都是“先設身處地將別人的意見,敘述得有條不紊,清清楚楚。然后再轉折說出我的意見。我以往凡是批評西洋的民主政治以及批評俄國現行的制度,無不是先把人家的意見,研究過透徹,說得明明白白;然后再轉折到我的批評,批評其不通,批評其不行”。梁漱溟解釋說,這是因為“我原來并不曾想到著書立說、談學問,只是心目中有問題,在各個問題中都用過心思,無妨將用過的心思說給大家聽”[5]13。也就是說,“走歐美的路”與“走俄國人的路”都是梁漱溟在探尋中曾經“用過的心思”,因此,他對前人的選擇是有一個理解的同情的,他絕不以后來者的“事后諸葛亮”心態來輕易否定與譴責先驅者。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解決中國問題”,而不在于非要堅持某種“主義”。他說得很清楚:“當我們討究如何解決中國問題的時候,我們的心里要完全放空洞,不存成見。凡是可以解決中國問題的辦法,無不接受”[12]513。這說明,如果把梁漱溟看作是一個拒絕學習西方(包括歐美與俄國)的文化保守主義者、東方主義者,并不符合梁漱溟的思想實際,至少是將其簡單化了。

當然,梁漱溟在吸取西方文化的同時,又堅定不移地堅持一點:無論是近代歐美的民主政治,還是俄國式的社會主義之路,都不能根本解決中國的問題。這也是他的前述二文所要論證的重點:中國仿行這兩種制度之“不成功”“物質條件之不合”“精神不合”等等。在梁漱溟看來,最根本的問題是,近代歐美和俄國發展之路,都根植于其自身文化傳統,而是與中國的文化傳統脫節的,“與中國從來精神不合,全不能滿足中國人精神上無形的要求,則我之不能學它亦可明白矣!天下原無干脆的模仿襲取,而況要組織新國家,走出一條新政治途徑,這是何等需要努力的大創造!”[11]172這里的意思是十分明白的:對一切外國發展道路,可以吸取、借鑒,絕不可以“模仿襲取”、照搬,那都是“不通之路”。唯一的出路,是立足于自己的創造;而唯有“激發一民族的精神,打動一民族的心——他生命的深處——,而后他的真力氣,真智慧,真本領始得出來,而后乃能有所創造,有所成就”[11]172。這就是說,新的創造是必須建立在自己民族文化與民族精神的繼承與發展、發揚基礎上的。由此得出的結論自然是:中國社會的改造與發展,必須走一條“以中國固有精神為主,吸取西洋人的長處”的“中西融合”之路[6]308。梁漱溟因此強調:我們從此再也不要想使中國也成為一個西方式的“近代國家”,“今日已是西洋化的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終結”,必須“從‘民族自覺’出發”,來一個民族“自救運動再發動”,他稱之為“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后覺悟”[9]108,113,44。

應該注意的是,梁漱溟提出“以中國固有精神為主的中西融合”之路,不僅是一種“民族自覺”“民族自救運動再出發”,還有一個人類文明發展的大視野。他有兩個基本判斷:一是中西文化的溝通是人類文明發展的趨勢,“歷史迫著我們往西變,同時也迫著西洋往東變。我往西變,他往東變,兩方就溝通了,調和了”[7]665。二是“世界未來文化正是中國文化的復興”[9]115。梁漱溟認為,“中國文化實是一種成熟了的文化,而幼稚形態未除”,因此,他又有“中國文化是人類文化早熟”之論。由于“中國文化實在傳之太久”,就日見其偏,又“日以僵硬,當然弊端百出”,因此晚清以來在西洋文化沖擊下,“只見(其)短處不見長處”,是很自然的。這樣的“中國文化的老衰性,中國文化的幼稚病——實為我們的真缺欠”,逼其改革是必要的[6]202,203。梁漱溟因此對五四新文化運動對儒家的批判,并不持完全的否定態度。但梁漱溟同時又堅定地認為,中國文化比之西洋文化,是遠要“成熟”的,甚至是代表了未來人類文明發展的方向的。因此,在他看來,中國傳統文化經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批判性清理,到20世紀30年代正應該有一個新的復興;他所期待與要發動的“民族自覺”與“民族自救運動的再出發”,就“超脫乎一民族生命保持問題”,“吾民族實負有開辟世界未來文化之使命”,他斷言“世界文化轉變之機已屆,正有待吾人之開其先路”:“所謂民族自覺者,覺此也”[9]113-114。

我們的討論還可以再深入一步:梁漱溟理解的中國文化的根本又是什么呢?他也有一個明確的說明:“什么是中國文化的根?(1)就有形的來說,就是‘鄉村’;(2)就無形的來說,就是‘中國人講的老道理’”。他強調,“我們中國,偌大一個民族,有這么些人在一塊生活,他總有他過日子的方法,總有他的規矩、制度、道理一套東西”,“我們相信,中國的老道理是站得住的。從粗處看,自然有許多要改變的地方;但根本、深處是變不得的”,但又必須“待老道理的粗處淺處需要改變處,通統破壞完了,然后才有轉機,才能從真精神發出新芽,轉出一個新局面來”。在梁漱溟看來,這樣的老道理雖然近幾十年在城市里遭到了較大破壞,但在鄉村仍有保存;更重要的是,這些老道理本來就產生在中國傳統的鄉民社會里,鄉村就自然成為其有形的載體。于是就有了這樣的選擇:“以鄉村為根,以老道理為根。另開創出一個新文化。‘開出新道路,救活老民族’,這便是‘鄉村建設’”[6]613-615。由此我們也就懂得:梁漱溟提出要從鄉村建設入手,來創造新社會制度、新文化,就是要通過鄉村的組織與建設,使中國傳統的“老道理”得以復興。梁漱溟強調,這是“老根復活”,是“舊生命”的“新創造”,一種“再生”,而絕不是復古復舊[12]506-508。可以說,鄉村建設是梁漱溟終于找到的中國文化、中國民族再生自救之路。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他個人人生上的自救之路。他曾經如此“言志”:“我覺得現在的中國,必須有人一面在言論上為大家指出一個方向,而且在心地上、行為上大家都有信賴于他”[13]46。因此他放棄北大的教職,毅然到農村推動鄉村建設運動,就是要為彷徨苦悶中的國人指出方向,并以行動獲取信賴,以實現自己的價值與理想。梁漱溟一再申明,著書立說當教授、學者本非他所愿;他要做的,是一個“解決中國問題”的思想者與實踐者。

