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綜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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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前期的中國與印尼關系研究評析*
高 艷 杰
中國與印度尼西亞的外交關系是冷戰國際史研究的重要課題。二戰結束后,迥異的國內政治環境和復雜的冷戰局勢,導致中印尼關系經歷了曲折的變化過程。20世紀60年代以來,國內外出版了一系列涉及中印尼關系的研究成果,其中康奈爾大學創建的“當代印尼項目”發揮了不可替代的推動作用①。冷戰結束后,隨著各國檔案的解密,尤其是中國外交部檔案的陸續開放,中印尼關系研究取得新的突破,研究視角也日趨多樣化。由于1965年“九三○事件”后②,中印尼關系迅速惡化,并在兩年后陷入長期斷交狀態,目前學界的探討主要集中在1949年至1965年這段時期。本文旨在依據已經出版的中英文論著,對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和爭議較大的問題,進行系統梳理和總結。
1949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2月,經過四年的反殖民斗爭,印度尼西亞獲得獨立。作為兩個亞洲舉足輕重的新興國家,中印尼的建交并非一帆風順。1950年1月11日,印尼哈達(Mohammad Hatta)政府通過荷蘭向新中國提出建交請求,但3月28日才收到中國政府的答復。兩國建交后,中國隨即派出首任駐印尼大使,但印尼政府遲遲不愿派遣駐華大使。圍繞著中印尼復雜的建交過程,學界展開了一系列爭論。
關于中印尼建交的第一個學術爭論是,印尼政府在1948年剛剛鎮壓了共產黨的起義③,而中共又曾抨擊印尼為“帝國主義的狗腿子”④,何以哈達政府會主動向中共提出建交請求?按照美國學者莫金戈(David Mozingo)的解釋,哈達政府認為印尼不能忽視新中國,否則將有損印尼所宣稱的獨立的中立外交政策。但哈達政府同時面臨諸多顧慮:首先是來自美國的壓力,印尼獨立初期需仰仗美國的援助和外交支持;其次是來自中國國民黨政權的壓力,印尼獨立后申請加入聯合國,而國民黨仍代表中國擔任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擁有否決權。盡管如此,印尼政府還是決定與新中國建交,以維護印尼的獨立外交政策。印尼領導人希望此舉能得到中、蘇的認同,且有利于加強與共產黨國家之間有限的正常關系。⑤也就是說,對獨立外交形象的維護以及與共產黨國家關系的重要性,超過了來自美國和臺灣方面的顧慮,最終促使哈達政府作出與新中國建交的決定。
與莫金戈從國際因素的角度進行分析不同,印尼學者蘇克瑪(Rizal Sukma)主要從印尼內
* 本文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美國對印尼領土問題的政策研究(1956—1966)”(13CSS028)的階段性成果。
① 康奈爾大學“當代印尼項目”(Cornell’s Modern Indonesia Project)成立于1954年1月,該項目長期致力于印尼研究,組織出版了大量涉及印尼問題的論著。參見該項目官方網站2015年2月8日,http://seap.einaudi.cornell.edu/cmip.
② 1965年9月30日,印尼總統衛隊翁東中校指揮軍隊綁架殺害六位印尼陸軍高級將領,自稱“九三○運動”,隨后被陸軍戰略后備司令蘇哈托鎮壓,史稱“九三○事件”。
③ 1948年9月,以慕梭(Musso)為領導的印尼共產黨在茉莉芬地區被迫發動冒險的軍事行動,結果因遭到哈達政府的鎮壓而失敗,史稱“茉莉芬事件”。
④ Rizal Sukma,IndonesiaandChina:ThePoliticsofaTroubledRelationship,London:Routledge,1999, p.21.
⑤ David Mozingo,ChinesePolicytowardIndonesia,1949-1967,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6,pp.86-87.
部政治中尋找合理解釋,認為獨立之初印尼對外政策的首要任務是獲得國際社會的承認,出于這一目的,印尼政府希望獲得中共的承認。但更直接的原因在于國內因素:雖然印尼國內面臨種種困難,需要大量外援,但印尼民眾剛擺脫殖民統治,無法接受政府完全依附于帝國主義國家;哈達政府如果采取完全親西方的政策,必然會遭到國內左翼政黨的攻擊,而如果與社會主義國家關系過于緊密,又會遭到反共的穆斯林勢力的攻擊;就對外關系而言,與中國建交有利于加強印尼在兩大陣營之間的獨立地位。因此哈達政府不惜以和蔣介石政府斷交為代價,同時在面對美國壓力的情況下堅持與新中國建交。*Rizal Sukma,Indonesia and China,pp.21-23.
