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縣委書記的歧路人生

文/一潤

女縣委書記的歧路人生

文/一潤

34歲時的袁菱風華正茂，從西南石油學院選調到四川省西充縣任副縣長。那個時候，她滿懷憧憬，立志要干出一番事業，并對腐敗分子充滿鄙視，發誓自己一生要干凈做事。可她做夢也沒想到，14年后的一天，自己會因為腐敗，站上法庭的被告席，接受檢察機關的指控……2015年8月10日，袁菱因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和行賄罪，數罪并罰，被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袁菱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12月15日被四川省高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潔身自好卻“剎車”失靈

1967年出生的袁菱是四川南充人。1988年7月畢業于西南師范大學，后在西南石油大學任教，1995年3月被提為西南石油大學干事，其間在西南師范大學攻讀碩士學位。在西南石油大學期間，袁菱多次被提拔，先后擔任大學團委副書記、書記。此后，袁菱的仕途一片敞亮，先出任西充縣副縣長，后任西充縣委副書記，2003年7月至12月還掛任上海市普陀區真如縣黨委副書記。2006年9月袁菱擔任中共蓬安縣委副書記，后兼任代縣長、縣長。2011年11月，她被任命為蓬安縣委書記。

2001年是袁菱人生中的關鍵一年。這一年，她離開工作了13年的大學校園，帶著組織的厚望擔任西充縣副縣長。新的工作崗位帶來了新的環境，也給袁菱帶來了新的體驗和挑戰。比如，在大學時，過春節沒有人送“紅包”，可到縣里工作后，送“紅包”的人多了起來。對此，袁菱一開始很反感，更不適應。她上任時痛斥腐敗現象：“這種黨內的頑疾真令人深惡痛絕！”但過了一段時間，袁菱漸漸覺得收的話怕違反紀律，不收的話怕顯得不近人情，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完全沒有了大學校園的那種簡單、輕松的工作感覺”。幾經糾結，袁菱給自己立下規則：“同流不合污”，不開這個口子。起初，她也的確做到了。

南充市多位熟悉袁菱的干部表示，袁菱早年在廉潔自律上非常講究。2002年底的一天晚上，一個干部給她送了一萬元，當時她和老公帶著兒子開車去追，追了幾公里路去退錢。“當時的我不僅是不敢收錢，而且從內心也是不愿意要的。”袁菱說，對于拒絕收錢，退還給別人的錢，她還給自己定了一個“退錢不過夜”的規矩，目的就是不給自己機會去猶豫。

有一次，袁菱的一名部下來到她辦公室，寒暄幾句后，這名部下拿出一個裝著1000元現金的信封，一邊遞給她一邊說：“本想買點禮物，又不知道買啥。”袁菱很堅決地把信封推了回去，并且親自塞回這名部下的包里，兩人都很尷尬。這名部下原本和她走得很近，這次之后，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她了。

對此，袁菱耿耿于懷，覺得這件事處理得不好，因為一個“紅包”，失去了一名部下的“信任”，得不償失。而在縣里工作一段時間后，她逐漸意識到，逢年過節互送“紅包”似乎是個“平常事”，“好像已經成為工作中的一個內容、一項任務”，大家見怪不怪，不收不送反而顯得另類。在這樣的“見解”下，袁菱的人生價值觀隨之“調整”。

于是，袁菱開始嘗試著“改變”。她對“紅包”不再排斥，或看或做，或收或送，不僅不以為恥，反而漸漸“如魚得水”，膽子也越來越大。她覺得收下來反而讓她在當地的人際關系更融洽，威信更高，權力運行也更潤滑。“感覺必須用錢維系、保持、勾兌各方面關系，否則，辛勤工作得不到認可，想進步也沒有人支持，民主推薦也得不到多少票。”袁菱落馬后交代說，不管是收還是送，自己都毫無敬畏之心、膽怯之意，在打點各種關系過程中，她早就把過去的準則拋到了腦后，而開始踐行起所謂“適者生存、不適者亡”的行為方式。

“投資”入股工程白拿利潤

面對各種利益和誘惑的“圍獵”，袁菱迷離了雙眼，放松了警惕。在她看來，收受一個紅包，一張購物卡、笑納一盒月餅或許只是小事，甚至有人將其視為“工作需要”或“人情往來”而樂此不疲，直至讓她漸越“底線”。而貪欲的大堤一旦決口,必然洪水泛濫。

辦案人員說，袁菱貪腐起來有兩個特點：一是講求“技術含量”，很少直接收現金；二是索賄“四處開花”，哪里有工程，人就往哪里湊。畢竟，袁菱對腐敗貪官身陷囹圄的后果看得多了，時常會不寒而栗，所以她對“風險”極為重視，一般都是讓身邊人出面，以“合伙做工程、出資入股”等形式和老板們一起“搞項目”，再以分配利潤等名義受賄。比如，2010年下半年，通過袁菱打招呼，重慶某建筑公司川北分公司獲得蓬安縣景觀墻工程，該公司負責人孫某提出要“感謝”。

