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收,杜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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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亨對無產階級不自由地位的當代論證*
王增收,杜娟
無產階級;集體不自由;貧困;柯亨
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自由主義右翼樂于從自由的角度為資本主義作辯解,既否認無產階級不自由的事實,又否認其不自由的根本原因在于貧困,還反對通過再分配性稅收來改善低收入者的生活狀況。分析馬克思主義者G.A.柯亨對此進行了反駁,提出了無產階級不自由地位的當代論證,指出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無產階級繼續遭受著集體的不自由,其貧困地位事實上導致了他們的不自由;右翼是通過自由概念的混用來進行辯護的,資本主義并不是保護自由的,右翼所關心的也不是自由,而是私有財產制度。
分析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產生的一個重要緣由是自由主義正義理論嚴重挑戰了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一批信仰馬克思主義,或對馬克思有感情(或興趣)的學者,運用西方主流學界接受的分析哲學及其他社會科學方法,力圖批判并取代自由主義的正義論,在兩個方面做出了重大努力:一是從道德和政治哲學的角度批判資本主義的不正義性,證明社會主義的正當性;二是圍繞著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構想和設計相應的制度安排。分析馬克思主義學派代表人物、已故英國牛津大學萬靈學院社會與政治理論教授G.A.柯亨(G.A.Cohen,也譯作科恩)在這兩項工作中都做出了杰出貢獻。在第一項工作中,他提出了無產階級不自由地位的當代論證,國內學界對此沒有專門介紹,本文試圖予以闡述。
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里,意識形態的理論說服力和道德證成性顯得格外重要,為此右翼提出了一套從功效轉向從自由角度為市場資本主義作辯護的理論體系。其基本思路是這樣的:因為自由是社會的最終價值,而資本主義是最有效保障或促進這種價值的制度,所以資本主義制度是正義的?;谶@種立場,右翼從理論上否認了無產階級不自由的事實,也否認了無產階級的貧困是導致他們自由缺乏的根本原因,還以保護“自由”之名反對政府通過再分配性稅收來改善低收入者的處境。
右翼的這種新辯護帶有很大的欺騙性,在大眾中有相當吸引力,即使一些左翼理論家都錯誤地認為放任的資本主義是最自由的,于是,“右翼重視個人自由,左翼重視平等”成為普遍的說法。[1](P80)資本主義果真最能促進自由嗎?轉向政治哲學之后的柯亨,嚴肅而認真地對待了這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無產階級不自由地位的當代論證,從而有力地動搖了右翼在這個問題上的統治地位,維護了馬克思主義在此問題上的基本觀點。柯亨的反駁分三個層次:一是論證無產階級不自由的事實;二是論證無產階級不自由的原因;三是揭示右翼論證中的概念混用及其實質。
1.右翼的“無產階級自由出賣勞動力論證”與左翼的無力反駁。
右翼總是標榜資本主義是保護自由的。他們說,即使資本主義的市場無法實現左翼所追求的平等,它至少是保護所有人自由的,包括無產階級。右翼認為,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無產階級不是被迫出賣自己的勞動力,因為他們有很多的選擇,社會給他們提供了非常多的上升通道來擺脫無產階級的地位。右翼還以英國的移民無產階級為例,指出移民到英國的無產者,他們最初到達英國時的狀況不如本土的無產階級,但是他們多數人經過努力后,都成為了小資產階級,因此,大多數英國無產階級并不是被迫出賣他們的勞動力。