這樣,梁漱溟也就為同時期方興未艾的中國鄉村建設運動打上了自己個人的鮮明印記。從表面上看,晏陽初、陶行知、盧作孚等人,也都提出走中國自己的發展道路,強調中西融合;但他們實際上都是傾向于歐美近代民主政治的。因此,他們對中國傳統資源的吸取,著眼于尋找傳統與西學的聯接點,比如晏陽初開掘的儒學資源,即是其“民本主義”(“民為邦本”),以和西方人本主義與現代人權、民主思想相銜接。用晏陽初的話,就是要“保持和發展中國社會民主哲學的寶貴財產,引進和實行西方政治民主思想的精華,以此奠定現代民主中國的基礎”[14]。在一定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晏陽初等走的是一條“西學為體,中學為用”的鄉村改造之路。而如前所說,梁漱溟恰恰對西方的民主政治有一種批判性的審視;他強調的不是中國傳統與西方文化的契合之處,而恰恰是不同于西方——并且,在梁漱溟看來,又是高于西方的儒家思想之本,即他說的“中國老道理”。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梁漱溟奉行的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鄉村建設路線。

這大概也是今天討論梁漱溟鄉村建設思想的意義所在:晏陽初等的民主政治之路,是我們比較熟悉的,其中許多觀念都已成為我們的思維定勢;現在正需要從梁漱溟這里看到另一種觀念、思路,另一種選擇,另一種可能性,以便和我們原有的鄉村建設認識,形成一個張力,撐開我們的思維與想象空間。也許我們最后仍然不能認同梁漱溟的觀念和主張,但他的思考與實踐,卻可以使我們對中國問題,特別是中國鄉村問題的認識與解決復雜化、立體化、多元化。

二、知識分子與鄉村居民是鄉村建設的主導力量

以上是關于梁漱溟鄉村建設思想的總體討論:他為什么要做?他要做什么?現在,我們可以進一步討論:他怎么做?他主張鄉村建設的路怎么走?這里,又有三個層面的問題。

第一,解決中國問題的動力何在,依靠什么力量推動鄉村建設?梁漱溟的回答同樣干脆而明確:“中國問題之解決,其發動主動以至于完成,全在其社會中知識分子與鄉村居民打并一起,所構成之一力量”。

為什么必須依靠知識分子首先發動?這關系到梁漱溟對中國鄉村建設運動的一個基本判斷:這是一個“由外面問題引發內部問題”的由外到內的運動。他具體分析說,外面引發力量有三:一是“受外部壓迫打擊,激起自己內部整頓改革的要求”;二是“領會了外來的新理想,發動其對固有文化革命的要求”;三是近代歷史發展將中國“卷入到外面世界漩渦來,強迫地構生一個全新的中國問題”。這就決定了首先覺悟中國問題,要求鄉村變革的,必然是“最先和外面接觸的知識分子”。也就是說,鄉村改造與建設的最初動力,不可能直接來自“鄉村居民”自身,而只能“先知先覺知識分子”,在這個意義上,他們在鄉村改造與建設中是“主”而不是“賓”[6]450-459。

梁漱溟同時強調:“社會的生路要在鄉村求,知識分子的生路也要在鄉村求”。這是梁漱溟的一個信念:中國文化的根在鄉村,中國人,包括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家園也在鄉村。他因此對中國知識分子的人生軌跡,精神發展之路,作了這樣的分析與概括:首先要“走出鄉村”,這樣才能“與西洋文明接氣”,并產生改造與建設鄉村的要求;然后,又要“回到鄉村”,“建設新社會”,同時也找到自我生命的歸宿。正是在這一“出”一“回”之間,“完成東西方文明的溝通工作”,實現了知識分子的使命[6]479,481。——我想,今天中國的志愿者讀到梁漱溟當年的這一總結自會有親切感:因為許多年輕朋友也正是在踐行這樣的“出去—歸來”的人生軌跡。

梁漱溟認為,作為志愿者來到鄉村的知識分子,其主要作用是“溝通”。作為一個現代社會運動,鄉村建設絕不能是自我封閉的,而必須“讓內地鄉村生活與外面世界交通,借以引進科學技術”和先進思想;這就要依靠志愿者“內外相通,上下相連”,“使下邊社會實際問題與上邊學術研究機關相連”[7]711,714,同時把作為教員的志愿者的“知識頭腦與本地人之實際經驗”結合起來[7]685。

當然,作為鄉村社會運動,不僅運動推動者的知識分子應占“主導”地位,本地的居民更應該是“主體”。道理是明顯的:“單靠鄉村以外的人來救濟鄉村是不行的”,更何況外邊人“不了解鄉村的情形,不知道鄉村的需要,所用的方法不合,結果往往禍害了鄉村”,因此,鄉村建設運動順利、健康發展的關鍵,還是要“靠啟發農民自覺”,吸引其廣泛參與,并發揮主動性[7]617。

