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游戲：當總督遇上巡撫

張鳴

名義上，總督雖有節制巡撫之意，巡撫卻非總督的下屬，甚至總督對于巡撫，都不能像對藩司、臬司和提督那樣行使監察權。如果真的沖突起來，而巡撫后臺又很硬，一樣可以搞掉總督。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因為老虎比較獨，有很強的地域感，不到交配季節，一般不跟別的老虎來往。一座不大的山頭，如果同時存在兩只老虎，肯定有一只要離開。當然，這個俗語說的是虎，點的其實是人。無論官府還是民間，強勢的掌權者，跟老虎似的，一個地方只能有一個。

正因如此，多數朝代，安排地方官的時候，負責長官一般只有一個。即使像宋朝這種特別防范地方的朝代，每個地方，盡管都安排了好些監視主官的官員，但負責任的主官，也只能有一個。

元朝之后，有了行省的設置，地方行政區劃特別大，也難怪皇帝不放心。但明代朱家的皇帝，應對之策不是把行省拆了，恢復郡縣，而是平行設置三個省級官員，讓他們互相牽制，即布政使、按察使和兵馬指揮使（到了清朝，也被稱為藩司、臬司和提督）。結果牽制是牽制了，但行政效率低下，什么事都辦不成。沒辦法，只好再派中央官員凌駕于三司之上進行協調，于是有了總督和巡撫。總督和巡撫，掛著兵部和都察院的銜，官大一級，雖然名義上是中央派來的，實際上卻成了真正的省級首長。

清朝抄明朝的制度，抄得很認真。太認真了，就難免教條?？偠胶脱矒?，一個掛兵部尚書和都察院右都御史銜，一個掛兵部侍郎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銜，兩者只差半級，但干的都是同樣的事兒。明末多事，一個地方比如兩三個省，往往因為軍務緊急，既派了巡撫，又加派總督，強化管理，便于協調。滿人不明就里，原封不動依樣畫葫蘆，但又沒有仗可打，有些節制兩省或者三省的總督，跟巡撫一樣，都成了地方的太平官兒。如果恰好跟巡撫同駐一城，麻煩也就來了。

清朝的兩江總督，名義上節制江蘇、江西和安徽三省，但人駐在江蘇江寧（今南京），也就管江蘇多一些，好在江蘇巡撫駐在蘇州，所以，兩下政務雖有重疊，但勉強還能分開，各管半個省就是。然而，兩廣總督和廣東巡撫同駐廣州，閩浙總督和福建巡撫同駐福州，湖廣總督和湖北巡撫同駐武昌，云貴總督和云南巡撫同駐昆明，陜甘總督和甘肅巡撫同駐蘭州。督撫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管的都是同樣的事兒，權力的行使，哪里有不打架的道理。

在名義上，總督雖有節制巡撫之意，但是，巡撫卻非總督的下屬，甚至總督對于巡撫，都不能像對藩司、臬司和提督那樣行使監察權。如果非要這么做的話，巡撫同樣可以監察總督。兩邊都可以單獨上奏，盡可以互相打小報告。雖然一般來說，總督要比巡撫稍微強勢一點，但如果真的沖突起來，而巡撫后臺又很硬，一樣可以搞掉總督。更多的時候，是兩敗俱傷。

說起來，前程要緊，有一方能忍也就罷了但事到臨頭，能忍的人還真的不多。清朝是滿人的天下，一般來說，如果督撫同城，其中有一個是滿人，漢人都要讓著點，否則，吃虧的可能性很大。除非你抓住了對方切實的把柄，而且皇帝也在乎這種把柄。

太平軍初起時，進軍湖北，當時湖廣營督吳文镕就被滿人的湖北巡撫崇綸擠對，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放著堅城不守，出城應戰，結果身死城破。后來，胡林翼做湖北巡撫，湖廣總督是滿人官文。胡林翼為了跟官文搞好關系，籠絡住了官文的愛妾。在愛妾的枕邊風吹拂之下，官文事事都聽胡林翼的。反正，胡林翼老是能打勝仗，打了勝仗，頭功都記在官文頭上，他何樂不為？太平天國被滅后，所謂的“中興名臣”，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這個貪財好色、什么本事都沒有的官文。

盡管官文排了首位，但當家的西太后心里知道，天下還是漢人替他們保下的。所以，后來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做了湖北巡撫，就不大能容忍官文了，兩下掐起來的結果，是兩個人都去職。曾國荃是真正的功臣，西太后非得給面子不可。

督撫同城掐架的問題，越到清朝晚期越嚴重。畢竟，像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這樣的強勢總督并沒有那么多，督撫每每勢均力敵。所以，戊戌維新，行政改革的第一刀，就把督撫同城的巡撫給砍掉。然而，剛砍了幾天，維新失敗，西太后盡廢新政，督撫同城又給恢復了，讓他們接著掐。

在中國，哪怕是明擺著的弊端，哪怕根本就不涉及政治正確，真的要想除掉，有時候也千難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