面對這一非常有力的挑戰,左翼的一般反駁是說,只有少數工人可以成為小資產階級,所以大多數工人是被迫出賣勞動力的??潞嗾J為這個反對意見沒有駁倒右翼的結論。柯亨舉了個例子來說明。有10個人被關在一間屋子里,唯一的出口是一扇沉重而緊鎖的大門。在與每個人距離不等的地方有一把沉重的鑰匙,從體力上來講,每個人在花費不同程度的努力后,都能夠拿起這把鑰匙,凡是拿起這把鑰匙的人,在付出相當努力之后,都會找到打開房門從而離開屋子的方法。但是,如果一旦有一個人這樣做了,那么只有這一個人能離開屋子,因為看守安裝了監視器,在房門打開到僅僅夠一人離開之后,馬上關閉房門,使房門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次開啟,而剩下的人將永遠被關在屋里。
現在假定,10個人當中,沒有人想努力獲取鑰匙而離開房子。或許是因為屋子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因而他們不想離開;抑或屋子相當糟糕,但他們太懶惰,不愿花費離開這間屋子所需的努力;或許,面對其他人的干涉,沒有人相信自己能夠得到那把鑰匙。假如,無論理由是什么,他們全都非常不愿意離開這間屋子,以至于如果有一個人試圖離開屋子,其他人都不會干涉。
柯亨分析說,在這種假設下,無論我們選擇誰作為試圖獲取鑰匙而離開屋子的人,就其他9個人而言,他們誰也不打算得到那把鑰匙都為真,因而,就被選擇的那個人而言,他有獲取和使用那把鑰匙的自由也為真,所以,他不是被迫留在屋子里的。而且,無論我們選擇誰,上面那兩項為真的情況都不變。因此,每個人事實上并不是被迫留在屋子里,即使至少有9個人必然會留在屋子里。[2]
2.柯亨對無產階級“集體不自由”的指認和論證。
柯亨通過上述這個例子,想要說明的是,左翼強調事實上只有少數工人成為小資產階級,并不能表明每一個成為小資產階級的機會都被無產階級積極地嘗試著,因為,右翼可以反駁說,之所以只有少數無產階級成為小資產階級,是因為工人們像上述例子中的人一樣,他們并沒有利用他們有自由利用的機會。
柯亨通過這個例子除了要指出左翼的一般反駁無效外,他的重點在于揭示無產階級所遭受的“集體不自由”??潞嗾f,上面的例子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獲取鑰匙進而離開屋子的自由,但是,我們應該注意到其自由的條件性。每個人之所以是自由的,不僅是因為其他人都沒有試圖獲取那把鑰匙,而且以其他人沒有獲取那把鑰匙為條件。于是,對每個人來說,僅當別人沒有運用他們帶有類似條件的自由,他才是自由的。也就是說,只有一個人能夠實際運用他們所有人都擁有的自由,而一旦任何一個人要運用這種自由,那么由于那種境況的限制,其他人都將失去這種自由。既然每個人的自由都取決于別人不運用他們帶有類似條件的自由,那么我們就可以說他們的境況中存在著大量的不自由。通過分析,柯亨對例子中的個人自由作出這種性質的認定:盡管每個人都有離開屋子的個人自由,但他卻使得別人遭受著集體不自由(collective unfreedom)。[2]
為了能夠形象地說明集體不自由的存在,柯亨對上面的例子作了進一步的假設。上面例子中,我們假設這些個人由于懶惰、不自信和不愿意這三個原因沒有離開屋子。現在我們假設,他們沒有離開是由于第四個原因,即屋子里的人是一個團結的整體,他們誰都不愿意自己獨自離開,而使其他人被囚禁在屋子里。這樣假設的話,我們就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屋子里的人的確存在一種集體不自由。因為,雖然屋子里的人都有離開的自由,但是,當他們提出要集體離開屋子這個要求時,看守不可能說,他們全部本來是自由的。無產階級的集體不自由,就是馬克思所說的工人不是被迫向某個特定的資本家出賣他的勞動力,而是被迫向整個資產階級出賣勞動力。
總之,面對右翼的無產階級自由出賣勞動力論證,柯亨通過無產階級遭受集體不自由的指認,提出了不同于其他左翼的反駁。他的反駁是,資本主義社會提供給無產階級的脫離機會太少,從而使得無產階級遭受集體的不自由,所以無產階級出賣勞動力是集體被迫的。對于柯亨的集體不自由指控,有三種反對意見,柯亨分別考查了理論界的這三種反對意見,捍衛了自己的集體不自由指控。
3.柯亨對三種反對意見的反駁。