以上所說“知識分子(志愿者)與農民的結合”,也即所謂“上層動力與下層動力”的相互“接氣”[6]459,其實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鄉村改造與建設運動的一個共識,我們已多有討論。能夠構成梁漱溟個人特色的,是他所提出的“鄉村居民”的概念,并以全體鄉村居民為發動與依靠對象。這自然是有針對性的,即他不贊成同時期共產黨領導的農民運動在鄉村作階級的劃分,從“農工、無產者、被壓迫者中”尋求動力;在他看來,中國農村“不獨沒有形成階級的對抗,乃至職業的或經濟上同地位的聯結,也每為家族的或地方鄉土的關系所掩”[6]454。他提出“鄉村居民”的概念,就是要強調這樣的“地方鄉土”與“家族”關系中的共同性,以形成建立在親情與鄉親基礎上的“鄉村共同體”,而反對夸大經濟地位的區別而制造對立和相互斗爭。他以為后者會導致鄉村的分裂,而不利于鄉村的和諧、統一與建設。不僅如此,在他看來,在鄉村家族、宗族中占據主導地位的地方鄉紳,不但不能像共產黨領導的農民運動那樣,成為主要打擊對象,而且也應該是鄉村建設運動的重要動力與依靠對象。因此,在他設計里的“村學、鄉學”組織結構里,除了包括“村中和鄉中男婦老少一切人等”的“學眾”之外,還有“村中或鄉中有辦事能力的人”和“村中和鄉中品德最尊的人”,分別擔任“鄉董”與“鄉長”,在鄉村建設中實際居于領導的地位[7]676。

第二,發動起知識分子和鄉村居民以后,又怎樣進行“鄉村建設”?這又首先要弄清楚:中國的鄉村缺少什么,最需要解決什么問題?有意思的是,梁漱溟正是在中西對比中發現了中國農村(也是中國社會)的三大問題:一是科學技術的落后,導致的經濟落后;二是“西洋文化的戰勝,勝于其組織能力”,“散漫無力,實為中國近百年來所以失敗的唯一原因”[15]320,三是“現在中國鄉村社會,不止是經濟破產,精神風貌亦同樣破產。這是指社會上許多舊信仰觀念、風尚習慣的動搖摧毀,而新的沒有產生樹立,以致一般鄉民都陷于窘悶無主、意志消沉之中”[6]425。在梁漱溟看來,這正是鄉村建設所要解決的問題:農村的組織化,農村經濟的發展,以及為農民尋得精神的出路。

問題如何解決?最簡便的方法,是向西方學習。這也確實是梁漱溟曾經考慮過的思路。他的《鄉村建設理論》就談到了“西洋人”的四大“長處”:“一是團體組織——此點矯正了我們的散漫;二是團體中的分子對團體生活會有力的參加——此點也矯正了我們被動的毛病;三是尊重個人——此點比較增進了以前個人的地位,完成了個人的人格;四是財產社會化——此點增進了社會關系”。梁漱溟認為,西洋人、西方文化的這些長處,是應該充分“容納”的[6]309。這大概也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鄉村改造與建設運動的一個共識。如前所說,走以工業化和民主政治為核心的西方現代化道路,是一個主導性的潮流。

但梁漱溟之為梁漱溟,就在于他在對歐美工業化道路、民主政治理念與實踐給予充分的肯定與理解的同情的同時,還提出了他的質疑。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1)強調“自由競爭”,忽視“合作圖存”,容易導致“貧富不齊”,產生“階級”的對立[6]513,430;(2)“自由主義把經濟認成是個人的事,國家不要操心”,導致“政治與經濟分離”[6]562-564;(3)“工商業撇開了農業,超過了農業,自己去發展;而農業還受到嚴重的抑壓”,“都市與鄉村仿佛成了兩個極端”,導致了工商業與農業,都市與鄉村的分離與對立[6]558;(4)“從個人本位自由競爭,演為經濟上之無政府狀態,人類失去支配力”,導致“物支配人”而不是“人支配物”[6]561;(5)“資本主義下的工商業,只是發財的路,而不是養人的路”,是“以錢為本”,而不是“以人為本”[16]224,229;(6)西洋人“看人生是欲望的人生。所謂尊重個人自由就是尊重個人欲望。國家一面消極的保護個人欲望,一面還積極的為大家謀福利,幫助滿足個人欲望。故西洋政治可謂‘欲望政治’”。這樣的“謀生存滿欲望”的“目標”,可以收得一時之效,卻因為忽略了人的精神要求,而不能打動人的“真心”,就遠離了人之為人的本性[15]339-340;(7)西方民主政治“公事多數表決”的原則和方法,不僅“與中國尊師敬長的意思不合”[7]456-457,而且容易忽視少數人的意見,而“多數未必就對”,“取決多數只是一個省事的辦法”,并不是真正的“理性”原則[6]290;(8)西方民主政治中的“私事不得干涉”的原則,如果將其絕對化,也“與中國重道德的風氣不合”,“在中國人看,一件事情,雖然不算犯法,而在私人道德上或者成問題,這樣的事情,在中國是要受干涉的”。這里的問題是:“西洋把法律與道德分開了”,“中國的禮與法(禮俗與法律)是相連的”[7]658;(9)根本的問題,是西方“講法不講情”,注重“外面有形”的強制性的法律的規定、束縛,而忽視人的“內里”的自動的道德約束,人際關系中人情的無形制約。西方“一切從(個人)權利出發”,而忽略了人對團體和他人的自覺的責任與義務[6]168。

楊譯:“As for books of the beauty-and-talentedscholar type, a thousand are written to a single pattern and none escapes bordering on indecency. They are filled with allusions to handsome, talented young men and beautiful, refined girls in history. ”[5]2

梁漱溟對西方工業化和現代民主政治的弊端的這些觀察與判斷,使得他得出一個結論:面對西方的壓力與挑戰,中國必須克服自身的弱點,引進新的科學技術,發展中國經濟,并真正組織起來;但卻不能走西方現成的現代化道路,而必須另辟蹊徑,即主要是從中國自身的傳統,主要是儒家傳統里尋找解決當代中國問題的資源。