對于上述論斷,有中國學者提出不同看法,認為建國初期印尼國內仍很不安定,親荷蘭勢力不時在各地發動叛亂,有離心傾向的地方勢力也與此相呼應。印尼在穩定內部的同時,也需要得到國際社會的承認,因為國際上的合法地位有助于國內穩定。而與中國這樣的大國實現關系正常化,會成為政府成功施政的例證,在議會民主制度下此舉能夠避免或減少受到批評的機會。此外,為了淡化給人留下的“右派”印象,哈達也需要為自己塑造一個超越黨派的公正形象。*陳衍德、許振政:《印尼對華關系的背景:1950年印尼與中國建交前后》,《南洋問題研究》2009年第3期。顯然,這種論斷更多地將印尼提出建交的動機,解讀為內政外交相互作用的結果。
圍繞中印尼建交的第二個學術爭論是,印尼政府發出建交請求后,為何中國政府拖延兩個多月才給予答復?
莫金戈認為,影響中共推遲回應的原因,可能是印尼通過荷蘭向中國提出建交的行為冒犯了中國,但更可能的原因是受印尼與中國國民黨關系的影響。當時,國民黨在印尼有七個“領事館”,并且一直支持印尼的獨立事業,國民黨希望印尼能與臺灣建立關系。正因如此,在1949年12月27日荷蘭向印尼移交主權當天,國民黨立即宣布承認印尼獨立,并派遣吳鐵成領銜的特別代表團赴印尼討論未來“兩國”關系。鑒于這種狀況,北京方面的拖延便不足為奇,中國政府是在等待印尼處理完與臺灣關系。由于印尼并不打算同時與“兩個”中國政府建交,哈達立即通知國民黨在印尼的“領事館”將在數月內關閉。盡管1950年4月臺灣駐印尼“領事館”才關閉,但印尼的舉動立即收到北京方面的積極回應。3月28日,周恩來即電復印尼建交一事。*David Mozingo,Chinese Policy toward Indonesia,1949-1967,pp.88-89.
按照莫金戈的解釋,印尼未同中國國民黨斷交,是中國推遲答復的主要原因。對此觀點,有中國學者利用公開出版的中國檔案,提出了不同結論,認為荷蘭是影響中國推遲建交答復的主要原因。根據印尼與荷蘭簽訂的《圓桌會議協定》,印尼與荷蘭組成聯盟,兩國需在外交方面實現合作,即任何一方如果尚未在某一國家派遣外交代表團,則該方的利益應優先委托另一方在該國外交代表團予以代表。由于新中國成立后荷蘭外交代表團仍未離華,原則上印尼應通過荷蘭代表與中國政府進行交涉。荷蘭利用作為印尼“代表”的特殊身份,試圖以支持中印尼建交換取中國與荷蘭建交,同時避開與臺灣當局的“外交”關系、是否支持中國加入聯合國等問題。荷蘭與中共的談判導致了印尼公函轉交的拖延。由于中國政府堅持將中荷建交與中印尼建交分開處理,荷蘭最終于1950年2月27日將公函轉交中國政府,隨后又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為中國合法代表。*張小欣:《論中國與印度尼西亞建交》,《當代中國史研究》2011年第1期。這一解釋為該問題提供了新線索,但還存在進一步探討的空間。例如,由于印尼與中國建交只是原則上需要通過荷蘭代理,印尼遲遲未見答復后為何不采取更直接的方式與中共接觸?等待中共答復期間,就此問題印尼政府是否與荷蘭有過磋商?
涉及中印尼建交的第三個爭議問題是,為何兩國建交后,印尼長期拒絕派遣駐華大使?1950年6月,中國派遣王任叔出任首任駐印尼大使,但印尼以缺少合適的人選為由,僅派出臨時代辦,直到1953年阿里政府上臺后,才正式任命首任駐華大使。
關于該問題,目前未有深入研究。印尼學者蘇克瑪曾提出過簡單結論:正如向西方國家靠攏民眾難以接受一樣,哈達擔心與社會主義國家關系過于緊密,會遭到反共勢力的攻擊,因此印尼雖然愿意與中國建交,但只保持低級別外交關系,不正式派遣大使*Rizal Sukma,Indonesia and China,pp.21-23.。但這一觀點缺乏直接的檔案支持。
與蘇克瑪基于印尼國內因素的解讀不同,馬來西亞學者理查德·梅森等從國際環境的角度考慮,認為印尼遲遲未正式派遣大使,是出于與美國友好關系的考慮,更確切地說是出于對美援的考慮。1950年,美國為促使印尼向西方靠攏,向后者提供了4000萬美元援助,進出口銀行又提供了1億美元貸款,這對于戰后急需恢復國民經濟和穩定國內秩序的印尼政府而言至關重要。放眼當時的國際環境,有能力又有意愿向印尼提供大規模援助的國家,唯有美國。*〔馬來西亞〕理查德·梅森、高艷杰:《冷戰初期美國與印尼關系中的中國因素分析》,《中共黨史研究》2012年第9期。換言之,由于對美國的過度依賴,印尼在處理與中共關系時小心謹慎,避免激怒美國。
