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亞軍
(中央民族大學,北京 100081)
?
淺析藏漢“茶馬貿易”的發展脈絡問題
汪亞軍
(中央民族大學,北京 100081)
【摘要】作為中國歷史上中原與西北部少數民族之間的“茶馬貿易”形式,“茶馬互市”促進了內地和西部地區經濟上的交往和繁榮,密切了漢族和各少數民族之間的聯系和融合。幾千年前,在青藏高原、云貴高原和川西高原的崇山峻嶺之間有一條完全用人、馬的腳力踩出來的,用無數血肉之軀鋪就的古道——茶馬古道。藏漢民族就通過這條古道不斷加強彼此之間的經濟聯系與往來,增進民族間的團結與友誼,這促進了沿途的經濟、文化、藝術、宗教、民俗等各方面的繁榮與發展。本文將重點探究藏漢經濟交流的這種主要形式——“茶馬貿易”的歷史發展問題。
【關鍵詞】藏漢交流;茶馬貿易;茶馬互市;歷史發展脈絡
茶馬貿易是古代中原地區與西部少數民族地區商業貿易的主要形式,實際上也是各個朝廷在西部游牧民族中尚不具備征稅條件的地區實行的一種財政措施。在西部青藏高原、云貴高原和川西高原的崇山峻嶺之間,完全用人、馬的腳力踩出來用無數血肉之軀鋪就的古道——茶馬古道,是藏、漢民族經濟交流的咽喉要道。[1]茶馬古道的線路主要有兩條:一條從四川雅安出發,經瀘定、康定、巴塘、昌都到西藏拉薩,再到尼泊爾、印度,國內路線全長3100多公里,即北線;另一條路線從云南普洱茶原產地(今西雙版納、思茅等地)出發,經大理、麗江、中旬、德欽,到西藏邦達、察隅或昌都、洛隆、工布江達、拉薩,然后再經江孜、亞東,分別到緬甸、尼泊爾、印度,國內路線全長3800多公里,即南線。在兩條主線的沿途,密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支線,將滇、藏、川“大三角”地區緊密聯結在一起,形成了世界上地勢最高、山路最險、距離最遙遠的茶馬文明古道。在古道上有成千上萬辛勤的馬幫,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風餐露宿的艱難行程中,用清悠的鈴聲和奔波的馬蹄聲打破了千百年山林深谷的寧靜,開辟了一條通往域外的經貿之路。
誠然,“茶馬貿易”是我國西部歷史上漢藏民族間一種傳統的以茶易馬或以馬換茶為中心內容的貿易往來,它起源于唐,興于宋、盛于明、衰于清,最終定格于今天我們看到的茶馬古道上最動人的一道風景線。
自唐代文成公主入藏,飲茶風俗被帶到了西藏,此后綿延千余年的“茶馬互市”成為連接漢、藏民族之間的重要紐帶,成為兩個民族間溝通聯系并在情感和心理上彼此親近和靠攏的橋梁。中華茶文化作為一種兼具物質和精神特質的中介文化,包含了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豐富內涵,隨著茶產品和飲茶風俗的傳播,其所承載的精神勢必對其飲茶區域的藏民族文化發生影響。
唐朝茶葉飲用在內地的普及后傳到吐蕃,其茶的種植已經相當普遍。唐人李肇所著《國史補》記載,唐德宗時監察御史常魯出使吐蕃,“烹茶帳中,贊普問曰:‘此為何物?’魯公曰:‘ 滌煩療渴,所謂茶也。’贊普曰:‘我處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壽州者,此舒州者,此顧渚者,此蘄門者,此昌明者,此灉湖者。’”吐蕃贊普朗達瑪“滅佛”以后,大量僧侶被迫還俗,遂將他們的飲茶之術傳到了吐蕃民間。 “務于不寢,又多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輾轉相仿效,遂成風俗。”[2]茶葉在吐蕃大眾中的傳播就如星星之火,很快成了燎原之勢,成為藏民族的一種全社會、全民族的習俗。
