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敏 北京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
委托合同糾紛案解析
張瑞敏 北京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
律師訴訟業務和非訴訟業務實踐中,常遇委托合同,委托合同委托人有任意解除權基本成共識。該任意解除權的法理基礎,解除后果,受托方的救濟程序怎樣?本文結合一個具體的案例,分析委托合同糾紛中委托人任意解除權的基礎以及受托人可主張的損失賠償的性質、范圍以及救濟程序。希望為同類案件糾紛的處理提供思路。
委托合同 任意解除權 信賴利益損失
在代理訴訟或仲裁案件時,我們律師經常會遇到一些新問題,繼而引發一系列的思考與分析,并最終作出獨立的法律判斷,這是律師業務的特點所決定的。毋庸置疑,從事實到法律,都是我們所關注的,這種關注通常體現為案件事實與法條間的“眼光之往返流轉”[1]。在“眼光之往返流轉”的循環反復中,案件事實與法律規定均是不可或缺的,且互為參照。本文將以委托合同糾紛案為切入點,以相關法律規定為依歸,對案件相關法律問題進行簡要的分析,以饗讀者。
2008年4月,溫州某鞋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鞋業公司”)與北京市某律師事務所(以下簡稱“某律師事務所”)簽訂《融資合作協議》,委托某律師事務所就某鞋業公司與某基金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基金公司”)的投資合作項目提供融資代理服務,某鞋業公司向某律師事務所支付融資代理費用共計人民幣180萬元,并在《融資合作協議》中約定:如某鞋業公司與某基金公司最終不能達成一致意見或達成意見后非因某鞋業公司的原因某基金公司不履行相關出資義務則視為融資不成功,某律師事務所不收取任何費用,已收取的費用全額退還。
《融資合作協議》簽訂后,某鞋業公司按約定向某律師事務所支付了融資代理費用180萬元人民幣。2009年3月,某鞋業公司向某基金公司發函終止商務洽談。此后,某鞋業公司又于2009年4月致函某律師事務所,以某律師事務所處理委托事務進展緩慢,導致其與某基金公司最終不能達成一致意見為由解除《融資合作協議》,并要求某律師事務所返還180萬元融資代理費。
上述兩函發出后,某鞋業公司均未得到某基金公司和某律師事務所的任何回復,遂起訴某律師事務所,依《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簡稱“《合同法》”)第四百一十條之規定及《融資合作協議》關于退還代理費的約定要求法院對其與某律師事務所簽訂的《融資合作協議》的解除予以確認,要求某律師事務所返還180萬元融資代理費及相應的利息,并要求某律師事務所承擔該案的訴訟費用。同時,某鞋業公司向法院提交了《融資合作協議》、180萬元融資代理費的支付憑證、《融資合作協議解除函》以及《關于終止商務洽談的函》等證據。在法庭審理程序中,某律師事務所不同意解除《融資合作協議》,并堅持認為其一直在積極處理某鞋業公司所委托的事務,但未提供相關工作成果及差旅費等費用支出證明;而且,某律師事務所以郵件詳情單上未注明郵件內容為由否認收到《融資合作協議解除函》。但對某鞋業公司提供的其他證據未予否認。
最終,法院經審理認為,某鞋業公司與某律師事務所簽訂的《融資合作協議》實質為委托合同,且合法、有效,雙方均應依約履行。某鞋業公司依約向某律師事務所交付了180萬元融資代理費,法院對該事實予以認可。鑒于某鞋業公司提交的用以發出《融資合作協議解除函》的郵件詳單未注明郵件內容,對該函已經送達的情況不予確認,但在庭審中過程中某律師事務所已知悉某鞋業公司解除《融資合作協議》的意思表示,故對某鞋業公司解除該協議的訴訟請求予以支持。故法院判決:雙方簽訂的《融資合作協議》于判決生效之日起解除;某律師事務所于判決生效之日起10日內向某鞋業公司返還代理費180萬元;等等。
(一)解除委托合同的請求權規范基礎探求
解除合同的解除權分為約定解除權和法定解除權,其主要見于《合同法》第六章之“合同的權利義務終止”,在此不再贅述。適用《合同法》第六章的相關規定解除委托合同乃屬當然,但《合同法》第二十一章專門就委托合同的概念、訂立、解除等事項作出了規定,尤其在第四百一十條賦予了委托合同雙方任意解除合同的權利,即:“委托人或者受托人可以隨時解除委托合同。因解除合同給對方造成損失的,除不可歸責于該當事人的事由以外,應當賠償損失。”這是《合同法》中唯一不附條件的法定的合同解除權,被稱為“任意解除權”,這也是案例中某鞋業公司行使解除權的請求權規范基礎。此請求權規范基礎對于合同解除方有重要意義。
(二)對合同解除方的重要意義
首先,合同解除方無需滿足《合同法》第六章關于合同解除權的規定,可徑行依據《合同法》第四百一十條之規定行使合同解除權。
《合同法》第六章之于《合同法》第二十一章,是一般規定與特別規定的關系,按照法律規定的適用規則,即特別規定優先于一般規定的適用規則,合同解除方可直接依據《合同法》第二十一章中第四百一十條之規定解除委托合同。
其次,合同解除方可依《合同法》第四百一十條之規定隨時解除委托合同,即解除委托合同可以任意行使而不受限制。
(三)立法理由探析