印度尼西亞共產黨正式成立于1920年5月23日,并于12月決定加入共產國際(第三國際),成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組成部分*印度尼西亞共產黨歷史研究所編著:《印度尼西亞共產黨的四十年》,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17—18頁。。后經過長期爭論,印尼共產黨代表大會決定將“東印度社會民主聯盟”改名為“東印度共產主義聯盟”,1924年又最終改為“印度尼西亞共產黨”*〔印尼〕迪·努·艾地:《印度尼西亞共產黨歷史的經驗教訓》,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6頁。關于印尼共產黨歷史詳細的介紹參見Donald Hindley,The Communist Party of Indonesia,1951-1963,Berkeley and Los Ang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6.。加入共產國際,意味著印尼共產黨的發展不可避免地會受到蘇共的影響。同時,由于中國的革命環境與印尼更為接近,印尼共產黨更多地將中共視為“武裝革命對抗武裝反革命的楷模”*RGASPI,f.558,op.11.d.313,1.6.,cited in Christopher E.Goscha and Christian F.Ostermann,Connecting Histories:Decolonization and the Cold War in Southeast Asia,1945-1962,Washington,DC:Woodrow Wilson Center Press,2009,pp.128-129.。50年代后期,隨著中蘇同盟關系逐步陷入破裂,印尼共產黨與中蘇兩黨關系開始呈現復雜的面貌。因此,印尼共產黨對中蘇分裂的反應和態度,成為學界探討的另一焦點問題。
關于印尼共產黨對中蘇分裂的態度,荷蘭學者戴克(Antonie C.A.Dake)認為中蘇分裂初期,印尼共產黨作為一個小黨,努力保持中立姿態。從1960年印尼共產黨的公開言論看,印尼共產黨努力在中蘇之間發出比較折中的聲音,尋求中間路線,其帶有明確針對性的言論僅限于對南斯拉夫修正主義的批判。*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Indonesian Communists between Moscow and Peking,1959-1965,Hague:Mouton & Co,1973,pp.102-104.1961年蘇共二十二大期間,盡管印尼共產黨反對蘇聯利用共產黨代表大會抨擊阿爾巴尼亞的做法,對干涉他國共產黨黨內事務的作法也不認同,但直到1963年,印尼共產黨領導人艾地(D.N.Aidit)仍然堅持努力調和中蘇沖突*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126-133;204-213.。
那么,印尼共產黨是從何時開始明確站在中共一邊而遠離蘇共呢?按照戴克的說法,在1963年4月雅加達召開的亞非新聞工作者會議上,印尼共產黨與蘇共的關系已趨于緊張。在這次會議上,印尼官員表示將給予蘇聯代表團觀察員身份,但蘇聯要求成為正式成員,結果是絕大多數成員國拒絕了蘇聯的申請。印尼共產黨尤其是其中的親華勢力在會議上表現活躍,幫助中國阻止了蘇聯入會。而當時印尼共產黨認為,他們與蘇共的關系已經不再是過去“兄弟黨”的關系了。到1963年底,印尼共產黨最終決定站在中國一方*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210-211;231.。
在此問題上的最新研究,是周陶沫在美國威爾遜學者中心冷戰國際史項目(CWIHP)研究報告系列上刊發的《矛盾的同盟:中國對印尼政策(1960—1965)》。該文大量引用了中國外交部檔案的相關記錄,認為1961年蘇共二十二大是印尼共產黨選擇站在中國一邊的開始,因為在這次會議上,艾地不認同赫魯曉夫對斯大林的否定,以及對阿爾巴尼亞的批評。1964年至1965年初,印尼共產黨和中共因為共同的利益而建立了緊密的關系。周文所指的“共同的利益”,是指雙方在推動蘇加諾總統在內政外交上進一步左傾方面利益一致。*Taomo Zhou,Ambivalent Alliance:Chinese Policy towards Indonesia,1960-1965,CWIHP,Working Paper #67,August 2013,pp.17-19.
