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循,羅自強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成都610064)
柳州古城郭建置論略
張循,羅自強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四川成都610064)
2007年10月柳州市政府擴修雅儒路,發現一塊立于解放初期的文物保護標志碑,碑文標明此處為修建于明洪武四年(1372)的破城門遺址。結合有關史料,梳理出柳州內、外城郭建置史,并澄清了有關柳州城郭建置記述中的其他一些問題。
柳州;城郭;建置
2007年10月,柳州市政府決定對雅儒路進行擴修,以改善該路段的交通環境,緩解市中心一帶的交通壓力。施工排查過程中,在雅儒新居C棟正前方3.9米處發現一塊立碑,經勘查,該碑原是1964年柳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豎立的一塊文物保護標志碑,碑體下半部深埋路基之下,碑文僅顯露一半左右,但是字跡清晰,后經發掘,辨識碑文全文如下:
此處是柳州市文物古跡破城門遺址,始建于明洪武四年(1372),天啟三年二月十六日重修柵樓,公元一九六四年八月卅一日因修馬路拆除。
經過走訪常住該地段的老人,一致指認此處確實有一個破城門,年代比較久遠,解放初因雅儒道路維修拆掉了,由于外形破舊,附近居民習慣以“破城門”稱之,約定俗成,反而淡忘了它的原名。柳州市藝術館練日貴先生在2006年“保護文化遺產
守護精神家園”征文活動中曾經寫有《柳州有個破城門》一稿,經過比對,記的就是這一處古跡。又蒙練日貴先生捐贈解放初關于破城門的一副水彩畫,更直觀地呈現了該處文物古跡的舊貌。柳州市博物館館長劉文指出,此處破城門原是柳州外城郭的西端城樓,更接近于破城門的原始真相。《柳北文史》1992年七、八輯刊載了黃惠的《柳州待蘇樓與王拯〈待蘇樓記〉》一文,以王拯《待蘇樓記》為發端,比較詳細地敘述了柳州外城郭的沿革情況。筆者不揣淺陋,擬就此問題予以考證,并由此涉及柳州城郭記述史的其他問題,以便更全面地揭示柳州城郭的建置情況。
柳州城郭肇建于明洪武四年(1371)。明洪武初,將元朝設置的諸路先后改為府,加上正統四年(1439)設置的思恩府和嘉靖七年(1528)設置的田寧府,今廣西境內先后設置17個府(含土府),柳州府即是其中之一。清襲明制,在今廣西境內設置13個府級政區,柳州府仍是其中之一。有關柳州城池的記載,詳見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修訖的《柳州府志》。乾隆《柳州府志》卷13《城池(馬平縣附郭)》記載:
府城唐宋時俱系土城,至元祐間知柳州畢君卿重筑,在江北舊治。咸淳初徙州治于龍江南今柳城縣地,迄元俱無城郭。明洪武元年遷府治于馬平。四年,縣丞唐叔達始筑土城。十二年,指揮蘇銓等拓之,易以磚。東西三里,南北二里,高一丈八尺,周圍七百四十八丈。窩鋪四十五間。垛口九百三十七個。為門五:東門、西門、鎮南門、靖南門、北門。城外環水如帶。明嘉靖二十四年,總制張襄惠公平五都蠻,乃以余餉奏筑外羅城。起西環北東,首尾皆際江。長五百九十丈,高一丈四尺。為三門:東曰賓曦,正北曰拱辰,西曰照臨。明末圮。[1](清)王錦.柳州府志卷13城池·馬平縣附郭[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178.