這時，袁菱明確告訴“居中聯絡”的丈夫龔力：給錢就堅決不要，這是受賄。如果孫某要感謝，就和他合伙做個工程，可以規避風險。于是，袁菱在沒有實際出資的情況下，以堂弟名義在孫某工程中占了50%的干股，三次分得“利潤”187萬元。

袁菱自以為“擦邊球”打得很好，“入股”經商既安全又高明，既規避了風險又找準了財路，于是膽子逐漸放大。特別是擔任縣委書記以后，她在蓬安一言九鼎，越發肆無忌憚。“她民主集中制執行得很不好，開會經常先表態，自己說了算，重大問題也不上常委會。”蓬安縣的一名縣委常委表示，袁菱擔任縣委書記后，兼任土地領導小組組長、財經領導小組組長、規委會主任等職務，把有關土地審批、資金調撥等重要權力牢牢攥在手里，一手遮天。一次，一個當地建筑老板要變更土地性質，將工業用地變為商業用地，并向袁菱“間接”行賄，袁菱“笑納”后答應幫忙，當時有人提出，這是明顯違規，袁菱一甩手說：“我是土地領導小組組長，這事就這么定了！”

沒有限制的權力讓袁菱慢慢走向瘋狂，到后來她干脆直接索賄，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南充市某房地產公司老板張某想變更土地用途，請她“關照”。一天，袁菱把該老板叫到辦公室，先是問：“樓盤怎么樣啊，容積率多少啊，回報率多少啊……”一番寒暄完畢，她直接切入正題：“我親戚手里有點錢，想入下股。”張某隨即答應說：“袁書記盡管吩咐，占股15%怎樣？”見袁菱不開腔，臉上也沒笑容，張某連忙改口：“那20%如何？”袁菱微笑著點了下頭。就這樣，袁菱以一個親戚的名義入股20%。“這哪里是入股呵，純粹是掛了個名。”張老板事后連連叫苦。但他出于無奈，因為他有求“袁書記”幫忙。后來張老板“分配”給袁菱“利潤”多達900萬元。

“此時的袁菱貪腐起來已經喪失理智，只顧埋頭搞錢，什么底線、法紀她統統拋諸腦后，甚至對關系不怎么好的老板，她也張口就要‘入股’。”辦案檢察官披露，直到被人舉報，袁菱才發覺自己“居然已經搞了這么多錢”。她在懺悔中說：“我用所謂的投資入股方式斂財，其實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投資入股是我用來規避調查的手段和方式，其實質就是利用我作為縣長、縣委書記手中的權力謀取私利，收受老板的好處。”

“拉丈夫一把”害人害己

四川蓬安縣地處嘉陵江中游，有著嘉陵江沿江城市中為數不多的梯形古鎮碼頭。嘉陵江清溪河貫穿縣城，是一座典型的山水城市，更是南充確立的“南西蓬”同城一體化新型的工業城市和宜居城市。蓬安旅游資源豐富，工業也較發達。當年，經過自己一番努力，袁菱從學校躍入機關，而且幾年后就來到經濟發達的蓬安縣擔任主要領導，她無比興奮。那時，其丈夫仍留在西南石油學院任教。

可以這樣說，丈夫龔力是袁菱貪腐路上的一個關鍵人物。

袁菱受賄案顯示，她之所以大肆貪腐，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把丈夫龔力“帶起來”。對丈夫袁菱一直心懷愧疚，覺得多年以來，自己忙于工作，顧不上家庭，龔力犧牲很多。尤其是她當上縣長后，一次春節前的家屬宴請席上，袁菱理所當然被安排在都是男性領導的主桌，而龔力卻被安排在全是女性的家屬桌。那個瞬間，同事們紛紛向袁菱敬酒，她占盡風頭，成為全場最出彩的人物，而丈夫龔力則被冷落在一邊。她看到了丈夫的尷尬，更覺得對不起丈夫的付出，總想利用手中權力“拉”他一把。

自從妻子當上縣長后，權力大了，奉承拍馬的人也多了。一天，龔力向袁菱說：“我在學校賺點死工資，這樣下去不行，我要從西南石油學院辭職，來蓬安發展，你看怎樣？”袁菱聽著頻頻點頭，她也正有此意。為此，袁菱屢屢“創造”機會，讓龔力和老板一起“辦企業”“搞工程”。甚至在一次宴請時，她主動找到一個建筑老板，一邊敬酒一邊說：“你要把我老公帶上呵，他也想做點生意。”于是，龔力辭職來蓬安縣做起了“占干股”的無本生意。一次，龔力為一個工程占股比例竟和老板發生爭論，后來袁菱從中圓場，讓丈夫如愿以償拿到50萬元。袁菱處心積慮，丈夫雖然賺到了錢，但這錢不干凈。袁菱這樣做，非但沒有給家庭帶來幸福，反而害了自己，害了家人，原本美好的家庭隨著她鋃鐺入獄分崩離析。20多歲的兒子從此背上沉重的包袱，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

