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京華
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生成性統一: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的內生邏輯及其當代觀照
余京華
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生成性統一是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的內生邏輯,其對于當下道德治理具有深遠的現實觀照意義。當下,以“道德失范”和“誠信缺失”為主要表征的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治理,需要我們以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為指導,構建科學而有效的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首先,秉持“道德批判當先”的理念,是合理構建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的邏輯前提。在此基礎上,堅持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自覺契合,是構建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的現實訴求。
道德批判;經濟批判;生成性統一;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內生邏輯;當代觀照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道德問題的批判理論和批判實踐,歷經了從基于“道德評價優先視角”的純粹道德批判到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生成性統一的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的深刻嬗變。在此種嬗變中,歷史唯物主義將抽象的道德批判置于科學的經濟批判之現實根基之上,不僅賦予道德批判以深厚的現實根基和深邃的經濟本性,亦在經濟批判中追問資本主義道德困境和文明弊端得以產生的深刻經濟根源,賦予經濟批判以深厚的道德旨趣,從而確立起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生成性統一的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實現了道德領域批判范式之革命性變革。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是馬克思反思并追問資本主義“道德正當性”的科學批判范式,其對于構建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提升道德治理實效性,具深遠的現實觀照意義。
馬克思從《萊茵報》時期到1844年著手研究政治經濟學之前,對資本主義世界的哲學批判是以道德批判為切入點的,其批判理論和批判實踐之價值旨趣主要在于批判資本主義道德問題及諸種反人道現象,正如邁斯納所言:“馬克思最初反對資本主義的理論本質上是一種社會的倫理的批判,而非經濟的批判”[1](P202)。這一時期,由于看不到客觀的經濟關系在歷史發展中的決定作用,沒有認識到利己主義、拜金主義等資本主義道德問題滋生和蔓延的經濟根源,馬克思的道德批判呈現出鮮明的唯心主義色彩,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尚處于二元分立狀態。不過,這一時期,馬克思在與現實經濟的接觸中也逐漸意識到抽象的道德批判顯得有些蒼白無力,這促使其將兩種批判逐步從二元分立推向自在契合,并最終于其創立的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中實現了生成性統一和自覺契合。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是馬克思的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從二元分立走向自在契合的重要探索性著作。《手稿》雖然總體上立足于費爾巴哈人本主義倫理學立場,表達出對資本主義病態體制將生產僅視為“財富的生產”而非“人的生產”、漠視人的價值和尊嚴的強烈道德義憤,但與思辨哲學的抽象批判方法不同,其不僅注重道德批判,亦特別關注“當前的經濟事實”[2](P267)。馬克思強調道德批判和道德研究要以經濟事實為依據,聲明“我用不著向熟悉國民經濟學的讀者保證,我的結論是通過完全經驗的以對國民經濟學進行認真的批判研究為基礎的分析得出的”[3](P111)。《手稿》運用“異化勞動”這一經濟學概念,對資本主義生產勞動、資本增值和雇傭關系等異化的經濟關系進行政治經濟學的批判,由此探尋資本主義道德問題及諸種反人道現象產生的經濟根源,相對于先前基于“道德評價優先”視角而構建的純粹道德批判范式而言,無疑是一種揚棄和超越。不過,《手稿》的判范式總體上仍是一種抽象的人本主義道德批判,道德批判處于“顯性”狀態和強勢地位,而經濟批判則處于“隱性”狀態和弱勢地位。陳先達曾就此指出,《手稿》雖揭示了經濟發展的必然性,但其對資本主義的道德批判卻是以人的本質為評價尺度,“以人性為尺度,只能是主觀的、任意的,唯心主義的歷史觀”[4](P142),無法規避主觀的道德評價色彩。總體而論,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在《手稿》中的初步契合只是自在契合而非自覺契合。
