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滋民
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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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監禁刑對預防再犯罪的作用
顧滋民
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北京100875
摘要:本文從闡釋監禁刑入手,剖析監禁刑的含義、現狀和功能,考察監禁刑的功能對于預防再犯罪的理論預期與實際作用,認為傳統改造功能無效,威懾功能不佳,隔離作用不佳,并對監禁刑對再犯罪作用相關問題予以反思,認為現今刑罰倚重監禁刑是正常的,監禁刑效果不佳還由于部分現實問題。
關鍵詞:監禁刑;再犯罪;隔離;改造;威懾
犯罪,某種意義上,是孤獨的人反抗社會的方式,而刑罰,正是由古至今國家予以抑制反社會的個體的慣例。國家享有刑罰權,其中包括制刑權、求刑權、量刑權和行刑權。行刑權又被稱為“現實的刑罰權”。監禁刑作為一種針對靈魂(自由)的懲罰,其行刑的效用是本文討論的核心話題。
刑罰的目的,即國家制定、適用并執行刑罰的目的,與刑罰的價值追求相關。在哲學意義上,刑罰最高的價值追求,所對應的目的是預防犯罪而非懲罰犯罪。刑罰權在運行過程中,也夾雜著眾多價值支流,對應著不同的刑罰目的,如懲罰犯罪人、隔離控制犯罪人等。
犯罪原因的多樣性,如個人原因、被害人原因、環境原因、制度原因等,導致犯罪成為社會現象的必然部分。刑罰作為控制犯罪眾多手段之一,在自身的有限性與犯罪的無限性的背景下,顯得捉襟見肘。
當代中國的刑法種類分為兩大類:主刑與附加刑。主刑包括管制、拘役、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死刑;附加刑包括罰金刑、沒收財產與剝奪政治權利。監禁刑包括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等。
一、監禁刑與再犯罪
監禁刑是指以剝奪人身自由為主要內容的刑罰。雖然監禁刑以人身自由為主要內容,但與自由刑概念并不相同。自由刑通常指廣義的自由刑,即以剝奪或限制人身自由為內容的刑罰方法。[1]在監禁刑的執行的對象中,并不只有被判處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的罪犯,還包括被判處死刑緩期執行的罪犯。[2]而自由刑的執行對象顯然并不包括死緩收監的對象。除監禁刑外,自由刑還包括例如強制勞動改造、剝奪政治權利等皆發生于監禁刑的行刑過程。
(一)監禁刑的特征
監禁刑主要有以下幾個特征:
1.監禁刑是指以剝奪犯罪人人身自由為主要內容的刑罰方法。按照刑罰的內容不同,刑罰分為生命刑、自由刑、財產刑與資格性。監禁刑的直接目的與主要內容,是為剝奪犯罪人的人身自由,而非生命、財產等。
2.監禁刑的對象是已定罪的罪犯適用。剝奪與限制他人自由的行為發生在很多的執法、司法環節,比如審前羈押、行政拘留。雖然有些國家也將之稱為監禁,但這并非刑罰,故不是監禁刑。[3]
3.監禁刑執行場所是特定的。在我國,監禁刑主要在監獄執行,但有相對應的未成年人管教所(少管所)、看守所,以適應不同性質的犯罪人。
4.監禁刑以勞動為重要行刑要素。組織受監禁刑人參加勞動,是監禁刑執行國際常見行刑方式。[4]
5.監禁刑是以時間的長短來表明刑罰輕重的刑罰方法。監禁刑以時間衡量刑罰輕重,與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相互評價,是一種合理的犯罪階梯度量衡。
(二)監禁刑控制再犯罪
本文中的再犯罪指犯罪人在審判機關確定有罪之后,再出現犯罪行為的情形。再犯罪與累犯不同,累犯對罪行輕重與再犯罪的時間間隔皆有限制,而再犯罪對罪行輕重、再犯罪時間間隔皆無要求。再犯罪代表著一個犯罪人的社會回歸度,即作為一般的社會成員融入社會正常生活的程度。社會回歸度在正常區間內,犯罪人便不再犯罪,而社會回歸度小于正常區間時,則有出現犯罪行為的可能。從犯罪學意義上,在存在大量犯罪黑數的背景下,討論累犯并不準確。
監禁刑的主要功能,學界通說認為有改造功能、威懾功能、隔離功能,關于其概念下節予以細述。監禁刑對于再犯罪的作用模式,被希望是,通過對監禁刑科學合理的設置與執行,使得犯罪人不能、不敢、不想再犯罪,最終得以減少再犯罪行為發生。
二、監禁刑對于預防再犯罪效用的理論預期與實際