落馬后，袁菱常常回憶起昔日在大學里的生活。她說，那時的生活條件不算好，可幸福指數最高。她始終記得，夏天的時候，一家三口省吃儉用買了個空調裝在九平方米的書房，為了避暑，一家人擠在書房吃飯，其樂融融。“可惜的是，這樣的日子，不會再有。”面對妻子犯下的一個個罪行，丈夫龔力痛哭流涕。他說：“由于自己貪性作怪，在妻子受賄犯罪的道路上推波助瀾，甚至赤膊上陣，她走上這條不歸路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啊。”

“模擬談話”對抗組織調查

2013年8月，袁菱因“天馬”雕塑問題在網絡上被人實名舉報，盡管舉報內容不屬實，但她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唯恐東窗事發。這時，袁菱不僅沒有幡然悔悟、主動向組織交代自己的問題，卻利用手中權力與老板訂立攻守同盟，企圖對抗組織調查。她把相關老板一個個叫過來“模擬談話”，一談便是一兩個小時，商量對策，統一口徑。還與幾個老板“補救”簽訂所謂投資協議。南充市一家房地產公司董事長張某成為袁菱談話的重點對象，她再三關照張某，一定要咬緊牙關。“只要你不說，我就沒事，今后自然有你的好處。”張某當面稱是，心里卻想著“恐怕袁書記的末日到了”。袁菱自以為準備充分，“一切盡在掌控中”。

2013年9月18日，四川省紀委監察廳通報，袁菱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隨后被免職。一時間，袁菱被查在南充地區瘋傳。當地老百姓大多只知道這個女書記很霸道，有“靠山”，關系很硬，哪知做了兩年縣委書記就中槍落馬。當紀委對她宣布“雙規”的那一天，袁菱竟振振有詞：“我沒事的，你們對我‘雙規’根本就是白搭。”一開始袁菱“死扛”，她想到和老板們做了精心準備，紀委找不到突破口。隨后，在紀委工作人員的政策攻勢下，袁菱只松口承認自己投資入股，犯了錯誤，但不承認受賄。

見袁菱“不見棺材不落淚”，辦案人員把老板們協助調查的材料放到她的面前，這下，袁菱傻了眼。她臉色煞白，哆嗦著嘴巴說不出話來。原來，袁菱在找老板們“模擬談話”時，他們雖口頭應付，然而事到臨頭，老板們棄她如敝屣。當紀委檢察部門的人員要他們配合調查時，一個個都“竹筒倒豆子”，作了如實交代。很快，袁菱因涉嫌受賄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隨即被“雙開”。面對自己的腐敗行為和犯罪行徑，袁菱和組織玩起了“政治游戲”，企圖對抗調查，逃避法律責任。但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9月27日，四川日報網發布《四川省紀委再次公開曝光五起涉及“四風”問題典型案例》，通報蓬安縣委書記袁菱利用職權插手工程項目、索要錢物案。經四川省委同意，四川省紀委決定對袁菱立案調查。辦案人員透露，袁菱在任職蓬安期間，涉嫌通過直接收取賄賂，幫助親友承包延攬工程，在私人公司或項目中“占干股”等手段，與其丈夫龔力從中索要大肆牟取個人私利。經過三個多月的“麾戰”，紀委和檢察院聯合專案組終于將袁菱這塊“硬骨頭”啃下。慢慢地，袁菱的態度一點點“軟化”，從強硬到不知所措，再到情緒低落，直至愿意配合。后經檢察機關查明，袁菱受賄金額高達四千多萬元。“真是觸目驚心！”

被判無期悲嘆“不認識自己”

“回想我對金錢如此怪異地追逐，置法紀于不顧，我真的撕心裂肺，我真的后悔莫及。我要那么多錢干啥？我真是中了邪！”在看守所里，袁菱頓足捶胸。2015年8月10日，袁菱泣不成聲，幾度哽咽。這一天，因受賄罪、濫用職權罪和行賄罪，她被四川省樂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其受賄贓款4052萬元被依法追繳。

14年彈指一揮間，曾經的廉潔楷模居然沉淪到自己都不敢認的地步。在此前的庭審中，面對公訴人的指控和一個個提問，袁菱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她在庭審最后陳述時痛心萬般地說：“我是怎么變成了今天這副貪婪金錢到瘋狂而又怪異的丑惡模樣？我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變得不認識自己了！我不僅害了自己，更是害了整個家庭。我的教訓是如此令人震驚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