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斬斷父子情

文/思寧

一刀斬斷父子情

文/思寧

25年前，鄭玉祥與喪偶女人許存梅再婚。這些年來，鄭玉祥為這個重組家庭任勞任怨，對兩個繼子更是視如己出傾盡心血。他本想改變人們對再婚家庭的偏見，尤其要堵住那些說他會偏心的人的嘴。因此，他對繼子真正做到了比親生父親還親，對親生兒子反倒像個外人眼中的繼父……

2016年2月13日，54歲的鄭玉祥被人殘忍地殺死在家中，而兇手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兒子鄭曉暉——

親了繼子傷了親兒，逃離那個偏心父親

鄭玉祥是河南周口市淮陽縣馮塘鎮人。1990年9月，28歲的鄭玉祥帶著六歲的兒子和與他同歲、帶著兩個兒子的許存梅再婚組成了新家庭。許存梅的長子趙南比鄭曉輝大四個月，次子趙東比鄭曉輝小三歲。鄭玉祥一再囑咐自己的兒子鄭曉暉：“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你們哥仨就是親兄弟。你要尊重哥哥，愛護弟弟?！编崟詴熗吧睦^母和兄弟，怯怯地點頭……

幾個月前，鄭曉暉剛剛被親生母親送回父親鄭玉祥身邊。鄭玉祥在鎮里的生物標本場工作，母親在一家化肥廠上班，他還有一個小他兩歲的弟弟。鄭玉祥脾氣不好，經常酒后打罵妻兒，夫妻倆在1989年離婚，母親帶著鄭曉暉和弟弟離開了淮陽。因獨自撫養兩個兒子實在吃力，不久，母親將他送回給父親撫養。幾個月后，經媒人介紹，鄭玉祥認識了喪偶的許存梅，彼此中意的兩人很快談婚論嫁。

兩個經歷過婚姻傷痛的人十分珍惜新的家庭，鄭玉祥的性格也溫和了不少。但周圍的議論讓他們倍感壓力：“別看這兩口子現在挺好，難處在后面呢。兩窩三個孩子都是男孩，又都差不多大，一碗水能端平嗎？”這些話自然傳到夫妻倆耳中，許存梅擔心繼父繼母不好當，三個孩子不好相處。鄭玉祥向妻子保證：“你放心，為了咱們這個家和睦，我對你的兒子一定比自己的兒子還親?！痹S存梅含淚點頭：“我也會把你的兒子當親兒子。”

為避免鄰居說自己偏心，鄭玉祥對兩個繼子疼愛有加，對自己的兒子鄭曉暉則嚴厲很多。鄭曉暉和趙南在同一所小學讀書。一天放學路上，兄弟倆嬉戲打鬧，不小心把趙南的書包撕壞了。趙南覺得曉暉欺負他，哭著回了家。趙玉祥不由分說打了鄭曉暉一頓，又去商場給繼子買了個新書包。許存梅下班回來得知后責怪鄭玉祥不該打曉輝，說都是小孩子，兄弟倆打打鬧鬧沒啥。鄭玉祥說：“別人不是都說我們會偏心自己的孩子嗎，我偏要做給他們看，我就是對繼子比親兒子還好?！狈蚱迋z的對話全被七歲的曉輝聽到，父親的話像一根針，刺得他幼小敏感的心疼痛不已。

此后，鄭曉暉覺得，是繼母帶來的兩個兒子奪走了父愛，與趙南趙東沖突不斷。對父親總是讓他管只大他四個月的趙南叫哥哥，鄭曉暉心生不快，始終不肯叫。讀初二的一天，鄭曉暉約了兩個同學，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堵住了趙南，問他到底誰是老大。趙南堅稱自己是老大，鄭曉暉說：“今天就比比咱倆誰是真正的老大?！彪S即和兩個同學一起將趙南打了一頓。哪知兩個同學下手太重，把趙南的鼻子打出血了，一只眼睛也打腫了。

趙南哭著跑回家告狀，鄭玉祥立刻出門把嚇得不敢回家的鄭曉暉從同學家揪回來，當著許存梅和兩個繼子的面，將兒子一頓打。許存梅心疼兒子，也覺得這次繼子確實不對，于是警告鄭曉暉：“你再敢打他，我就不要你了。”鄭曉暉被父親揍得滿地打滾，連連告饒：“爸，我錯了，趙南哥哥是老大，別打我了。”趙南也害怕了，跪下來為鄭曉暉求情：“爸，求求你別打弟弟了，再打，會打死他的。”鄭玉祥這才住手。鄭曉暉盡管心里委屈，卻再不敢招惹趙南趙東了。想著父親胳膊肘往外拐，鄭曉暉對父親的不滿積攢成了怨憤。