(一)改造作用無效
監禁刑的改造作用,指通過合理設置和執行監禁刑,改造犯人人格,使其不再犯罪。監禁刑從犯罪之后執行,但發生效果卻主要在監禁之后。監禁刑通過勞動改造、文化教育、道德感化與合理規訓,實現改造作用。其追求的結果,也并不是將罪犯改造成一個“道德高尚的人”,而是盡量將其人格缺陷填補完整,讓其從一個“道德有缺陷的、可能犯罪的人”變成一個不愿犯罪的具有生產能力的社會人。
其實,現代犯罪學研究表明,通過剝奪犯罪人自由的懲罰方式來改善、改造受刑人行不通。主流觀點一般都認為這種懲罰方式會造成改造的效果不佳和累犯率居高不下,因為這些懲罰行為通常對人格具有破壞性。
改造作用在美國數百年歷史中,被認為是合理的。美國一些學者強調在監獄里被關押的經驗對于囚犯會產生積極影響,有利于改造罪犯。“如果說古典派犯罪學的歷史使命在于減輕刑罰,那么,實證派犯罪學在接過古典派犯罪學現實和科學使命的同時,將擔負起一種更為高尚而又富有成效的任務——在減輕刑罰的同時減少犯罪?!盵5]在各個學者的論述中,監獄也被描述為改造囚犯恢復其人性的溫室,從而形成美國監獄政策中具有代表性的恢復主義思想。[6]
美國監獄政策轉變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被稱為馬丁森炸藥的“矯正無效論”爆炸了。矯正無效論的提出與轟動并非偶然,在肉刑的消失、死刑的淡出的背景下,監禁刑的威懾隨著刑罰的整體威懾的減弱而逐漸減弱。犯罪率激增、累犯率高居不下是任何社會反思其刑罰實行政策的充分原因,美國刑罰理論也不得不開始向主張懲罰和威懾效應的古典主義轉變,并逐漸主導了美國的刑事政策。
美國精神病學家、犯罪學家StantonE.Samenow認為監禁刑改造犯罪人這一基本假設便是錯誤的。他認為,改造就是恢復到以前的建設性狀態。對于犯罪人而言,沒有什么可恢復的。犯罪人不可能恢復到早期的負責任狀態。犯罪人從未學會過在這個社會中生活的方式,而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在孩童時代就學會了這些方式。
(二)威懾作用不佳
威懾是通過對累犯從嚴處罰對其造成更多的刑罰苦痛,抵消累犯重新犯罪時所獲之快樂,從而抑制累犯內心犯罪欲望,使其內在的人身危險性得到控制,從而實現預防犯罪的目的。威懾作用發生效果主要在監禁后。
威懾作用的理論前提是趨利避害的理性假設。理性人在嘗過監禁刑的痛苦之后,對再遭受刑罰帶來的痛苦與再犯罪帶來的利益會理智的權衡,不敢再犯罪。在這個邏輯體系中,刑罰嚴厲性、確定性、即時性、必定性都是必不可少的。其中,刑罰的必定性是最主要的要素。“對于犯罪最強有力的約束力量不是刑罰的嚴酷性,而是刑罰的必定性,這種必定性要求司法官員謹守職責,法官嚴肅認真,而這一切只有在寬松的法制的條件下才能成為有益的美德。即使刑罰是有節制的,它的確定性也比聯系著一線不受處罰希望的可怕的刑罰所造成的恐懼更令人印象深刻。因為,即便是最小的惡果,一旦確定的,就總令人心悸?!盵7]作為受刑人,對刑罰有一定的敏感性才是完成監禁刑的威懾作用的關鍵,敏感性即正確的體會監禁刑給自身帶來的痛苦。
然后對于刑罰的敏感度是因社會地位與成長經歷而異的。處于社會底層的人因為社會地位低下和社會資源的匱乏其獲取金錢等社會公認目標的合法渠道很少甚至沒有,在合法手段的缺乏與對目標強烈渴望之下犯罪這種達到目的的非法手段對于這一群體則具有相當的吸引力[8],如地中海偷渡的中東難民對于西歐的監獄生活可以說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長期接受恐怖組織洗腦的更是不畏死刑期盼來世。退一步來說,在犯罪發生,行為人往往腦袋一片混亂,內心極度防衛,又談何理性思考刑罰的威懾。
從刑罰結果角度看威懾作用,又可分為一般威懾與特別威懾。一般威懾指對于除犯罪者以外的全部社會總體的威懾作用,特別威懾指接受監禁刑的犯罪者受到的心理強制作用。
一般預防的效果也及其有限,甚至可以說對“不需要”的人起作用,對“需要”的人反而不起作用。關注他人遭受監禁刑的痛苦的,往往是懂得理性思考,擁有健全的個性的個體,而真正可能犯罪的人,對于監禁刑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在現實中,監獄是黑幫團伙進修的高校,幫派組織的“投名狀”。美國犯罪學家詹姆斯·威爾遜在《對犯罪的思考》中公布了一項他對于監禁刑一般預防效果的實證研究,結果也顯示一般威懾效果不大。