于是,就有了“‘鄉約’的補充改造”命題提出。梁漱溟對此有一個明確的交代:他所找到的“鄉約”,并非“明、清兩代政府用政治力量來提倡的那個鄉約,而是指當初在宋朝時候,最初由鄉村人自己發動的那個鄉約”。它是“鄉里鄉黨”的自發、自動組織,并有稱為“四大綱領”的相互約定:“一,德業相勸;二,過失相規;三,禮俗相交;四,患難相恤”。由此顯示的是兩個特點:這是一個“情誼化”的、“以人生向上為目標”的組織;它又“見諸實際”,是一個行動化的組織。所謂“鄉約”,就是“大家相約來辦事”,具體地說,就是辦社學、辦保甲、辦社倉:“社會即一教育機關,社倉是經濟機關,保甲則是自衛自治——政治機構”:這是一個“教育、經濟、政治都包含進去”的鄉村組織。而梁漱溟所說的“補充改造”則有四點:其一,“將消極的彼此顧恤,變成積極的有所進行”;其二,將“偏乎個人”并“有所限”的自發組織,變成一個“永遠開展”的,有著“改造社會,創造新文化”高遠目標的自覺組織;其三,不局限于“一鄉之約”,而要“由鄉與鄉的聯絡,而漸及于縣與縣、省與省的聯絡”;其四,“是私人的提倡或社會團體的提倡,以社會運動的方式推行”,是“有志愿的人的結合”,“不可以借助政治的力量”,始終堅持其民間性[6]320-322,330-334,338,339。

以后在曹州、鄒平的鄉村建設實踐里,梁漱溟又將這樣的“鄉約的補充改造”具體化為“村學、鄉學”的試驗。如梁漱溟所說,村學與鄉學,既是一個包括全村、全鄉人在內的學校,又是一個鄉村組織,“是花自家的錢,辦自家的事,設備為大家所公有”[7]666-668,其目標又是“大家齊心學好向上求進步”,顯然是將“建設”(做事)與“教育”功能集為一身[7]668。而其具體工作則有兩項:一是“酌設成人部、婦女部、兒童部等,施以其必須之教育,期于本村社會中各份子皆有參加現社會之生活能力”,二是“相機倡導本村所需要之各項社會改良運動(如反纏足,早婚等),興辦本村所需要之各項社會建設事業(如合作社)等,期于一村之生活逐漸改善,文化逐漸提高。并以協進大社會之進步”[7]572-573。

而且還有組織構成的設計,村學、鄉學的組織由“學眾”“學董”“學長”“教員”四部分人組成,發揮著各自“獨立不同的作用”:“學眾”即全村、全鄉所有的居民,他們是“改進鄉村社會,解決鄉村問題的主力,鄉村社會的主體”,最主要的職責是積極參與團體公共事務,并起“立法”作用;“學董”是村(鄉)中“最有能力的人”,即為“鄉村領袖”,他們的職責是處理公共事務,并負責溝通政府與鄉村組織,起“行政”作用;“學長”為村(鄉)中“品德最尊的人”,“民眾群情所歸”,又由“縣政府理聘”,他“主持教育,為各該區居民之師長,不負事務責任”,起“監督”與“調和”的作用;“教員”即外來的志愿者,他們的職責是溝通上下、內外,將外面、上面的先進技術與思想,引入鄉村,與本地實際情況與經驗相結合,起“推動設計作用”[7]676-697。

梁漱溟認為,這樣的村學、鄉學是一個“最完善、最妥當、最合中國實情的組織”,它同時解決了我們在前面一再提及,也是梁漱溟念茲在茲的中國科學技術落后與非組織化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它提升了鄉村的“生機活力”,“能夠盡其改進(鄉村)社會之功”,并為創造中國未來新的社會結構與新的文化奠定了基礎[7]710-711,714,720。

如果再作進一步的考察,就可以發現,梁漱溟設計、領導實施的村學、鄉學試驗,具有兩個重要特點,也可以說是梁漱溟的兩大自覺追求。

其一,“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合一”。梁漱溟指出,“中國的問題原來是混整的一個問題,其曰政治、經濟、文化三問題者,分別三方面看之耳,并不是當真有分得開的三個問題。因此,在這一大問題中,茍其一面得通,其他兩面皆通;若不通時,則一切皆不通。政治、經濟兩面,彼此互不能離開而單獨解決,大概人都曉得;其實,中國政治上出路、經濟上出路,不得離開他那固有文化的出路,亦是自明之理”[17]124。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思路。

這里,先不妨把話題拉開,討論梁漱溟關于中國工業化和農村經濟發展道路的思考。大體來說,他有三個方面的思考。首先是強調:“我們所走的路,顯然與西方近代所走的路不同。西方近代是從商業到工業,我們是從農業到工業”[6]513。在梁漱溟看來,“從農業來引發工業,這是我們的翻身之路”,“工業向農村分散,農業工業相結合,都市鄉村化,鄉村都市化,這許多本是世界的新風氣新理想,其中實含有人類自然的要求”[6]508-512。他實際上是在其中寄寓了自己對未來人類社會發展的某些理想的,這在今天仍不失其意義。梁漱溟在談及中西發展經濟的不同思路時,還談到一點:“西方是自由競爭,我們是合作圖存”[6]513。他是主張“將農民納入合作組織”中來發展農村經濟的:不僅合作引進科學技術,興辦水利工程,而且發展信用合作,促進農村金融流通。他提倡“合作主義”精神,不同于西方的個人本位或社會本位主義,而是“個人與團體并重”:“合作社是聯合個人組成團體,于團體中不廢個人”[6]424-433。梁漱溟發展農村經濟思想的第三個方面,是要“以人為本”[16]229,在他看來,“在經濟問題的解決中,實以調整人的關系為首要;其次才是人對自然的問題”[6]513。因此,農村經濟的發展,就不僅是一個純粹經濟技術的問題,而“必須注意經濟以外而與經濟相關系那四周圍一切事情”,如“復蘇農民精神”,“從倫理情誼來調整社會關系”等等[6]425-426。這實際上就是將經濟與政治、文化、社會問題合為一體。