1999年5月，15歲的鄭曉暉和趙南即將初中畢業，正在備戰中考，趙東也將要上初二了。此時，鄭玉祥因單位解體失去了工作，在外四處打工，家里經濟一落千丈。考慮到兩個繼子學習更好一些，鄭玉祥不顧許存梅反對，無奈做出了決定：讓兒子曉暉輟學回家跟他掙錢養家，供哥哥和弟弟讀書。鄭曉暉雖覺得父親的決定對自己不公，但他本來也不太喜歡上學，想想跟著父親打工，自己就能賺錢了，他聽從了父親的安排。

鄭玉祥在一家浴池租了一米見方的一塊地方，讓兒子擺攤賣書報，可書報攤并不賺錢，一年后就經營不下去了。鄭玉祥又跟浴池老板說情讓曉暉在浴池當了服務員。在浴池里工作整天連太陽都見不到，鄭曉暉在心里抱怨父親對自己太過苛刻。

2002年夏天的一個中午，許存梅放在桌子上的10元錢不見了，恰好鄭曉暉拎著剛買的燒餅從外面回來，許存梅無意中問曉暉是不是拿了桌子上的10元錢買的燒餅，鄭曉暉矢口否認。正在喝酒的鄭玉祥放下酒杯，不由分說，抽出皮帶就劈頭蓋臉地往兒子身上抽打，許存梅拉都拉不住，鄭曉暉前胸后背被抽得一片青紫……

晚上趙東放學回家，主動跟母親說，自己早晨上學時，把桌子上的10元錢拿走買本子用了。許存梅急忙給繼子賠禮道歉，鄭曉暉雙眼盯著父親，說：“是趙東拿了錢，你打他呀！”鄭玉祥知道錯怪了兒子，心里雖自責，表面上卻無動于衷，躺在床上閉眼睛裝睡。鄭曉暉對父親的怨憤愈加強烈了。

鄭曉暉感覺自己被這個家拋棄了，第二天清晨，他趁家人還在酣睡，偷偷將父親的500元錢和手機揣進口袋，離家出走了。鄭玉祥起床后，發現錢和手機沒了，兒子也不見了蹤影，當即哭起來。許存梅急忙撥打丈夫的手機，鄭曉暉在電話里說：“你們不要找我了，我去外面闖蕩，不回這個家了。”許存梅哭著央求繼子趕快回家?？墒?，鄭曉暉卻把電話掛斷，立即關機了。

兒子離家出走，給鄭玉祥帶來不小的打擊，飯也吃不下，經常喝酒，喝醉了就邊念叨兒子的名字邊哭。許存梅勸他，鄭玉祥喃喃自語：“我是不是對兒子要求太嚴厲了？可我這也是為了平衡家庭關系，我沒錯呀……”

流浪八年歸來尋愛，“大義”父親傷透兒心

鄭曉暉這一走竟是八年。兒子杳無音信，鄭玉祥想兒子頭發都白了。他幾次外出尋找兒子，可是手機號始終停機，茫茫人海，哪里找得到兒子的影子。想到過去自己對兒子的嚴苛，他后悔不迭。這期間，已逐漸長大的趙南和趙東都成了小伙子，兄弟倆都自責小時不懂事，讓曉暉受了委屈，他們也幫父母打聽找尋過曉暉，但同樣沒有任何消息。

2006年，趙南考上了石家莊一所大學。離家前，他對繼父說：“爸，這些年您為了我和弟弟讓曉暉受了不少委屈，我心里感激您，但對曉暉是有愧疚的。如果找回曉暉，您一定對他好一點兒，咱們都是一家人，他也是我的兄弟……”鄭玉祥哭著點頭：“爸答應你，曉暉是爸的親骨肉，爸不是不疼他呀……”

2008年，趙東也如愿考入大學讀書。鄭玉祥一邊感嘆兩個繼子有出息，一邊嘆息曉暉不如繼子，又激起了他對曉暉的思念和惦記。

2010年7月的一天，鄭玉祥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爸，我是曉暉，我想回家。”是兒子！鄭玉祥的手哆嗦起來，淚水奪眶而出，顫抖著聲音說：“兒呀，八年了，爸爸想你都快想瘋了！”他顧不上仔細詢問兒子這些年都去哪兒了，只是一個勁催兒子快點回家。

三天后，在淮陽縣客運站，當背著行囊帶著倦意的鄭曉暉走下長途汽車時，鄭玉祥和許存梅驀然發現，兒子從毛頭小伙變成了黑瘦的漢子，眼窩深陷。鄭玉祥急忙上前抱住兒子，淚流滿面。鄭曉暉看見除了父親和繼母來接自己，趙南趙東也來了，眼前的趙東也長成了大小伙子，在沖他微笑。他不由心生感動，流下了熱淚。

