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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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與良心
——《最后的宣判》創作談
●胡永生
自從一九九五年踏進法院這個門,至今已經有二十多個年頭了。這二十年來,法院里林林總總那些案事與瑣事,或大或小,或繁或簡地纏繞著我,忙忙碌碌,似剪不斷的愁緒。一直等到若干年后,才靜下心來去尋找一個有關法官的故事。這個故事應該像夢一樣迷人——多彩,生動,還充滿著靈氣。具備這些品質的故事,才有可能打動自己的內心。早年,寫長篇小說《基層法官》,那里邊的故事不能說七拼八湊,但現在讀來不夠精彩;后來寫《精工坊》,因為語言不夠精道,也曾幾度擱淺;年前,我去廣東中山幫助《小鎮大法官》劇組整理劇本,劉衛兵先生筆下的那位小鎮大法官王德忠情系荷塘鎮,在處理或家長里短或雞毛蒜皮的小案中去堅守法律和人生的底線,艱難地走完一段人生囧途,也是那么觸目驚心。便想嘗試創作一部宏大的司法改革畫卷,以展示我們整個的法治時代,又是一個何等艱難的創作工程!于是,我還是決定回到生活身邊,找到一個關于責任與良心的故事。
俗話說,買賣好做,伙計難搭。一般來講,人在利益面前往往暴露出貪婪的本性,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可是,我所編織的散伙故事,卻是因為散親引發的。馬大泉和牛洪雨早年做合伙生意,從唐小剛處借了三萬元錢作為馬大泉的入伙資金,牛馬二人還就償還借款寫了備忘錄。關系一好,感情加深,兩家做了兒女親家。牛洪雨的兒子牛小犜轉業后當了干部,提出了散親。馬大泉為了報復散親之仇,指使侄子馬彩生等人在牛小犜結婚當日砸了新房。那慘烈的場景就如打砸者手中高舉的銅鏡閃爍著破碎的銀光,搖曳在鄉村的夜空。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為啥婚姻一旦破裂,兩個家族就由密不可分的親戚變成仇人?惡婚——一個源于人身依附占有而形成的特殊關系,導致了分離后一方對另一方的惡感與敵意。
這僅僅是事件的起因,隨后的故事跟“良心”有關。
牛小犜報警,又向法庭起訴,索要財物損失。馬大泉心里還是憋著火,想出了拿虛假證據起訴牛洪雨的主意。可是,這個欠條是早年自己打給唐小剛的,只有唐小剛出面,這出戲才能往下演。馬大泉讓侄子馬彩生去動員唐小剛向法庭起訴,索要合伙時的借款三萬元。牛洪雨堅稱此款已還,但拿不出相反的證據。顧成山主持法庭調查,在延長舉證期限而被告舉證不能的情況下,依據現有證據作出一審判決。后來,牛洪雨找到了唐小剛出具的收到條,跑來法庭上訴。可上訴期限已過,顧成山內心愧疚,幫著牛洪雨走申訴之路。一審勝訴后的唐小剛立即申請執行,執行員對牛洪雨采取了強制措施,引起了一場案事風波。在上述敘事中,牛小犜提出散親,是否愧對自己的良心?至少有悖當初鄭重的婚姻許諾,并招致打砸破財之災。而馬家虛構事實,向法庭提供虛假證據,導致一個黑白顛倒的判決,更是有悖良心的行為,必然招致法律的懲戒。關鍵是,一個辦了一輩子案子的資深法官在嚴格的程序法面前低頭,不能用良心來斷案,才是這個事件的本質。
幾天前,我去福建東山島參加法院題材影視創作評選活動頒獎儀式暨法院題材影視創作骨干培訓。課余,王興東先生指著2015年第一期《中國作家·影視》,問我這個故事的思想內核是什么?你能不能用一句話告訴我?我說,故事講述了老法官顧成山在臨近退休時主審了一起民間借貸糾紛案,由于一方當事人提供了虛假證據,導致判決的實體錯誤。面對這份愧對良心的判決,顧成山依然走上了一程糾錯之旅。王興東說,這個思想內核還不夠強大,你應該把這個故事的思想內核再放大十倍,讓自然之美、法庭之美和人心之美達到有機融合,在激烈的矛盾沖突中表現司法改革所蘊含的獨立、責任與擔當精神,才能夠讓故事蕩氣回腸,打動人心。
這又回到“責任”倆字這個原點,一個有責任心的人,往往在良心面前自責。有人勸導顧成山,說這個案子程序上沒有問題,不能算是錯案,可顧成山自責為什么不再延長一下審限?愧疚之余,還是把那枚天平榮譽獎章交還。
在寫這個故事之前,我反復琢磨“責任”倆字,法官只要公正裁判,就能恪守職責;寫完這個故事之后,我又開始推敲“良心”倆字,法官用什么標準去裁判?這讓我想起柏林墻下那只黑洞洞的槍口,守墻衛兵因格·亨里奇對企圖翻墻逃跑的人射殺。在審判這個士兵時,辯護律師認為士兵的天職是執行命令,不舉槍射殺才是瀆職犯罪。然而,法官西奧多·賽德爾卻認為:“作為警察,不執行上級命令是有罪的,但打不準是無罪的。作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此時此刻,你有把槍口抬高一厘米的主權,這是你應主動承擔的良心義務。”我想,這個“抬高一厘米”的判決對我們當下司法對人性與正義的關注是有意義的,因為良心是最好的法律。
責任編校:范岱岳
作者單位:(新泰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