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與中國的政策選擇

周士新

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與中國的政策選擇

周士新

東盟；文化戰(zhàn)略；共同體；認同；中國外交

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是在逐漸演化中形成的，體現(xiàn)了東盟近年來建設綜合性共同體的戰(zhàn)略抱負。東盟通過了一系列的政策文件，建立了一整套的協(xié)調與合作機制，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文化共同體建設道路，在促進社會進步和文化發(fā)展的各領域制定了相當具體的項目規(guī)劃，并采取了可評估的實踐活動，迎合了東盟及其成員國在新形勢下進一步促進地區(qū)一體化的現(xiàn)實需要，提升了東盟在世界文化版圖和舞臺上的地位。當前，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落實既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也存在著一些難以克服的挑戰(zhàn)，東盟文化共同體建設的高度、深度和廣度還具有相當大的限度。作為東盟的近鄰，中國與東盟在建設文化互聯(lián)互通、促進民心相通，實現(xiàn)命運共同體的過程中，機遇和挑戰(zhàn)共存，基礎和困境俱在，仍需要創(chuàng)新思維、綜合規(guī)劃、統(tǒng)籌行動，進一步夯實和增強雙方戰(zhàn)略伙伴關系在文化合作方面的粘合劑。

一般認為，東盟成立的根本原因是由于當時國際和地區(qū)形勢而產生的安全問題。從東盟成立的實際效果來看，其最初成就確實體現(xiàn)在安全領域，成員國之間的關系得到了較大改善。并因此促進了地區(qū)一體化建設，東盟到20世紀90年代通過擴員形成了當前的10個成員，1992年建立了東盟自貿區(qū)，并在2015年12月31日宣稱建立了東盟共同體。然而，從功能定位來看，東盟在成立之初并沒有特別明確自己的屬性，其發(fā)展進程往往與地區(qū)形勢的演進特征是密切相關的。從標志東盟成立的綱領性文件《曼谷宣言》來看，其提出的7項目標和宗旨雖然高度重視維護地區(qū)安全穩(wěn)定和經濟發(fā)展，但促進地區(qū)社會文化發(fā)展的內容也占了相當大的篇幅。[1](P1-2)從某種程度上說，各創(chuàng)始成員國在當時對東盟在安全和經濟方面的作用并沒有太高信心，但對促進文化交流與合作并不存在太多擔心。因此除了專門討論地區(qū)安全與經濟合作的會議或文件外，東盟關于綜合性問題的討論都會大幅涉及社會文化方面的內容。可以說，東盟的社會文化合作一直是東盟合作的重要選擇以及不丟掉甚至丟不掉的重要主題。

一、東盟文化戰(zhàn)略的規(guī)范溯源

從文化上看，東盟是一個具有強烈多樣性統(tǒng)一的地區(qū)組織。從歷史上看，東盟國家的文化版圖曾經發(fā)生較大變化。單獨從宗教上看，在公元7世紀伊斯蘭教傳入以前，佛教幾乎成了該地區(qū)各王國的主體宗教。伊斯蘭教在東南亞海洋國家取代佛教的歷程總體上是相對和平的，一些佛教文化甚至已經融入當?shù)孛癖娙粘Ｉ畹娘L俗習慣很大一部分保存了下來，并成為東南亞各地文化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東南亞地區(qū)形成了佛教和伊斯蘭教分別占據(jù)陸地和海洋的兩大板塊的格局。尤為值得指出的是，東南亞各國的政治制度不僅沒有強制影響到宗教，反而往往向宗教做出較多的妥協(xié)。在這種情況下，東盟要想形成一種統(tǒng)一的文化戰(zhàn)略，實在是一項復雜而艱巨的任務。