為了加強對茶葉的管理,唐朝制定了專門的茶葉貿易的政策。首先是實行專門的“ 茶馬互市”。唐玄宗開元十九年( 731 )唐朝允許交馬、互市在赤嶺進行。其次是實行茶稅。據記載,“茶稅開始于唐德宗建中三年(782)九月,與漆、木、竹、商錢并稅”,其實是“行榷茶制”。《舊唐書》記載,“五涯獻榷茶之利,乃以涯為榷茶使,茶之有榷稅自涯始也”。唐朝實行“ 榷茶制”目的就是要把茶葉的經營置于官府的壟斷之下,為此唐嚴禁私茶貿易。
至赤松德贊時期,藏族即以馬匹大量換取內地的茶葉,茶馬貿易開始發展起來。吐蕃為了加強對茶葉貿易的管理,派專人負責經營漢藏茶葉貿易,稱為“ 漢地五茶商”。這種互惠互利的茶馬互市得到了唐蕃雙方的支持。據馬大正統計:自太宗貞觀八年(634)始,至武宗會昌三年(846) 吐蕃王朝瓦解共213 年間,雙方使臣來往不少于191 次,其中唐使入吐蕃66 次,吐蕃使入唐125 次。吐蕃一年中遣使2 次的凡14 年,遣使3 次的凡3 年,遣使4 次的凡3 年。唐朝一年中遣使2 次的凡8 年。往來使團的人數多者50 余人至百余人,少者也有10 余人。[3]
總的來看,唐朝的茶馬貿易處于形成和開拓階段,政府對貿易的經營和管理不健全,貿易的形式主要是“ 貢”、“賜”的形式,貿易的數量呈急劇擴大之勢,貿易的地區包括西部的大部分地區。所有這些特點就為茶馬貿易在宋朝的大興奠定了基礎。
北宋政府高度重視茶馬貿易,茶馬貿易開始大興起來。當時貿易的主要形式有二種:一種是朝貢和賞賜的方式,進行官方的交換;另一種是宋政府設茶馬司在沿邊各地“ 召募蕃商,廣收良馬”的貿易。
唃廝啰與北宋政府大規模的茶馬貿易是以“ 貢”、“賜”的名義進行的。從1008 年至1098 年的90 年間,雙方的貢賜貿易共進行了39 次,其中純粹的茶和馬的貿易達到11 次。如1077 年董氈以進貢的方式給宋運去了一批馬、珍珠等物,宋朝也以回賜的方式給了董氈一批茶、衣著和金銀。[4]在進行“貢”、“賜”交易的同時,宋朝還通過設置茶馬司管理茶馬貿易。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宋朝派“ 李杞入蜀,經畫買茶,于秦、風、熙、河搏馬”。李杞提出“ 賣茶買馬固為一事,乞同為提舉買馬”。1081 年( 元豐四年),郭茂恂又提出“專以茶市馬,并為茶馬一司”。為了保證康藏的茶葉供應,宋代還“ 禁南茶勿入陜西,以利蜀貨”。
由于茶葉貿易的巨額利潤使北宋的茶稅成為政府開支的一大支柱,為了保證茶稅的不斷增長,宋朝實行了一套更為嚴格的榷茶制度。宋朝的榷茶分為兩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從宋太祖乾德二年(964)開始,宋朝在京師、建安等四地“置場榷茶”,建立專買專賣的管理機構,將茶由官府壟斷買賣,并制定有嚴格的懲處條律,禁止私人買賣。第二個時期是宋神宗熙寧四年(1072,因為北方戰爭又起,因對熙河用兵,需要大量軍響,北宋又重新實行榷茶制。熙寧六年(1074),政府使李杞入蜀買茶博馬,隨后在全川榷茶。《宋史·食貨志》記載,“下令川陜民茶盡賣入官,嚴禁私行交易,全蜀茶盡榷”。到了12 世紀初,茶馬貿易更加頻繁。
南宋建立后,高宗建炎元年(1127)成都府路轉運使判官趙開上奏章,列舉榷茶買馬五害,請盡罷川茶官榷,恢復自由買賣,變茶息為茶稅,改榷茶制為茶引制,這是茶馬貿易歷史上的一次重要變革,為明朝茶馬貿易的“ 金牌信符”制度奠定了基礎。
宋朝的茶馬貿易較之唐朝又有了長足的發展和進步。體現在對貿易經營和管理的制度化和系統化上,貿易的數量也進一步增加。同時茶引制度的出臺,促使茶馬貿易進入了較成熟的發展時期。
元朝在畜牧業方面吸取了唐宋以來的經驗,建立了自己齊備的馬政制度,使戰馬的生產得到了保證,同時元朝又采用“因其俗而柔其人”的治藏之策,這樣馬便在元朝淡出了原來的角色。雖然元朝對茶馬互市并不重視,但是卻非常重視對古道的開拓,大力開辟驛路,設置驛站,使川西、滇西北和與西藏的茶馬古道大大延伸。