回到家，鄭曉暉告訴家人，自己離家后就把父親的手機卡扔了，之后輾轉河北、四川、江蘇等地，靠打工維持生計，吃盡了苦頭。由于生活無規律，加上營養不良，他身體透支嚴重，于2010年初得了肺結核。治病花光了他打工攢下的僅有的一點錢，而病卻沒有治好。無奈之下，他才想起回家……

“回來就好，以后，你就在家跟著爸干，哪兒都不去了?！眱鹤踊丶?，鄭玉祥非常高興，拉著兒子的手不松開，這讓久違父愛的鄭曉暉感受到了家的溫暖。許存梅對繼子也表現出極大熱情，不但給了曉暉600元錢，還給他買了一部新手機，帶他去看病。在生活上，許存梅也給了繼子極大照顧，給他開小灶補身子。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鄭曉暉的病情逐漸好轉，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粗鴥鹤硬桓约撼臣芰耍嵱裣楦锌貙υS存梅說：“這孩子，學好了。”

然而，事情遠沒有他們想的那么簡單。得知趙南在2009年大學畢業后，已結婚生子，父親不僅給他蓋了房子，還給他買了輛東風本田小轎車，鄭曉暉想到自己這些年四處漂泊所受的苦，對父親的怨恨又如巖漿一樣翻滾起來。

因長子趙南結婚買房買車花光了所有積蓄，趙東還有兩年大學畢業，曉暉也到了該談戀愛的年齡，2010年底，鄭玉祥夫妻帶著曉暉去唐山開了一家廢舊物資回收站。一家三口每天早起晚睡，生意漸有起色。因為人手不夠，鄭玉祥便將重活累活交給兒子干。漸漸地，身體吃不消的鄭曉暉對父親的怨憤又重新點燃了。

2012年，趙東大學畢業，進入海爾公司做電器銷售工作，并與大學時談的女友籌備婚禮。為了給繼子攢錢結婚，鄭玉祥不得不節儉度日，把每天的開支控制得很嚴。一次，鄭曉暉向父親要100元錢交手機費，鄭玉祥卻只給了20元，氣得鄭曉暉當著父親的面把手機摔了。鄭玉祥頓時火冒三丈，甩手給了兒子兩巴掌。父子倆終于又撕破了臉。

2013年初，趙東在石家莊結婚。鄭玉祥出資七萬多元，給繼子買了一輛豐田轎車。參加完弟弟趙東的婚禮，想起父親幫助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繼子成家，而自己卻仍是孑然一身，心理失衡的鄭曉暉決定再次離家，外出創業。

這年5月，鄭曉暉不顧父親和繼母挽留，去四川打工?？墒牵谕饷娓闪艘荒暌矝]有賺到錢，只得再次灰頭土臉回家。在親戚的介紹下，鄭曉暉到周口的一家保安公司找到一份工作。可僅僅干了半年，他就嫌保安工作時間長工資低而辭職了。

之后，鄭曉暉以肺結核沒好利索、自己身體差為由，不再出去工作。為了讓兒子有事情做，鄭玉祥花2000元買了一輛即將報廢的二手面包車，讓他在鄉里載客，這反倒激起了曉暉更大的不滿。

“你給趙南趙東買的都是新車，給我買的卻是爛車，這對我公平嗎？我要蓋新房！我要結婚成家！”鄭曉暉沖父親喊道。許存梅給鄭玉祥做工作：“咱們這些年確實對曉暉虧欠太多了，曉暉也不小了，如果連個房子都沒有，誰家的姑娘肯嫁給他呢？這事我做主了，趙東結婚咱們收的禮金全部拿出來給曉暉蓋新房?！编嵱裣橥饬?。

連連失意萬念俱灰，一刀斬斷父子情

2014年秋，鄭玉祥終于在老家給兒子蓋了新房。鄭曉暉長松口氣，開始到婚介所相親?？刹]有姑娘看中他，人家不是嫌他沒錢就是嫌他車不好，更嫌他沒本事。這讓鄭曉暉既生氣又自卑，內心痛苦不已。

2015年4月，鄭曉暉多次相親碰壁后，找到父親說：“爸，你給我15000塊錢，我買輛二手貨車，做貨運生意。不然，我這輩子怕找不到媳婦了?！编嵱裣楫敿椿亟^說：“你弟弟才結婚一年，我就給你蓋房子，積蓄已經花光了，哪里還有錢讓你買車？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踏踏實實地找點事情做吧?！?/p>