涉及印尼共產黨對中蘇分裂態度的第二個問題是,哪些因素促使印尼共產黨選擇站在中共一邊而遠離蘇共。戴克認為,1963年秋國內外因素的合力共同導致印尼共產黨與蘇共的關系愈發疏遠,這些因素包括:印尼因對抗馬來西亞而采取的激進政策,促使艾地推動印尼共產黨變得更加激進,而非蘇聯所倡導的緩和戰略;印尼共產黨高層試圖加強黨內凝聚力,尤其是領導層的團結,而當時多數印尼共產黨員對蘇聯的緩和策略持否定態度;印尼共產黨認為,蘇共“援助太少,干涉太多”——蘇共未能提供他們期望的經濟援助規模,且歷史上兩次推動印尼共產黨起義都遭遇失敗;蘇聯未能像處理西伊里安問題*西伊里安(West Irian)是印尼與前殖民者荷蘭存在歸屬爭議的領土,中國和蘇聯一直支持印尼收復西伊里安的主張。那樣,繼續支持印尼對抗馬來西亞,而中國則一如既往地站在印尼一邊;印尼蘇加諾政府同中國關系的加強,促使印尼共產黨愈發向中共靠攏*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226-229;457-458.。
整體而言,戴克更注重現實利益的作用,在分析印尼共產黨選擇中共的原因時,非常重視國內政治局勢變動對印尼外交選擇的影響。史料方面,戴克主要利用了公開的新聞報紙、新聞部門公報、電臺廣播和審判記錄,以及1963年底的印尼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會議報告、蘇班德里約與周恩來1965年1月會談記錄等,這些至今看來仍是非常珍貴的史料。但必須看到,缺乏來自中國檔案的支撐,導致戴克對中共與印尼共產黨關系發展過程的論述顯得模糊不清,關于印尼共產黨相關策略的分析也缺乏依據。
而康奈爾大學教授莫蒂默(Rex Mortimer)則認為,中共的民族主義斗爭政策對于印尼共產黨的國內戰略至關重要,這促使印尼共產黨選擇了親華路線。雖然親華使得印尼共產黨被迫放棄獨立性原則,但印尼共產黨吸收中共的思想為己所用,在同其他國家的共產黨打交道時,遵循比中共更加靈活的原則。依照這種方式,印尼共產黨得以實現黨內團結,免受被國外勢力控制的指責,同時避免形勢的發展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圍。對中共路線的認同,不會對印尼共產黨自身政治路線產生決定性影響,但能夠使其免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無序狀態的影響,并且能夠強化其作為本土政治組織的身份,成為一個被視為充分代表本民族利益的政黨。*Rex Mortimer,Indonesian Communism under Sukarno:Ideology and Politics,1959-1965,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4,pp.330-331.但遺憾的是,文章并未對中共奉行的民族主義斗爭政策作出詳細解釋。
除上述兩位西方學者的分析,廈門大學曾雨棱充分利用已解密的中國外交部檔案,對這一問題進行了研究。該研究關于印尼共產黨在中蘇分裂初期努力保持中立,后與蘇聯分歧逐步加深的觀點,基本與戴克一致。曾文的一個重要貢獻是從中國外交部檔案中,發現了印尼共產黨與中共領導人的詳細談話記錄,其中包括印尼共產黨透露出的對蘇共的不滿,具體包括:第一,對蘇共綱領的部分內容不贊同,如蘇共提到“十月革命以后產生無產階級專政和新型的國家”,印尼共產黨則認為“和”字用得不好,會使人誤解無產階級專政和新型的國家是兩件事,并對綱領中關于民族主義問題、社會民主黨的提法有異議;第二,印尼共產黨拒絕追隨蘇共批評阿爾巴尼亞,對蘇聯關于斯大林的評價也不贊同;第三,對于世界格局的認識,印尼共產黨更強調民族解放斗爭,而不是蘇聯倡導的和平。作者還認為,中共爭取印尼共產黨工作的加強,也是導致印尼共產黨與蘇共關系進一步疏遠的原因,這些爭取工作包括《紅旗》雜志首次對印尼共產黨的大幅報道,以及艾地1963年9月訪華時受到的高規格接待。*曾雨棱:“革命外交視野下的中國對印尼外交政策:1961—1965”,碩士學位論文,廈門大學,2012年,第37—41頁。
總而言之,中共與印尼共產黨領導人談話記錄的公開,為進一步探討中蘇分裂下的印尼共產黨選擇問題提供了寶貴的史料基礎。但同時應當看到,戴克關于印尼共產黨親華原因的分析雖然未利用中方檔案,但基于現實利益沖突的研究思路是站得住腳的。筆者也認為,在分析印尼在中蘇兩黨之間的選擇問題上,不應過分夸大共產主義理論分歧對印尼共產黨的影響,因為印尼共產黨與蘇共關于共產主義理論問題的分歧,并不必然導致雙方關系惡化。與中蘇兩黨之間的爭論不同,印尼共產黨與蘇共的分歧不涉及國際共運領導權和馬克思主義正統性問題,并非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可以讓步的;況且就理論路線問題而言,印尼共產黨的路線與中共的路線也存在明顯分歧,印尼共產黨在國內是非執政黨,它一直努力以選舉的方式和平地獲取政權,這與中國愈發激進的革命思維存在本質沖突,而且沖突的程度未必就比印尼共產黨與蘇共的分歧小。