清代柳州府“府治在省城西南,附郭曰馬平縣”[2](清)王錦.柳州府志卷2地輿[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37.,“馬平縣為附郭首邑”[3](清)王錦.柳州府志卷2地輿[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38.,《后漢書·郡國志》指出:“凡縣名先書者,郡所治也。”清代馬平縣為柳州府治之所在,故稱“附郭首邑”。因此,上文所載馬平縣城郭,即為柳州府城郭無疑。只是明洪武四年所筑城為土城,至洪武十二年(1379)才改為磚墻,即保存至今的東門城樓城墻及曙光中路城基部分。清康熙五年(1666)、康熙五十三年(1714)、雍正三年(1725)和乾隆三年(1738)地方官吏屢次修葺[4](清)王錦.柳州府志卷13城池·馬平縣附郭[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178.,因此今日地面留存可見的柳州古城樓和城墻呈現出明清兩代建筑的特點。比乾隆《柳州府志》稍晚修訖的乾隆《馬平縣志》,基本上襲用《柳州府志》的記載,在史料上無甚增益。
蘇銓是明初柳州筑城的重要人物,據乾隆《柳州府志》記載:“洪武初為柳州衛指揮僉事,謀略過人,創公署,整軍實。”[5](清)王錦.柳州府志卷24名宦[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99.其“整軍實”應包括用磚加固柳州城墻的政績。又:“蘇銓,本衛指揮,明初柳郡向無城郭,洪武四年,縣丞唐叔達始筑土城。十二年,詔易以磚。工程浩大,同官相互推諉。上命銓董其役。銓慨然獨任,不辭勞,不惜費,未及兩載,工竣。其墉屹屹,固如金湯。”[6](清)王錦.柳州府志卷40雜志[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727.柳州城墻以磚易土,看來是明朝中央政府的命令,而蘇銓以個人的魄力實行之。柳州為明代廣西的重鎮,明太祖朱元璋曾有《詠柳州城戍守》詩,詩云:“城居邊徼壘遐荒,煙瘴盈眸癘氣忙。旦暮海風搖屋樹,春秋溪水泛籬墻。思軍久戍炎蒸地,重鎮還勞綏輯腸。但愿昊窮舒造化,洗清郁結離同鄉。”[7]劉漢忠輯.柳州詩文征[M].香港:新世紀國際金融文化出版社,2000:27.柳州雖然地處邊疆,卻是明朝邊徼重鎮,明太祖明知其地環境惡劣,也不得不派軍戍守,由此有慰藉駐軍的詩詠。清代汪森編輯的《粵西文載》記載明代蘇濬論柳州云:“乃其形勢,東北連昭、桂,西南接黔、邕,控扼番落,封疆不啻千里。眾流逶迤與牂牁會,邊于夜郎,為駱粵要害,足以控制諸蠻云。”[8](清)王錦.柳州府志卷2地輿[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37.足見明朝政府對柳州府的重視。乾隆《柳州府志》云:“柳郡雖僻處荒服……然內雜苗、獞,外連楚、黔,近則三都、五都,遠則古州、通道,皆昔日之憑恃險阻以梗化者。”[9](清)王錦.柳州府志卷2地輿[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37.何麗指出,由于古代廣西所處的宏觀區域中復雜的民族、軍事關系,民族矛盾貫穿了粵西少數民族接受漢儒文化的整個歷史,中央王朝在解決一次次的民族矛盾中,逐步部署、完善廣西區域城市的軍事防御體系,先后建立桂林、柳州、南寧、梧州這四個地方軍事據點,以控制來自云、貴、桂西北“蠻夷”、交趾以及粵東的地方反抗。