由《手稿》所萌發的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自在契合的批判范式,至歷史唯物主義創立之際,發展為兩種批判得以生成性統一的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反對和摒棄的只是抽象的道德批判而非道德批判本身,從“道德評價優先”轉向“歷史評價優先”,走向人類歷史的深處并以歷史發展規律和政治經濟學為研究主旨,卻從未摒棄道德批判這一維度。其不是對資本主義經濟現實作純客觀描述和純實證研究的“道德無涉”的、單維度的經濟學批判范式,而是在經濟批判的基礎上始終秉持道德批判的必要性、可能性和重要性,對資本主義道德問題作出淋漓盡致的道德批判。標志馬克思主義誕生的《共產黨宣言》從道義上強烈譴責資產階級“用公開的、無恥的、直接的、冷酷的剝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蔽著的剝削”[5](P363),痛斥資本主義使人類道德墜入歷史的深淵;標志“唯物主義歷史觀已經不是假設,而是科學地證明了的原理”[6](P163)的《資本論》更是以悲憤的筆調痛斥“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7](P871),抨擊資本“在一極是財富的積累,同時在另一極……是貧窮、勞動折磨、受奴役、無知、粗野和道德墮落的積累”[7](P743),鮮明地表征出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飽含深厚的道德批判意蘊。伊斯坎達爾·阿薩杜拉耶夫在《馬克思的道德貢獻》中曾指出,“源于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首先是一個無法容忍其周遭生活中所有丑陋現象的人的最高道德”[8]。道德批判始終是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的基本維度和內在張力。
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與空想社會主義的道德批判立場有著實質性區別。后者立足于資本主義的對立面,僅訴諸道義尺度和價值理性對其發出淋漓盡致的道德批判,并未深入到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和經濟結構的深層去揭示資本主義經濟運行規律并由此探尋資本主義道德困境和文明弊端得以產生的深刻經濟根源。故而,其批判理論雖具道德合理性,卻是非科學的,陷入濃厚的人文性、浪漫性和空想性,難以對資本主義真正作出有力的道德批判和有效的道德治理,不滿于現實卻又無補于現實,批判現實卻又無益于現實之破壞、變革和重建。馬克思在《道德化的批評和批評化的道德》中指出,道德問題“不能歸結為類似的簡單的良心問題和關于公平的詞句”[9](P334),他鄙視那種從狹隘的道德立場出發去批判資本主義的“批評化的道德家和道德化的批評家”[9](P329),將其笑諷為“田園詩人”[9](P329)。在馬克思看來,道德批判若不從現實的經濟關系出發,不置于經濟批判的現實根基之上,就無法擺脫抽象、教條和空洞的苑囿,其對于社會道德現實的批判和治理難免就會蒼白無力。基于此,馬克思所創立的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雖肯定道德批判的現實性力量,卻并未停留于單純的、理論化的道德批判層面。道德合理性與經濟合法性始終是歷史唯物主義追問、反思并批判資本主義道德的兩個基本維度。
在馬克思看來,對資本主義道德之“高姿態”的批判和超越若不是置于對資本主義經濟現實之理性分析和批判的基礎之上,就會誤入空想社會主義和費爾巴哈人本主義批判的窠臼。他強調,要改變不合理的道德現實,就必須真正克服道德與經濟之二元對立,從現存的經濟事實出發,“把對資產階級社會經濟結構的科學研究作為唯一牢靠的理論基礎”[10](P137),深入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內部探尋其道德問題產生的經濟根源。恩格斯在駁斥永恒道德論時亦指出,“這種訴諸道德和法的做法,在科學上絲毫不能把我們推向前進;道義上的憤怒,無論多么入情入理,經濟科學總不能把它看做證據,而只能看做象征。”[11](P156)馬克思曾強烈批判卡爾·海因岑妄圖用道德上的正義詞句來改變資本主義經濟規律的荒謬做法是“從歷史的領域逃到道德的領域”[9](P338-339)。在他看來,主觀的道德批判固然必要,卻不能替代和消融現實的經濟批判;游離于經濟維度對資本主義所作的純粹的批判性道德反思,雖具一定的倫理道德價值,卻并不是科學的。鑒于此,馬克思在創立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的過程中摒棄了早年的抽象道德批判,把對道德、宗教和法等“副本”的批判與對經濟關系等“原本”的批判相對照、相統一,日益自覺地深入到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經濟結構、經濟關系及生產方式的內部,從現象到本質由表及里地進行剝離與剖析,在宏觀的經濟學視域下揭露并批判了資本主義不合理的經濟體制及異化的經濟關系,并在經濟批判的基礎上對資本主義道德問題作出批判性道德反思,對未來倫理制度作出實質性道德重構,從而找尋到了資本主義道德墮落的深刻經濟根源及其必然被超越的現實依據,最終確立起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生成性統一的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對此,列寧曾指出,“請注意,馬克思在這里說的是唯物主義的批判,只有這種批判才是科學的批判,這種批判就是把政治、法律、社會和習俗等等方面的事實拿來同經濟、生產關系體系,以及在一切對抗性社會關系基礎上所必須形成的各個階級的利益加以對照”[12](P82)。