其二,“政教合一”。梁漱溟解釋說:“政教合一之‘教’乃道德問題”,“‘教化’二字庶幾近之”,“故所謂政教合一,即政治教化合一也”[15]337。這里包含有兩層意思:一是“政治、經濟、教育三者合一”,而教育“應居于最高位,領導一切”;因此,梁漱溟設計的村學、鄉學既是村民、鄉民自治的政治組織,集體合作辦事的經濟組織,同時是一所大學校,教育貫穿、引領一切經濟、政治活動中,即“建設寓于教育”[6]565,528,472。而所謂“教育”,重心又在社會教育,民眾教育,并不限于知識技能教育,而重在“生命本體”的激發與培育,所謂“讀書明理”,“其理正在人生之理”[5]34,[6]341,342。另一方面,則是一個管理、組織原則。“在團體(村學、鄉學)中遇到問題發生,不愿意用法律解決的辦法,必須彼此有情有義的相待,換句話說,我們是要以代表情理的學長來監督教訓大眾,把法律的問題放在德教的范圍內”[7]707。這就意味著,一要打破“法律至上”的西方民主政治的原則,而要將法律置于中國傳統的“德教”范圍內;二要防止將“服從多數”的西方民主政治原則絕對化,將中國傳統的尊重賢智的原則與西方服從多數原則“融會變化,慢慢合一”[15]342-343。

這背后正隱含著一個理念:“鄉村組織要以中國的老道理為根本精神”[7]653。這應該是梁漱溟的鄉村建設思想的核心和最有其個人特色之處,是我們要討論的第三個方面、也是最深層次的問題。

梁漱溟所看好的“中國老道理”,其要點有四。一曰“倫理本位”。梁漱溟解釋說:“倫理關系始于家庭,而不止于家庭。何為倫理?倫即倫偶之意,就是說,人與人之間都在相互關系中”,“倫理關系及情誼關系,也即表示相互間的一種義務關系”,“彼此互以對方為重:一個人似不為自己而存在,乃仿佛互為他人而存在。這種社會,可稱倫理本位的社會”[6]168。因此,在社會上,“家庭與宗族在中國人生上占極重要位置,乃至親戚、鄉黨亦為所重。習俗又以家庭骨肉之宜推廣于其他,如師徒、東伙、鄰右,社會上一切朋友、同儕,情義益以重”;在經濟上,也是強調家人、親戚、朋友“彼此顧恤,互相負責”;在政治上,則“舉國家政治而亦家庭情誼化之”,“如何讓人人彼此倫理上的關系各到好處(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是其政治上的理想”[6]168-179。在梁漱溟看來,中國傳統的倫理本位所形成的這些社會、經濟、政治上的特點,是可以作為鄉村建設,以致整個中國發展的有價值的資源的。

二曰“教化,禮俗,自力”。梁漱溟指出,“從來中國社會所賴以維持者,不在武力統治而寧在教化;不在國家法律,而寧在禮俗。質言之,不在他力而寧在自力。貫乎其中者,概有一種自反的精神,或曰向里用力的人生”,由此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精神和道德品質:一方面是“反省、自責、克己、讓人、學吃虧”。另一面是“勤儉、刻苦、自勵、要強”[6]179-180。梁漱溟稱之為“理性”精神,這就能達到“平靜通達”,“吾人心里平平靜靜沒有什么事,這個時候,彼此之間無論說什么話,頂容易說得通。這似乎很淺、很尋常,然而這實在是宇宙間頂可寶貴的東西”[6]181。中國的鄉村建設正是應該建立在這樣的理性精神之上。

三曰“人生向上之義”。不同于西方的“欲望政治”,中國傳統“把穿衣吃飯生活放在第二位“,更看重“安飽以上”的“道”,即人的精神生活,“要求更高更深,在人心深處有其根據”,“把眾人生存的要求,與向上的要求合二為一”[15]339-340。梁漱溟指出,“人生向上,士氣的提振,這是鄉約的根本”[6]331;這同時也應是鄉村建設的根本。

四曰“崇尚賢者”。中國傳統注重的“是人治而非法治”,“不以死板的法為高,而以活的高明的人為高”[6]293。梁漱溟認為,在現代社會,“理性越發達,文化越進步的社會,越應當尊重學術,尊重專門知識:這恐怕是永遠的必要”。鄉村建設的要義就是“開出多數人接受高明的少數人領導的路子”,“就是提高教育在社會中的地位”[7]710, “少數賢智之士的領導與多數人的主動,二者可以調和,并不沖突”[6]292。

可以看出,梁漱溟的真正著眼點,是從鄉村建設出發、入手,建設一個新的理性社會,理性文化。而在他看來,理性正是中國儒家文化、中國傳統精神的核心。他說:“孔子恰與宗教相反,他不建立一個大的信仰目標,他沒有獨斷的標準給人,而要人人自己反省”,“他相信人有理性,他要啟發人的理性。超越觀念不合他的系統,強權勢力他也不受,乃至多數人的意見他也不一定合理。惟理所在,甘之如飴,于是就開出中國的講理之風”;“理性,一面是開明的——反乎愚蔽;一面是和平的——反乎強暴;故理性抬頭,愚蔽與強暴可免”,“儒家徹見及此,而深憫生民之禍,乃苦心孤詣,努力一偉大運動”,將宗教、法律、制度,政治(包括軍事、外交、內政),乃至人生的一切公私生活“悉化為禮;而言禮必本乎人情”[6]184。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梁漱溟倡導的鄉村建設運動正是一個中國傳統儒學的復興運動。