鄭曉暉恨得牙根癢癢：人家的父親都把自己的孩子當做掌中寶，百般呵護，自己的父親卻只偏愛兩個繼子。自己31歲了還是單身，女孩都看不上自己，究其根源，正是父親阻斷了自己的求學路，導致自己學歷低、文化淺，掙不到大錢，這一切都是父親造成的，是父親毀了自己的美好前程。鄭曉暉越想越氣，竟然萌生了殺死父親的念頭。

2016年2月6日，鄭曉暉逛街時，在一家超市花兩元錢買了一把不銹鋼材質的尖頭水果刀，又到地攤上買了一包老鼠藥，藏在了自己新房里。

2月7日，農歷除夕。這天，趙南和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家里過年。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頓年夜飯。飯后，鄭曉暉想抽煙，發現煙盒空了。他想到外面去買煙，一摸口袋，卻發現一分錢都沒有。于是，他對父親說：“你給我100塊壓歲錢吧?！编嵱裣楫敿椿亟^道：“你又不是三歲孩子，我沒錢給你?！编崟詴熡窒阎樥以S存梅要錢：“媽，給100塊錢唄，壓歲錢?！痹S存梅以為他是鬧著玩兒，便說：“你都多大了，還要壓歲錢，羞不羞??？”

連續遭到父親和繼母的拒絕，鄭曉暉顏面大失，他想回自己的新房，可就在轉身時，卻看見父親正往兩個孫子的口袋里塞壓歲錢。屈辱和憤恨像螻蟻一樣啃噬著鄭曉暉的心，父親仍然是對繼子好而對他冷漠。那一刻，鄭曉暉決定，找機會殺掉父親。當晚，他在日記中寫道：“刀放好，毒藥放好，隨時派上用場?！?/p>

2月12日，鄭曉暉偷偷地將父親喝剩下的半瓶白酒拿回到自己的新房，關好門窗，翻出老鼠藥，倒進了酒瓶里。可是，老鼠藥遇到白酒竟然變紅了。為不引起父親懷疑，他只好將毒酒倒掉，放棄了用老鼠藥毒死父親的計劃?？墒?，殺死父親的想法不可遏制地在他的腦海里翻騰。2月13日中午，鄭玉祥在家喝了不少酒，大醉后躺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下午，許存梅去親戚家串門，家里只有鄭玉祥父子倆。鄭曉暉從自己的新房里取出刀子，回到父親躺著的沙發前停住了腳步。

望著酣睡的父親，想起父親對自己的種種不公，鄭曉暉不由怒火中燒，舉起拳頭在父親的臉上擊打了幾下，隨后又在父親的臉上劃了幾刀。鄭玉祥睜開醉眼，喊了一聲“兒子”。鄭曉暉大腦一片空白，舉刀在父親的脖子上劃了一下。隨著鮮血染紅沙發，鄭玉祥不動了。鄭曉暉這才害怕了，急忙洗手洗臉，把血衣脫掉燒毀，換上了干凈衣服，駕車逃走……

傍晚時分，外出回家的許存梅打開屋門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丈夫大驚失色，趕緊喊來鄰居幫忙，鄰居立即打電話報警?；搓柧浇拥綀蟀负?，技偵等人員趕赴現場展開勘查，很快將鄭曉暉作為重要嫌疑人開始偵查。2月14日下午，在開往西安的火車上將鄭曉暉抓獲。鄭曉暉對殺害父親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在看守所，鄭曉暉經過反思，寫下了懺悔書：我做了不該做的傻事，不該害我父親。他才54歲，我不該奪去他的生命。雖然他脾氣不好，但人不錯，他不容易，得養好幾個兒子，還給我蓋了房子。在看守所，民警給我聽歌曲《感恩的心》，唱得我心里難受，流淚不止。做這件事非常后悔，沒辦法，現在晚了……

再婚家庭是特殊家庭，而作為分別帶著孩子重組家庭的再婚夫妻來說，如何用心平衡好家庭關系，照顧到每個人的感受，是十分不易的?，F代社會，重組家庭越來越多，很多時候，人們都提倡要對繼子女比對親生子女更好，卻往往忽略了親生子女的感受。鄭玉祥怕世人說他偏心，對繼子視如己出，不能不說是個好繼父，但從鄭曉暉的角度看，他作為父親卻是自私的，他為了自己在世人面前樹立“好繼父”形象，不顧親生兒子的感受，刻意剝奪親生兒子的權益，沒有一碗水端平，這對鄭曉暉是極其不公平的。鄭曉暉殺害父親實屬殘忍，觸犯法律違背人倫，但再婚父親在對待親子和繼子時，在公平公正上做得欠缺也是一個不可否認的誘因。

（為保護家庭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

（作者聲明：不得轉載,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