明朝是漢藏茶馬貿易的極盛時期。茶馬貿易的制度、內容和方式發生了很大變化。完善的貿易制度,嚴格的經營管理不僅體現為一種經濟關系,也是一種政治關系。通過茶馬貿易明朝全面鞏固了對西藏的統治。
在制度建設方面,明朝制定了“以其地皆肉食,倚中國茶為命,故設茶課司于天全六番,令以市馬,而入貢者又優以茶布。諸番戀貢市之利,且欲保世官,不敢為變”的治藏之策。在此政策指引下,明朝大量設置茶馬司,據《太祖實錄》記載:置泰州茶馬司,設司令正六品。司丞正七品。不久又設珧州茶馬司。洪武六年十月已未,置河州茶馬司。隨后,“罷珧州茶馬司,以河州茶馬司總之”。其二是制訂茶法。1361 年朱元璋立法禁止私茶出境,對違法者處罰甚嚴“凡犯私茶者與私鹽同罪,私茶出境與關隘不議者立論死”。其三是茶課。據《太祖實錄》記載“戶部言,陜西漢中府、金州、石朱、漢陰、平利、西鄉縣諸處,茶園共四十五頃七十二畝,茶八十六萬四千五十八株,每株官司取其一,民所收茶,官司給直買之。無戶茶園,以漢中府守城軍士薅培,及時采取,以十分為率,官取其八,軍收其二”。[5]
在貿易方式上明朝與前朝也有所不同。主要有三種:其一是政府貿易,其中的一種是差發馬制度,就是對藏區收取馬稅,同時配之以茶的制度。這是明朝茶馬貿易中一個不同于前代的顯著特點。《甘肅通志》云:“自唐回紇入貢,以馬易茶,宋熙寧間相繼行之,所謂摘山之利,而易充廄之良。有明定制金牌差發,假市易以羈縻控馭,為制番上策。”從此這項制度就成為定制。為了防止在邊各官吏利用職權假朝命以濟私,遂于洪武二十六年(1393)制定“金牌信符”,這是一種由明政府頒發給納馬藏族部落的一種銅質牌狀憑證。據《錄居封事·馬政疏》載:“ 考金牌之制,上一行曰:皇帝圣旨,左一行曰:合當差發,右一行曰:不信者死。夫不曰互市,不曰交易,而謂之差發”。還有一種形式就是通過茶馬司進行貿易。
其二是朝貢貿易。明朝成立后,對元朝遺留下來的土官和貴族,只要表示效順,皆授官職,給與印信,令其世襲。據《明史》記載:“授喇嘛、禪師、灌頂國師之號,有加至大國師、西天佛子者,悉給以印誥,許多世襲,且令歲一朝貢”。
其三是私茶貿易。雖然明朝制定了嚴格的法律禁止私茶貿易,但是明朝的私茶貿易卻一直比較興盛,特別是到后期差發馬制度廢除以后,私茶貿易更是如雨后的春筍一樣發展起來。正所謂“茶馬互市,利之所在,人皆趨之,禁令越多,走私之風越盛。”
在古道拓展方面,明朝時也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和發展。為了加強與長河西、朵甘思各部的關系,縮短運距,方便茶葉運輸,明朝開辟了自碉門(四川天全縣)至昂州(瀘州崗安鎮)逾大渡河至長河西(康定)的“碉門路”茶道,并于昂州設衛加以保護。成化三年(1467)“命進貢番僧自烏斯藏來者皆由四川,不得逕赴洮、岷,著為例。”成化六年(1470)又規定烏斯藏、朵甘思各部朝貢必須由四川路來京。這樣就使四川不僅成了邊茶的主要產地,而且成了茶馬互市的主要貿易區,形成了黎、雅、碉門、巖州、松潘五大茶市。[6]明代川藏茶道分為“南路”和“西路”。“南路”共茶道又分為“大路”和“小路” 在這兩條路上運輸的茶也因此稱為“大路茶”和“小路茶”。
明朝是漢藏茶馬貿易的極盛時期,僅從其貿易的數量就一覽無余。據統計“從1490—1601年的111年中,僅四川、陜西等地行銷甘、青、藏的茶葉,分別為30萬至80萬斤。”明代文學家湯顯祖在其《茶馬》中寫下了“黑茶一何美,羌馬一何殊。羌馬與黃茶,胡馬求金珠”的詩句,足見當時茶馬貿易的興盛。
清代,尤其是乾隆以后,“茶馬互市”作為一種重要制度逐漸從歷史的地平線上淡出,取而代之出現了“邊茶貿易”制度。由于交通和經濟的發展以及漢藏交流的增加,進入茶馬古道沿線的商品種類大幅增加,茶馬貿易的地區也有所增加,藏族對茶葉的需求有增無減,同時對其他產品如絲綢、布料、鐵器以及生產生活資料等商品的需求也開始增加;而內地對藏區的皮革、黃金以及蟲草、貝母等珍貴藥材也有更大需求。這樣,漢藏之間的貿易范圍更加廣泛,“茶馬古道”沿線的民間貿易則益加繁榮,所以清中前期貿易的規模較前代有了較大發展亦是情理之中。
