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連安
工作研究
外語地名漢字譯寫的規范化歷程
劉連安
地名不僅是人們生活中使用最頻繁的專名之一,更是民族文化的化石,凝結了當地的文化特征。外語地名的漢字譯寫是廣受關注的一項工作。譯得好了,會成為經典而千古傳頌,為人稱道。譯得不好,也很容易引起社會的批評。由于地名是中外交流中必然涉及的基本信息,所以只要有翻譯活動,就會有地名翻譯的問題。實際上,對外語地名漢字譯寫規范化的探索是與翻譯工作一直相伴的。對外語地名漢字譯寫進行鑒古而知今的分析,對于明確目標與路線,采用更加科學的方法做好這項工作具有重要意義。
早在春秋時期,孔子就提出了“名從主人”的重要觀點。意思是說事物以主人所稱之名為名。這一觀點作為外語地名漢字譯寫的一條重要原則沿用至今,即應該按照地名所在國家的書寫和讀音來翻譯外語地名,而不應根據第三方的稱呼。例如德國的Bayern州,應譯為“拜恩州”,而不是按照英語慣用名Bavaria譯為“巴伐利亞州”。
同時,荀子提出了“約定俗成”的重要觀點,后來也成為地名譯寫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條基本原則,即有些譯名雖然于理不合,但因為已被廣泛使用,就不能再輕易改動。例如,我們今天不按照俄語“Poccия”譯為“露西亞”,而是譯為“俄羅斯”;不按照波蘭文Warszawa譯為“瓦爾沙瓦”而是譯為“華沙”。
我國古代影響最大的翻譯工作是對佛經的翻譯。早期佛經翻譯中,專名翻譯不合適的地方很多。玄奘看到了因為外語發音不準、使用漢字方言讀音等給翻譯帶來的嚴重問題,呼吁“必也正名乎”。主張進行嚴謹譯名,并提出了著名的“五不翻”的觀點(五種情況下直接音譯)。在這種翻譯理論的指導下,玄奘對具體地名的譯寫也做了很多深入的探究,對今天影響最大的應當是“印度”這一譯名的確定。我國在唐以前,稱印度為“身毒”或“天竺”。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指出,應該譯為印度,因為“詳夫天竺之稱,異議糾紛。舊云身毒,或云賢豆,今從正音,宜云印度。”玄奘根據親耳所聽,對這一地名的傳統譯法提出質疑,并按照其實際讀音重新譯寫,體現了極為嚴謹的學風。
但是,總體而言古代佛經翻譯中對外語地名漢字譯寫的專門探討較少,未能形成系統化的理論。
清朝時來華的英國人傅蘭雅(John Fryer,1839—1928年)最早在我國提出了專名翻譯規范化的理論,并制定了具體辦法。他提出,譯書的時候遇到的人名、地名都應該專門記下來,附在書后,以便查閱。日后應將這些譯名附錄匯總成專門的譯名工具書,以便大家共同遵循。這些寶貴建議對地名規范化起了重要作用。他確定的很多譯名沿用至今,影響深遠。
徐繼畬是清末介紹西方文化的著名人物,對外語地名漢字譯寫進行了比較深入的探討。他指出,外國地名十人譯之而十異,一人譯之而前后或異,而早期來華的外國人多居廣東。他們用廣東話譯外語地名,多數中國人都很難辨認。面對這種現象,徐繼畬總結了一些發音規律,比如“亞”字在詞首的都讀為“阿”,在詞尾的一般讀為“訝”。同時,他也認識到約定俗成的重要性,例如,按照發音,“西班牙”應當譯為“西把尼亞”,葡萄牙當作“波爾都噶亞”。但是一旦改變了傳統譯法,讀者一時難以適應,所以還是維持傳統譯法。這是對“約定俗稱”原則的生動闡釋。實踐證明,徐繼畬關于地名譯寫的思想適合我國的社會、文化環境。他確定的很多譯名都沿用至今。
近代杰出的翻譯家嚴復提出了翻譯要“信、達、雅”的著名論斷。他的名言“一名之立,旬月躑躅”為后世地名譯寫工作者樹立了認真、嚴肅的楷模。他提出,各類翻譯作品都要將專名譯法在書后單獨列出,并將外文和中文加以對照。國名等各類地名已經廣為流傳的譯法沿襲不改。積累到一定程度要編制專門的譯名詞典,以供后人參閱。可見他設計了切實可行的措施提高外語地名譯寫規范化水平。