在特殊威懾的手段上,國家通過設立累犯制度,“累犯從嚴”以威懾犯罪人不再犯罪。從時間上看,延長累犯的監禁刑期,可保證其出獄后能在盡量長的時間里不再重新犯罪;從犯罪模式上看,延長累犯監禁刑期,即使其出獄后再犯罪,所犯新罪的性質也不會重蹈前罪覆轍。采取累犯制度的預期效應會導致所謂的犯罪空窗期:累犯從嚴力度越大,累犯刑期越長,累犯出獄之后的犯罪空窗期越長;累犯從嚴時刑期的長短與累犯從嚴出獄之后“犯罪空窗期”的長短呈正相關關系;監禁刑期的長短與出獄后“犯罪空窗期”的長短呈正相關。實際上,該期望也無法被實現。據學者判決書統計研究顯示,全國各級法院千余份累犯刑事判決書的各項指標分析統計,犯罪空窗期的假設均證否。[9]換言之,監禁刑并未產生足夠的預期威懾效應。
(三)隔離作用不佳
隔離,就是通過對累犯實行刑罰處遇從嚴而將其在更長時間內與社會相隔絕,客觀上阻絕其在被隔離期間重新犯罪的可能性,從而實現預防犯罪的目的。隔離作用僅作用于監禁之時。
若隔離作用有效,隱含著若不隔離犯罪人而放歸社會,犯罪人會在本該隔離的時間段內在社會上再犯罪的邏輯。否則,隔離便是多此一舉的行為。此時隔離作用的效果就會由犯罪者個人行為方式所決定,如犯罪者的犯罪頻率、犯罪習慣,是偶然犯還是慣犯等。隔離作用的社會效應受到整體社會的犯罪容量影響,例如社會有現有毒品需求、購買被販賣婦女的需求,隔離這一批犯罪者,就會“行業”需求使得現有“不均衡”向“均衡”轉變,產生新犯罪者。
隔離作用又由于客觀現實條件與司法技術、執法技術的條件,還會受到監獄空間、條件以及隔離的準確性的影響。監獄監舍多人混住仍有犯罪的可能性、監獄防衛不周可能會導致越獄、偵查技術不準備導致應當隔離的犯罪者逍遙法外甚至錯關無辜者,這都存在與世界各國的司法、執法事務中。隔離的準確性,要求正確關押值得關押的犯罪人,分別關押高危犯罪人,在客觀上是很難做到的,甚至是監獄系統明知該做而不做的。
據學者統計,從累犯判決數據來看,“累犯群體人身危險性均值雖大,但中位值卻較小,極小部分的累犯為整個累犯群體的人身危險性程度做出了極大貢獻”[9],所以累犯制度加長隔離,并未作用在真正應加長隔離的個體,反而更多的過度隔離了并不真正必要,因此對于累犯,隔離作用發揮的準確度不高,累犯是再犯罪的一個重要表現形式,因此隔離作用不佳。
三、監禁刑與再犯罪的反思
(一)為何仍然倚重監禁刑
改造、威懾、隔離均作用不佳,受過監禁刑的人仍還可能再犯罪,為何仍保留監禁刑?筆者認為,雖然對于再犯罪的預防并無太好功效,但其具有的懲罰性功能應予以肯定。其一,在肉刑消滅與死刑減少的時代背景下,懲罰性刑罰是撫慰社會與受害人的有效方法;其二,監禁刑兼顧人道主義與懲罰性,是有效的刑罰措施;其三,并無其他更為人道有效的刑罰替代監禁刑。
“曾經降臨在肉體上的懲罰應該被代之以深入靈魂、思想、意志和欲求的懲罰。如果由我來施加懲罰的話,懲罰應該打擊靈魂而非肉體?!盵1]社會進步伴隨著刑罰人道主義的進化,亂世用重典,治世用輕典。監禁刑也足以滿足現代社會對于失范者的懲罰。
(二)現實中導致監禁刑對預防再犯罪低效的其他原因
現實中,監禁刑對再犯罪發揮效用,存在很多阻礙。監獄作為國家最重要、最集中的刑事執行機關,也有著諸多利益結構,阻礙監禁刑預防再犯罪。
1.安全性利益至上,犯人的改造性利益讓路。安全性是監獄干警、監獄的績效權重最大的一塊。監獄為了保證犯人安全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部分監獄在廁所安裝監控,或為了監控方便夜里不允許關燈?;緳嘁娴貌坏奖U嫌终労胃脑??過度懲罰只能使得人格出現新裂痕,而非修補舊有裂痕。
2.保守的官僚機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官僚機構作為典型利益既得群體,往往拒絕變革。在此邏輯中,災難性問題是自上而下改革唯一前提。有功而承擔風險并不是一個身居高位“理性人”的選擇。在社會全面現代化的過程中,監獄在變革中畏首畏尾,正是阻礙受監禁刑人改造的最大障礙。
3.客觀上的力所不逮,無法解決整個司法體系乃至整個社會所長期積累的問題。與其說大部分累犯對社會來說是危險的,不如說他們是討厭的。累犯率高問題并非是某個社會零件問題出錯,往往是整個司法體系甚至是整個社會的整體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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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編號:2095-4379-(2016)15-0054-03
作者簡介:顧滋民(1991-),男,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