從發(fā)展動力上看，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建設主要受以下幾個因素的影響：第一，東盟及其成員國具有深刻的歷史記憶，對建設東盟的文化基礎具有清醒的認識。無論是海洋東盟還是陸地東盟，無論是何種宗教信仰和民族認同，在相互交往的過程中形成了相當復雜的關系，從文化的視角維護地區(qū)各種不同力量的共存與和平相處對維護東盟的穩(wěn)健發(fā)展至關重要。第二，東盟及其成員國越來越關注建設共同體的現(xiàn)實需要，將加強相互關系的文化粘合劑作為共同體建設的重要內容。文化建設既是一個組織集體發(fā)展的基礎，也是其發(fā)展的重要目標和最終發(fā)展階段，貫穿著其發(fā)展的整個過程，維護著其發(fā)展的方向的穩(wěn)定性。第三，東盟作為一個整體，其成員國之間的互動進程產生的相互依賴關系已經形成了多層次、立體性的架構，而文化戰(zhàn)略正是其較為基礎但卻是不可或缺的內容。東盟共同體建設將社會文化置于和政治安全與經濟發(fā)展兩大支柱同等重要的地位上，既體現(xiàn)著共同體的完整性，也大大彌補了前兩個支柱剛性有余而柔性不足的特點。第四，東盟國家間的文化交流同樣需要相對統(tǒng)一的規(guī)范來引導，促進各國在東盟層次的文化建設方面具有相對統(tǒng)一的方向。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范了東盟不同文化之間以及東盟國家在推進不同文化交流的過程中的行為準則，推動它們在文化互動和互鑒的過程中具有更明確的方向，從而能夠更有力地為促進地區(qū)一體化服務。總體來看，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是在包容地區(qū)內不同文化的基礎上，為促進不同文化間的和諧發(fā)展，以及發(fā)揮其各自的建設性功能，在推進和完善東盟共同體進程和質量的過程中而提出的宏觀規(guī)劃。

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主要體現(xiàn)在其發(fā)表的一些重要文件中，從時間順序上看，主要有以下幾個：1976年2月24日第1屆東盟峰會通過的《東盟協(xié)調一致宣言》，[2]將“社會”與“文化和信息”和其他部分并列起來進行闡述。1997年12月15日第2屆東盟非正式首腦會議通過的《東盟2020年愿景》，開始將社會和文化的內容完全放在一起了。1998年12月5日第6屆東盟峰會通過的《河內行動計劃》，[3]成為首個對《東盟2020年愿景》提出具體措施的文件。2003年10月7日第9屆東盟峰會通過的《東盟協(xié)調一致第二宣言》，首次提出并完整闡述了東盟共同體的政治安全、經濟、社會文化三大支柱。2004年11月29日第10屆東盟峰會通過的《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行動計劃》，提出要建設一個關愛社會的共同體，處理貧困、平等和人類發(fā)展問題；一個有競爭力的人力資源基地和適當?shù)纳鐣Ｕ象w系，應對經濟一體化帶來的社會影響；促進環(huán)境的可持續(xù)性和良好的環(huán)境治理；加強東盟共同體的社會凝聚力基礎。[4]2007年1月13日第12屆東盟峰會主席聲明提出的關于東盟憲章藍圖的《宿霧宣言》提出到2015年建成東盟共同體，[5]將原先的計劃提前了5年。2007年11月20日的第13屆東盟峰會一致同意制定一個《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藍圖》，以確保采取具體行動，促進建立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其主要目標是推動建立東盟共同體。另外，第13屆東盟峰會簽署了《東盟憲章》，提出設立一個專門負責東盟社會文化事務的理事會。[6]2009年3月1日第14屆東盟峰會通過的《東盟共同體藍圖(2009—2015)》指出，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的主要目標是，促進培養(yǎng)共同的認同感，建立一個包容、和諧、同時能強化人民生命安全、財產與福利的關懷與共享社會，以實現(xiàn)一個以人民為中心并具有社會責任的東盟共同體。2013年10月第23屆東盟首腦會議發(fā)布的《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藍圖(2009—2015)中期報告》，以關聯(lián)性、有效性、效率、可持續(xù)性和影響等5個評估標準，在五個層次上全面而系統(tǒng)地評估了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的進展情況。[7]2016年3月東盟秘書處頒布的《2015年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計分卡》報告，[8]從人的發(fā)展、社會福利與保護、社會公正與權力、保障環(huán)境的可持續(xù)性和建立東盟認同等5大領域，31個方面對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進行了評估。同月，東盟秘書處發(fā)表的《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藍圖2025》，[9]對后共同體時代的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提出了新的戰(zhàn)略目標。