針對柯亨集體不自由指控的第一個反對意見是指向柯亨的關于集體不自由的推理過程。在前面的例子中,柯亨認為關在屋子里的10個人遭受著一種集體的不自由。第一個反對意見認為,這種推理是存在問題的。這種反對意見假設,這10個關在屋子里的人無意中進入了一個洞穴,由于特定原因,只有一個人能夠通過這個洞穴離開屋子。這種反對意見認為,在這種新假設的條件下,盡管10個人不能集體地離開屋子,但他們可能不是不自由的,因為他們進入洞穴后,離開洞穴的大門是敞開著的,根本沒有看守,所以沒有人強迫他們留在屋子里。通過這種類比,這種反對意見說,在群體的意義上,大多數無產階級必定要繼續充當無產階級這一點是事實,但這一事實不是人為限制的結果,而只是體現了一種不反映出人類意圖的數值關系。因此,說無產階級存在離開屋子的集體不自由就不是正確的。這種反對意見的言下之意是說,無產階級無法集體脫離無產階級的地位不是人為限制的結果,而是一種概率的反映。[2]
對此,柯亨進行了兩個方面的回應??潞嘀赋觯@種反對意見實際是說,僅當有強迫主體的存在,才能說有強迫的存在。上面例子中,反對意見通過設計洞穴來表明,這里不存在強迫的主體,所以,無產階級不能集體脫離其地位不是強迫造成的,而只是反映了社會階層之間轉化的一種概率??潞鄬Υ说牡谝粋€回應是,即使“強迫主體是強迫存在的必要條件”是真命題,我們也能表明在洞穴例子中,存在一種強迫性的人類力量。他認為,當無產階級脫離無產階級地位的出口數量是有限的時候,他們存在集體的不自由,因為如果試圖脫離無產階級的人數超過了脫離的出口,那么成功者就可能使失敗者陷入被囚禁的境地。
柯亨的第二個回應是,資本主義社會中階級之間的轉換實際上并非只是一種不反映人類意圖的概率關系,它還反映了資本主義的社會結構,比如私有財產結構,這些都反映了人類意圖,而這些對階級轉化施加了重要影響。
針對柯亨集體不自由指控的第二個反對意見是說,既然集體不自由條件下個人是自由的,那么為什么還要關心集體不自由呢?它為什么是重要的呢?
對此,柯亨的回應包括兩個方面。第一,柯亨認為集體不自由條件下的個人自由是有條件的,為此柯亨詳細說明了集體不自由。所謂集體不自由是指,當且僅當一個群體的所有成員不可能實施A類型的行為,該群體在A類型的行為上就存在集體不自由。
簡單來說,在一個遭受集體不自由的集體里,如果足夠多的一些人運用了相應的個人自由,那么剩下的一些人就失去了他們的個人自由;如果一個人屬于后者,那么他就分擔了集體不自由。更準確地說就是,當且僅當X屬于處于如下境況的n個人的小組,X在A類型的行為上就分擔了集體不自由:
a.其中只有m個人(設m<n)擁有實施A的自由(在集體的意義上),且
b.不管哪m個成員實施了A,剩下的n-m個成員就可能因此存在實施A的不自由(在個體的意義上)。[2]
柯亨說,從上面對集體不自由的分析,可以看出正是由于每個個體自由的相互條件性,才證明了集體不自由的存在,一旦足夠多的人運用了共存的個人自由,集體不自由就必然導致了個人不自由。
第二,柯亨指出,即使有些集體不自由的確無關緊要,但是出賣勞動力的集體不自由則是不人道的??潞嗾J為,某種行為的集體不自由的重要性取決于該行為的性質,有些集體不自由的確并不是令人不快的事情(比如,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應聘上倫敦的巴士司機),但是,工人階級在出賣勞動力這件事情上的集體不自由確實是令人痛恨的事情。
針對柯亨集體不自由指控的第三個反對意見是說,在當今資本主義社會的確存在許多能讓無產階級脫離其地位的機會。他們會說,資本主義社會的法律并沒有反對工人們組建工人合作社,但是現實中沒有出現大量的合作社,所以工人們不是缺乏自由,而是不愿冒險。
柯亨承認資本主義社會的確存在一些這樣的機會能讓工人脫離其階級地位,但是,這樣的機會不是非常多,不可能使工人大規模地脫離無產階級地位。柯亨認為,一方面這些法律許可的方式其實很難實施,現實中的操作過程非常復雜,因而只是形式上的可能;另一方面,資本主義的社會結構才是現實的決定因素,而不是法律許可。因此,反對意見所說的工人合作社這些途徑并不能證明工人是因為不愿意冒風險或無能而沒有利用這些自由。
1.右翼的“缺乏手段和能力論”及其在政治哲學上的推論。
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富有的資產階級與貧困的無產階級享有同樣的自由嗎?對于標榜資本主義自由的右翼來說,回答是肯定的。但是,對此,左翼也有一個大家熟知的反駁,那就是認為資本主義自由對于貧困的無產階級來說只是形式上的,因為他們無力支付相應的費用。但是,右翼會馬上反駁說,左翼的反駁體現了他們將自由與手段混為一談。右翼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沒有能力做某事,并不意味著你缺乏做這件事的自由,而只意味著你缺乏做它的手段和能力,因此,窮人所面臨的問題并不是缺乏自由本身,而是他們沒有能力。進一步講,既然政府的基本任務是保護自由,那么政府就不應該把稅收花費在減少貧困上來。