新中國成立時,在印尼的華僑有270萬之多。中共最初延續了傳統的血統主義原則,承認華僑的國民身份,但此舉遭到包括印尼在內的東南亞國家的普遍反對。1955年4月22日,周恩來在萬隆會議期間同印尼政府簽訂《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印度尼西亞共和國關于雙重國籍問題的條約》*印尼方面直到1960年才正式批準該條約,1960年1月中國與印尼互換批準書,該條約才正式生效。參見朱陸民:《印度尼西亞華族政治地位變遷研究》,世界知識出版社,2008年,第88—89頁;黃昆章:《印尼華人華僑史》,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20頁。,放棄了血統原則,使得影響兩國關系的敏感問題暫時得到緩解。但是,雙重國籍問題的解決無法改變華僑在印尼國內被歧視的地位與印尼土著的排華情結。1959年,印尼地方爆發大規模迫害華僑的運動,到處關押、驅趕華人,封閉華人商店*謝益顯主編:《中國外交史(1949—1979)》,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76—277頁;周南京、孔志遠主編:《蘇加諾·中國·印度尼西亞華人》,香港社會科學出版社有限公司,2003年,第58頁。。同年11月,蘇加諾總統突然簽署第10號總統令,規定禁止外國人(特指華人)從1960年1月1日起在一級(省)和二級(縣)自治區首府以外從事零售商業*〔印尼〕許天堂著,周南京譯:《政治漩渦中的華人》,香港社會科學出版社有限公司,2004年,第713頁。。蘇加諾此舉將印尼排華運動推向高潮。1959年至1961年的排華浪潮給正處于上升勢頭的中印尼關系蒙上了陰影,也引發了一系列學術爭論,如中共對這次排華浪潮的態度和處理方式、印尼共產黨在排華問題上的立場等*1963年印尼曾再次爆發排華騷亂,但印尼政府為迎接劉少奇訪問迅速平息,這次排華騷亂由于影響相對有限,未納入本文討論范圍。。
關于中共對待印尼排華問題的態度,戴克的觀點是,雖然中共采取了一些支持僑民的舉動,發表了反對排華的聲明,但最終還是轉向以緩和方式解決問題。戴克認為,有幾個因素促使中共保持克制態度:中共認識到反華舉動并非僅僅源自部分軍官的推動,而是印尼全國范圍內的浪潮,這促使中共試圖努力解決問題,避免中印尼關系繼續惡化;中蘇關系的惡化愈演愈烈,蘇聯在中印邊境沖突中保持中立,并且努力緩和與美國關系,同時還加強了與印尼、印度的關系,這使得中共意識到可能會陷入孤立境地,結果促使中共努力修復與亞洲中立主義國家的關系*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p.53-55.。
較之戴克全面的綜合因素分析,莫金戈的解釋更為明確。他也認為保衛華僑利益在中國的對外戰略考慮中居次要地位,并認識到中蘇分裂、中印邊境沖突對中共處理印尼華僑問題的影響。但其觀點與戴克又略有不同,他指出中蘇分裂后,雙方都努力獲得亞非國家的支持,而中印邊境沖突爆發后,中國如果再與印尼爆發爭端,不利于亞非國家的團結,可能導致亞非中立國家懷疑中國“和平共處”的誠意*David Mozingo,Chinese Policy toward Indonesia,1949-1967,pp.163-164.。此外,莫金戈提及中蘇分裂對排華問題的影響,認為1960年1月排華運動進入高潮時,赫魯曉夫訪問印尼并向后者提供了2.5億美元的貸款,還計劃向印尼提供重型武器以支持其收復西伊里安,而印尼共產黨也對蘇聯的支持表示歡迎,這一結果促使中共作出讓步*David Mozingo,Chinese Policy toward Indonesia,1949-1967,pp.184-185.。
對此問題,周陶沫將中國國內因素的變化納入考察范圍,認為1960年初中共基本確定了“努力主動地在外交上開創新的局面”的方針,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相對穩健、溫和的外交政策,而這也確立了中國對印尼政策的基調。但中共在處理印尼排華問題上面臨兩難:一方面,雖然中國與印尼1955年簽署雙重國籍條約,但印尼方面的審批工作一直拖延,導致排華浪潮出現后這一條約尚未具有法律效應,中國如果在缺乏條約支持的條件下保護華僑,會被印尼解讀為干涉內政;另一方面,默然接受印尼政府無理驅逐華僑和剝奪財產,又會威脅到中國政府的威信。在兩難選擇之下,雖然華僑問題重要,但中共出于團結亞非國家和受中蘇分裂的影響,從全局戰略考慮向印尼做了妥協。*李丹慧主編:《冷戰國際史研究》第9輯,世界知識出版社,2010年,第155—174頁。
還有中國學者認為,當時中國的主要矛盾是與帝國主義和修正主義的矛盾,為了維持反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統一戰線,中國只有在華僑政策上妥協。中國缺乏有效的籌碼影響印尼的國內政策,激進政策只能導致印尼作出更為激烈的反應,如此一來,不僅華僑,而且中印尼雙邊關系都會成為犧牲品。*代帆:《僑務與外交:對中國僑務政策的思考——以中印(尼)關系為例》,《東南亞研究》2012年第1期。
從國內外既有研究成果看,中共在處理印尼排華問題時,努力保持克制態度,避免中印尼關系因排華問題而惡化,這一結論已形成共識,只是在影響中國決策的因素分析上存在分歧。此外,一些問題依然有待深入探討,如中共高層在采取緩和策略的同時,為何駐印尼使館人員卻鼓勵華人抵抗印尼政府的強制遷徙政策,這是使館人員未完全貫徹中央政策,還是中共中央制定的策略?蘇加諾在1961年中期推動印尼停止反華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中共的克制態度是否被印尼政府和民眾所接受和認可?等等。
涉及1959年印尼排華事件的另一學術問題是,印尼共產黨如何看待印尼排華問題,持何種立場?