從以上文件的主要內容來看，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具有以下基本特征：第一，社會建設和文化建設形成了難以分割的一個整體。與東盟政治安全共同體的結構非常相似，東盟將社會與文化兩部分內容放在了一起，反映了兩者之間具有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和非常復雜的關系，孰輕孰重已經難分伯仲。在此情況下，東盟社會文化建設的整合性也必然成為東盟文化戰(zhàn)略考慮的前置因素。第二，文化戰(zhàn)略具有較強的綜合和廣泛性。從闡述東盟文化戰(zhàn)略的各項文件來看，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的內容相當廣泛，如文化與藝術、災害管理、教育、環(huán)境、公共衛(wèi)生、勞務、農業(yè)發(fā)展與消除貧困、科技、社會福利與發(fā)展、婦女和青年等，甚至包括了許多作為非傳統(tǒng)安全的內容，說明了東盟已經大大延伸了文化戰(zhàn)略的內涵。第三，文化戰(zhàn)略的最終目標是培養(yǎng)和促進共同的身份認同。這種共同的身份認同不僅是文化上的，而且是社會性的，是一種社會建構進程的產物。作為一個相對松散的地區(qū)組織，東盟整合內部不同的文化和社會認同，推進東盟民眾形成共同的東盟身份認識，對深化東盟建設一體化進程具有相當強的規(guī)范作用。第四，文化建設是可以進行量化的。東盟公布的經濟共同體和社會文化共同體計分卡，反映出東盟一體化建設在這兩個方面取得的進展，以及其與任務目標之間的關系，體現(xiàn)了東盟對建成和完善共同體的信心。

二、東盟文化戰(zhàn)略的具體實踐

作為全球最具有成功特質的地區(qū)一體化組織之一，東盟在組織機構和行為規(guī)范建設上具有自己的獨特特征，體現(xiàn)了東盟的自身定位和發(fā)展方向。東盟建設具有國際法人資質的進程也體現(xiàn)了東盟試圖為國際社會做出巨大貢獻的傾向性，但從根本上看，東盟的著眼點并不是對外戰(zhàn)略的成功與否，而是其內部能否形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增強東盟內部團結和凝聚力，[10]讓東盟能夠更有效地集合各成員國的實力和能力，成為對內促進和平與繁榮，對外增強東盟國際地位的目標。從這個角度來看，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正是增強其內部整合力和外部吸引力的重要政策工具，更有效地提升東盟共同體的品質。

從結構層次上看，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方面：第一，在全球層次上，東盟需要在文化上形成一個整體，體現(xiàn)出東盟的整體文化特征，成為世界文化多樣性的重要部分。東盟的文化既與世界文化具有較緊密的聯(lián)系，也具有較強烈的獨特性。從形式上看，世界上三大宗教和一些其他宗教教派都能在東南亞生存和發(fā)展，并得到了較好的保存、維護和發(fā)展、壯大，同時當?shù)卦甲诮倘匀活B強且堅韌地存在著，讓東南亞文化顯得更為神秘和獨具魅力。另外，東南亞還出現(xiàn)了一些源于原始和外來宗教而產生的本土宗教，如高臺教與和好教等。這些都形成了東盟文化的特色，促使其在與世界上其他文化進行接觸的過程中，雖具有一定程度的疏離感，相互間可能存在著隔閡，但也存在著相當高的親切感，畢竟世界其他地區(qū)文化在東南亞都能找到與自己相似的對象，從而可以更加容易地建立相互認同。

第二，從地區(qū)層次上，東盟與其他地區(qū)之間保持了一定的文化差異和聯(lián)系，共同促進世界文明的交流與共同進步。當然，在這一層次上還存在東盟與域外國家間的文化差異。作為一種集體性的文化認知，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往往表現(xiàn)為各成員國文化的交集而非并集，這種“求同存異”的認知模式決定了其具有一定的普遍性，體現(xiàn)出人類文化和文明的一般特征。然而，盡管如此，作為具有一定東方文化特色的東盟，與歐盟、非盟、南盟、阿盟、拉共體、海合會、獨聯(lián)體等地區(qū)組織或機構還是存在很大區(qū)別的。東盟內部出現(xiàn)的“亞洲價值觀”和其他各種價值觀之間的互動與博弈相對比較溫和，對各種文化思潮和主張持相對開放和包容的態(tài)度。也正是如此，東盟強調的“新地區(qū)主義”發(fā)展模式，除了自身的組織結構外，還建立了與本地甚至全球性力量共同參與的多邊對話機制，如東盟地區(qū)論壇、東盟防長擴大會議和東盟+1、東盟+3、東盟+8等*既包括峰會，也包括外長會議，以及其他相配套的各領域、各層級的磋商機制等。，讓東南亞成為全球多邊機制分布最為密集的地區(qū)之一。