在柯亨看來,右翼的主張中包含兩個結論:一個是概念上的;一個是規范意義上的。右翼的推理過程如下:
a.是干涉而不是手段的缺乏損害了自由。
b.缺乏金錢只是遭受到手段的缺乏,而并不是受到干涉。
所以,c.貧困并不導致自由的缺乏。
其中a是右翼在自由問題上的定義,而b則是一個關于缺乏金錢與干涉之間關系的主張,由此,右翼獲得了一個關于貧困與自由關系的概念性的主張c。不僅如此,他們還以c為前提,推出了一個更為反動的規范性主張。他們的論證如下:
c.貧困并不導致自由的缺乏。
d.政府的基本任務是保護自由。
所以,e.減少貧困并不是政府的基本任務。[3](P375)
這個政治推論是說,只要社會的貧富差距是由公正且保持自由的市場自然產生的,那么政府就不要人為干預這種自然的結果,因為政府的職責在于保護自由,而貧困并不導致自由的缺乏,因此,政府就不能把減少貧困作為其基本任務,更不應該通過再分配性稅收來減少貧困。
2.柯亨論缺乏金錢就是缺乏自由。
一般來講,自由主義者中靠右的人士都是支持這兩個推論的(即c和e),但像羅爾斯和柏林這樣靠左的人士是反對第二個推論的,即反對認為政府的基本任務不包括解決貧困問題。但是,所有的自由主義者,都不認為貧困就是自由的缺乏,而左翼一般也只是反對上述論證中的前提a,即右翼的自由定義。但沒有人試圖通過反對b來反駁右翼的結論。這也表明,就連左翼都認為缺乏金錢就是遭受手段的缺乏,而不是遭受干涉。之所以沒有人通過反駁b來反駁右翼的第一個推論,是因為所有的反對者都沒有認識到自由與金錢的關系。在《自由與金錢——紀念以賽亞·柏林》一文中,柯亨論證了一個具有很大挑戰性的觀點,即與金錢的缺乏即貧困伴隨而來的是自由的缺乏,并以此來反駁右翼的第一個推論??潞嗾J為,像柏林和羅爾斯那樣的自由主義的左翼之所以否認金錢的缺乏就是自由的缺乏,是因為他們持有一種具體化的金錢觀,他們把金錢當作物。而柯亨認為,金錢不同于智力和體力。
柯亨用現實生活的實際情況來說明這一點。在當前的金錢社會,想得到一些物品和服務,必須支付金錢,如果你不付錢而去占有它們,那么就會遭到干涉,而金錢有助于消除這種干涉,因此,金錢給予的是自由,而不僅是行使自由的能力??潞嗾J為無能與金錢的區別是非常明顯的。比如,一個人有能力(他身體健全)去某地探望親人,但是由于他沒有錢而無法去,如果他強行上車(收費的),則會受到干涉。這表明,金錢的缺乏不等于能力的缺乏。
通過上面的分析,柯亨認為金錢是獲得自由的insu條件,即非必要的但充分的條件中的一個不充分但必要的部分。除了金錢的缺乏外,還有其他因素(如無知、丑陋等)阻止你克服干涉,但是它們不像貧窮那樣是不自由的一個普遍的insu條件。與其他因素不同,金錢的主要目標就是要消除干涉。[3](P386)
為了證明自己在金錢與自由上的觀點,柯亨進行了一個有意思的類比。柯亨設想了一個沒有金錢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國家控制一切東西,并且是由法律來具體規定人們能夠行使何種行為,即那些他們不受干涉而有自由行使的事情?,F在,法律規定了每一個人在不受干涉的情況下可以和不可以做的事情,并且每一個人都被給予了一組規定了他可以做哪些事情的使用券。如果沒有關于做某事的使用券,那么行為者則會受到干涉??潞嘀赋觯凑者@種假設,這些使用券規定了一個人的自由是什么。通過這個例子,柯亨想表明:在一個沒有金錢的社會,正是政府限制了個人的自由;與此相類似,在一個金錢社會,首先限制個人自由的通常不是政府,而是財產的所有者,因為在金錢社會里,是各個不同的私有者控制一切財物;所以,在金錢社會里,政府所做的就是執行財產私有者的意志來阻止不付錢的占有行為。
反對者可能會說,金錢不同于無金錢國家里的使用券,因為在任何條件下,金錢都是獲得物品的自由的一個insu條件,而使用券則是此類自由的充分必要條件??潞嗾J為,在通常情況下,金錢對一個人的自由的影響如同他所描述的那類使用券一樣,一筆錢等同于(但不是)一張實施一種行為的許可證。
為了解決金錢與政府使用券的差別,柯亨修改了剛才的類比。我們可以假定政府任命了一些財產管理執法官,授予他們很小程度上的自由裁量權,即有權讓沒有使用券的人獲得某些物品,或者拒絕持有某種使用券的人得到對應的物品。這樣假設之后,擁有使用券不再是獲得物品的絕對保證,而沒有使用券也未必意味著就得不到物品。這就與金錢社會在關鍵點上相一致了,我們可以看出,即使經過修改,例子還是能表明,使用券的分配仍然極大程度上影響了自由的分配。