關于《合同法》第四百一十條的立法理由,本文認為主要有以下兩點理由:
首先,這主要是委托合同或委托關系成立的信任基礎所決定的。其次,委托事務的性質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任意解除權存在的必要性。
委托合同一方因行使任意解除權解除合同而給另一方造成損失的,合同解除方的賠償責任不當然免除。《合同法》第四百一十條后半段規定:“因解除合同給對方造成損失的,除不可歸責于該當事人的事由以外,應當賠償損失。”故,在解除合同的情況下,如果因可歸責于合同解除方的事由而給對方造成損失的,合同解除方應對此損失予以賠償。可歸責于解除方的事由,指解除方的故意和過失而言。
(一)概念解析:信賴利益與履行利益
1.信賴利益
對于財產損害,可分為所受損害和所失利益,這是通常的分類。所受損害系指現有利益的損失,亦稱信賴利益的損失或積極損失;而所失利益則指應該增加而未增加之利益的損失,亦稱履行利益的損失或消極損失。
2.履行利益
履行利益系指,法律行為(尤其是合同)有效成立,但因債務不履行而生之損失。此種情形,被害人得請求賠償者,系債務人依債之本旨履行時,其可獲得之利益。[2]在合同法領域內,履行利益也可稱為“期待利益”,指合同雙方完全履行合同義務時各自所應獲得的利益,其不以被害人在合同訂立時的希望為基礎,而以被害人的實際價值(若合同被履行的話)為基礎。與期待利益不同,履行利益的具體范圍較廣且不容易確定,這主要是因為合同類型及合同內容所決定的。但履行利益之訴求所產生的原因卻是相對確定的,其主要源于違約行為(在合同得到完全履行的情況下,履行利益自然而然地客觀存在,在此方面似乎沒有討論的必要)。在合同債務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且合同雙方未對違約責任作出約定的情況下,非違約方若要求違約方向其承擔違約責任一般均以履行利益為其要求賠償的范圍,但是該賠償范圍不是沒有限制的,例如其受到可預見性原則的限制,見于《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三條第一款之規定,即:“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給對方造成損失的,損失賠償額應當相當于因違約所造成的損失,包括合同履行后可以獲得的利益,但不得超過違反合同一方訂立合同時預見到或者應當預見到的因違反合同可能造成的損失。”雖然有此規定,但不能掩蓋履行利益的實質。
(二)從合同解除的法律效果確定委托合同的賠償范圍
《合同法》第四百一十條后半段規定:“因解除合同給對方造成損失的,除不可歸責于該當事人的事由以外,應當賠償損失。”該損失究竟系信賴利益的損失,抑或履行利益的損失?在該條款及《合同法》第二十一章“委托合同”部分均未予以明確。既然如此,我們可試圖探尋《合同法》總則中的一般規定,檢視其是否有所助益。
案例中,某律師事務所在二審中獨立主張信賴利益損失賠償,由于該主張未經一審審查,故在二審中提出顯有問題,其應另案提起該訴訟請求乃屬當然。關于某律師事務所可否在一審中以反訴方式向某鞋業公司主張信賴利益之損失賠償,雖然案例中沒有涉及到這個問題,但卻與該案例相關,對之加以探討系出于法律思考完整性的考慮。
關于反訴的法律規定主要見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訴法》”)第五十一條、第一百四十條及第一百四十三條。《民訴法》第五十一條規定:“原告可以放棄或者變更訴訟請求。被告可以承認或者反駁訴訟請求,有權提起反訴。”第一百四十條規定:“原告增加訴訟請求,被告提出反訴,第三人提出與本案有關的訴訟請求,可以合并審理。”第一百四十三條規定:“原告經傳票傳喚,無正當理由拒不到庭的,或者未經法庭許可中途退庭的,可以按撤訴處理;被告反訴的,可以缺席判決。”寥寥幾款,概念模糊,設計簡單,在實踐操作中存有較大問題。
自案例以言,我們據其提出了三個問題,即解除委托合同的請求權規范基礎為何?損害賠償的范圍是什么?委托人解除委托合同的情形下,受托人如要求賠償損失,可否在訴訟中以反訴形式提出?
本文循著上述問題的路徑逐一進行分析,得出以下結論:
(1)案例中某鞋業公司解除委托合同的請求權基礎在于《合同法》第四百一十條之規定;(2)委托合同解除后,若存在可歸責于某鞋業公司的事由導致某律師事務所遭受損失的,某鞋業公司的賠償范圍應以信賴利益的損失為準;(3)解除委托合同的情形下,某律師事務所如要求賠償損失,可在委托合同糾紛案一審終結后另案提起訴訟請求,也可在一審中以反訴形式提出。
可以看出,案件事實與法條間的“眼光之往返流轉”并非簡單的對照,而是一個循環往復而且逐漸明晰的分析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涉及到諸多方面的問題,比如任意解除權與約定解除權、法定解除權的關系,信賴利益的損失賠償能否與違約責任并存等等,鑒于篇幅所限,本文未作過多涉及,僅作如上幾點探討,用供參考。
[1][德]卡爾·拉倫茨:《法學方法論》,陳愛娥譯,商務印書館出版,2003年版
[2]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五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