概言之,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立足于經濟批判深入探尋資本主義道德問題產生的深刻經濟根源,在經濟批判中彰顯深刻的道德批判意蘊,亦賦予道德批判以深厚的現實根基和深邃的經濟本性,實現了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生成性統一,成為人類道德領域迄今為止最為科學的批判范式。
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和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以來,取得了舉世矚目的輝煌成就,包括人的思想道德觀念的巨大進步,亦出現了引發社會高度關注的以“道德失范”和“誠信缺失”為主要表征的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溫家寶曾指出:“我國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伴隨經濟社會的發展和民主法治的推進,文化建設有了很大進步。同時也必須清醒地看到,當前文化建設特別是道德文化建設,同經濟發展相比仍然是一條短腿……近年來相繼發生‘毒奶粉’、‘瘦肉精’、‘地溝油’、‘彩色饅頭’等事件,這些惡性的食品安全事件足以表明,誠信的缺失、道德的滑坡已經到了何等嚴重的地步。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國民素質的提高和道德的力量,絕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強大的國家、一個受人尊敬的國家。”[13]為了解決過去遺留的及新近產生的道德領域突出問題,建立長效的道德發展機制以提升道德文化軟實力,中共十八大報告在闡述“扎實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的戰略布局時,作出“深入開展道德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教育和治理”的重大工作部署。為此,我們須以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的邏輯思路和方法論原則為模本和指導,深刻把握道德批判的必要性、可能性和重要性,秉持道德批判當先的道義立場并以此為邏輯前提,積極構建有效的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一方面,要用鮮明的道德批判話語深刻彰顯道德哲學的正義立場,充分發揮歷史唯物主義道德批判精神的現實性力量;另一方面,要在道德批判中“深入開展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教育,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強人民精神力量。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導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14](P31)。
當下,有一種篤信“道德無用論”甚至“道德虛無主義”的片面認知和社會心態,斷言道德批判是不必要的、無效用的,應對道德領域突出問題之根本出路在于加強法制建設和厲行法律懲罰。其理由是: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日趨嚴峻和復雜是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永遠無法規避和根除的必然性代價和副產品。由此,對中國人道德生活前景持濃厚悲觀態度和極度失落情緒。這種認知和心態其實由來已久,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呈現便是“改革代價論”,其存在和提出的問題實際上就是市場經濟下我們能否以及如何在道德批判中重建適應當代中國社會發展進步的新的倫理觀念和道德秩序的問題。對此,我們的回答是肯定的,因為唯有“破”字當頭方可“立”在其中,唯有堅持道德批判當先并以此為邏輯前提,才能在批判中重建合理的倫理道德關系和新型的倫理道德體系,有效應對道德領域突出問題。
從實踐邏輯理性來看,經濟發展與道德進步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具有“二律背反”的悖論特性,其“解悖”之出路固然離不開法制,但邏輯前提還是道德批判當先,積極而審慎地開展道德批判和道德重建。道德批判絕非一種可有可無的軟力量,而是承擔著“揚善”和“抑惡”的社會職能,用“應當—必須”和“不應當—不準”的命令方式,發揮著引領道德進步的重要作用。[15]從長遠看,道德批判能夠為培育市場經濟下的“道德人”,建構“道德人”與“經濟人”的新型關系,以及促進公平競爭、積極進取和務實誠信等新型道德體系的形成,奠定堅實的人文道德基礎,營造懲惡揚善的道德輿情。市場經濟在其發展的“自然歷史過程”中,不僅會日益自覺地推動經濟發展,且終將華麗地轉變為一種真正推動道德進步的“道德經濟”,最大程度地實現自身的歷史必然性與道德合理性之自覺契合,從而得以“解悖”。