戴克認為,印尼共產黨注意到印尼民眾對反華措施的普遍支持,他們無法與幕后的政治勢力——陸軍抗衡。但另一方面,中共對印尼的反華行為感到憤怒,況且印尼本土華人還是印尼共產黨活動資金的重要來源。為此印尼共產黨采取了折中態度,聲稱反對祖籍為中國的外國人是“被誤導的危險的沙文主義和激進主義”,是受美國和一部分有嫉妒心的印尼商人的鼓動。印尼共產黨將矛頭指向“一小撮印尼資產階級上層社會”,避免使蘇加諾成為攻擊對象,并且避免攻擊針對華商的具體禁令和其他措施。*Antonie C.A.Dake,In the Spirit of Red Benteng,p.51.也就是說,印尼共產黨試圖發出反對排華的聲音,但是又不敢直接挑戰蘇加諾總統和陸軍。
對此,澳大利亞學者麥基(J.A.C.Mackie)也提出過相似結論,認為排華問題將印尼共產黨置于尷尬境地:印尼共產黨任何維護華人團體的行為,都會被政治對手解釋為是受北京的支配,或者是為獲得華人商販的資金支持而采取的投機主義*J.A.C.Mackie,ed.,The Chinese in Indonesia:Five Essays,Melbourne:Nelson,1976,p.79.。對于麥基的觀點,蘇克瑪也表示認同,但他同時還認為,印尼共產黨維護華人會嚴重損害其在農村的聲望*Rizal Sukma,Indonesia and China,p.29.。
而周陶沫則提出了不同看法,認為印尼共產黨在排華浪潮中幾乎是印尼國內唯一堅持聲援華僑、聲援中國的政治力量。印尼共產黨雖然也表示基本支持第10號總統令,但同時強調中國與印尼兩國之間的友好關系、華僑對印尼經濟的作用以及“帝國主義破壞中國與印尼關系的陰謀”。中共對印尼共產黨在華僑問題上的表現應當是比較滿意的,但印尼共產黨采取上述態度,并非為了捍衛兩國之間的友誼或兩黨之間的同志情誼,而是出于自身政治生存的需要。因為這次排華浪潮實質上是陸軍打壓印尼共產黨的一種方式,一旦屈服于軍方的壓力,印尼共產黨就會被徹底驅逐出印尼政治舞臺。*李丹慧主編:《冷戰國際史研究》第9輯,第155—174頁。
上述研究表明,學者普遍認為反華問題使得印尼共產黨左右為難,但關于印尼共產黨反對排華的積極性和力度問題尚存分歧。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問題值得深入討論,包括印尼共產黨中的華人群體對排華問題的態度和反應,印尼共產黨的公開態度對它和華人之間關系產生的影響等。當然,由于印尼共產黨遺留下來的公開文件未涉及這些問題,進行此類研究存在困難。
文化交流是中印尼雙邊關系的重要內容,引起了部分學者的關注。冷戰前期,中國與印尼的文化交流非常密切,這種交流部分由政府層面推動,如《蘇加諾總統藏畫集》和印尼共產黨的官方文件的大量出版,部分由民間交往完成,包括《上甘嶺》《戰上海》等紅色電影在印尼的公映等,當然一些文化交流活動可能是政府和民間共同作用的結果。無論通過何種形式,中印尼雙方對彼此的認知通過交流得以形成,并不可避免地影響兩國的外交關系。
西方學界專門論述中印尼文化交流的學術成果并不多見,主要研究集中于亞洲華人學者的論著中。印尼華人黃阿玲的《中國印尼關系史簡編》(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1987年)、游祿中的《印尼華人之命運》(香港時代圖書有限公司,2003年)以及中國學者孔遠志的《中國印度尼西亞文化交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等著作都涉及大量中印尼文化交流的情況,包括兩國高層領導人、宗教人士、藝術家、學者間的交流往來等。
具體到民間文化交流,印尼華人孫愛玲對五六十年代中國紅色文藝作品在印尼的傳播作了詳細分析,探討了印尼報紙對中國文藝作品的報道和印尼人的反饋、中國紅色文學經典傳播與華校興衰之間的關系。她認為,五六十年代是華校的興盛期,也是中國紅色文學作品傳播的鼎盛時期。“九三○事件”后,隨著蘇哈托政府關閉華校,中國紅色經典對印尼華人的影響戛然而止。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樣板戲傳入印尼時,蘇哈托認為接受樣板戲的人群不成氣候,便任其發展。*〔印尼〕孫愛玲:《中國當代紅色經典在印尼的傳播和影響》,《海南師范學院學報》2006年第6期。事實上,文中關于樣板戲傳播的描述從側面引出了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即樣板戲是否為印尼大多數華人所接受,他們對“文化大革命”持何種態度?