第三，從國家層次上看，主要體現(xiàn)在東盟成員國之間、東盟國家與東盟間、東盟國家與域外國家間等三個主要方面。任何一個成員國在文化上雖然重視東盟的集體認同，但這只是其自己的文化戰(zhàn)略的一部分。東盟成員國也有各自的文化戰(zhàn)略，也在建構著自己的國家和社會身份。東盟國家的文化雖然具有較強的本土性，但在歷史上外來的文化往往更加強勢，存在著后來居上并成為主體文化的情況。無論是陸上東南亞的佛教國家，海上東南亞的穆斯林國家和天主教國家，以及華人居主體的國家新加坡等，都呈現(xiàn)出不同文化在博弈中不斷融合的現(xiàn)象。當然，這種現(xiàn)象也讓東南亞國家在世界其他地方也能找到自己的文化歸屬和認同，促進東盟與域外國家之間的關系。

第四，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建設同時特別關注其內部許多次地區(qū)文化以及弱勢群體等。這不僅體現(xiàn)在東盟各國部分地區(qū)或跨境次地區(qū)的本土文化建設上，而且體現(xiàn)在與這些次地區(qū)文化相關的政策措施上，如旅游、環(huán)境保護等。這些次地區(qū)的文化特色大多與種族、民族、宗教、歷史有關，體現(xiàn)出東盟內部文化的條塊性和“色拉”特征，反映了東盟整合內部不同文化的挑戰(zhàn)和難度。因此，東盟在高度關注這些次地區(qū)文化的過程中，也會適當采取一些傾向性的政策，敦促當?shù)鼗蛩鶎賴艺Ｗo一些弱勢文化和人群，既體現(xiàn)出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的關愛傾向，也反映了東盟希望借助建設社會文化共同體的努力促進東盟內部人的安全，確保東盟人民人權平等、受到尊重和保護。

總的來說，東盟在推進其文化戰(zhàn)略的路徑依然遵循著“東盟方式”*參見：Amitav Acharya, Constructing a Security Community in Southeast Asia: ASEAN and the Problem of Regional Order, Redwood City: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 54-98; Donald E. Weatherbe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 Southeast Asia: the Struggle for Autonomy, Singapore: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2009, p. 128; 謝碧霞、張祖興：《從〈東盟憲章〉看“東盟方式”的變革與延續(xù)》，《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鄭先武：《區(qū)域間主義與“東盟模式”》，《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8年第5期；彭文平：《從〈東盟憲章〉看“東盟方式”的維護與轉型》，《東南亞縱橫》，2009年第12期。。盡管對“東盟方式”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且完整的表述，但普遍認為，“東盟方式”強調國家主權獨立、不威脅或使用武力、和平解決爭端和沖突以及互不干涉內部事務等原則，重視集體決策過程的協(xié)商與共識，以及以非連續(xù)性、非正式性、協(xié)調一致和非對抗談判方式為基礎的地區(qū)合作與互動過程，重視成員國之間在相互交往中地位平等的關系特征，突出反映了東盟作為一個較為軟性的地區(qū)對話機制。因此，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在推行的過程中，切實考慮到文化融合需要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才能達到更好的效果。在這種情況下，東盟保持了強大的戰(zhàn)略耐心，關注推進文化戰(zhàn)略中具有可行性的內容，在將藍圖變成現(xiàn)實的實際工作中，重視文化的特殊性，以受眾的敏感性和脆弱性為基礎，針對不同國家推行具有差異性的步驟和措施，真正做到實現(xiàn)關愛和共享相結合戰(zhàn)略目標。也正是如此，在落實社會文化共同體藍圖的過程中，東盟切實促進了人的發(fā)展、社會正義和權利，社會保護與福利、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東盟意識和縮小發(fā)展差距等。[9](P1)