清初動蕩的局勢,需要大量戰馬,所以清朝基本承襲明制,繼續推行茶引制。官茶“儲邊貿易”,商茶“給以茶課”,繼續在四川、云南、青海等地設茶馬司、管理茶馬貿易。同時還增設過巡視茶馬御史。[7]為了保證茶馬貿易帶來的巨額利潤,清朝推行了更為嚴格的貿易政策。為了改變官茶貿易的逐漸萎縮,清朝遂對四川茶葉貿易制度進行了重大改革,變“茶引制”為“引岸制”,將四川茶定為三種專岸。以雅安、天全、滎經、名山和邛崍五縣所產茶,專銷康藏地區。因為五縣都居成都南邊,故名“南路邊茶”;以灌縣、大邑等地所產之茶行銷松潘一帶,產地地處成都西邊,故又稱“ 西路邊茶”,專銷內地的茶葉稱為“復茶”,這就是當時的三種專岸。
茶馬貿易的地區,除了前代主要的四川、青海、甘肅等地區外,云南也成為最主要的茶馬貿易區。順治十八年(1661)五世達賴請求在云南勝州開展互市,以馬易茶,得清廷許可。從此后,云南茶大量銷往藏族地區且地位日漸提升。檀萃在其《滇海虞衡志》中載:“普茶名重于天下,此滇之所認為產而資利賴者也,入山作茶者數十萬人,茶客收于各處,每盈路,可謂大錢糧矣。”
四川在清朝時在茶馬貿易中的角色更加重要了。康熙三十五年(1696)準行打箭爐市,蕃人市茶貿易,隨后康熙四十一年(1702)在打箭爐設立茶關,在大渡河上建瀘定橋,開辟直達打箭爐的瓦斯溝路。從此后打箭爐就成了西陲重鎮。正如石碩教授所言:“使邊茶市場由雅安碉門深入到藏區,從此打箭爐成為南路邊茶總匯。乾隆時,松潘也發展成為川西北、甘青乃至蒙古的西路邊茶集散地,人漸稠密,商賈輻輳,為西陲一大都會”。
這時期川、滇、藏地區的茶馬古道得到進一步的拓展。滇藏線從麗江出發到德欽這段路,有三條路線可供選擇。川藏道在清朝形成了南北二路茶道,昌都是兩條川藏茶道的匯合點,也是滇藏、青藏交通的總樞紐,成為茶馬古道上的最重要的貿易中心。
總的看來,清朝前中期是歷史上茶馬貿易繼續發展的時期。直到清咸豐年間,地方馬場奉命裁撤,各地軍隊所需馬匹統歸自購,官府設置的茶馬交易隨之停廢,延續400余年的茶馬互市交易自此終止。清政府在藏區和其他民族地區建立了馬場基本解決了馬匹的來源問題,作為茶馬貿易主要角色的馬就逐漸淡出了。“北有絲綢之路,南有茶馬古道”。茶馬古道,一條與絲綢之路一樣在中華民族的孕育發展中曾經發揮過重要作用的通道,已隨現代文明的滌蕩而逐漸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之中。
參考文獻:
[1]石碩.茶馬古道及其歷史文化價值[A].中國藏學網.
[2]王堯編著.吐蕃金石錄[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
[3]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3.
[4]宋史·黃廉傳[Z].
[5]鄧銳齡等.元明兩代中央與西藏地方的關系[M].中國藏學出版社,1989.
[6]周毓華,彭陟焱,王玉玲.簡明藏族史教程[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7]張永國.茶馬古道與茶馬貿易的歷史與價值[J]西藏大學學報,2006,2.
[8]趙志忠.清王朝與西藏[M].北京:華文出版社,1999.
作者簡介:汪亞軍,男,漢族,安徽安慶人,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在讀博士, 研究方向:民族學。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