正如馬克思所說,金錢是一種以物的形式出現的社會力量,它本身是與體力和智力不同的資源??潞嗾J為,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自由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金錢的分配來賦予,這一點及其重要性被普遍有意無意忽視了,所以連柏林都認為自由并沒有受到金錢分配的限制。
以諾齊克(Robert Nozick)為代表的自由主義右翼被稱為自由至上主義者①“Libertarianism”在英語世界是指那種標榜自由至上的主張,中文界一般譯為“自由至上主義”,也有學者譯為“自由意志主義”。筆者贊同香港學者周保松將其譯為“放任自由主義”。,他們提出了一種為純粹資本主義作辯護的正義論,指出即使資本主義帶來了極大的經濟不平等,但是這種制度卻是最大限度保護自由的,因而是正義的。因此,他們否認無產階級是不自由地出賣勞動力,否認無產階級的貧困使他們處在不自由的地位,否認政府通過再分配性稅收來改善窮人的地位是正當的??潞喟堰@種對資本主義的正當性論證稱為“自由論證①“Libertarianism”在英語世界是指那種標榜自由至上的主張,中文界一般譯為“自由至上主義”,也有學者譯為“自由意志主義”。筆者贊同香港學者周保松將其譯為“放任自由主義”。,并指出這個論證在維護資本主義制度的意識形態斗爭中發揮了很大作用,致使很多人都錯誤地認為資本主義是自由度最高的社會(言下之意是社會主義是通過減少自由來換取平等的),這正是為什么此類學者被錯誤地稱為“自由至上主義者”的原因??潞嗤ㄟ^語義分析,指出右翼的這個論證其實存在自由概念的混用問題,從而揭示了自由至上主義者真正維護的是私有財產制度,而不是自由本身,因而不配“自由至上”這一稱呼。
右翼試圖證明資本主義社會本質上是一個自由的社會,一個對自由沒有任何重大約束的社會,而社會主義或其他類型的社會不如資本主義自由。在柯亨看來,任何社會既賦予其社會成員某些自由,也把某些不自由強加給他們,因而任何社會都不能僅僅因為某些人缺乏某些自由而被視為是壞的,然而,重要的是各個社會不同的所有制結構產生了不同的自由分配方式。顯而易見的是,私有財產制度在賦予財產所有者自由支配財產的同時,也限制了非財產所有者侵犯財產的自由。正如馬克思所言,“一些人的私人所有權意味著另一些人缺乏所有權”。[4](P915)但右翼對此是否認的,柯亨指出,他們之所以能這樣,是因為他們使用了兩個不同的自由定義,如果借助語義分析,就能揭穿這種言論的實質。這樣,我們就會發現右翼實際上并不關心自由本身。
右翼反對干涉私有財產,但支持干涉窮人去占有有主私有財產,原因在于,他們認為干涉私有財產限制了財產所有者的自由,并認為干涉窮人去占有有主私有財產沒有限制窮人的自由,因為窮人沒有占有別人財產的正當權利。柯亨認為,在這里右翼前后使用了兩個不同的自由定義:一個是自由的日常定義,即沒有干涉就是自由;另一個是自由的權利定義,即自由是做你有權利做的事情。
柯亨說,在我們的日常用語中,自由就是如果A成功地干涉了B的行為,B就是不自由的,也就是說,自由或不自由與A和B所享有的或缺乏的道德權利是無關的。按照這種理解,顯而易見的是,一位正在實施逮捕的警察使一個被捕的罪犯失去了自由,不管他這樣做是否有道德上的正當性。按照右翼的自由的權利定義,就會產生這樣違背日常用語的結論,認為僅當B有道德權利去做他正在做的事情,并且(或者)A沒有道德權利去阻止他,A對B的干涉才減少了B的自由。這顯然與日常用法相違背,因為我們不能說:當一個殺人犯被正當監禁時,他沒有變得不自由。右翼所說的干涉窮人去占有有主私有財產沒有限制窮人的自由,就是在借助這個違背日常用語的自由的權利定義。但是,柯亨說,要借助這樣一個自由的權利定義來表明窮人沒有權利獲取已被占有的私有財產,首先必須證明私有財產占有者對財產是有正當權利的。而右翼在沒有論證的前提下,就把私有財產當作天
然正義的。[5](P294 295)
通過柯亨的語義分析,我們看到,右翼正是用自由的日常定義來反對窮人去占有富人的私有財產,用自由的權利定義來支持政府阻止窮人去占有富人的私有財產。顯而易見的是,右翼只在乎富人的自由,而不在乎窮人的自由,所以他們真正要維護的并非自由本身,而是要保護私有財產制度。