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的復雜化、道德整體功能的弱化及道德現實意義的邊緣化,亟待道德以批判性姿態回歸公眾視野,讓公眾充分意識到根除“惡”現象的必要性,對道德理想淡漠、道德價值異位、道德評價失衡和道德行為扭曲等道德亂象發出深情的道德吶喊、深邃的道德反思和深刻的道德批判,強化自身的道德危機感和道德認同感,推動整個社會形成棄惡揚善的道德輿情。游離于道德批判,道德本身內蘊的審判性、糾偏性和批判性的現實性力量就會無限萎縮甚至窒息,其在現實的道德呼喚面前就會陷入“失語”狀態,這無論對于當下的批判理論研究還是批判行為實踐而言,都是可悲可嘆的。
秉持道德批判當先這一邏輯前提構建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須厘清兩個基本問題:
其一,道德批判應批判什么,不應批判什么?首先,道德批判不應批判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本身,而應批判兩者所帶來的“惡”的問題。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推動中國經濟步入“黃金發展期”與“矛盾凸顯期”并存的轉型時期。“黃金發展期”的出現印證了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具有推動經濟發展的現實意義,有其存在的歷史必然性,而“矛盾凸顯期”滋生的諸種道德領域突出問題也不能簡單歸咎于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本身,而是各種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故而,道德批判不應批判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本身,而應批判兩者所帶來的“惡”的問題。其次,道德批判不應批判物質利益需求本身,而應批判現實中不合理、不合法的利益訴求所引發的見利忘義、損人利己和權力尋租等道德領域突出問題。馬克思非常重視個人的正當物質利益,他在《神圣家族》中指出,“‘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3](P286),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亦說過,“‘精神’從一開始就很倒霉,法定要受物質的‘糾纏’”[3](P533)。真正科學的道德批判不應批判一切物質利益本身,不是要宣揚超功利的道德至上主義或禁欲主義,要求人們淡化甚至放棄自身的合理物質利益訴求,而是應適時而有力地批判那些具有道德非合理性的利益訴求及其引發的“惡”現象,并引導人們在道德實踐理性的指引下合理訴求個人正當利益,注意審視和矯正自己在利益訴求過程中的偏軌行為。再次,道德批判不應批判在舊的經濟體制中衍生出的一切傳統道德,而應批判傳統道德的糟粕;不應批判在新的經濟體制中催生出的一切新道德,而應批判新“倫理觀念”(恩格斯語)的“先天不足”。
其二,如何有效地推進道德批判?道德批判不可呈現為坐而論道或舉目皆文章,搞所謂的道德說教,而是須以健全的道德體制、法律制度及其有效實施為制度保障,逐步實現制度化、常態化和長效化。現階段,我國在道德體制的制度化、規范化及其監督和實施的常態化和執行力度等方面尚存缺憾,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道德批判的實效性。道德要現實地發揮自身的批判性力量,需要社會逐步實現道德教育體制、道德評價體制、道德監督體制和道德獎懲體制的制度化、規范化和常態化,引導作為道德批判行為主體的公眾明確:道德批判應批判什么、不應批判什么,怎樣進行道德批判及如何監督和懲處道德批判視域下的被批判者,從而理性地進行道德批判,提升其實效性。鑒于此,我們須建立健全道德體制,強化道德監督和實施的力度。同時,要將道德批判與法制建設貫通起來,在實踐邏輯的意義上構建道德評價和法律懲罰的內在關系,為道德批判之有效推進提供可靠的制度保障。學界自上個世紀末以來對這個問題的探討中提出的諸多意見及中共十八大以來關于道德治理研究的相關成果,都是值得借鑒的。
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生成性統一是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的內生邏輯,其不僅適應于馬克思所生活的自由資本主義時代,亦適應于當代中國應對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的批判理論研究、批判行為實踐及批判范式構建。在現實的道德國情下,我們須以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為理論指導和借鑒,既要秉持道德批判當先,又要立足于經濟批判并始終堅持兩種批判的自覺契合,這是構建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的現實訴求。