今天我們來看梁漱溟的鄉村建設理論與實踐,是不能不有許多感慨的。盡管我們未必完全贊同他對西方文化與中國文化的分析,他的一些具體的設計,也會因為和中國當下的農村現實相距較遠,而不具有可操作性;但他所面對、所要解決的中國問題,中國農村問題卻是真實的,今天依然存在,而且遠比梁漱溟時代復雜。就他所關注和討論的西方工業化與民主政治的得失而言,在當下的中國,一方面,可以借鑒的方面并未充分吸取,另一方面,梁漱溟十分警惕、引以為戒的弊端,已經嚴重地侵蝕了我們的社會肌體,面對“欲望第一,物質第一,金錢第一”的拜金狂潮,面對“個人權利至上,拒絕承擔義務;個人利益至上,拒絕承擔對群體的責任”的極端利己主義和道德虛無主義思潮,我們不能不感到梁漱溟當年的批判的遠見與力量。或許更具啟發性的,是他的“以中國固有精神為主而吸取了西洋人的長處的東西融合”的發展思路,他所提出的“權利與義務的統一”“個人與團體并重,彼此以對方為重”“道德與法律合一”“賢智之士的領導與多數人的主動的調和”等命題,都可以作為我們今天新探索的思想資源。

三、鄉村建設的根本是解決“人自身”的問題

“精神的陶煉”即志愿服務鄉村的建設者的精神培育,是梁漱溟鄉村建設思想與實踐的一個重要方面。

梁漱溟一再說明,他的最基本的思想,是“以‘人’為本”,因此,他不僅在鄉村建設中提出,最根本的是要提升“人”(農民)的精神;而且在鄉村運動自身建設上,也把“人”(志愿者)的精神的培育、提升,放到首要位置。梁漱溟還說過,“有兩個問題占據了我的頭腦”,一是“現實問題”,一是“人生問題”[3]32。可以說,他一生就是解決社會與人生兩大問題。他因此提出“要復興古人講學之風,把講學與社會運動打成一片”[18]40。所謂“講學”,就是討論人生問題;他要把對人生問題的探討與鄉村建設的社會運動結合起來,這又集中體現在他對鄉村建設的志愿者的“精神的陶煉”上。

于是,就有了這樣的試驗:用中國傳統的書院的方式,對鄉村建設者進行精神陶煉。在梁漱溟準備去山東參與鄉村建設運動之前,他曾經和一群追隨者在北平什剎海租了一所房,在那里講學、讀書、思考、討論;以后在山東辦鄉村建設研究院,也沿襲了這樣的講學方式。他對講學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朝會作了這樣的描述——“如在冬季,天將明未明時,大家起來后在月臺上環坐,疏星殘月,悠懸空際,山河大地,皆在靜默。惟間聞更雞喔喔作啼。此情此景,最易令人興起,特別的感覺心地清明、興奮、寂靜,覺得世人都在睡夢中,我獨清醒,若益感到自身責任之重大。在我們團坐時,都靜默著,即使講話也講得很少。我們就是這時候反省自己,這是我們生命中最可寶貴的一剎那。朝會時,要大家心不旁騖,講話則聲音低微而沉著,能達人人心里的深”[18]41。這里講到了“心里的深”。梁漱溟關注的社會問題與人生問題其實是涉及三個領域的,即“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以及“人與自身的關系”。如果說他推動的鄉村建設運動主要是解決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那么,他的講學則是要解決更深層次的人與自身的關系,即進入“心里的深”,自我生命的最深處。這或許是梁漱溟的思想最具魅力之處。

梁漱溟把他的“陶煉要旨”歸結為四個字:“深心大愿”。先說“大愿”。梁漱溟闡釋說,就是要有“大的志愿力”“發大愿心”;“要有真問題,不要有假問題;要有大問題,不要有小問題”。這有兩個層面:一是想真問題、大問題,一是要立志作解決真問題、大問題的人。想真問題、大問題,就要“超越個體生命”,也超越“個人的善”,“感覺個體生命問題以上的問題”[12]493-494。梁漱溟因此對鄉村建設的志愿者說:“我們除了不說話,說話就說大話;我們除了不講,講就講大道理,拼命往大里去!”所謂“大話”“大道理”,在梁漱溟看來,就不僅是要“發愿改造我們鄉村”,“更大而改造我們的社會,創造人類新文化”。這是一種著眼于全社會、全人類的改造和發展的大視野;而且對梁漱溟來說,并不是一時的豪言壯語,是建立在他的基本信念基礎上的。如前文所討論的,梁漱溟是把他所推動的鄉村建設運動視為“解決中國的整個問題”,“為人類文明未來發展開辟新天地”的出發點的。他之所以諄諄告誡中國的年輕鄉村志愿者眼光要“拼命的往大里去”,就是要提醒他們不能忘記了自己奮斗的大目標。

梁漱溟如此提倡“想大問題”,還有更深的用意:這關系著他對“人”的理解。他說,“如果大家要問我,怎樣是‘人’?我的回答:人就是感覺頂敏銳、頂快、頂多、頂大——無所不感覺。這樣就是人,人與其它動物不同即在此”,“動物雖然苦,然而苦不過人;人如果覺得苦,那是真苦啊!人要是快樂,那才是真快樂啊!其感覺特別多,特別大,特別深刻,特別敏銳者謂為‘人’”,“‘人’亦即‘仁’也,俗人與超脫之人之分別亦在此。俗人問題少,問題小,問題淺;他的感覺遲鈍,感覺不夠,亦即其‘仁’不夠也。我們并不是想作一個超過常人的人,并不想與眾不同;可是不愿意作一個不夠的人,倒愿意圓足人類所具可能性”[12]494。在梁漱溟看來,人之為人,就是人有思想,有精神追求;問題想得越大,越深,越能充分發揮“人類所具可能性”,就是“大仁”之人,超俗之人,也即真正的人。