此外,華人學者劉宏深入探討了中國對印尼左翼文學運動的影響,指出印尼獨立后,越來越多的作家主動引入包括中國文學在內的外部世界文學,以解決印尼文學出現的低谷。而50年代中期后,中國政府通過“請進來”和“走出去”兩種方式推動中印尼之間的文化交流,邀請印尼知識分子訪華,積極推動中國文化的輸出和在印尼的傳播,有效地傳播了中國文化和政治價值觀。作者進而認為中國對印尼左翼文學運動的影響是巨大的,這種影響并非是一種單向的、由此及彼的過程,它更多的是通過后者有意識地將中國文學理論引入印尼實踐之中而實現的,而這一外在因素的內化過程不可避免地引起印尼國內不同的文學、政治力量的爭論。*劉宏:《跨界亞洲的理念與實踐——中國模式、華人網絡、國際關系》,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17—119、130頁。
關于文化交流對兩國彼此認知的影響,就筆者搜集到的資料而言,最早的著作是美國學者泰勒(Carl Taylor)的《印尼人的中國觀》。作者考察了1947年至1960年期間在印尼發行的出版物(包括中學歷史課本、百科全書、時事評論等),據此探討印尼人對中國的認識。泰勒認為,上述作品反映出印尼人將中國視為一個龐大的、帶有殖民和擴張色彩的帝國,作品中有大量關于中國漢朝后殖民擴張和入侵鄰國的描述,且所用的印尼詞匯與印尼人描述歐洲殖民者的詞匯非常相似。印尼人認為,中國總是以一種俯視的態度看待周邊國家的文明,自認為自己在各方面都很龐大。印尼人對待中國是矛盾的:一方面對中國的文化表示欽佩,另一方面又認為中國人不信仰神道、傲慢自大;既對中國的成就感到折服,又對中國人的經商能力表示恐懼。*Carl Taylor,Indonesian Views of China,Asian Survey,Vol.3 (Mar.,1963),pp.165-172.盡管樣本的選擇不可避免地帶有主觀性,但泰勒的分析方法為研究中印尼關系提供了一種新路徑。
關于該問題的另一部重要著作是劉宏的《中國與印度尼西亞的建構(1949—1965)》。該書試圖從印尼對中國認知的角度,考察印尼知識分子對中國形象的認識變化和建構過程及其對印尼的影響*作者所指的知識分子包括在政府任職的政治知識分子,還包括作家、記者等文化知識分子,參見Liu Hong, China and the Shaping of Indonesia,1949-1965,Singapore:NUS Press,2011,pp.17-20.。作者通過分析印尼知識分子留下的各類文本記錄以及高層訪華的觀感等,認為隨著50年代印尼議會民主制探索的失敗,印尼知識分子對中國發展模式的認識發生深刻變化。在印尼知識分子眼中,較之印尼在國家建設方面的徘徊不前,50年代的中國在民主、民族團結、社會發展、經濟增長、集體主義等方面都卓有成效。中國民眾并不滿足于填飽肚子,而是追求精神的自由。*Liu Hong,China and the Shaping of Indonesia,1949-1965,pp.144-145;150.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之下,中國已經被描繪成一個經濟正迅速發展的、意志堅定的和諧社會,一種民族主義的、平民主義統治的制度,一個充滿文化生機和思想復興的國度。尤其是1963年至1965年期間,中國的“成功”作為一種隱喻,成為塑造印尼政治文化的主要因素。對印尼而言,中國為其提供了西方現代化模式之外的另一種可供選擇的現代化道路。*Liu Hong,China and the Shaping of Indonesia,1949-1965,pp.266;267-268;271.總的來看,這部著作將中印尼文化交流的研究推向了新的高度。作者在充分利用多國史料的基礎上,進行了大量口述采訪,并以此為基礎探討了兩國文化交流對印尼精英的影響,以及這種交流與印尼國家、社會發展方向之間的關系。更為重要的是,該書還為解釋60年代中印尼關系急速升溫的原因,提供了進一步的探討空間。
除上述學術問題外,近年來學界對中印尼關系研究的范圍日趨擴大,冷戰前期中印尼關系的發展脈絡、中印尼經貿關系、第二次亞非會議的流產,以及印尼共產黨在中印尼關系發展中的作用等問題,已被部分學者納入研究范圍。
關于冷戰前期中印尼經貿關系研究,中國學者作為主要貢獻者,為冷戰前期中印尼經貿往來的發展過程提供了較為清晰的脈絡*鄭仁良:《中國與印尼經濟關系:問題與前景》,《東南亞研究》1990年第3期;林梅:《中國與印尼經濟關系》,《南洋問題研究》2003年第4期;鄭一省、陳思慧:《印度尼西亞與中國政經關系互動60年》,《東南亞縱橫》2010年第7期。。英國學者瓊斯(P.H.M.Jones)的研究也涉及冷戰前期的中印尼貿易,所不同的是,作者采用的經濟數據全部來自印尼,從而為比較兩國數據提供了參考*〔英〕P.H.M.約翰士:《中國和印度尼西亞》,《東南亞經濟資料匯編》1959年第4期。。