柯亨整個學術生涯的主旨和最終指向是探索人人平等的社會主義社會。而作為柯亨資本主義批判理論組成部分的無產階級不自由地位的當代論證,完成了兩個方面的任務:一方面,它表明資本主義制度置很多人(至少是窮人)的不自由不顧,遠非所謂“最自由”的制度,揭穿了其不自由的本質屬性;另一方面,它為推翻這種不自由的制度而進行的社會主義革命進行了正名——不是犧牲自由求平等,而是為了全人類的自由,必須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必須消滅私有制。柯亨對無產階級不自由地位的當代論證,所要維護的正是《共產黨宣言》中的這樣一句話:消滅私有制。
[1] 周保松.自由人的平等政治[M].北京:三聯書店,2013.
[2] G.A.Cohen.The Structure of Proletarian Unfreedom[J].Phi losophy&Publ ic Affairs,Vol. 12,1983,(1).
[3] G.A.柯亨.馬克思與諾齊克之間——G.A.柯亨文選[M].呂增奎編.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
[4] 馬克思.資本論[M].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5] G.A.Cohen.History,Labour,and Freedom[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
[責任編輯 敖 華]
Cohen's Contemporary Argument on the Non-liberal Status of the Proletariat
W ang Zengshou1,Du Juan2
(1.School of Pol itical Science,Nantong University,Nantong,Jiangsu 226019;2.School of M arxism,Chongqing University of Posts and Telecom munications,Chongqing 400065)
proletariat;collective freedom;poverty;G.A.Cohen
In the contemporary capitalist society,the liberal right wings often make a plea for capitalism from the angle of“freedom”.They both deny the fact that the proletariatis not free,and that the root cause of its freedom lies in poverty.They also oppose the improvement of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low-income personsthrough the redistribution oftaxes.As a M arxist analyst,G.A.Cohen refutes the above-mentioned view points of the right wings.He put forward the modern demonstrations of the non-free status of the proletariat and pointed out that in the contemporary capitalist society,the proletariat continue to suffer from the collective non-freedom. Therefore,capitalism is not protecting the freedom,and the care of the right wings is not freedom but the system of private property instead.
王增收,南通大學政治學院講師(江蘇南通226019);杜娟,重慶郵電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重慶400065)。
* 本文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創新工程重大研究項目“當代主要社會思潮的最新動態研究與批判”(項目號:2014Y C XZD00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