梁漱溟要求自己與勉勵大家都做“想大問題”的“大人”,其本身也是蘊含著一個大問題、真問題的,即他對他所處的時代問題的一個痛切的體認:“中國陷于左右來回的雙重矛盾中,倫理本位的社會崩潰了,而如西洋一樣的個人本位或社會本位的社會也未建立。在這東不成、西不就的狀態中,處處是矛盾,找不到準轍,沒有法子相安——為父者不知應如何為父,為子者不知應如何為子,為婆為媳者不知應如何為婆為媳。在學校先生也不好當,學生也不好當,因而家庭父子之間、學校師生之間,朋友同儕之間,乃至政府與人民、上級官與下級官,統通不能相關,彼此找不出一個妥協點來”。在這樣的矛盾、彷徨、混亂之中,就需要有“真正的通人”,也即真正能想大問題、真問題,解決大問題、真問題的人出來,“開出我們現在應當走的路,解決許多矛盾,建立新的社會”[6]207,208。

梁漱溟顯然認為自己就是這樣的應運而生的“真正的通人”。他在朝會的一次講話里,就如此“言志”:“我愿終身為民族社會盡力;并愿使自己成為社會所永久信賴的人”。他說:“我覺得現在的中國,必須有人一面在言論上為大家指出一個方向,而且在心地上、行為上大家都有所信賴于他。然后散漫紛亂的社會才仿佛有所依歸,有所崇信。一個復興民族的力量,要在這個條件下,才能形成”。值得注意的是,梁漱溟要求自己的,不僅是給社會指路,更要提供“為社會大眾所信托的人格”,給社會以力量與信心。梁漱溟說他“是對中國前途充滿了希望,絕對樂觀的人。我胸中所有的是勇氣,是自信,是興趣,是熱情”,而在整個社會陷于彷徨、焦慮、絕望、虛無情緒時,這樣的勇氣、自信、興趣、熱情,是能夠起到拯救民族精神的作用的[13]46-48。人們不難從中看到梁漱溟“當仁不讓舍我其誰的天命意識”。當年他在給兒子的信中就這樣寫道:“‘為往圣繼絕學,為來世開天平’,此正我一生的使命”,“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歷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象的,萬不會有的事!”[1]159這絕不是一時之狂言,而是一種中國傳統士大夫,也是現代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

因此我們不能不發出感慨:今天的中國,正需要梁漱溟這樣的知識分子。歷史仿佛正在重演:梁漱溟當年所面對的“左右來回的雙重矛盾”、“東不成、西不就的狀態”、整個社會(家庭父子之間,學校師生之間,政府與人民之間等等),都“找不到準轍,沒有法子相安”,不就是今日之中國的寫照,不正是我們每天都同樣要面對的真問題、大問題?在這樣的新的民族危機的時刻,歷史正呼喚著梁漱溟式的“想大問題,解決真問題”的真正的“人”的出現,不僅是要探索民族振興之路,更要以其勇氣與自信,提振陷于頹敗的民族精神。呼喚“梁漱溟式”的人,就是說,我們需要的是千千萬萬的大大小小的“梁漱溟”,而且只要愿意與努力,我們每一個人,特別是每一個有志青年,每一個鄉村志愿者,都能夠成為梁漱溟那樣的“想大問題、真問題,解決大問題、真問題”的人。這就要走出“以一己的悲歡為整個世界”的“小時代”,站得更高,看得更遠,思慮更為深邃,胸襟更為豁達,而且任何時候都充滿信心,勇氣和力量,盡享梁漱溟所說的“人的痛苦,人的歡樂”:這不僅是時代、民族的期望,更是我們每一個“人”健全發展的需要。這也是梁漱溟樹立的目標:要使我們民族的生命,個體的生命,都永遠“向上”。

梁漱溟所說的“精神陶煉”,“大愿”之外,還有“深心”。梁漱溟說,“深心即悲憫”,并進一步解釋說,“普通說,‘悲天憫人’,當社會上多數人在痛苦災難之時,容易發生憐憫之心。不過悲憫亦還有更深的意思:不一定看見災難才有,而是無時不可以沒有的。這一種悲憫,自己亦在其中,斯乃對人生的悲憫。如果我們只是一天天的活著,筆直機械的活著,不會發生人生之感——人生之感是從反回頭來看人生時,所發生的一個更深的概嘆,一個更深的悲憫。必須從對人生的反省而來,平常不容易有”[12]493-494。這同樣極具啟示性:在當代中國,能夠做到因“多數人在痛苦災難中”而產生悲憫之情,已經很不容易,我們的許多志愿者大概也是在這個思想層面上來參加鄉村建設運動的,這當然具有很大的合理性;但梁漱溟卻提醒我們,還要將這樣的社會道德層面上的悲憫,提升到人生的、人性的層面,即對人自身的悲憫,對自己的悲憫。

于是就有了這樣的申說:“人類生命當真是可悲憫的。因為人類生命是沿著動物的生命下來的,他完全不由自主。好惡愛憎種種情欲,多半不由自主。人能夠管住他自己的很少,好名,出風頭等。有所自己也知道,好歹都明白,可是他管不住自己”。梁漱溟因此說:“在人生的時間線上須臾不可放松的,就是如何對付自己,如果對于自己沒有辦法,對于一切事情也就沒有辦法”,“如果內心不澄清,認不清楚自己,這時他心里一定有許多問題”,“終日倘恍,精神上得不到安慰,還有何法去做鄉村工作呢?”[19]41-43這樣,梁漱溟就把鄉村建設的社會問題轉化成了一個參與者的“人自身”的問題:解決社會的關鍵在解決自身的問題,這是自有一種深刻性的。而解決自身問題的關鍵,在梁漱溟看來,又是人如何認識與對待人自身?他提醒說,人之為人的最大難處,是如何走出自己本能的動物性即種種個人欲望,追求“財利浮名”的“世俗心理”,獲得人所獨具的精神性、道德性,從而“管住自己”。梁漱溟正是從這“管住自己”之難,對人自身產生了一種悲憫。