中印尼經貿關系問題研究的最新成果,是李一平和曾雨棱合著的一篇論文,認為在1958年至1965 年期間,中國對印尼的援助情況同兩國友好關系的發展進程并不完全同步,特別是在1960年至1963 年兩國關系穩步恢復和發展的階段,中國在援助印尼的態度上較為謹慎保守。自1964年至1965 年,中國才積極主動地加大援助印尼的力度,并加快援助進度。這一變化除受冷戰國際格局、兩國國內政治經濟的影響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國自身革命外交理念的改變。正是基于對世界革命的戰略解讀,中國在援助印尼的外交決策中才將“革命”作為首要的評判標準,從而出現這種不同步的情況。*李一平、曾雨棱:《1958—1965年中國對印尼的援助》,《南洋問題研究》2012年第3期。需要指出的是,豐富的原始數據支撐是該文一大亮點,為其他學者提供了寶貴的一手資料。
關于印尼共產黨在中國與印尼關系發展中的作用,也引起了一些學者的關注。美國學者西蒙(Sheldom W.Simon)曾指出,中共有兩條影響印尼決策者的途徑:一條是反對西方的共同目標;另一條就是通過印尼共產黨推動印尼政權內部的變化。中共可以通過印尼共產黨影響印尼的渠道也有兩條:一是將印尼共產黨變成附屬勢力,使其直接聽命于自己,但這樣會摧毀印尼共產黨在本土的信譽;二是通過證明兩黨之間存在共同的目標,然后對印尼共產黨的發展采取協調戰略,但各自獨立決策。作者認為,60年代中共主要采取的是第二種渠道,在1965年“九三○事件”前兩黨以此方式的合作可謂一帆風順。但為此,中共不得不容忍印尼共產黨以競選方式和平獲得政權的路線。*Sheldon W.Simon,The Broken Triangle,Peking,Djakarta and the PKI,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Press, 1969,pp.73-74.這一論斷具有很強的邏輯性,但由于缺乏來自中國政府檔案和相關人物回憶錄的支撐,更像是一種主觀臆測。
此外,中國與印尼在籌備第二次亞非會議上的互動,是一個值得探討但是鮮被提及的問題。有中國學者的研究提供了中共勸說蘇加諾接受在非洲召開會議的談話記錄,但缺乏進一步的學術探討*王中人、景成庶:《胎死腹中的第二次亞非會議》,《世紀行》2001年第7期;宗道一:《陳毅雅加達力挽狂瀾》,《黨史博覽》2002年第12期。。也有研究者利用中國外交部檔案,將中國對會議政策的變化過程分三個階段進行了論述,其中涉及中共與印尼領導人關于籌備會議的談話*李潛虞:《試論中國對第二次亞非會議政策的演變》,《國際政治研究》2010年第4期。。但總體而言,該問題目前仍缺乏系統、深入的研究。
60年代以來,學界對冷戰前期中印尼關系的研究已取得豐碩成果,在一些問題上已經形成針鋒相對或相互補充的觀點,研究路徑和方法日益豐富。相比而言,中國學者對該領域的研究雖然起步較晚,但起點較高,部分學者利用新近解密的中國外交部檔案,形成了一批有價值的研究成果。當然整體而言,冷戰前期中印尼關系的研究集中體現在為數不多的學者的論述中,研究成果數量有限。
造成該領域研究相對薄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第一,學界對中印尼關系研究的重視程度不足。中印尼關系對冷戰的直接影響不如朝鮮戰爭、越南戰爭,但其研究價值是不可忽視的。冷戰時期主要大國在印尼的對抗更多地表現為以援助和意識形態輸出為手段的和平競爭,產
生了一系列值得關注的問題。例如,美國幫助印尼人獲得獨立并長期提供大規模援助,但印尼在1960年后日益向中國靠攏,甚至建立反帝的“同盟”關系,原因需要加以分析;中國與印尼的“同盟”關系脆弱性的根源問題;中共與國民黨在爭取印尼華人政治認同方面的競爭;等等。第二,中印尼兩國政府檔案開放程度較低,是限制研究取得更大突破的重要因素。中國外交部檔案館雖然已經解密了部分涉及印尼問題的檔案,多達數千件,但這些檔案缺乏高層關于印尼問題的討論記錄,印尼共產黨與中共領導人的會談記錄也不多,這使得兩國關系中一些重大事件的決策過程,難以被還原。印尼方面的檔案解密更為保守,且對外國學者查閱存在一定限制,已開放的檔案直接涉及中印尼關系的也很少。
總而言之,中印尼關系研究近年來雖然不乏論著問世,但由于中國和印尼檔案開放程度較低,整體來說已經進入瓶頸期。努力通過挖掘中國地方檔案和印尼公開、半公開的政府文件,以及印尼本土報刊資料、口述采訪,輔之以來自美國、俄國和澳大利亞等外圍國家的解密檔案,應是當前突破中印尼關系研究瓶頸的主要途徑。同時,運用更加多樣的研究方法和視角,擺脫對外交史的過度關注,擴大中印尼關系研究的范圍,如繼續加強對冷戰與華人華僑、中印尼文化交流等方面的探討,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拓寬中印尼關系研究的路徑。
(本文作者 廈門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 廈門 361005)
(責任編輯 吳志軍)