三、東盟文化戰(zhàn)略的發(fā)展傾向

作為一個具有政府間性質的地區(qū)組織，東盟對自身的定位決定了其一體化建設的基本特征，也規(guī)塑了其未來的發(fā)展方向。也就是說，盡管已經在一體化進程中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成果，但東盟在過去并沒有、在當前也無計劃將自己建設成為一個超國家主權的地區(qū)組織。2016年6月的英國脫歐公投及其結果，讓東盟各成員國高度警惕和深度反思一體化建設的前進方向，既擔心高度一體化可能會削弱成員國的獨立自主性，也認識到增強民眾參與地區(qū)一體化意識的重要性，真正建成“以人為本”共同體的必要性。這既體現(xiàn)了東盟國家對地區(qū)一體化建設的總體認識，也反映了東盟成員國對相互關系的基本認識。也正是如此，東盟推行文化戰(zhàn)略既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也存在著許多難以克服的挑戰(zhàn)。

從機遇方面來看，第一，東盟共同體建設迎合了地區(qū)一體化時代的需要，而文化融合是其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從世界范圍來看，東盟雖然在建立之初并沒有特別強調自己的一體化功能和傾向，但在全球化和地區(qū)化形勢的影響下，逐漸將一體化建設作為自己的戰(zhàn)略任務。東盟沒有像歐盟那樣嚴格遵循“功能主義”的傳統(tǒng)，從經濟層面開始逐漸向政治層面進行整合，而是同時建設政治安全、經濟和社會文化共同體。主要原因在于，東盟成員國之間在這三個方面都存在著較大差異，需要采取一定的整合措施，才能使三個支柱都得到發(fā)展，相互補充，促進共同進步。

第二，東盟自貿區(qū)建設所取得的成就，提升東盟建設文化共同體的信心。東盟自20世紀90年代起就開始了自由貿易區(qū)建設，并取得了較多成就。當前，東盟內部正在逐步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市場和生產基地，商品、服務、投資、資本和技術勞動等貿易要素正在逐步實現(xiàn)自由流動。經濟與社會文化建設的相互影響程度往往是最大的，也是最容易被民眾感受到的內容。盡管兩者整合的路徑可能并不一致，在具體落實中甚至存在著發(fā)展經濟還是保護環(huán)境的矛盾，但經濟共同體的建設成就無疑會增強文化共同體的質量。

第三，東盟在地區(qū)合作中要維持領導和中心地位，需要有一個有吸引力的文化理念支撐。東盟當前已經建立了多重地區(qū)合作架構。從政治安全上看，主要有東亞系列外長會議和東亞系列峰會，以及東盟防長擴大會議及其他領域、層級的合作機制。從經濟上看，主要有5個東盟+1自貿區(qū)，東盟+3建立的清邁倡議多邊化以及正在進行談判過程中的地區(qū)全面經濟伙伴關系等。這些合作架構的發(fā)起者和主辦者往往都是東盟國家，也往往在東盟輪值主席國舉辦這些機制的常規(guī)活動，體現(xiàn)出東盟的“樞紐”、“駕駛員”、“領導”和“中心”地位。當然，社會文化也是東盟與其對話伙伴在這些機制架構中進行溝通、交流與合作的重要內容。隨著地區(qū)多邊合作的深化與強化，東盟需要增強議程設置和議題規(guī)劃的能力，而這些往往與其文化理念息息相關，標志著東盟在許多方面是否具有較高遠的戰(zhàn)略視野，能否為地區(qū)合作提供更多的話語類公共產品，增強其多邊合作機制的活力，為促進地區(qū)和平與繁榮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第四，東盟要形成一個強勁且先進的文化主體，才可以成為全球文化和文明交流中的重要參與者，受到其他文化更多關注，增進相互理解和尊重。在東盟已經發(fā)展為全球經濟中心之一的過程中，其正在成為一個全球文化或文明中心之一，體現(xiàn)出其在文化上的優(yōu)越性和自信力。從某種程度上說，東盟不想只是在經濟上實現(xiàn)崛起，而是要在文化上也能夠形成自己的特色和優(yōu)勢，從而實現(xiàn)全面性的崛起。從目前情況來看，東盟在文化上與世界其他地區(qū)和國家的交流仍處于不均等的狀態(tài)，比較單一，也比較保守。例如，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和文萊主要是參與伊斯蘭會議組織的活動，而佛教國家對外進行文化交流的渠道和內容更加有限。然而，如果東盟能夠超越這些具體文化類型上的局限性，從更加開闊和開放的視角，在更高層次的平臺上開展與其他文化與文明的交流，不僅可以有助于降低內部不同文化之間因差異而可能產生的隔閡，而且有助于從人類安全的普遍高度體現(xiàn)東盟在文化上的道德和話語高地。