朱元璋為整頓吏治,在省會之外的要地設置按察分司,逐漸演變為分巡道。洪武二十九年(1396),在柳州設置右江分巡道,道治柳州府馬平縣,下轄慶遠、柳州二府,合稱“柳慶”。分巡道設置的起因雖為防治貪腐,但廣西右江道卻帶有明顯的軍事防御目的。該地區主要防御彈壓桂西北的“獞猺”叛民,稍微“開化”的慶遠府是這個聯合防區的前哨,更為“向化”的柳州府是其后援。明朝將右江道治設在柳州,確立了柳州在此地區防御體系中所處的主導地位[10]何麗.柳州城市發展及其形態演進(唐—民國)[D].華南理工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83,98.。此時北方的城池早已用磚石甕筑,柳州府獨為土城,因此明朝中央下令柳州府城“易以磚”。明柳州城的修建始于洪武十二年(1379),成于洪武十四年(1381)。柳州古城至民國初年尚有修葺,保存完好。民國十六年(1927),因修建環城道路,悉數被拆毀,惟留殘痕而已。
有關柳州外城郭的文獻記載不多,但卻較為明晰。明萬歷《蒼梧總督軍門志》卷4載有柳州府地圖,反映了“明嘉靖二十四年,總制張襄惠公平五都蠻,乃以余餉奏筑外羅城。起西環北東,首尾皆際江。長五百九十丈,高一丈四尺。為三門:東曰賓曦,正北曰拱辰,西曰照臨”的史實。與嘉靖十年(1531)成書的《廣西通志》相比,反映了五十年間柳州地名及城池的沿革變化,是比較準確和有價值的文獻記載。乾隆《柳州府志》所附《馬平縣疆域圖》赫然繪有柳州府外郭圖,外郭呈環形,東首為東臺山,西眺鵝山,兩端直抵江邊,與環江拱衛內城,氣勢雄偉。而與張岳同時代的柳州鄉賢佘勉學,在其所著《柳州北郭碑記》中,更是詳細記述了柳州外城郭的修筑過程,是可信度極高的文獻資料。
佘勉學,字行甫,號東臺,生卒年不詳,明柳州府馬平縣人,嘉靖二年(1523)進士,歷官三十余年,為著名鄉賢。其《柳州北郭碑記》記載“:柳郡城當五嶺西南,牂牁水自西北來會,繞郡城三隅,周旋東注,雖非漢廣,亦可謂天塹矣。獨直北一面,通途數道,無封域之限、山溪之阻,我固可往,彼亦可來。”嘉靖二十四年九月,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張岳前來平定五都的叛亂,有感于柳州府“無崇岡巨阜為之殿,恐扶輿清淑之氣無以萃,且覬覦者易逞”,正好與郡邑諸生“欲城北郭以飭外蔽者”的想法相吻合,于是“召工師裒材伐石,諏日肇緒,距北廂阛阓五百步許外為外郭”[1](清)王錦.柳州府志卷32藝文[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524;525.。佘氏對當時外郭的規模描述如下:
郭之長凡五百七十九丈,高丈有四尺,基視高省三之二。起自西江,迄于東沖,因勢立基,前卻委蛇,甃以陶甓,實屏涂泥,故不必隱以金錘,而豐坊袤址,鞏固如磐石焉。即郭之中為譙門,凡三:正北曰拱辰,心王室,思藩屏也;東曰賓曦,崇陽德,布和惠也;西曰留照,存陽明,燭幽昧也。門之上,拱辰以冒樓,賓曦、留照以平屋冒,各三間,干盾備焉。沿郭曲折為敵臺十,臺有舍,旗幟列焉。為軍營三,營有廬,楚戍卒居焉。[2](清)王錦.柳州府志卷32藝文[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3:524;525.