近代著名學者章士釗1910年至1915年間掀起了對譯名問題開展學術討論的熱潮。盡管這次討論并不是專門針對地名譯寫問題,但對完善外語地名漢字譯寫理論起到了重要作用。1910年章士釗發表了《論翻譯名義》一文,積極倡導音譯。他的這種見解可以視為對玄奘“五不翻”理論的發展。章士釗的觀點引起了學術爭論,很多學者競相發表關于譯名的各類學術觀點。例如教育家胡以魯1914年發表《論譯名》,主張對于地名主要采取音譯,并盡量簡略,還要堅持約定俗成原則,避免人為地加劇譯名混亂。1916年陳獨秀設計了“單獨字母譯音”“拼合字母譯音”,前者就是單獨元音、輔音與漢字的對譯方案,后者就是元音與輔音相拼后與漢字的對譯方案。這顯然就是現代外語地名漢字譯音表的雛形。1919年朱自清發表《譯名》一文,認為促進譯名規范化需要采取政府審定、學會審定、學者鼓吹、約定俗成等各項措施。可以說他對外語地名漢字譯寫規范化的路線進行了很好的設計,令人嘆服。
應當說,在睜眼看世界、學習西方文化浪潮的推動下,近、現代時期我國的外語地名漢字譯寫理論有了較大發展。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各項事業蓬勃發展,社會各界都需要使用詳細、準確的外語地名信息,但譯寫不規范的情況非常普遍,困擾著我國地名工作者。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有關單位開始研制技術規范。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曾試圖在各單位擬定的20余種俄語譯音表的基礎上制定統一的譯音表,但無法統一大家的意見。1966年我國人名、地名譯寫委員會組織有關單位共同制定《外國地名漢字譯寫通則(試用稿)》和英語等6個語種的譯音表。1972年總參測繪局又邀請新華社等單位研究統一外語地名漢字譯寫技術規則的問題,但未能達成一致意見。
1977年中國地名委員會成立后,在以往成果的基礎上,1979年形成了《外國地名漢字譯寫通則(試行)》,1981年制定了英語等6個語種的譯音表(試行),以及泰語等其他44個語種地名譯寫的譯音表草案(合稱為“50譯音表”)。這標志著我國終于有了統一的外語地名漢字譯寫技術規范。
1999年起,在民政部的組織下,我國陸續發布《外語地名漢字譯寫導則》國家標準。截至2016年該系列標準已發布的有英語、法語等8個語種的規范,另有日語等6個語種的規范即將發布。
雖然我國對外語地名漢字譯寫規范化問題進行了長期、深入的探索,但目前社會上對地名譯寫的爭論仍然很多,并導致新的譯名不一致現象層出不窮。隨著信息傳播速度的加快,外語地名的使用數量、頻率都在急劇增加。人們對地名信息標準化的要求日益提高。外語地名漢字譯寫不規范現象不利于信息傳播與共享,不利于人們的交流。由于漢字在譯寫外語地名方面存在的種種特點,制定、遵守譯寫技術規則,發布標準化的漢字譯名是提高外語地名漢字譯寫規范化工作的必然選擇。為此,相關各方都應做出相應努力。主要措施包括:
第一,進一步加強外語地名漢字譯寫工作的理論研究,探討更為科學、高效、便捷地譯寫方法。
第二,譯名工作者進一步加快外語地名漢字譯寫技術規范研制進度,首先將原有的50譯音表上升為國家標準。對于新出現的、現有工具書查不到的外語地名,迅速組織專家進行譯寫和標準化處理,并利用網站等媒體盡快公布,提供社會使用,使譯名使用者能更方便地得到標準化譯名資料。
第三,翻譯研究者養成查閱工具書的良好習慣,培養自己的標準化意識。對于某些外語地名如果無法確認其標準化漢字譯名,應在首次出現時附上原文,甚至干脆照寫不譯,但絕不應輕易傳播不規范的譯名。
第四,從事翻譯教學的學者、譯者應努力將國家關于譯名規范化的精神貫徹到教材、講義、課堂中去,教育學生遵守譯名標準,培養他們嚴謹的學風與譯風。
第五,編輯出版部門應明確規定稿件、出版物須符合國家譯名規范,杜絕不負責任的錯譯、亂譯行為。
第六,積極開展學術交流,與我國的港澳臺地區,使用漢字的各國研討外語地名漢字譯寫的規范,以期逐步提升整個華文圈的地名譯寫規范化水平。
(作者系民政部地名研究所研究員、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