從挑戰(zhàn)方面來看，首先，東盟文化戰(zhàn)略強調的是一種多樣性的統(tǒng)一，意味著其戰(zhàn)略目標始終會十分有限，難以達到真正意義上的認同。東盟不可能發(fā)展成單一的文化模式，更不可能降低各成員國自己的文化特性，以迎合地區(qū)文化共同體建設的需要。其次，東盟各成員國對自己文化表現(xiàn)出的自信程度存在著較大差別，一些成員國甚至顯示出強烈的不自信，影響了共同體建設的總體質量。相比之下，東盟大多數(shù)成員國仍處于現(xiàn)代化進程的初級和中級階段，經濟發(fā)展水平有限影響了其文化感召力。再次，東盟各成員國的整體實力和能力有限，在推進真正意義上的共同體過程中難以表現(xiàn)出更強的政治意愿，并提供更強勁的政策支持。另外，東盟在建設文化共同體上缺乏核心國家的支持，難以明確一致性的發(fā)展方向。最后，東盟仍需要明確自己建構的文化秩序與世界文化秩序之間需要建構起什么樣的關系，才能提升自己的文化軟實力。東盟至今難以甚至無法確定自己在維護和促進世界文化多樣性的進程中，在塑造國際文化新秩序中應處于何種地位、做出多大貢獻，推動其朝何種方向發(fā)展。

四、中國加強與東盟文化關系的政策選擇

東盟國家是中國的近鄰，雙方在歷史上存在著密切往來，近代以來具有相似的經歷，當前已經建立了面向和平與繁榮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2016年是中國與東盟建立對話關系25周年，標志著雙方關系正進入新的歷史時期。中國在東盟對話伙伴中多次首先提出與東盟加強合作的倡議，表示促進發(fā)展中國—東盟關系的堅定決心。[11]同時，中國還充分照顧東盟及其成員國的感受和利益，在協(xié)商將東盟+3擴展為東盟+6和+8的過程中，雖然向東盟明確了其中的利害關系，但最終還是尊重東盟的戰(zhàn)略選擇，增強了東盟在地區(qū)合作中的領導地位。當前，中國與東盟的關系剛剛經歷過快速發(fā)展的“黃金十年”，進入更具美好前景的“鉆石十年”，在重視加強政治安全與經貿合作的同時，更強調促進在社會文化方面建設“命運共同體”。[12]

中國加強與東盟的文化交流具有非常強烈的必要性。首先，東盟與中國已經建立了密切的合作關系，文化合作可以成為增強雙方合作的粘合劑。從中國與東盟建立和平與繁榮的戰(zhàn)略伙伴關系來看，更多是從政治安全與經濟方面來闡述的，實際上缺少了社會文化合作的重要一環(huán)。因此，未來中國要與東盟建立全面戰(zhàn)略伙伴關系，就需要更加清晰地界定在社會文化上加強合作的戰(zhàn)略目標，讓睦鄰、安鄰和富鄰的友鄰政策落到實處。其次，中國和東盟許多國家在文化交流的許多方面已經建立了較為深厚的基礎，為增進相互認同做好了較為扎實的鋪墊。中國與東盟國家未來需要在促進文化交流的技術層面加強合作，真正讓雙方在文化上優(yōu)勢互補的特征更加強烈地彰顯出來，成為雙方合作的新增長點。再次，中國與東盟的合作關系還經常受到一些負面因素的干擾，需要通過加強文化交流增加了解，增進理解，避免誤解，減弱東盟國家對中國崛起而產生的不安全感和不平衡心理。最后，中國在推進“一帶一路”倡議促進民心相通對促進其他幾方面的工作具有較強的刺激作用。“一帶一路”倡議中的“五通”中最難操作但也最緊要的是“民心相通”，是決定“一帶一路”倡議行穩(wěn)致遠的關鍵因素。