道德批判固然能夠針砭時弊,是構建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的邏輯前提與題中應有之義,卻不能成為道德批判理論與道德批判實踐之終極歸宿,而是須與經濟批判內在地、自覺地契合。只有將道德批判置于經濟批判的現實根基之上,深刻把握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產生的客觀規律和經濟根源,道德批判的作用才能恒久,道德的社會權威才能重振。在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下,“一切已往的道德論歸根到底都是當時的社會經濟狀況的產物”[11](P99)。在現實社會中,經濟落后往往是引發道德問題的經濟根源,如果沒有生產力的發展,“全部陳腐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3](P538);而經濟的快速發展所內生的諸種矛盾和弊端,也會引發道德問題的產生,甚至導致道德危機的頻發。忽視、漠視甚至無視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產生的深刻經濟根源,將其簡單還原為純粹的道德問題,并運用主觀邏輯推導出道德治理的主要路徑——懲治個人或完善社會道德規范,而規避對現實中不合理的經濟體制和異化的經濟利益關系作深入的經濟分析和經濟批判,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產生的經濟劣根性就無法根除。不作如是觀,其邏輯走向必然是:我們進行成千次的道德批判,接踵而至的卻是成萬個新的道德問題,弘揚道德也只是一種奢談。就道德論道德,以道德治道德,實質上是將道德本身變成游離于經濟本性和實踐理性的“神話”,終將陷入泛道德主義的苑囿,不僅難以真正解決道德領域突出問題,還會加劇社會的“道德困惑”和“道德恐慌”。
當代中國諸多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的滋生并非道德體制或道德規范本身所致,而是經濟改革與經濟發展使然,故而,不僅要“批判道德”,亦要“批判經濟”。我國現階段經濟制度總體上適應生產力發展,在“歸根到底”意義上為道德進步奠定了一定的經濟基礎,然而,也必須理性認識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現實的生產活動、經濟活動中存在的諸多矛盾與弊端,又成為誘發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的深刻經濟根源。經濟理性至上、GDP掛帥和經濟利益獨尊等錯誤思想必然會導致經濟生活中道德失范問題日趨嚴重,人文價值理性日趨式微。在當代社會,人們急需重歸自己的精神家園。
市場經濟的本性是以功利性和競爭性為主要特征的經濟,其形成的利益驅動機制及其內生性的復雜、異化的經濟利益關系等矛盾和弊端,誘發諸多商家為實現“低廉成本、高利回報”的經濟目的而不擇手段地降低生產成本,制造劣質商品,唯利是圖、物欲膨脹和拜金主義等道德亂象不斷滋生并蔓延,某些商家甚至不惜為此鋌而走險、以身試法。對此,哈貝馬斯一針見血地指出:“如今,市場語言無孔不入,把所有的人際關系都納入以強調自我利益自我優先權為導向的模式……權力和財富成為人所追求的最高目標”[16]。毫無疑問,經濟利益追逐的泛化和越位所引發的“道德風險”已不能簡單歸責為個人道德境界問題或社會道德規范問題了,而是有著市場經濟秩序的失調、經濟利益關系的異化和市場準入制度的不完善等復雜、深刻的社會經濟根源。基于此,我們在構建當下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的過程中,就不能簡單停留于道德批判層面并將“道德批判”等同于“批判道德”,而是要深入市場經濟內部,對市場經濟體制及其內生的利益驅動機制作深入的經濟分析和深刻的經濟批判,通過宏觀調控和微觀調節等舉措,不斷完善市場經濟體制并規范市場經濟秩序,積極構建利益驅動機制與經濟利益關系的正相關系,以整建經濟新秩序并重建道德新秩序。再如,對于我國現階段社會發展成果分配不公,不同地區、行業和群體貧富懸殊較大等社會正義缺失問題,我們的批判也不能僅僅拘泥于道德批判,而是需立足于經濟批判,對生產力不發達、區域發展和行業發展不平衡及“豐裕中的貧困”等經濟現狀進行深刻的經濟批判,并由此探尋正義缺失的深刻經濟根源,找尋到發展生產力、統籌區域發展和行業發展及完善國民收入再分配制度的合理方式。[17]通過經濟批判有效解決經濟問題,就能為訴求和踐行社會正義奠定良好的經濟基礎,提供具有現實可操作性的對策與路徑,并為道德治理贏得廣泛的大眾心理支撐,由此形成經濟與道德相得益彰的良性循環機制。
綜上所論,在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條件下,我們須深刻總結并歷史傳承馬克思開創的歷史唯物主義批判范式,一方面要秉持道德批判當先,另一方面應堅持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之自覺契合,既要對道德領域突出問題進行有力的道德批判,亦應立足于經濟批判,深入剖析諸種道德領域突出問題產生的深刻經濟根源,致力于構建“道德批判”與“經濟批判”相契合的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批判范式及“道德治理”與“經濟治理”相統一的道德治理模式,以期有效應對道德領域突出問題,提升道德治理實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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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京華,巢湖學院副教授,安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研究員,博士。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當前道德領域突出問題及應對研究”(13AZX020);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歷史唯物主義的道德維度及其當代觀照研究”(12CZX006);2016年度安徽省高校優秀青年人才支持計劃重點項目(gxyqZD2016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