這樣的悲憫感,是有兩個層面的。一是“懺悔——自新”。他強調,人要使自己內心的動物本能欲望與精神性追求之間的沖突平息下來,“只有懺悔、自新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如果誰能夠對自己的責備越嚴,其懺悔也越深,這種人大概都是好人”,也即前面說的“真正的人”。另一面,也要原諒自己:人皆凡人,孰能無過?“過去的不用說了,我們再努力開拓新生命罷!”“只有這一句話,把悔恨轉為悲憫,自己可憐自己。到了悲憫的心境,自己就高超了一層:自己不打架,不矛盾沖突,于是真能懺悔自新,開拓新生命了”[19]43。

悲憫更是對著他人的。梁漱溟說他自己“對人的過錯,口里雖然責備,而心里責備很少。他所犯的錯誤,我也容易有。平心說,我也是幸而免”。這樣對他人“有同情,有了解”,就在“幫助人懺悔自新”的同時,有一種生命共同體的善意:“你自己原諒自己罷!大家都各自原諒自己罷!”[19]43這就進入類似宗教的境界了。

這同時就有了對異己者的容納。梁漱溟說:“對方即與我方向不同的人,與我主張不同的人,我們都要原諒他。并要承認對方的心理也是好的,不應作刻薄的猜測。同時,在自己的知識見解上要存疑,怕也不必都對”,“自覺知識見解低過一般人,旁人都比自己強,這種態度,最能夠補救各種不同方向、派別的彼此沖突之弊而相互取益。”“有一個根本點,就是:必須把根本不相信人的態度去掉。不信任人的路,越走越窄,是死路;只有信任人的路上走去,才可以開出真正的關系和事業的前提來”[20]64-65。可以說,對人之弱點的悲憫與對人的信任,構成了梁漱溟的人性觀與人道主義精神的兩個重要側面。我們也終于明白,前面所討論的梁漱溟“以中國老道理為本的中西文化融合觀”與相應的鄉村建設的社會理論與實踐,都是建立在他對人性的這些基本體認基礎上的,而他的人生哲學里特有的自信與樂觀,也是建立在對人的基本信任之上的。他的社會建設與人生探索兩大目標和理想,也由此得到了完美的結合。這可能就是梁漱溟思想與精神、人格的精髓所在。

梁漱溟關于鄉村建設運動的志愿者的精神陶煉的論述,還有許多,諸如“如何看待真理與錯誤,成功與失敗”,“以出家的精神作鄉村工作”,“組織團體的原則,如何親師取友,彼此立信,做到志愿真誠”等等,都是鄉村運動隊伍建設中所經常遇到的問題,是極其寶貴的精神資源,就留給我們每一個讀者去自行體味與消化吧。

[1]梁衛星.改造中國的實踐:梁漱溟傳.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2

[2]馬勇.期待更多梁漱溟.社會科學報,2013-10-31

[3]梁漱溟.這個世界會好嗎——梁漱溟晚年口述.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

[4]艾愷.艾愷教授序∥這個世界會好嗎——梁漱溟晚年口述. 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

[5]梁漱溟.自述∥梁漱溟全集(第2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6]梁漱溟.鄉村建設理論∥梁漱溟全集(第2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7]梁漱溟.鄉村建設大意∥梁漱溟全集(第1 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8]梁漱溟.敢告今之言地方自治者∥梁漱溟全集(第5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9]梁漱溟.中國民族自救運動之最后覺悟∥梁漱溟全集(第5卷).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0]梁漱溟.我們政治上的第二個不通之路——俄國共產黨發明的路∥梁漱溟全集(第5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1]梁漱溟.我們政治上的第一個不通的路——歐美近代民主政治的路∥梁漱溟全集(第5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2]梁漱溟.精神陶煉要旨∥梁漱溟全集(第5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3]梁漱溟.朝話·言志∥梁漱溟全集(第2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4]晏陽初.致M菲爾德.1945年4月28日

[15]梁漱溟.中國之地方自治問題∥梁漱溟全集(第5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6]梁漱溟.山東鄉村建設研究院設立旨趣及辦法概要∥梁漱溟全集(第5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7]梁漱溟.朝話·中國文化本位宣言∥梁漱溟全集(第2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8]梁漱溟.朝會的來歷及其意義∥梁漱溟全集(第2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19]梁漱溟.朝話·懺悔——自新∥梁漱溟全集(第2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20]梁漱溟.朝話·對異己者的態度∥梁漱溟全集(第2 卷). 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責任編輯:陳世棟)

2016-05-13

錢理群,當代著名人文學者,北京大學資深教授。

編者按:錢理群先生是當代著名人文學者,北京大學資深教授。他在《我與青年》一文中說,以青年人為對象,以及青年人對他的學術研究的參與,決定了他的學術的敘述方式和語言風格。他追求表達的真誠、坦率,情感的強度與生命的深度。他關注青年人的成長,關注以青年為主體的志愿者組織的健康發展。他認為,志愿者組織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所公民大學堂。志愿者將在這個自主、自由、多元、開放的群體中,學會參與和獨立創造,學會對話、合作和互助,學會平等、公平和互惠,學會寬容、妥協、自我約束和相互監督。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他組織編選了《志愿者文化叢書》,重點推出20世紀三、四十年代平民教育與鄉村建設的四大先驅梁漱溟、晏陽初、陶行知、盧作孚的理論與實踐,以期對中國本土的志愿者文化資源進行一次發掘、整理與研究。感謝錢先生賜稿我們學報,相信4篇“導讀”的刊發,對于開拓和發展志愿者文化具有重要的啟蒙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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