當然，中國與東盟加強文化合作也要避免出現(xiàn)一些認識上的誤區(qū)：首先，東盟文化和中國文化存在孰優(yōu)孰劣、孰強孰弱的問題。東盟文化不是所謂“中華文化圈”的一部分，雙方平等交流互鑒，才能真正讓合作進程更加順利，結果也能令雙方都感到滿意。其次，雙方文化上的交流合作只注重文化交流項目和文化產品貿易，相對忽視文化思想和理念的交流，讓雙方在文化上的合作難以達到更高的層次。文化交流不僅要看數(shù)量，更要講質量，在很多時候，既要務實，也要務虛，相互結合且補充，能發(fā)揮更好的效果。再次，官方一軌之間的公共外交、文化外交更容易發(fā)揮作用，民間外交更難以操作，且難以掌控最終的效果。在東盟國家普遍更加重視社會民意的新形勢下，特別針對東盟最基礎的社會結構所進行的文化交流活動，更容易培養(yǎng)親和力，建構起相互間的認同感。最后，文化交流的議程、議題和模式可以是相對固定的。任何兩種文化的合作都不應脫節(jié)于時代主題，而是要迎合時代發(fā)展的需要，與時俱進地發(fā)現(xiàn)一些新思潮、思想和問題，并對其進行廣泛且深入地探討，才能找到具有共同利益或興趣的討論話題，形成都可以接受的共同主張和觀點。

從發(fā)展的角度來看，對中國與東盟及其成員國來說，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13]因此要發(fā)展更緊密的社會文化關系，雙方都需要創(chuàng)新思維，在以下幾方面做出更大努力：首先，強調中國與東盟及其成員國在文化上的共生共進關系，[14]啟發(fā)雙方在文化自覺上的積極性。中國與東盟需要逐漸將對方從“他者”身份轉變?yōu)椤拔覀儭钡纳矸荩M而將視對方為“伙伴”或“朋友”成為一種習慣，從而激發(fā)在更多領域上進行協(xié)作的主動性。其次，強調中國與東盟及其成員國加強社會文化合作的機制性聯(lián)系，建立以平等與共享原則為基礎的合作項目和活動等。中國需要加強與東盟在文化合作上的理論和規(guī)范建設，增強雙方高質量合作的品牌意識，從而可以將雙方的合作塑造成國際文化交流與合作的典范。再次，從頂層設計到底線思維的戰(zhàn)略空間上思考和規(guī)劃雙方在社會文化合作上的開放性，增強共同推進各種行動計劃、方案、項目和活動的統(tǒng)籌性。最后，從提升雙方文化競爭力的角度出發(fā)，重視社會文化交流與合作的運作模式與效率。中國與東盟可以培養(yǎng)一種以親和力和價值觀為基礎的廣泛認同，創(chuàng)新有超越傳統(tǒng)外交的思想傾向，減少單向驅動，增加雙向甚至多項驅動；減少粗放性操作，增強精細性運作；重視官方一軌渠道，強調多元多軌參與；[15]重視國家間互動，強調地區(qū)性與次地區(qū)性項目；重視前期規(guī)劃和執(zhí)行，強調后續(xù)跟蹤和評估，并充分結合社會文化交流與合作的本質，體現(xiàn)出各種項目與活動的社會性與文化性，在增強人的素質的同時，促進國家和社會的協(xié)同進步。

結 語

東盟共同體的政治安全、經濟和社會文化三大支柱從傾向上看正是中國外交強調的責任、利益和命運共同體，成為東盟地區(qū)一體化建設的戰(zhàn)略目標，也是東盟在地區(qū)多邊合作中保持“中心”和“領導”地位的信心之源。然而，東盟的文化戰(zhàn)略更多是在保持東盟各國文化多樣性的基礎上，尋求最大程度地促進形成東盟自身的文化特征，從而能夠在保護各種文化的過程中采取一致性的行動。這樣一來，東盟在解構自身多種文化的過程中也在努力建構一種統(tǒng)一的文化認同，在增進文化向心力的過程中塑造一種共同的東盟身份。從具體政策規(guī)劃上看，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更多是促進東盟國家在相關領域中的共同利益，明顯是在為此奠定良好的思想和理念基礎。從《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計分卡》的各項標準和指標來看，東盟各國的社會意識得到了較大提升，體現(xiàn)了東盟促進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的政策措施已經取得了階段性成效，未來將會更加充實和完善，滿足東盟在后共同體時代進一步完善的現(xiàn)實需要。在東盟正在落實《東盟社會文化共同體藍圖2025》的過程中，中國需要迎合東盟內部發(fā)展的前進特征，升級與東盟關系的愿景，從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戰(zhàn)略高度出發(fā)，在更具柔性的文化互聯(lián)互通建設上，促進“一帶一路”的民心相通項目工程上，取得讓各方都滿意且得益的實效，夯實和框定中國—東盟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的合作架構，為實現(xiàn)雙邊和地區(qū)和平與繁榮做出切實貢獻。