這是關于柳州城外郭最詳細的記載。據乾隆《柳州府志》所載,外郭在“明末圮”,那么今日雅儒路所立文物保護標志碑上所記“公元一九六四年八月卅一日因修馬路拆除”的城樓應為另外的建筑,而不是明代所修筑的城郭。清代王拯在其《龍壁山房文集》的《待蘇樓記》一文中給我們留下了重要的史料線索。
王拯(1815—1876),原名錫振,字定甫,號少鶴,累官至大理寺少卿、通政使。其《待蘇樓記》關于柳州府北城郭的描述,在黃惠《柳州待蘇樓與王拯〈待蘇樓記〉》一文中已有詳細分析,茲不贅述,只是黃惠撮鈔《待蘇樓記》與京華影印版《龍壁山房文集》中的該文稍異,現據影印本抄錄,以供參照:
吾柳之為郡,自唐宋時皆土城,在舊州治。咸淳初定今治,迄元未有城郭。明洪武四年,縣丞唐叔達筑土城,厥后指揮蘇銓等拓之,而易以磚。嘉靖二十有四年,總制張襄惠公岳平五都蠻,復筑外城,東西環北面五百九十余丈,而為門三:北拱辰,東賓曦,西留照。明末圮焉。歷年三百余,至道光三十年間,粵盜四起,郡城重葺,鄉人以其余力,于東西江路興筑炮臺,為守御計。乃循襄惠舊基,浚濠為壘,于三門所筑樓如營門狀,而仍舊名,獨拱辰尤偉觀,郡太守哈君問梅題額曰待蘇樓,蓋仿于宋州守許公中考。許公建樓在州署后,以杜子美詩有“春生南國,瘴氣待北風蘇”之句。[3](清)王拯.龍壁山房文集[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5:258.
該段北城墻在清同治《廣西全省地輿圖說》“柳州府馬平縣圖”中還有留存[1]何麗.柳州古城池圖經及建設考[J].山西建筑,2013(4).。從何麗根據柳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柳州軍事志》插圖所繪“清—民國時期馬平城民間信仰壇廟、商業會館的分布示意圖”中[2]何麗.柳州城市發展及其形態演進(唐—民國)[D].華南理工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74.,可見北面外城郭的形狀。自此之后,未見柳州外城郭的興筑情況,至解放初外城城墻已然不存。
清末以降,柳州城經歷了三次較大規模的拆墻過程:1917拆除了一小段城墻,并在拆除之處改建成一座城門(正南門);1927年拆除了東城腳至公園口一段城墻;第三次拆墻活動發生在1928年,因新桂系將領謀劃將柳州建設成廣西省會,遂興起大規模的城市建設及工農實業建設,其中多個企業因建材短缺而從明清城墻取磚,此次所拆城墻包括了老城西門城墻到北門城墻這一段,共拆取20萬塊火磚。然而所拆部分都是柳州城墻,而非張岳所建而“明末圮焉”、后于道光三十年“循襄惠舊基”復建的外城。
1928年拆除城墻規模較大,加上該年柳州特大火災燒毀“半邊城”,所有城墻基本被拆取殆盡,只留下西南城垣一段。以至于1928年《柳州市火災難民向廣西省政府請愿書》中指出:“現在城已拆完,而所謂環城馬路者,興筑無期。惟有卸泥斷磚堆積遍地。火起之時,各街消防之水車因此不能通過,一任火勢燎原而已。倘籌備市政者稍順輿情,暫留西南城垣勿拆,則有女墻可以避身,施救自易為力,決不至蔓延如此之廣。歷年沙街火患,均未殃及城內者,是其明證也。”北面外城郭城墻或許也是在此次浪潮中被毀壞,但因市民請愿而得以保留其城樓,其中“拱辰門”因其“尤偉觀”而得以獨存,或未可知,惜無明證而已。
筆者認為,道光三十年(1850)所修筑的城樓,即佘勉學和王拯所謂的“拱辰”門,以空間方位而言,證諸柳州城域圖,當即為1964年所拆除的城門,俗謂之“城門”,其實不是“城門”,而是一座規模較大的“譙樓”。另外,柳州市胡志明紀念館存有舊照一張,稱為攝于解放初的“譙樓”舊照,可略見其規制。
道光三十年至1964年,歷經一個多世紀,“拱辰”門已經破爛不堪,但是依然屹立不倒,附近居民為方便起見,直呼為“破城門”,遂成慣例,反而淹沒了原名。柳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1964年樹立的文物保護標志碑稱“此處是柳州市文物古跡破城門遺址”,或審之未詳,或據以實錄,已經難以確認。而謂此城門“始建于明洪武四年(1372)”卻是一個錯誤,“天啟三年二月十六日重修柵樓”則未見于相關記載,或許當時有人證實亦未可知,存疑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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