[1] The ASEAN Declaration[R]. Adopted by the Foreign Ministers at the 1st ASEAN Minis-terial Meeting, 8 August 1967, Bangkok, Thailand.

[2] Declaration of ASEAN Concord[R]. Adopted by the Heads of State/Government at the 1st ASEAN Summit in Bali, Indonesia, 24 February 1976.

[3] Hanoi Plan of Action[R]. Adopted by the Heads of State/Government at the 6th ASE-AN Summit in Ha noi, Viet Nam on 15 December 1998.

[4] 張學剛.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推動東盟向著關愛與共享前進[N].中國民族報，2008-02-01.

[5] Chairperson’s Statement of the 12th ASEANSummit[R]. Cebu, Philippines, 13 January 2007.

[6] Charter of the 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Nations[R]. Singapore, 20 November 2007.

[7] ASEAN Secretariat Mid-Term Review of the ASEAN Socio-Cultural Community Blueprint 2009-2015[R].Jakarta, Indonesia, Febr-uary 2014.

[8] The ASEAN Secretariat.2015 ASEAN Socio-Cultural Community (ASCC) Scorecard[R]. Jakarta, Indonesia, March 2016.

[9] The ASEAN Secretariat. ASEAN Socio-Cultural Community Blueprint 2025[R]. Jakarta, Indonesia, March 2016.

[10] Nay Pyi Taw Declaration on the ASEAN Community’s Post 2015 Vision[R]. Nay Pyi Taw, 12 November 2014.

[11] 在第19次中國—東盟(10+1)領導人會議暨中國—東盟建立對話關系25周年紀念峰會上的講話[EB/OL].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站，2016-09-07，http://www.mfa.gov.cn/web/ziliao_674904/zt_674979/dnzt_674981/lzlzt/lkqcxdyhzldrhy_687612/zxxx_687614/t1395722.shtml.

[12] 習近平.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在印度尼西亞國會的演講[EB/OL].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網站，2013-10-03，http://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yz_676205/1206_677244/1209_677254/t1084354.shtml.

[13] 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EB/OL].新華網，2016-07-01，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7/01/c_1119150660.htm.

[14] 陳艷，晁鴻雁.從文化自覺看中國—東盟的文化共生[J].貴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6).

[15] 許利平.戰(zhàn)略伙伴關系框架下中國—東盟的社會人文合作[J].東南亞縱橫，2012，(8).

[責任編輯 劉蔚然]

ASEAN’s Cultural Strategy and China’s Strategic Options

Zhou Shixin

(Shanghai Institutes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 Shanghai 200233)

ASEAN; cultural strategy; community; identity; China’s diplomacy

ASEAN’s cultural strategy is formulated in a gradual process of evolution, embodying ASEAN’s strategic ambitions of building a comprehensive community. ASEAN has adopted a series of policy documents, and established a set of coordinating and cooperative mechanisms, forming a special way of building a cultural community with ASEAN’s characteristics. It has also formulated much specific project planning and taken a lot of real practices that can be assessed in various fields of promoting social progress and cultural development, to meet the practical needs of ASEAN and its member states in the new situation, and enhance the status of ASEAN on the world cultural domains. At present, ASEAN is facing unprecedented opportunities as well as some insurmountable challenges in implementing its cultural strategy, which has considerably limited the height, depth and breadth of ASEAN’s cultural community. As one of ASEAN’s close neighbors, China has opportunities as well as difficulties in building the cultural connectivity with ASEAN and its member states, to promote people-to-people affinity and a community of shared destiny. China needs to create new thinking, plan comprehensively and behave in a coordinated manner, to raise more adhesive in cultural cooperation during the process of enhancing the bilateral strategic partnership.

周士新，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上海 200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